昨日一位少年站在繁华城市眺望夕阳的图已远去,如今遥看夕阳晚。烟雨风尘绵不休,凡心顿起锁眉愁。人情世故浮

天边远去的蓝色令人怀念
,生动地演绎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足球版本。一鼓作气,再在衰,三而竭,主体思想不是放到哪里都灵光的。在南斯拉夫时代就被经常德国人打得找不到北的塞尔维亚,最终1:0干掉了日耳曼战车。格林令人匪夷所思的低级失误、希腊队员的“场外招”、C罗的杂耍进球、法比亚诺的“上帝之手”……
年世界杯七场比赛进十四球仅失两球,决赛3:0将不可一世的巴西队彻底打垮。世界杯上,法国似乎是巴西天生的克星。1986年的墨西哥世界杯,普拉蒂尼率领的法兰西“蓝队”四分之一决赛淘汰巴西。那场比赛已成为世界杯的经典之战永留球迷心中,双方的领衔人物普拉蒂尼和济科都将点球踢飞,尤其是普拉蒂尼射飞点球前的深情一吻。上届世界杯,依然是四分之一决赛,廉颇已老的齐达内率领法国队1:0淘汰了巴西。这一回,骄傲的高卢雄鸡终于蔫了,并且爆出丑闻。上届决赛时齐达内“宁要尊严不要冠军”一头顶翻马特拉齐时的决然气概在法国人那里已渺然不知所终,亨利也只能哼哼而不再锋利。
年的济科、苏格拉底、法尔考之后,我再也不再喜欢巴西队。非常奇怪的一种感觉,丝毫不反感但一点也不喜欢,并且说不出任何理由。
年世界杯与巴西对阵时的一张红牌让年仅22岁的马拉多纳成熟起来,成为一代球王。这一回,曾枪击记者、吸食毒品的马拉多纳,是否会重演浪子回头金不换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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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子回时
  作者:蓝艾草 
  英落在一阵剧痛中醒来,房间很暗,看不清周围的景物,但是脑袋却痛得快要裂开,仿佛痛的都不是自己的了。
  “啊……”
  呻吟声刚出口,旁边唰地晃过来一个黑的影子,清冷的男声淡淡地问:“头疼得厉害吗?”
  英落顿时目瞪口呆,呈石化状!
  最后的记忆里英落和丁灿站在漆黑的山崖之上,远处传来汽车的引擎声,山风烈烈,丁灿犹不知死活,淡笑道:“你真决定将他给灭了?!”
  英落笑道:“这样不好么?姐姐我舍生取义,扫清你前进路上的障碍,好让你登上老大的宝座啊!”所有阴狠的念头都被这云淡风清的笑声给掩盖了下去。
  幼时父母被帮中兄弟背叛致死,她却要活在仇人的羽翼之下,接受各种魔鬼式的训练,成长为新一代的黑帮顶极杀手,一腔热血早已凉透,唯余一个微笑的面孔,向那人称谢道:“叔叔,谢谢你将我养育成人!”
  那个仇恨的自己在心里狠狠说:谢什么?谢谢他将你父母致死,却要装一副恩义的面孔?有一天,你须血债血偿!
  这些念头,如暗夜流光,时时闪烁在脑海,一日都不能忘却!
  丁灿亦是帮众遗孤,从小与英落一同受训,与英落不同之处,不过是她的父母是因为一场意外车祸而亡,与那个人并无干系,因此没有深刻的恨。
  然而,谁又能说得准,这世上,没有恨便不会有要人命这一说?
  丁灿呆了一刻才叹了一句:“高处不胜寒呐!胜利的果实要一个人来吞咽,也委实寂寞啊!”两人自小相斗,都是死不认输的性子,性格更是迥异,却是一对合作无间的搭档,在道上从未失手过。
  远远的车声更近了,丁灿扭头进了左首的树林,静静潜伏。
  一辆银灰色的车停在了英落五米以内,车上下来的男子年约四十许,一身黑色的衣服带着夜的鬼魅气息,对着将头发丝都绷紧了的英落轻笑:“小妮子出息了,会算计叔叔了?!”
  英落却收敛了嘻笑,随口“呸”一声:“说声叔叔也不嫌寒碜,少费话,想要那东西,就过来拿!”说罢左手轻抬,原来是一截绳子,绳子向着崖下垂落,轻轻一摇,有玉石相撞之声,那中年人顿时一脸的紧张,“别,别,小落,我知你也爱财,不若等我拿到宝藏,分你一半?!”
  英落轻轻将崖下的绳子往上提了提,车灯掩映下才看得清楚,原来是一对红似火的玉佩,上面雕的不是龙凤,不是普通的花鸟鱼虫,却形似一对钥匙,她抬起右手黑洞洞的枪口对着那对红似火的玉佩:“叔叔想要这对玉,就自己走过来吧?!”
  那男子的眉眼几不可见的抽搐了两下,然后缓步走了过来,每一步都踏在英洛心尖上。
  走近的同时,他甚至微微笑着:“小落这是做什么呢?我自你父母双亡之后将你养大,你就是这么报答叔叔的养育之恩的?”
  话音未落之际,他一手已经闪电般地抓住了英落持枪的手,另一只手则牢牢攥住了垂向山崖的绳子,眼神亦转为阴冷。
  他转手将枪口对准了英落扣动扳机,却只听得嗒一声,英落已经从袖中摸出一把利刃插向他胸前。
  “枪里没有子弹?”他似不信。分神之际却还是斜侧过身,英落那一记刀只将他右胳膊刺了个血流如注。她一击既得,再袭已慢了一拍,那男子飞起一脚将她踢下了崖去。
  英落却得意一笑,趁着下落之势,拽住了那玉匙的绳子荡在了空中。
  男人眸色里风起云涌,却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背后有枪声响起,男人难以置信的转头去看,丁灿如索命的罗刹一般,脸上珠泪滚滚,逐渐行来。
  男人转头,盯着崖下晃悠的笑脸如花。
  英落用最最温柔的声音道:“叔叔,你就陪我走一遭,陪我去见见我九泉之下的父母吧!”
  男人的眼里,第一次有了惊惧绝望。
  英落闭上了眼,感受着两个人的下落,心里是一片的宁静……
  面前的陌生男子见她傻呆着的表情,颇不耐烦的问道:“英校尉,头疼得厉害?”
  校尉?
  英落眨眨眼,黑暗中的男子因为靠得近,面目倒是清楚,只是记忆中从未见过的面容,剑眉入鬃,凤眼微斜,鼻如悬胆,唇如朱菱,帅哥啊帅哥,如果是丁灿在这里,怕是会心花怒放了吧……
  眼前之人见她如此明显的花痴相,早涌上一股厌恶的神情,通身都透出冰冷淡漠的气息。
  至此,英落终于明白了自己可能遭遇了传说中的鬼附身,只是自己居然是那只附身的鬼,而这个不幸被附的倒霉蛋是一个校尉,且该校尉还是个不受欢迎的角色,看眼前这帅哥的反应就知道了……
  疑似人妖
  初穿来的那一夜就在英落的浑浑浑噩噩里睡过去了。
  第二日天将大亮,她醒来时身旁有着轻微的呼吸声,侧头一打眼,吓得坐了起来,不知道是羞愧还是头疼,只觉得脑袋里点了枚雷,轰的炸了血涌上头。
  她捂着半个脑袋和眼睛,半晌睁开眼再看身侧,清清淡淡的一双凤目,正诧异外加厌恶的看着她,那嫌恶的表情仿佛对她的表现不屑之极!
  天可怜见,虽是帅哥,虽是这等英挺的帅哥,可还是个男人啊,同她同床共眠,虽是两世为人,她可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
  难道,这个人是她在古代的夫婿?
  她脸色极其难看的扑上去,揪着他雪白的中衣领,不由的咬牙切齿:“说,我们是什么关系?怎么睡在同一张床上?”
  如果真是夫妻,看那男子的表情,怕真是相敬如冰吧?
  那男子大感诧异,轻轻一挣就挣开了她的手,绕过她径自下了床,还不忘回头嘲讽一句:“英校尉,两个男人同床,能成什么关系?”
  男人?
  英落顿时面如土色,老天,不带这么忽悠人的啊,做惯了女人,虽然再活一世是上天恩赐,她应感恩,但附身成个男人,这感恩就大可不必了吧?!
  那男子见她如此情形,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戒备的看着她:“真的把脑袋打坏了?”
  她摸摸头,这才感觉脑袋上面厚厚的裹着一层布,一种钝钝的痛在头顶不能遏止。
  摆出最诚恳的表情来,英落忽闪着眼睛看那男子:“我只感觉头很疼,而且,忘记了所有的一切,包括……我是谁,麻烦兄台见告,多谢了!”
  那男子见她如此少见的客气,试探的问:“你真不知道自己是谁?”
  英落心说,我当然知道自己是谁,只不过不知道附身穿的这个身体是谁的,面上越发要摆出为难的表情:“真不记得了,只是觉得头很疼!”
  此男子虽然极其冷漠,但还是耐着性子告诉了她:英洛,大周朝虎贲部校尉,年十七,已有两年军龄。而此冷漠男子名周峥,现下他二人被俘于突厥大营已半月有余,昨日与突厥右厢察暾欲谷之子梅录啜言语不合,大打出手,被梅录啜打破了脑袋,流血不止,以至昏迷。
  看周峥脸色极其难看的讲述这件事,英落不由反问道:“周兄脸色这样难看,莫非是觉得我打架打输了,脸上无光?”
  虽然不知周峥是什么官衔,但看他气势,怕也是比她高了不止一阶,他既不说,她也不问,乐得将这上下级的关系忽略。
  周峥见她如此,狠狠瞪她一眼:“都已经被困在敌营里了,不能安生点,少惹事非?”
  英落缓缓站起,朝他谄媚的笑:“周兄,这个,今天以前的事我都忘了!”边说边打开了门,门口守着两深目弯鼻的突厥男子唰亮出了弯刀,吓得英落一屁股坐了回去,生生摔了一跤!
  那两卫兵面无表情的拉上了门,再不看她一眼。
  英落扶着头缓缓站起来,刚刚这一跌,只觉得脑袋剧痛,心里猜测是不是跟那个梅什么的打架打成了脑震荡,但随后又懊恼的想到,看来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也是个无脑的,在别人的地盘上,和人打架,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她却不知,原来的英洛对周峥那是爱慕非常,只因前日梅录啜对周峥言出无状,才惹得英洛动了怒气。
  周峥见她莽莽撞撞,连门口守着卫兵都忘了,心里不知怎的,觉得松了一口大气。往日的英洛看见他便如狗儿见了骨头,那眸子光咄咄的,而这前事尽忘的英洛虽然刚醒来的刹那也曾痴迷的看过他两眼,之后的眼神那是客气谦和,再无丝毫爱慕在其中了。
  想及此,顿时将那往日的厌恶去了五分,温声道:“你若想更衣,在屏风后!”他想到英洛躺了一天一夜,怕是要小解,是以有此一提。
  英落往日书看了不少,知道古时世家所说的更衣既是入厕,感激的看了眼周峥,这才转身绕过屏风去了后面。
  后边是帘子隔起来的一小间,有恭桶,点着熏香。想来这突厥人对战俘倒也不错,至少没丢到牢房里去喂老鼠。
  解衣按着以往的习惯坐下,小解之后才想起来,自己是穿到了一个男人身上,对于男人的身体,还真没看过,现下这身体归了自己,就算是现在不看,以后洗澡的时候也免不了要看,不如……
  “啊——”
  正坐在外面喝茶的周峥只听到一声疑似惊恐的叫声,饶是他见惯了大场面,处惊不变,也差点将手中杯子扔出去,两步站在屏风前面,“英校尉,发生什么事了?”
  他那里知道里面的英落那是狂喜的叫声,话说她含着羞愧小心的向自己身下看去,只觉得此时看的这身体不是自己的,而是个陌生男子的,此种猥琐的行为平生仅一次都已面红耳赤,那知道入眼的却是两条纤白的美腿,还有那特征明显的女性特征,她几乎不能相信的狂喜,转而手抚上了胸部,虽然隔着密匝匝的一层布,倒还真是让她摸到了下面的真材实料,于是忍不住一声惊呼,将外面的周峥给吓了一跳。
  周峥刚刚问过,就听里面传来语无伦次的回答:“周兄,没,没……你别进来……我很好……我更衣……”
  英落按捺住狂喜,几下将裤子提好,边系腰带连回答周峥,虽然自己没有下九泉,也见不到父母,但大仇得报,再世为人,此时方感谢老天待自己的厚赐,虽然附到了这不明朝代,还好还好,自己还是个女人!
  做惯了女人,忽然做个男人,那是相当不能忍受的事情,君不见现代社会的许多人妖,男性的体征,女性的灵魂,多么的痛苦啊!身为现在的人妖当然可以凭借高科技的技术将男性体征改变,可怜的英落如果真是男身女心的话,那种痛苦可真是一生一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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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人相见(上)
  在房子里困了十来日,英落无聊得都快闷出病来了。
  起先两日一天中有大半时间在睡觉。一方面头晕,一方面她牢记着周峥看她的眼神,那种厌恶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消融的,她本能地采取逃避的态度,究其原因,大概周峥算来也是英挺帅气的男子,有着坚毅的下巴和钢铁般的气质,此类人心中的结一时半会是难以打开的。自顾尚且不暇,她哪有余力去深究他讨厌自己的原因??
  她曾经涉猎过古时的军事编制,若在汉朝,校尉也是个大官,校尉为队长之意,隋唐时期定为武散官低品官号,六品以下,而她身处的大周,却是则天女帝一脉相承,不知中间出了何种差错,也就多出了这大周朝两百多年的历史。而府兵制,自然是沿袭唐制,自己这个校尉的官职,不提也罢。最为惊异的是,这位校尉与自已的名字一字之差,同名不同字,也不知道是否就是自己糊里糊涂来到此处的原因。只是既已如此,她也未在身上找到那快惹出祸端的玉佩来,想到前尘往事尽已消散,也只得作罢,不再竭力去想玉佩之事了。
  周峥起初见她性情大变,的确是大松了一口气,往日这时她早两眼发亮,烁烁盯着他,时不时粘过来,借口讨教点小问题,与他纠缠。这几日处下来才发现,英洛不但前事尽忘,不再缠着他,性子更是变得冰冷,更多的时候卧床不起,他要凝神才能听到她清浅的呼吸。
  第三日上午,他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几乎听不到呼吸的人,不由轻轻走上前去,低头探看时,对上了一双沉澈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帐顶看,专注的样子几乎要将帐顶盯出朵花来。
  他后退两步,看那想得入神的人终于坐了起来,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移到凳子上,倒了杯茶,缓缓饮起来。
  饮完了,白 皙纤秀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英洛有一双纤秀得不似男人的手,难怪营中军士一直以来都传他似个“娘们儿”!
  “周兄,过来坐!”那厢轻敲着手指的人完全没想到周峥的所思所想。
  周峥戒备地看他一眼,挑了个远一点的位子踞桌而坐。
  英洛见状,起身将凳子特意挪至周峥身旁:“周兄,如今我们身处敌营,当务之急是不是应该想办法逃离啊?”
  据她所知,冷兵器时候随便斩杀个把被俘将士,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了。摸摸颈上这个有点陌生的脑袋,虽然是别人的脑袋,但现下自己寄居在此,也不能让它随意搬家吧?
  周峥见她又粘上来,本拟再次避远点,听了她一本正经的话,心下不由涌上一丝愧悔,原是自己小人之心了,思及这往事尽忘的英洛,一颗心方放了下来。
  剩下的几日,二人窝在房内将当前形势谈了个细致,也让英洛对自己目前所处的境地有了个大概了解。
  原来此时他二人身处之地却是突厥都城黑沙城,此城守军少论也有十万者众。
  英洛再问及这黑沙城的地形地貌,周峥仿佛是第一次正色的看她:“你是说借助地形逃跑?”
  英洛点点头,唯今之计,天时地利人和,他们可仰仗的唯有地利而已。
  周峥沉吟半晌方道:“黑沙城外有条汹涌大河,名黑河,黑河上游有山名黑山。”
  英洛顿时两眼放光:“不知周兄可会水?水技如何?”
  “你是说借水遁去?”周峥再次摇头,谈何容易,隔河打捞虽说不易,但也不能保证流箭不会致命,想想自己眼下的身体,他再次摇摇头。
  却见英洛灿然一笑,眸色灵动,轻启丹唇,说了四个字:“逆流而上!”
  周睁似乎是被她这一笑晃花了眼,迷离了一瞬突地醒过神来,方明白英洛所说,面上不由浮上一抹喜色,诚如英洛所说,入水之人若借水远遁,必是顺流而下,而非逆流而上。
  但想及那黑河水流,状甚汹涌,再瞧英洛这身板儿,不知会不会被冲跑了?心下所虑,一时将喜色都抹了去,只盼着哪一日里英洛能出得此门,亲眼见识一下黑河再做定夺。
  这一晚睡时,两人不觉间竟将那往日成见均放下了五分,虽然并未定下确实的出逃计划,两人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蚱蜢,同仇敌忾的心气也激出了少许战友情谊。
  这等情谊反应到床上就是,英洛不再将四肢空悬床外,而周峥也不必紧贴墙壁状如壁虎了,两人都将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了下来,酣睡了一场。
  余下的六七日,两人谈谈说说,将当前形势详作讨论。
  原来这现任的突厥可汗名默啜,左厢察乃是其弟咄悉匐,这位左厢察一向与右厢察暾欲谷不合,这次他两人陷落敌营,却是左厢察之功,但这咄悉匐一向杀人不眨眼,于是默啜就将他二人交由右厢察看押。
  可巧右厢察之子梅录啜年轻气盛,早闻周峥之名,恨不能生擒了他以成其盛名,不料咄悉匐大捷而归,竟将大周朝有名的平狄将军周峥给生擒了,若不是默啜惜材之心,怕是他二人早做了地下冤魂。因此这梅录啜才寻上了门,借着关押之便,寻衅滋事,碰上英洛,大打了一场。至于其中缘由,英洛的爱慕之心,穿过来的英落自是无从得知。
  十日头上,两人正在吃早饭,门被呯地一声踢了开来,一位年纪约二十岁左右的男子,浓眉褐眸,敦实壮硕,正趾高气昂地看着屋内二人。
  英洛正闲得慌,见这男子形貌,实是个上门挑衅的,当下不动声色,微微一笑,招招手:“这位公子,进来一齐用早餐吧?!”
  却说这门口站着的敦实男子确是梅录啜,他因那日同英洛打了一架,虽然赢了,心上仍是不痛快,要知他的目标是平狄将军周峥,而不是眼前这弱不经风的小小校尉。
  约摸着过了这十多日,这校尉的伤也该好得七七八八了,这才又寻上门来,本已做好了再次将这小校尉打趴下的准备,那知道人家一副不认识的样子,极是客气。闻道汉人狡诈多谋,莫不是这小校尉怀着什么祸心?
  周峥见这两人相处情形,心下了然,英洛此时,怕是连眼前之人是谁都不认识吧?侧过身子,悄悄在她耳边耳语:“门口站着的就那梅录啜,打破你头的那个!”
  仇人相见(下)
  英洛闻听此言,将那梅录啜上下打量了个遍,也是啊,如此体型,比力气以前的英洛当然打他不过,但若是现下的自己——鉴于此具身体遭受重创,对此身体的灵敏程度不甚清楚,结论有待商榷。当下依旧微笑着招呼道:“公子不过来用点早餐吗?还是公子已经用过?”
  梅录啜嘴角可疑地抽搐了两下,心道:坏了,这小校尉被我给打傻了!
  走了过去,就坐在了英落身侧,看那人就着奶茶,将奶豆腐嚼得喷香,对前面的馓子理都不理。
  也别说,英落吃了十来日突厥食物,还就喜欢这奶豆腐。
  “好吃吗?”梅录啜看得有趣,不由问道。
  “嗯 .哪.”英落边吃边点头,奶茶又香又浓,可比现代的奶茶好喝多了,果然,还是天然的绿色无污染的好喝啊!
  “周将军这几日可安好?两三日后可是慕兰节,我部众勇士都非常期待能与大外鼎鼎的平狄将军一较高下!”梅录啜双眼炯炯,不放弃的盯着周峥。
  旁边正喝着奶茶的英落冷笑两声:“既是较量,就该公平才能显示出实力,若这样强逼着胜了,也是胜之不武!”
  梅录啜为难地看周峥一眼,褐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挣扎,终究被一股激昂之气所压,“解药我若弄了来,平狄将军吃了就必须和我比试,不得推脱,也不得逃跑!”
  英落大吃一惊:还真让自己给蒙对了,这突厥人不把他们弄个牢房锁起来,还真是弄了药吃了,看来,古今同理啊。她自小在黑帮长大,没少见这类打打杀杀的事,七岁以后父母被跟她一同赴死的那人给暗害了以后自己更是走上了这条路。明里感激那人的收留,前任帮主的女儿怎么也算是遗孤,拳脚功夫上帮中自会有人教她,至于黑吃黑的事情,从她十五岁开始就没停过。至于下点药让对方全无还手之力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做过,讥诮道:“难道你们突厥的十多万大军都是拿来摆样子的?连两个人也看不住?”
  梅录啜闻听此言,得意洋洋道:“虽说汉人多狡诈,就算吃了解药,谅你们也逃不了!”说罢拂袖而去,一副胜利在握的样子。
  这边厢周峥狐疑的打量英落,那眼神,将前几日的戒备悉数摆在脸上,“你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英落坦然的看着他,一双眸子清亮无比。
  饶是周峥肚子里狐疑,觉得这英洛是不是又生出了什么主意来纠缠他,对着这样的眸子也不好说实话,只得问:“你既然没想起来,怎么知道突厥人给我下了药?”
  “哦,那是猜————”英落转着眼珠四处张望,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周峥,刚刚差点说是黑帮定律,根据她多年的生活实践,但这种事,拿来跟现代人说说还行,跟个古人来说,实在是解释不清。
  脑袋转了几转,想好了充足的理由,终于正色看着周峥:“我是猜的,将军请想(自从那梅什么来了之后,她是不能再装不知道周峥的官衔了,叫将军总没错儿,至于叩拜,她还没那心理准备),那梅什么为什么三番五次寻上门来要跟将军比试?可不就是因为将军您威名远播吗?但是我之前为什么会被打破头呢?”
  周峥打断她:“梅录啜,右厢察之子。”
  英落摆摆手,一副甭打断我的样子:“别管他是梅什么,也就是一纨绔子弟,从我醒来就一直在想这件事,将军也未曾细说,今日那梅什么来了之后我才明白,肯定是突厥人敌不过将军,使计擒了将军,怕留将军不住,给将军下了点药,那个梅什么的看着就是个一根筋的主儿,他非要跟将军比,而我又是个热心肠的人,对将军钦慕非常,在将军被突厥人下药之后怎么忍心将军受辱呢?是以挺身而出,同那梅什么打了一架!”
  周峥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地深深看了她一眼,继续闷头吃早餐了,只不过那早餐是什么味儿的,这天他完全没吃出来。
  严格来说,英落说的也没错,只是她却不知周峥为何被擒,周峥被擒,其实也是因为她。
  大名鼎鼎的平狄将军周峥在边境上苦守五年,将突厥人远拒在大周境外,大大小小的仗打了无数,威名赫赫,却因为小小校尉英洛第一次上战场,失陷于敌营,而他亲自出马相救,不幸,也失陷于敌营,这才有了两人一同被俘的经过。
  可恨这个害他被俘的笨蛋自己忘了也就算了,还洋洋得意的自吹自擂,周峥当场没有拂袖而去,也算是涵养功夫一流了。
  好在,忘了也是好事一桩,想起英洛以前厉害的缠人功夫,周峥还是悄悄皱起了眉头,自己就是因为烦她夹缠得厉害,才把她丢上战场的,这才有了后来这些事。
  两天以后,那梅录啜果然差心腹送来了一颗药丸,周峥想也不想就吞了下去。
  旁边英落看得啧啧称奇:“将军也不怕人家给的是催命的药?”
  周峥头都未抬:“突厥人虽说蛮,但基本上还是说话算话的!”
  英洛暗叹:什么肝胆相照啊,那是只有古人才有的词,这词儿放现代那是被糟蹋了。
  “那将军也答应了梅什么的吃了药不逃,将军真不逃吗?”英落想想,这种一诺成城的事,眼前这男人会不会做啊?
  那知周峥抬头看她半晌,嘴边渐渐噙了一抹笑意:“连那梅什么的不也说汉人多狡诈吗?我若不借此机会逃去,是不是就对不起狡诈这个名儿啊?”说到“梅什么”三个字,将英落的口气学了个十成十。
  英落大乐:“我就说嘛,将军怎么可能是那种可以肝胆相照的人呢?那梅什么掏心掏肝也掏错人了吧?”
  说完了才猛然醒起自己刚刚说什么了,看着周峥阴晴不定的凤目,抓耳挠腮,不知所措。
  周峥声音一沉:“那英校尉认为本将军是什么样的人呢?小人?不守诚信?”哼,想他周峥,真是好心成了驴肝肺,救人都把自己沦为了俘虏,某人还不知感恩戴德!
  “这个,这个_____”英落讪讪地这个了半天,突然神采飞扬:“将军威名赫赫,当然用兵如神,所谓兵者,乃诡道也,我大周将军岂会同此突厥蛮人肝胆相照,那岂不是形同叛国?”长舒一口气,奶奶的,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但愿这周峥也吃这一套,不再追究她诽谤上司的罪名!
  她悄悄擦了一把急出来的冷汗,看那周峥多云转晴,心里不屑:“切!原来这周峥也是个喜欢被拍的主儿!”
  慕兰节
  ,作为对山神的年度祭祀仪式,或庆祝部落的成就,是突厥一年中最大的节日,最重要的项目是赛马,射箭,选出突厥最勇猛的武士,而姑娘们也可以在这一天找到钟情的爱人,草原上繁华似锦,若有中意者,必将花环献于男子。而男子,也可以在这天向中意的姑娘求亲,如果能用诸项赛事里的奖项拿来求亲,亲事百分之百会成功。
  周峥向英落这样解释的时候,英落笑答:“盛大的相亲会!”转头调侃:“将军在那天会不会收到花环啊?说不定有突厥姑娘向将军求亲呢,听闻这些牧马姑娘都是热情奔放的!”
  周峥正色:“非我族类,安可匹配?”
  英落被他的答案逗得满腹笑意,瞧瞧这人,整个一榆木脑袋,不可雕也!
  她倒忘了,千年之后,华夏大地五十六个民族和乐融融的那一套在此地根本无异于叛国,所谓通婚,不同民族之间那是妄谈,踏着父辈兄弟的鲜血是无论如何都跨不过那张婚床去的。
  当然,和亲又另当别论了。
  周峥和英落这一日被默啜可汗请至比赛场地,作为在押的囚犯,享受了高规格的贵宾待遇。
  这是英落醒来以后第一次见默啜,棕发蓝眼,高挺的鹰鼻,默啜是个看起来凌厉非常的中年男子,那种凌厉犹如一把利剑,闪着寒光,即使是笑容,也不能缓和一丝一毫。
  “周将军来我大突厥作客,今日适逢其会,看看我突厥的这些大好男儿与中原男儿相比如何?”
  周峥忙着应付默啜和那一帮突厥贵族,倒是英落,拿把小刀吃烤全羊吃得不亦乐乎。
  默啜看得有趣,不禁问道:“英校尉看来颇为中意我突厥食物?不知我突厥食物跟大周食物相比如何?”
  英落将口中正嚼得起劲的一口肉咽下去,擦擦手,这才慢条斯理的开口:“大周食物讲究精致,追求色香味俱佳,作法精益求精,花样繁多,适合小酌,而突厥食物自然味浓,以食物本身的香味取胜,适合大碗喝酒,各擅胜场。”虽斟酌片刻才答,但心里却将个默啜骂了个遍,都这把年纪了还这么争强好胜,大周的食物如何,本姑娘还没吃过呢,鬼才知道怎么样?
  “英校尉的口才倒是了得,只是听说拳脚功夫不怎么样啊?”默啜笑看她一眼。
  那边厢坐着的突厥贵族哄的笑了,个个脸色笑成了猪肝色。特别是梅录啜,更是笑得轻狂。
  英洛垂头丧气的叹:“没办法啊,我是大周拳脚功夫最差的校尉,拳脚好点的都没空来突厥作客啊!”
  此言一出,那帮贵族果真止了笑。
  两国边境开战多年,周峥手下战将如云,突厥历年损兵折将不计其数,并未在大周军队手里讨得了好去,今次抓了这两个,自为得意,才在此拿他二人取乐。
  英落原本懵懂,这会也明白了此理,但她乃千年之后的人,当年在黑帮里受了多少冷嘲热讽,区区几句,如何能让她动色?
  倒是周峥,反没料到她今日不动声色,几句话就将突厥人打发了,要搁往日英洛的性子,非得挽起袖子打一架不可!
  就算输了,鼻青脸肿,也不会如此忍耐。
  看那些突厥贵族转了头,都去关注场中比赛,英洛又蒙头吃起来,食欲良好,周峥悄悄在她耳边道:“你倒说了句大实话!”暗讽她承认自己是大周拳脚功夫最差的校尉。
  英落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只含糊点头,继续与美食苦战。
  肉足酒酣,英落才有兴趣看今日的比赛。
  到处是飘扬的旗帜和盛装的姑娘们,今日的比赛设在黑沙城外,因此搭了高台,此时他们身上高台之上。
  而台下,到处都有比赛的场地,按现代的说法,应该叫海选,年轻的小伙骏马飞驰,年轻的姑娘手持花环在终点翘首以待,现场是热情的。
  更远一点,黑河波涛汹涌,宽约三十几丈,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不能将流水的咆哮声掩去。
  英落看了半晌,只觉得胆寒,如此水流,只凭她在学校泳沲和海边扑腾的一年,想要在水底逆流而上,除非作梦。
  那黑河之上倒是搭了三座简易浮桥,马踏在上面,桥身摇晃,那些参赛的男子个个跑得眉飞色舞,兴高采烈。有一位跑至桥上,却被同伴后面追了上来,后面的马儿甚是彪悍,前蹄飞起,将前面的马儿踢了一脚,本来就是浮桥,那马儿立足不稳,被踢下水去,一下被冲得老远。那帮突厥贵族又是一通好笑,笑完了,才有兵士骑马拿着长杆去打捞。
  等那队从河对岸返回,跌下水的男子都还未回来,旁人倒也罢了,都关注着比赛,唯有英落心下黯然。
  那男子,必定凶多吉少!
  今日的那男子,是不是就是明日逃跑的自己呢?
  偏这时,默啜问道:“英校尉对此赛事不感兴趣吗?”
  英落勉强点头:“劳可汗过问,赛事甚是激烈,只是___只是刚刚那落水的男子不知会不会丧命?”
  默啜大笑:“原来英校尉是担心落水的儿郎啊?我突厥儿郞个个勇猛,若真的被河神所收,也是他不够格作我突厥儿郎之故!”
  那边突厥贵族里早有人哧笑:“妇人之仁!”
  这一日直闹到天色昏暗,那些晋级的骑手们都摇着酒坛到处拼酒。姑娘们送出了手中的花环,到处欢歌笑语,就连默啜与那帮突厥贵族都喝得醉熏熏的。特别是梅录啜,喝到后来居然揪着周峥的腰带不放,非要比一场不可。
  周峥倒是脸色平静,只两腮处起了薄薄一层绯色。
  原来一直坐于默啜左下首的年轻锦袍男子轻叱:“手下败将,有什么可比的?”
  英落才明白,他原来是默啜的弟弟,左厢察咄悉匐,将他们抓来的那家伙。
  谁想,梅录啜听了此言,瞪着两只酒醉的红眼:“周将军是左厢察的手下败将,可还没跟我梅录啜比过呢,今日我便和他比上一比,他便也是我的手下败将了!”
  英落又好气又好笑……上前去揪着梅录啜的手使劲往下拉,奈何自己本是女子,力气不敌,对着个醉鬼又讲不通道理,三个人纠缠在一处,一时里引得四处笑声不断。
  最后还是咄悉匐唤侍女去拎了一桶水,他亲自浇了下去,才把梅录啜给浇醒了。
  被梅录啜揪紧不放的周峥也被浇得半身湿淋淋的,他温言道:“公子要是想跟本将比试,明日还请早,今日天晚,恕不奉陪了。”转头对着端坐在一边看热闹的默啜一礼:“大汗慢坐,某恐醉后失态,先行一步了!”
  那默啜一脸兴味的点点头,客气道:“周将军请!”
  英落跟在周峥后面,心里不由赞道:这个榆木脑袋好仪态,被人揪着裤腰带差点将裤子扒了都不动声色!
  她那知道周峥刚刚差点将梅录啜一脚踢开,忍了又忍。若是在大周国的土地上,还没几个人敢这样对他平狄将军。而那咄悉匐,也不过是使了计谋用了迷烟才将他擒获,并不是真刀真枪将他打于马下的。只是刚才他确是不能动武,梅录啜偷偷将解药给他服下的事恐怕这些人都不得知,若是知道了,那还容他坐在酒宴上?早捆起来丢到地牢去了!
  携美同行
  两人回得房中,英落垂头丧气,待周峥沐浴完毕,换上一身干净衣物坐下,她还是看着眼前爆了又结的灯花发愣。
  “发什么呆?”
  “今日那落水的男子你也看见了,若我们借水遁去,怕早被激流卷跑了,哪还可以逆水而上呢?”想想真是失败,自己也是太天真了!颓丧的趴下去,整个肩膀和脑袋都紧贴着桌子,声音听起来就闷闷的。
  忽觉一双有力的大手挥在她的肩膀上,稍一用力就把她整个上半身提起,坐得笔挺了,那人犹不罢休,非要把那英俊的脸靠近她,呼吸可闻,有热气喷到她脸上,脸腾的就红了,耳边听到他轻柔的声音:“你这样拼了命的维护我,不惜和人打得头破血流,难道就这么不相信我的能力么?”平日温和沉静的凤眸里坚定的看着她,让她平生了好多勇气,信心百倍,直觉这人一言九鼎,百险不惧!
  “你的水性真的那么好吗?”她愣愣的再问一句,若跳下去搞不好可就没命了,此处可没什么保险公司之类的,再三确定万无一失总是好的!
  周峥倒也不怒,见她打起了一半的精神,遂放开了她的肩膀拉过旁边一条凳子坐了下来,浓眉拧起:“我的水性你无须担心,在水下抱着你游多远都没问题,只是,如果赛马,我们不能保证同时到达浮桥,既不能保证同时跳下去,我倒不会被流水给冲跑,就怕是你……”叹息着将她这身板儿打量了一下,来了句:“还真是不像个男人!”
  英落一口气噎着差点没上来,这种榆木不开窍的,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忽然想到一计,不由拍手:“不用担心,明日我保证咱俩同时下水。”
  周峥再问,她却什么也不肯说了。
  这一夜安息,暂且无话。
  却说这周峥当日对逆水而上此提议本是不赞成的,如今为何又同意呢?原因却是有的,他自小在江边长大,水性本是了得,只是此时在昏迷中被服下了软筋散,他当日所估算的是自己服了软筋散之下带着英洛逆流而上的可行性,那知道如今的英洛伶牙俐齿,几句话就将梅录啜这个莽小子哄得偷偷给他送了解药,可谓天助我也!
  而英落呢,想到的却是现代有的飙车族不是喜欢“有美同行”吗?若是明日自己提这么个提议,或许可行!
  实在不行,只有闭着眼睛跳了!
  第二日,照例是起个大早,外面早已人声鼎沸。
  二人被十来个兵士再次“请”至昨日赛场。
  今日各种比赛进入第二轮晋级,再次淘汰下来的就是有望夺冠的人,那些不曾参加海选的贵族们或部落首领们都可以同这些人一起夺冠。
  盏茶功夫,默啜笑咪咪的看着他们吃了点东西之后,盯着昨日喝醉了酒胡闹的梅录啜一眼:“昨日右厢察家的儿子跳着要同周将军比试,不知二人私底下定了没?两位要比什么?”
  梅录啜涨红了脸,愣是没憋出个一二三。
  比什么,他还真没想好。但这两日他隐隐有点不安,总觉得自从将解药与了周峥,就有事要发生的样子,偏偏此事做得机密,又不能让旁人知晓了去,真有点如坐针毡的感觉。
  右厢察是个外表慈详眼神精明的老头儿,他站起来对着默啜一施礼:“小儿胡闹,大汗万万当不得真,周将军来我处,一直身体微恙,如何能同小儿比试?”
  这只老狐狸!英落想笑,明明知道周峥吃了软筋散,对外却说“微恙”!
  再看脸憋的通红的梅录啜,差点笑出来,唉,狐狸怎么还能生出来一头蛮牛呢,还是个不动脑筋的蛮牛!
  默啜大概看到了英落的笑意,转头问:“英校尉有何见解?“
  英落站了起来,朗声道:“可汗,办法倒是有一个,”眼见着默啜双目炯炯看过来,清清嗓子继续:“虽说周将军身体微恙,参加射剑啊比试拳脚啊都不太合适,但赛马却可以啊,赛马比试的是一个人驾驭马儿的能力,不过赛马对马儿的要求很高,可汗不能给周将军一匹劣马啊,那样可就失了公平竞争的原则了。再则,为了表示此次赛事的与众不同,也为了此事赛马不至于无趣,我提议,办个“携美同行”的比赛,让各位在场年轻美丽的姑娘们都来参加此次盛事!“
  她此言一出,周峥倒还好,那些听得懂汗语的姑娘夫人们嗡嗡的议论开了,就是不知她这携美同行是如何行的!
  默啜当然不能忽略这群众的呼声,好的草原领导是不能忽视群众的呼声的!
  默啜道:“但听英校尉细细讲来!“
  英落道:“我家乡有一种风俗,比如赛马,男子可以载着心爱的姑娘一同比试,只有最美丽最勇敢的姑娘才会不畏惧风险,同爱人共进退,不离不弃,坐上心爱人的马儿,不管他带她去何方!而通常能男女共骑得此桂冠的情人,必会白首为盟,幸福一生!”她这样说着的时候,不看默啜,眼光一直放在那蓝得透明的天空,仿佛在远远的追思当日少年意气风发,同心爱的姑娘共驰单骑的幸福滋味,一张清秀的小脸这时简直像会发光一样引得众人瞩目,明知她说的是假的,连周峥也忍不住把眼光在她脸上多看了两眼。
  那些已婚的倒还罢了,那些未婚的骑手们都把目光投向了自己中意的姑娘,而那些有了意中人的姑娘们,昨日送出花环的也拿脉脉含情的眼神不停的瞅着自己的情人。
  草原儿女奔放,感情多是外露,此刻现场被英落一煽动,浓郁的赛味淡了许多,倒笼罩在了一片粉红色的暧昧中去了。
  最终此次提议被默啜同意了,只是搭配下来,就连梅录啜都找了个年轻的双眼如小鹿般的女子,而周峥却仍是光棍一人站在马旁。
  英落有意大口啃着烤羊排,边灌了两口烈酒,那两团火顺着喉咙口一路烧下去,头都要冒汗了。
  她一路摇摇晃晃站起来,走至周峥身旁:“咦,将军少年英勇,难道就没有心爱的姑娘愿意同你共乘一骑?”
  周峥状似无奈的看她一眼,“这,如何比试?”眉眼间却渗着笑意。
  英落向着旁边站立的姑娘们道:“姑娘们,没有人愿意做我们周将军心爱的人吗?我周将军年轻英俊,一表人材,温文儒雅,可是不可多得的好夫婿啊!”
  那些听得懂汉话的姑娘们嘻嘻哈哈笑成一团,一位圆脸蛋的姑娘答:“我们都喜欢英雄,怎么会喜欢上你们的周将军呢?”
  她这话引得那些上马的突厥贵族和年轻的勇士们好一通狂笑,有的在马儿上颠得差点下来,多亏了心爱的姑娘扶着,还不忘讽刺周峥:“手下败将,还想我突厥美丽的姑娘喜欢?!”
  英落摇摇头,站稳了一点,没想到这突厥的酒还真是烈,两口就将她快喝晕了,虽然她喝酒是为了袪寒,免得一会儿跳下水被风寒入体,这草原的气候,早晚温差都很大。
  拉了周峥的胳膊一把,大声道:“将军,既然姑娘们没有一位喜欢你,那么,属下就暂且冒充一次姑娘吧,为了公平起见,与你共乘一骑,”转头问默啜:“可汗应该不会反对吧?”
  素来凌厉的默啜也好笑的看着他二人:“二位请!”
  周峥上了马,英落笨拙的往上爬,又引发了哄堂大笑。就是草原上五岁的小童上马都比英落上马的姿势要优美的多,也不得不引得突厥人嘲笑不止了!
  好容易周峥搭了把手,英落才颤微微的爬上了马背。
  周峥转头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凤眸里一片流光滟潋,“……携美同行……嗯?”那一声嗯,特别的意味深长,直让英落心乱了一拍。
  在一片哄笑声中,比赛开始了!
  逆水寒
  自作孽不可活么?
  英落现在终于充分理解了此话的意义,古代的宝马坐起来不但颠的要命,还完全没有安全设置,这种高危险的动作对于她这种再世为人的人简直要命!在风驰电掣的当口,她做了陷入此种境地的美女们唯一能做的事:把驾驶员的腰抱得死紧!得亏当初她使了老大的牛劲,挤兑的默啜倒是给了周峥一匹异常高大神峻的马儿,奔跑如风,直让坐在此马身上的她汗湿衣衫,心惊胆颤,真是悔不当初啊!
  什么“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之类的此句纯粹的夸大了骑马的乐趣,但凡歌曲,大概都是掺了水分的生活描摹才能被称之为艺术吧?但如眼前此事,发髻被吹得凌乱也腾不出手来抚一把,风吹衣袍烈烈,打在脸上却是生疼,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却还是只能拼命大睁着双眸,她可不希望自己跳水的时候是闭着眼睛的,抓不住周峥被激流给冲散了,永沉水底!
  沉在千年之前的水底,是不是着实有些冤呢?
  周峥倒是鸟出樊笼,鱼入深海的自得洒脱,大概是感受到了身后紧箍着他腰的人的紧张,迎着风说了句什么,英落没听全,只零零落落听到几个字:“……连骑马也忘了么……”
  她努力听到这几个字以后,才镇定了下来,马儿却已经驶到了浮桥左近。身后的突厥骑手中有人挥出的鞭子,不知是不是周峥故意的,一拉马头,径给后面挥鞭子的骑手让出半个马头来,那骑手得意的眉眼在英落眼前一闪,早已头前一步跑了。身后的骑手和贵族们见周峥可欺,纷纷如法炮制,倒是梅录啜,恨恨横了周峥一眼,见他犹相让一个马头,一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羞与其为伍,一跃而去。
  此事说来甚慢,马儿奔驰间,却是眨眼,眨眼原是落后周峥的都超过了他,径自过了浮桥,而周峥身后唯有最后一位骑手驮着位红衣姑娘准备越过周峥,此时两人都到了浮桥边,偏周峥此时不知是醒悟了还是后悔了竟丝毫不肯相让,同那骑手并驾齐驱一起驶上了浮桥,那桥本就窄仄,两匹马儿紧贴着,四人都近得腿贴着对方马儿上的腿了,眼看着驶到桥中心水流最湍急之处,周峥忽然转头对着旁边骑手一笑,脚下却没闲着,狠狠一脚踢在那人胫骨上。
  突厥人素有狼血,彪悍非常,如何能受此大辱,狠狠一脚掼过来,将马背上的周峥连着与周峥抱成一团的英落给踢下了水……
  其实只有周峥和英落知道,若周峥安心不下水,突厥人那一脚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二人给踢下水的,只是他二人本就苦等此机会,岂会放过,两个人齐齐跌入水中,瞬间就给水流冲了个没影儿,那头载着两人的马儿身上一轻,登时便将那人抛在身后,嗒嗒嗒轻快的跑到对岸去了。
  话说那骑手之后无论怎样辩解都已无济于事,看台上的默啜等人没看到周峥的小动作,却只看到了他飞起的脚,一脚将大周俘虏给踢下了江心,展眼就没了踪影。别人倒还罢了,梅录啜却先急了起来,比到一半人不见了,如何能甘心?先拨马回头准备去救人。其次是左厢察咄悉匐,自己费了老大牛劲抓来的人被这傻小子一脚就给踢没了,当下大怒,也顾不得其兄默啜可汗在场,一叠声的叫人:“跺了那小子的腿!那只腿踢了把那只腿给跺了!”叫罢匆匆带人去沿着江水顺流去追人。
  好好一场盛事,姑娘们怀着无限惆怅,骑手们也大多怀着遗憾与不甘放弃了比赛,统统去江边寻人。
  多年之后,偶有婚姻不愉快的突厥女子,参加过那场比赛的突厥姑娘们,已经做了娘亲或者是祖母之后,还会诅咒那两个“可恶的汉人”,是他们坏了她们一生的好姻缘,才导致今日的不幸。愿高高在上的山神惩罚他们吧!使他们一生也不能同心爱的人儿到得白头!
  此是后话,按下不表。
  彼时两个人掉下水去,也不过就被冲走了一丈远,周峥就在水下定住了,落水的霎那英落只觉得四面八方的水要将自己埋葬,好在,还有这个人。
  她从来不知道周峥有这一手好功夫,任水流如何湍急,他竟能在水下纹丝不动,犹如石柱。待确信两个被他用绳子牢牢捆住之后,他艰难的逆水而上了。此时英落方知自己的水技的确是差劲,比起他来,有好几次她都要憋得断了呼吸似的,几乎要脑袋冲出水面,总是这个人,将冰冷的唇伸过来,渡一口氧气给她!
  本来这是件极尴尬的事,两个大男人嘴对着嘴,此时他怕是还不知自己是女儿身,偏他又做得一本正经,郑重其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和尚样子,英落半眯着眼睛将心里那点子小算计羞愧的都不敢再想,想想都觉得亵渎!
  她真是不明白,同样是人,同样是在水下,此人怎么就能大睁着那双凤目,呼吸顺畅,揽着她的腰,逆流而上,向着上游潜去?
  后来是她根本就不用再想明白了,也是没有力气再想了,她在水下昏昏沉沉,只觉得自己在一片冰冷的水里面移动,脑袋疼得厉害,胸腔里也疼得厉害,胸前的布匝得气都喘不上来,顾着周峥,才没有伸手拉,后来意识也昏迷了,早将周峥在身旁的想法抛了个九霄云外,求生的意志让她半昏迷间使劲撒扯着胸前的布,只觉得自己在地狱,那种痛苦,不能尽述!
  再醒来时她正躺在一处山洞里,洞里点着堆火,身旁那人俊秀的五官被火光描摹的影影绰绰,只是他幽深的眸子正一径的看着她,深深的,含着不解,含着些了然,还有微微的怜悯,说不出的眼光,直看得英落心里打鼓。
  人生若只如初见
  英落微笑着打个招呼,却见某人极不解风情的红了耳根,转过了目光。她无趣的坐起身,再次发现一件事:自己身上盖着周峥的长衫,长衫随着坐起之时顺势滑落,露出下面如玉般细白的皮肤,光溜溜的□!
  人生果然没有最尴尬,只有更尴尬!
  而那个用脚趾想也知道将她扒的一件不剩的始作俑者必是眼前连耳根都红透却再也不肯转过身的周某人了!
  “喂,喂,你……你怎么可以……”
  虽然是别人的身体,但这身体现在可是自己的,且自从自已住进这身体之后,所有功能竟用得同自己的身体一般无二,现在虽然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就或者不会离开,但在糊里糊涂中若失了身,也是不好说的!
  周峥不语,坐了一会,竟起身离开了。他身上只着中衣,长衫是早在她身上。
  他起身离开之后,英落愣愣的看着他坐过的地方明显的一滩水渍,摸摸自己身上的长衫,居然是半干的。
  打量所坐山洞,才发现自己的衣物都在左侧支起的简易木架上晾着。最为招摇的是那长长的有带子的裹胸布,光是这样晾着,也足以让她后知后觉得气血上涌,全身发热,只得将身体极力的往那长衫之内缩去,缩到一半之时,才想起,连这长衫也是这男人的,不由得全身火烫,待要扔过一边去,又怕周峥不知何时往返,只得勉强压抑着心跳将全身遮了个严严实实。
  却说周峥出得洞来,方才长出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之前他都没想过英落是个女儿身。
  第一次见英落,她扮成一名公子哥儿跟礼部尚书的大公子英乔同席,将同桌的少年公子挨个打量了个遍,后经英乔介绍,他方知道这俊俏小公子是他二弟,言语间是掩饰不了的宠溺。
  之后英乔多次邀请他同游,每次英落皆同行。
  那一年他回京述职一月有余,竟有大半月同英乔厮混在一处。虽说两人当初确是有同窗之谊,也确是比别人更为投契,但也并未如今次更亲热。
  那时他已年少有名,平狄将军周铮是多少帝京少女的梦想,他自是不及一顾,边关职责所在,突厥从未放弃过对大周边境的骚扰,屡次战事,血流成河,他那还有心情去想小儿女情事?
  开春的时候他回边关,英乔将英落托付给了他,只道自己小弟自小在家颇为娇惯,如今将她放至军中历练历练,也好练几分男儿气概出来,以免将来讨不到娘子,不得已只能嫁个女子寻个妻主了。
  现在他方能明了当初英乔临行之时欲言又止之时的未尽之言——想来英乔本意是要撮合他二人,最后还是被一旁站立的英落狠狠瞪了一眼,方才摸着鼻子讪讪走了。
  他倒是实心眼,这两年之内让初入军营的英落颇吃了些苦头,反正是她大哥有言在先,让他这小弟好好历练历练,磨出点男儿气概。他也就不用顾忌的好好将她扔进了军营操练操练。
  两年之内,虽然他从未让英落上过战场,但每次训练都不会让她懈苔,英落这小小的校尉也是训练场上得来的。
  英落倔犟,训练场上即使练得满身是伤满手血泡也从不叫苦,只是睁着一双黑玉般的眸子看着他,平日总喜欢往他帐子里粘,笨笨的抢着干他的贴身近侍的活儿,军中无人不晓英校尉对平狄将军的龙阳之意,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碍着英乔的面子,周峥倒是未将英落如何,虽然不能扫地出门,该得的冷脸英落一样没少。
  但英落,天生就有着火一般的特性,这次得了冷脸,下次依然会灿笑着迎上来,在无人之时,叫一声“峥哥哥!”
  周峥每次一听她如此叫法,总觉得自己全身的汗毛全体起立,传说中的冷脸将军只有更冷,最后的一次他终于忍耐不住,冷冷道:“英校尉要知道,这是军营,哪来的哥哥弟弟,只有上下之分,而无亲疏之别,以后若还是破了此例,什么哥哥弟弟的混叫,别怪本将军依军法论处!”
  军法里,倒是没这一条,但他生性如此,除了拿军法来压制她,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何种高明的说辞!
  英落闻听此言气得一哆嗦,吃不住劲,墨玉般的眸子当时就涌上了一层水雾,恰逢突厥挑衅,她一怒之下提枪上马,出关迎敌去了。
  当时马上的正是突厥左厢察手下大将察哈,身高九尺,力大无穷,几个回合就将英落打下了马。
  他当时说不出的心焦,却与今天的心焦不同。
  当日或许是因为英乔的关系,但今日,当他将英落拖上岸,寻到此处山洞,看她在昏过去之后手指还是紧紧的抓着胸口,极度痛苦的样子,几下就将她的外袍与中衣给扒了下来,扒的那叫一个利落。
  看她胸前缠着一圈白布,却是疑惑不已,她什么时候胸口受伤了?自己怎么不知道?
  等他将那白布解开,赫然在眼前的是女人白玉般的上半身,但是看了一眼她的喉节,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她全身扒了个干净——这一次他秉承军中知已知彼的原则,将手搭上喉节一摸,捏出半泡水来,那喉节方软趴趴掉了下来,顺势一扯,从英落脸上也扯下一片人皮面具来。
  眼前静静沉睡的少女仿佛是谪落凡尘的仙子,莹白似雪的肌肤,瑶鼻丹唇,浓密如小扇子般的双睫,五官极为精致秀妍,只除了,那双微有细茧的双手,是两年军营生活所留的印记。
  一时间,英落甜甜的叫“峥哥哥”的声音清晰的在耳边响起,少女那倔强的转身离去的背影和眼前的身影重合,思及水中他将冰冷的唇一次次递上去,竟不敢探究那时她心里是何想法了。他的心里,竟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情愫。
  快速出得洞来,捡了一些柴回来生了火,期间他总是边做边愉快的想起以前一些事,英落的粘人,英落笨笨的在他的营房内整理房间的情形,有一次还曾捧着一碗看不出颜色的东西来请他吃,他皱着眉吃了一口,马上就吐了,还奇怪的问:“伙头军都喝醉了么?怎么做出这么难吃的东西?”恰逢前一天他们将又一次前来偷袭的突厥人打得损兵折将而回,夜宴庆功。
  英落当时的表情是古怪又难堪的,脸上倒是没有变色,但耳朵业已通红。
  待得吃中饭的时候,亲随端饭上来,他才知道那一碗东西是英落泡了三天的厨房费功夫给他做的。
  当时心中,确是一哂:本是男儿身,不上阵杀敌,却作妇人形状!
  心下对她,只有说不出的厌恶,现下想起,心中不由得有了一丝丝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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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峥再回去时,手里拎着两只野兔,早已扒去皮毛肚肠收拾干净了。
  英落正套着他的长衫,腰间系着根藤结,专注的拿着自己的衣物烘烤,好巧不巧,周峥进去时她手里正拿着的是那条白色的裹胸布,见他回转,尴尬的不知是要放下还是要继续烘烤,后来想起现代社会那彩旗飘飘的内裤胸罩,招摇的挂在阳台上晾晒,遂将那羞涩放下,倒是一幅坦荡荡形状,继续不动声色的烘烤。
  倒是周峥,思及她穿着自己长衫下的娇躯不着寸缕,再思及自己将那人全身上下都看过一遍时的窘境,俊面不由又是一红。
  可恨她此时偏偏没了半分小儿女情状,仿佛手下烘烤的是双袜子似的漫不在乎,尴尬的倒只有自己了。顿时将那几分不好意思放了下来,手根树枝将兔肉串起,放到火上烤起来。
  待得兔肉在火上滋滋的响起来,肉香味在洞内弥漫,英落已将全身衣物烘得七成干,拣周峥所坐背向而立处,将自己衣物慌忙套上,再将周峥长衫递过去,催他也将自己衣物烘烘。
  周峥手里捏着自己还带着她的体温的长衫,一时之间犹如捏着一块烫手的山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其时外面天色已晚,他二人在水中折腾的时间颇久,周峥逆流而上,起先还掩藏形迹,游得远了之后方探头出来透气。那时英落早已晕了过去,周峥被拘已久,长驻边关,这次下水倒让他游得兴起,二则也是不留行迹,溯流而上,直到山脚下才取道陆地,又爬了半日山,方觅得了此洞,已是日已将西,大半日时间,居然就这样过了。
  此日二人上路,翻山越岭,专拣人迹罕致之处而往,加之周峥有武功傍身,艰险崎岖之处便握紧她的手,餐风露宿,食野果,饮山泉偶尔遇到只送上门的傻兔子,也猎它一猎,打个牙祭,一路携手,竟是行了五日有余才走出了黑山。
  越过黑山,若是向南走,则需十来日脚程方能到得平狄军所驻的雁门关,若西去则是甘凉二州,所费脚程也需个五门日。
  却说当日默啜三军出动,也未能在黑河将二人寻回,于是亲去二人房间,有侍卫禀报此间燃火的火折火石均不见,这才猛然醒起怕是二人借水遁去了 ,但想及黑河水势汹涌,他二人落水必是向着下游而去,直到三日后下游连二人一丝蛛迹也无,这才派五百小队去上游看看。这五百人直到第四日才回来,寻得山洞里一堆骨头而以。
  默啜震怒,下旨彻查此事。想那周峥,身中软筋散,若无解药,也只是勉力维持个常人的力量,那英落武功奇糟,气力不济,如何能够溯流而上?
  此事牵连出了梅录啜及右厢察,默啜当即将右厢察一族降罪,罚入他族充奴。
  少了右厢察制衡,自此左厢察势力渐起,渐有将默啜架空之势,此是后话。
  周英二人既跑,默啜即着两队去雁门关必回之路去拦截,想周峥即是雁门守军统领,必回雁门无疑。那知此时二人却已经混入了一支商队向着甘凉二州进发了。
  二人混入的商队乃是江南易家的商队,此次行商的却是易家的三小姐,易小三儿。
  突厥虽与大周交恶,但却不怎么限制商队来往,两国军队在雁门关外拉开了架势的拼命,却也有商队绕道玉门,除了铁器马匹生意不能做之外,倒也可以做做皮毛药草生意。
  突厥人擅猎,草原雄阔,山脉间藏着汉人喜欢的熊、驼鹿、棕熊、狼、山猫、狐狸、獾、狼獾、鼬鼠、紫貂、狍、麋鹿等,这些动物身上各有奇宝,山中所有药材亦是奇珍,易家拿汉地丝绸盐巴茶叶之类以物易物,甚而用此地所产药材制成药丸,效果非凡,再转买给那些突厥贵族,确是获利良多。
  让英落对此间生活总算有了根本性的了解的是易小三儿。
  当日二人衣衫褴褛的向着甘凉二州而去,怜巧碰上了行商至此的易小三儿。
  易小三儿此人,原来她老爹易千给起的什么名儿没人记得,父母过世很早,家业都是易家长子易柏与二子易数操持,二人对这自幼失怙的小妹疼爱非常,自小便叫她小三儿,年纪渐长,外人见这二人行商,总有一人将小妹带在身边,唤小三儿,众人也便在其前加个姓,直唤易小三儿。
  易小三儿那日坐在马车里多日,正骑着马儿活动活动腿脚,却见他二人相扶相携而来——其实是英落拖着周峥的胳膊半挂在他身上而来,多日赶路,将她两脚走得红肿,几乎不能落地,加之二十来天相处下来,特别是后来这六七天的患难与共,两人之间可谓有了生死不弃的默锲,英落也便腆着脸拖着这男人的胳膊走。
  她却不知,此举在周峥心中做何感想,大周民风虽是承袭大唐,再是开放,如此这般纠缠,也必是有点感情纠葛的了。
  看在易小三儿眼中,更是如此!
  她微微一笑,扔下车队,纵马来到了二人面前,将他二人细细打量,打量完了,咂吧着嘴向英落道:“喂,这位姐姐,你这夫君倒是有股子英气,叫人一见难忘。”
  英落走了这么多天,终是见着了群人,再看此女身上衣衫,虽为行路方便,却也是汉人打扮,早就乐了,最乐的是此女身下所骑,若能结交,当能解放自己饱受苦役的双足。
  心里盘算好了,当下正色:“这位妹妹不可混说,此乃家兄,我兄妹二人落难至此,若能得这位妹妹相助,回归故国,落必重谢!”
  她虽与情场无涉,但多少明白男女间微妙的好感,并不是什么坏事,若能稍加利用,也许有意想不到的好处,因此极力要将二人关系撇清,只有兄妹才是去疑的不二法宝。
  易小三儿闻言,当下起了结交之心,也不管英落那一通天花乱坠的落难经过是否合理,照单全收,将身下坐骑予了周峥代步,笑嘻嘻携着英落的手进了马车。
  臭味相投
  易小三儿这次行商所获不菲。
  银钱利益自不消说,战争甫起,各地商贩中那些胆色颇小的早早将生意收缩,不肯再冒此大险,况这种旷日持久的争战,两国之间一时之间难分胜负,若以大见小,拿两家来比,不过是今日你咬我一口,明日我回咬一口,天长日久,竟都是恩怨叠加,无从算起,打仗,血肉横飞,子民离散,也便成了一种本能。
  余下的,便是积累数十年乃至几十年的恩怨,两国的兵士军队之间如隔世仇人_____那仇怨累积了几代都不能消散_____便是所谓的仇人相见份外眼红,不拼个你死我活不罢休。
  但依着普通老百姓乃至商人或者贵族之间,本国本土贫乏的特产便不会因为战争而拒绝使用,相对来说只有更加匮乏,此时行商,获利比和平年代更为丰厚数倍不止。
  易小三儿便是这种大发战争财的人。
  年方十六的她自小便被两位兄长带在身边手把手的教导生意经,无论大小事情,她是算盘打得刮刮响___典型的会算计。
  自十五岁开始她便独自行走大江南北甚至周边各国。各国或者各个地方于她的分别,不过是可赚的银子多寡的区别罢了。
  但她生平除了银子第一,美男第二,便是享受生活好吃好玩第三。竟正是少年心性,跳脱不定。
  今日一行,银子已得,美男身边左偎右抱的两位也是顶顶绝色的,至于好玩的,眼见着那自称落的女子上车,对着她左搂右抱的齐人之福给惊的目瞪口呆之后,她方觉得今日一行有趣之极。
  岂料那女子只是一愣神的功夫,遂笑嘻嘻赞道:“妹妹好手段!”
  易小三儿不由一乐:“那是!”
  她却不知,来自异世界的英落虽然也给吓得不轻,枉她以为面前这女人容色妍丽,举止豪爽洒脱,且兼着服饰上好,她虽不懂此地的衣料,但好的东西一眼过去,细节之处就可见真章,金丝绣线与那精细的作功岂是寻常百姓可穿的?至于服装一节,古今倒是类同,越是织料上乘手工精细的越是值钱,但眼前的女子,搂着怀中左右两个男子,那种轻佻暧昧却让她大为叹服!
  此种举动,就是放在帮中男女之情最为豪放的丁灿身上,也是从未有之的!丁灿换男人虽然换得频繁,也没见过左拥右抱的。难道是这个古代比后世更为开放?
  左思右想,不得而知。
  无聊慨叹之际,就将眼光放到了易小三儿的身边人上。
  左边的穿着桃红衫子,右边的穿着绿柳衫子,两位的五官倒都堪称绝色,只是都搽的香喷喷的,倒真应了那四个字了:桃红柳绿。
  英落咂咂嘴,将那穿着桃红衫子的男子递过来的一杯温温的茶水一饮而尽之际,皱着眉头请求;“三小姐能不能请你的车夫停下来,我还是下去同我大哥共乘一骑得了!”
  易小三儿不由大奇:“难道我的两位小爷如此绝色,还不够你看的?”用眼神看看她早肿起来的脚,“骑着马你不嫌颠的慌?”
  寻常人等,若是见他人觊觎自家小爷脸蛋,还不得醋味冲天,冲上去一顿暴打,早将人丢去车外了,哪知这易小三儿却仿似自己的小爷是个待人观赏的稀世之珍,共赏以酬知音。
  英落寻思:此种胸襟气度,当比得上丁灿了,想当年丁灿为了同她共叙革命的姐妹之情,三番四次来游说自己,要将自己最喜欢的情人阿德送给英落,奈何英落在别事上皆是一点就透,惟独男女情事,至今懵懂,推拒得极为彻底。
  到最后,丁灿连“姐妹是手足,男人如衣服”这话都说了出来,那知英落淡淡讽她:“原来我在你眼里就是一没穿衣服的主儿,要不你怎么急着把自己穿的旧衣给我,感情是急着去找件新的衣服好穿啊!”
  丁灿当时恨她恨得不知如何是好,黑道上杀人不见血的女魔头硬生生给气得跺脚,头一回露出了女儿娇态。
  忆起往事,许是易小三儿同丁灿的相似之处让得生了亲近之心,英落堆起笑意,道:“妹妹说哪里话,姐姐是对香粉过敏,阿嚏!阿嚏!”说完还重重打了两个喷嚏。
  好在这几日餐风宿露,倒真是有点伤风,打个小喷嚏还难不倒她。
  易小三儿见此,倒不为难于她,喝令车夫停车,让英落下了马车。
  英落再一次将自己那笨拙无比超级难看的上马势展示于人前,长长的车队只听得吸气之声和闷笑之声,易小三儿笑得肚痛,连她身边的桃红柳绿皆笑倒在车里。
  周峥无奈的一笑,一把将她揪了上去,困坐于胸前。
  关于上马,其实这倒不能完全怪英落。她素来胆大心细,但人生来是有克星的,落于古代她才发现,自己对这种喷着鼻息不时撂蹶子的动物真的是有点恐惧心理,万一摔下去摔个断胳膊断腿儿的,可不是一个惨字形容得了的!最起码同人搏命,技艺精湛,不受伤也不是没可能的。
  此时周峥将她困于胸前,却正合了她意,他的两支胳膊可不就是宝马身上的安全带么?
  马儿踢踢踏踏向前,晃晃悠悠中英落慢慢的睡熟了,她梦到了许多许多的往事,父母带着笑意的脸,丁灿得意的笑脸说:英落,我这件没有穿过的衣服送给你!”说罢将一名男子推到了她面前,她细细一看,天哪,这人怎么长的跟周峥一模一样!
  她眼睁睁看着那男子俯身过来,将自己冰冷的唇贴了上去,冰凉冰凉的,就跟那天在水里的温度是一个样……她觉得冷,将自己使劲团了团,渐渐觉得后背之上似乎很是温暖,于是更向后挪了挪,选了个更舒服的坐法,深深的睡了过去……
  易小三儿坐在车里,看着这诡异的一幕,马上骑着的高大男子将女子小心的圈子在怀抱里,温柔的眼神细细打量梦中的她,脑中不由的就冒出了“乱 伦”两个字!
  挥挥手,将车帘放下,马车继续前行。
  这日晚上,一行人歇在荒山。
  英落见易小三儿与两位男子行动坐卧皆不离左右,不由打趣:“妹妹与两位男子如此离不开,不知将来要嫁哪位?”
  记得以前她如此调侃丁灿的时候丁灿总会大言不惭道:“大不了我全娶回家,娶他十个八个!!”
  岂料易小三儿如是道:“姐姐有所不知,我这才娶了两位小爷,妹妹还拟娶他十位八位夫郎呢!”
  一番话让英落目瞪口呆:“女子可以娶这么多么?”
  易小三儿反问一句:“你不是大周人?”
  英落本能的是应该点点头的,只是这半晌拐个弯想到了自己这具身体倒是如假包换的大周人,反问:“我不是大周人难道还是突厥人不成?”
  易小三儿使劲的摇了摇头。
  若说她是突厥人也不像,突厥人深目隆鼻,眸色有褐色绿色蓝色等,就是没有黑色的,看此女面相,倒极是秀丽绝伦,江南女子的脸形,只是身量高挑,比一般的女子是高出许多,比她这江南来的女子刚好高出了一个脑袋。她却不知,就英落这等身量,混在男人堆里也还算是矮的,再加骨骼纤细,以前的那张水中泡过多时终于全面罢工被周峥撕下来的人皮面具,虽算不上绝色,也是个清秀的男儿脸,在军营里才被人称作娘们儿的。
  但是,若说她是大周人,怎的对大周的婚俗如此无知呢?大周这几百年间一直是女帝当政,更是坚决彻底的贯彻了男女平等这一说,所用官员,惟材而已,无分性别。但女帝执政,每三年一次的选秀选的便是男儿家,民间也有嫁娶一说,所执者,不过是入男家门还是女家门而已。娶这个词,成了通用词,男女均可用,若是男方进了女方的门,自然是女子娶夫,若是女方入了男方的门,便是男子娶妇。
  这些,还未踏上大周土地的英落如何得知?
  那知周峥倒是来了一句:“小姐见谅,我这位妹子前段时间不小心撞坏了脑袋,有些痴痴呆呆的,她的话小姐还请别放在心上,等到了甘州,我兄妹二人自会离去!”
  易小三儿岂会放过此等好机会,当下欢喜的答道:“公子多虑了,令妹言语可喜有趣,行路沉闷,正好解解乏!”
  他二人一唱一喝,倒是让英落歇气不少,好个周峥,竟还编排她脑子坏了!
  就连那两个容色绝丽的男子也都抿着嘴儿笑,笑完了一个体贴的将面前小桌上深紫色饱满欲滴的葡萄剥一颗出来喂了给易小三儿,那易小三儿也不推辞,就着他的手张开了樱唇,含了进去,顺带着将那如玉般的手指拿贝齿轻咬了一下,另一位拿着一条粉白的帕子将她嘴边的葡萄汁拭去,还要柔声问一句:“妻主啊,你这是从哪捡来的这么一宝贝啊?还是个坏了脑子的,长的倒是不赖!”
  英落这口气啊!
  死缠烂打
  易小三儿此人,按后世的话说是脸蛋儿一流,身材一流,家世————放在后世也是一流,放在大周有待商榷,此种情况之下,才造就了此女肆无忌惮的性格。
  同行的五天里,她抓住一切可乘之机,见缝插针死缠烂打把后世那些男子歪缠的招数用尽在了周峥身上,那种殷勤小心体贴真正让英落开了眼。
  周峥倒是不为所动,有时想起过往看着英落不由会心一笑。想当初,在军营里的她也如现在的易小三儿般歪缠。
  有好几次,军医夏友黑着脸,将她从自己的营帐里揪出去,扔到小校场暴揍一顿。
  可怜英洛,武功不如他,被人揍完了,再扔进医帐,裹好伤总有几天会被夏友抓了苦差,碾药晒药切药,举凡粗活累活总是扔给她。
  下一次,周峥若见着她时,必是她从夏友的军医帐里一路苦逃出来的!
  好容易行至玉门关了,几人坐在玉门关内的小茶摊上喝着糙茶。
  可怜易小三儿的两位小爷,倒是好脾气,不声不响,不哼不哈,乖乖坐在一边喝茶,看易小三儿如何使出浑身解数实施追夫大计,端的贤良淑德。
  反是英落对着两位绝色帅哥不平道:“二位不将自家妻主看紧点,她这幅色相,将来可不定招惹多少风流债?”
  自易小三儿知道英落无意中受过伤,前事尽忘,便好心的将大周的婚俗人情一一道来,别的倒还罢了,唯有这女子纳夫,且是三夫四侍,真让英落见识了。
  她当初傻呵呵的张着半个可以将鸡蛋塞进去的嘴,瞪了易小三儿足足有半个时辰,娘哎,看她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由她不感叹:来之前为何不带着丁灿一起过来啊,这简直是她梦想之中的世界嘛!
  好不容易想明白了,转着眼珠将眼前的二男一女细细打量一通,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易小姐若有三夫四侍,万一将来生个孩子,可知道谁是孩子的父亲么?”
  噗……
  易小三儿将口里的半盏云雾峰的上好茶水淋淋漓漓浇够了英落一张俏脸,末了红着脸强辩:“这事……这事我自然心里清楚!”旁边两位男子早红透了脸,死也不肯再多看英落一眼,就怕她下一句蹦出更不得体的话!
  咳……咳……这种事也是能拿到台面上来讨论的吗?
  可见这人脑子真的坏掉了!
  易小三儿无限悲悯的看着眼前的傻妞儿,再次暗下决心,聪明人决不同傻人一般见识!
  因此,眼下,她也只是淡笑道:“英大哥若喝不惯这茶,我们稍事休息,回头我在马车上烹了上好茶水再饮可好?”
  周峥道:“那倒不必!”言罢一口将杯内茶水饮尽。这几日他对外自称英乔,冒认英落大哥的名儿。无他,平狄将军周峥这几个字在大周,怕是妇孺皆知,“我兄妹二人叨扰易三小姐良多,诸般恩惠,将来有日还报。只是此时我兄妹二人怕不能同几位同路,还是就此别过罢!”
  易小三儿犹不能信:“贤兄妹将去何方?怎知我们不同路?”
  “我兄妹二人将赴雁门关!”
  “这……这……确是不同路……”易小三儿转转她那妩媚大眼,垂死挣扎:“我的车队可以先行护送两位到了雁门关,再度南下啊!?”
  见他二人都不作声笑看着她,突的站了起来,高声唤那车队的头:“易青,易青你过来……”
  易青原是此次押货的头儿,他深知三小姐脾气,平日看着笑模样,若是激起了她的雷霆之性,还不定如何将他扒皮拆骨呢,因此担了十二万分的小心,一溜小跑的过来了。
  “你将此次货物今天之内出手,所得银钱换成粮草,我们同英小姐英公子去雁门关支援平狄军去!我等商人,虽为银钱,但若不是这些铁血男儿为国驻守边疆,哪得我等安定环境去做此富贵营生?!”言罢嫣然一笑:“若是两位哥哥知我此意,怕是也会赞赏一声!”
  易青呆傻傻看着自己这位头脑发热的主子,不明白一向精明稳赚不赔的小姐这是发哪门子的邪,要去做此亏本卖买?心有质疑,却也没胆子点破。
  易家三位家主,两位公子都好商量,就这位三小姐,那是他这等寻常下人能惹得起的吗?那不是老虎嘴上捋毛————活得不耐烦了嘛!
  放眼四周,正是十几年前驻守此地的一位颇出名的上将军所写的诗:“玉门关城迥且孤,黄沙万里白草枯。南邻犬戎北接胡,将军到来备不虞。”
  在此荒蛮不毛之地,就算这车上所押都是上好皮毛玉石,哪有商人有这等胃口吞得下去?
  但他敢说不么?
  易青边擦着冷汗边连连点头,边心中哀叹自己命苦,口中喃喃:“小姐可否宽限属下两三日?将这几车货物转成粮草,也得费点时间不是……”
  易小三儿双眉一凛,易青吓得立时住了口!
  倒是周峥看不过去了,代他解了围:“我兄妹二人也可晚个两天起程!”
  既然无论如何都甩不脱易小三这块狗皮膏药了,那也没必要让她手下的人如此为难了。
  易青感激涕零的偷偷瞥了周峥一眼,喏喏的退了下去,自去一边发愁不提。这边易小三儿闻听此言,立时放下了两条横立的眉毛,一脸春水笑盈盈盯着周峥,目光都能滴出水来。
  周峥拿茶杯不动声色将她的目光隔绝开来。
  夏 友
  且不说易青用了何种方式,三天之后,小客栈门前那长到一眼望不到头的粮草车,和新近雇佣的一帮本地车夫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脸容,足可验证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俗语了。
  易小三儿哪管易青黑着两只熊猫眼,倒立着都能睡死过去的窘境,喜滋滋的向周峥邀功请赏:”些许粮草,还请乔公子偕小三同行,以慰平狄军之劳苦。”
  车队中间,还有上好佳酿三车。
  此情此景,就算周峥有心拒绝,可想想平狄军中境况,唯有笑纳一事了。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平狄军再得今上器重,但那十万大军的粮草,也三不五时会有补救不及之故,皆因这筹备粮草之事却不是当今圣上亲自经手,此中曲折,牵扯甚广,一言不能概述,戍守边关的周峥,再如何威名赫赫,对于朝堂运势,也鞭长莫及,此所谓为了数车粮草折腰,也莫奈何。
  易青头昏眼花,对于自家主子昏了头的举动也顾忌不得了,见那乔公子微微一笑,不知为何,竟有种石头上开出花的错觉,自家主子顿时欢天喜地,早将眼神痴痴粘了上去,一刻也移不开,旁边乔家小姐也穿着男装,使劲儿翻个大大的白眼过去,她也浑不在意。
  早在三天前,她已将自己两位花骨朵般的侍夫着人护送回了江南,少了两双眼睛盯着,她是越发的不顾头脸了。
  孽缘啊!他暗暗叹息一声,找了中间一辆粮车,倒头就睡,眨眼间睡死了过去,再不去管她三人间的眉眼官司。
  易青醒来之时,只觉得腹中响如雷鸣,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照着天上惨淡的星子和一轮明月,车队正在有序的行走,前面并骑两匹马,若不是一匹马上驮着两个人,他倒真要赞一声一对璧人了!
  其中一骑正是他那色不迷人人自迷的家主易小三儿,另一匹马上当是英氏兄妹了。
  夜风低语,将他们之间的话语断续送入耳中。
  先时易小三儿不知说了什么,英氏兄妹还未有所表示,只听得她一人咯咯娇笑,那种笑声,听在易青心里,只觉得鸡皮疙瘩止不住往外冒,心中一阵恶寒!对于这位作生意向来不择手段的三小姐,他可是了解得很,见惯了她精于算计的一面,无论如何听不得她这娇俏天真的笑声,总觉得那背后是一个美丽的缜密万分的套子,只等有猎物跌落,她去捕获。
  “两位可知我的名字?”笑罢之后,易小三儿再次挑起了话头。
  这次易青竖起耳朵,小心偷听,谁人都知易小三儿就叫易小三儿,从未听人唤过她的大名,只唤这小名儿。
  “三小姐上面两位不知是姐还是哥?”英小姐慢吞吞问,那语气,竟有七分敷衍,三分忍耐。连易青都替她脸红!三小姐是越来越没皮没脸了!
  “上有两位兄长。”
  “敢问令兄名讳?”
  “大哥名柏,松柏长青的柏,二哥名数,易数的数!”
  易青耳中只听那英小姐吃吃一笑,答:”这有何难?三小姐全名便为易娘!”
  只听他主子一声惊呼:”洛姑娘如何知道?”
  那女子再也止不住的笑声,得意道:”三小姐行商久已,行商乃是家族事业,令尊想必经商有道,浸淫商场年久,所以子女起名,皆不肯吃一丝一毫亏,若别人唤令兄妹三人,岂不是叫‘伯’,‘叔’,‘娘’,本来三小姐也许会叫姨,但易姨叫起来未免不顺耳,自然是叫易娘了!”
  易青恍然大悟:入易家十几年,今天才知三小姐真名,想想那位未见过面的老爷,那种不吃亏的性格,真是庆幸自己的在两位少爷手下作事啊!
  风中传来易小三儿的叹息:“难道爹爹真是此意?”
  那英小姐一本正经道:”请恕再下多一句嘴,令尊可真是有些不厚道啊!”声音里带了一丝笑意,仿佛夹杂了那英公子一声轻轻的笑声,极为低沉,几不可辨。
  易青从没有这一刻觉得自己的人生如此幸运过!
  想想,比三小姐更精于算计的性格,自己忍不住暗暗打了个哆嗦!
  驾车的车夫以为他冷,忙将自己手边的一件袄子扔了过来,顺手递过去一袋饼和水囊,羡慕道:”总管真是好睡啊,一天一夜都未曾醒过,您那位家主三小姐也真是位体恤的好主子啊!”
  易青咬着饼,心里忍不住想笑:他可不知道三小姐使唤起他来可是当牲口使唤的,三日三夜不眠不休,他容易么?
  车队直行了五日五夜,那些易青当初用数倍工钱雇来的车夫们几乎都要东倒西歪的边走边要睡着了,方到达了雁门关。
  雁门雄关,依山傍险,高踞勾注山上。东西两翼,山峦起伏。山脊长城,其势蜿蜒,东走平型关、紫荆关、倒马关,直抵幽燕,连接瀚海;西去轩岗口、宁武关、偏头关、至黄河边。关有东、西二门,皆以巨砖叠砌,过雁穿云,气度轩昂,门额分别 雕嵌“天险”、“地利”二匾。东西二门上曾建有城楼,巍然凌空。大周朝圣祖皇帝之外孙女,圣宗女帝太平的女儿,德宗女帝辖下人称鬼才的左相林贺就有首描写雁门关流传至今的诗,其诗有云: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胭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雁门守军,便是力敌突厥一族,保家卫国的十万平狄军。
  那驻营守军看见粮草车,本欲拦阻,待见得周峥马上端坐,威严驰近,皆激动的扑了上去,几乎泪如雨下:“周将军……将军……您可回来了……”转头朝营房里吼一嗓子:“周将军回来了!周将军安全回营了!”
  余者奔走相告,把个春心荡漾的易小三儿给惊得目瞪口呆,周将军大名,天下谁人不识?那可是当世伟男子啊!
  周峥下得马去,安抚完这些守军的情绪,尚不忘将高坐马上胆战心惊的英洛给搀下来。
  一声令下,众军士山呼海啸般将几十车粮草搬进军营,内中有个当兵十几年的老周,乃是位小队长,疑惑的问了句:“将军无恙回营,还弄来了粮食,那英校尉呢?”
  周峥不及回答,旁边已有人气愤接口道:“那个蠢蛋,提他作甚?若不是他,将军能陷落敌营么?”围着他的一众兵士七嘴八舌,将英洛批了个遍,英洛只觉汗湿重衣,脸皮一阵青白交错。
  偏偏周峥还要不言不笑,叫一声:“二弟,三小姐请!”
  众人只当这两位都是给他们送粮草的,皆感激不尽,兴高采烈将三人迎进营去。
  只因连日来,大股突厥军队在雁门关前出没,关口戒严,诸位将军校尉皆在城楼守望,兼着统帅周峥陷落敌营月余,其余人等不敢懈怠,更是打叠起百倍的精神准备应战,连绵营盘,只有少量的守军,几乎等同空营。
  这会,安顿易小三儿与手下随从的除了老周之外,就剩军医官夏友了,何况他初闻周峥回营,无论如何也是要来探看一番的。
  至于玉门关所雇车夫,早发了笔丰裕的银子,打发他们欢欢喜喜上路了。易青发起银子来可不手软,分明不是自己的钱。三小姐的挥霍,人尽皆知,受过三小姐的气,花起她的钱来,那叫一个痛快,此种滋味,唯有偷偷品味了。
  众人刚刚在帅帐中坐定,就见帘子一掀,进来一位年轻的男子,此男年约十八九岁,玉面含春,肤若芙蓉,未语先笑,一双清俊的眸子里宝光流动,竟仿佛银河里的星子全都跌落进了他的眸子,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夏 友
  话说那进来的年轻男子微微将目光转动,上前一步先礼见过周峥,朝易小三儿颔首以笑,激得易小三儿那颗心肝不停的跳了两跳,他却若无其事转过,将眸光狠狠盯在了英洛身上。
  英洛看见他那几欲杀人的目光,刚刚停止流的冷汗又不约而同的流了下来,老兄啊,我不记得咱俩有什么恩怨,别用这种凌迟的眼光看着我好么?会短寿的!
  可怜巴巴将求救的目光转向周峥——自父母离世,她在帮中装可怜,博得那人信任,演技那是一等一的好——周峥却假装不见,对端坐一旁正抚着自己小心肝暗道庆幸的易小三儿微微一笑,易小三儿刚刚安分下来的小心肝儿又一次加速了……老天啊,果真没来错地方!
  那男子见英洛这幅样子,眯眼一笑,上去对着英洛的脑袋就是一个干脆的暴栗,拖起她的胳膊就走。英洛挣了两挣,不能挣开,已被他拖将到了门口,周峥制止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兀自不管,拖着她扬长而去。
  周峥眼看着自己的威严被漠视,那张脸不由黑了几分,易小三儿见势不妙,稍稍而坐,就告辞出去了,作为一名合格的奸商,她察颜观色的本领那是一等一的。
  充当炮灰,那从来不是她要做的。
  英洛被面前这名陌生男子一路拖着进了左营的医帐,狠狠一把掼到了榻上。眼前温雅公子一改人前如玉形象,双眸喷火就扑了上来,还要强撑着不致暴走,怒声道:“谁准你把人皮面具撕下来的?”
  英洛无论如何不能想象自己的一张脸有何不可见人之处,易小三儿马车上倒有上好铜镜,也曾数次将自己这张脸翻来覆去看过,当真是很端丽的,若是在现代,那也是一漂亮姑娘,怎么这男子对自己脸容如此在乎?
  脑中灵光一闪,莫不是英洛和这男子有什么纠葛不成?说不得今日得委曲自己一回了,当下将语调放柔,声音像抹了蜜一般:”这个……那张在水中泡得太久了……不小心给毁了……嗯……(此处停顿实是无可奈何,从进营至现在,不没人提过眼前这凶神恶刹的男人是哪只,让她如何称呼,看他年龄,自己就暂且委曲求全吧!)……大哥……大哥就别生气了吧?”
  此言一出,面前男子下意识的就是伸出手去抚她额头,感觉体温正常,再伸手搭脉,奇怪了,平日里这丫头对他可是恨得咬牙切齿,总觉得他碍着了她的追夫大计,从不拿正眼看他一看,今日回来,这两声大哥叫得他浑身不舒服。
  不舒服归不舒服,但惯有的行为一时半会儿还是不及纠正,趁着残存的怒气尚未消解,一记手刀就对着这丫头而去。
  英洛是何许人也,掌风抚颈就已知敌意,一个滚落利落的从榻上滚了下来,虽然姿势比较不雅,但脚下招式却不慢,一个后扫腿已将对方扫倒,两人你来我往,路过医帐的士兵只听得里面桌椅翻倒的声音不绝于耳,也习以为常了,只是不知他为何跟周将军带来送粮的人打了起来,聪明一点的早已经绕路走远了,傻一点的还站在帐外看热闹,自从英校尉被俘以后,夏军医的医帐里好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周峥在帅帐里坐卧不宁,喝了侍卫端上来的茶,食不知味的吃了一盘点心,再翻翻书案上的近期战报,平日那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脑袋忽然之间像塞满了蒿草似的荒芜了。
  对于夏友能在英洛揭去人皮面具之后一把把她从人群中拎出来,理直气壮怒气冲冲的拎走不得不引起他一丝丝的好奇心。
  生平第一次,周峥这个冰冷的战争机器对杀敌以外的事情绷起了神经。
  他走出帅帐,凡是见着他的军士无不欢喜异常,他走到哪必有军士乐滋滋的问候:“将军您巡营啊?”
  他微笑,点点头,自己也觉得心安理得,嗯,对,自己就是在巡营,被俘这么久,看看自己辖下的营盘。
  巡着巡着就巡近了左营,远远便看见夏友的医帐之外躺着七八个兵士——此便是傻人的结果,城门失火殃及的那些池鱼——聪明人早就知道,夏军医无论那次将英校尉整治得七痨八伤,怒气依然不能消减,非得迁怒于方圆三丈之内的人,想看夏军医的热闹,那代价是必须得付的!
  若真论起军中让兵士敬怕者,周峥排第二,那夏友尚要排在他之前了。一位是军中最高统领,一句话能让你屁股开花,一位虽说是个五品医官,但不知不觉便会让你生不如死,相对于周峥一是一二是二律法严明的人,夏友的翻脸无情,反复无常跟五月的天气有得一拼。
  远远观望者心下窃喜,眼看着周大将军迈步进了夏军医的医账,在看热闹的同时都替刚刚平安返回的周将军捏了一把汗。
  周峥进去之时,战斗已经结束半个时辰有余。那位踞案大嚼之人得意洋洋坐在缺了一条腿的凳子之上,抱着个断了嘴的破茶壶嘴对嘴牛饮,间或扔一块点心到头顶,拿嘴接了吃得喷香无比,那有被拖走前那种可怜巴巴的神色。
  背身而立的夏军医全身都是泥土脚印子,疑似被某个无良的人拿脚从头踩到了脚,正在拿着药杵捣弄着什么。事情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周峥含笑咳嗽一声,转身回头的夏医官生平第一次以无比狼狈的面貌晋见了自己的直属上司。
  傍晚时分,营中之人将关口城楼换防的人撤下来之后,大批军士赶着来凑热闹,受伤的当不赘述,便是那没有被流箭所伤的,也必寻个头疼脑热的由头来探视夏军医一番,顺便看看是那个生吞了老虎胆子的人也敢得罪这位惹不起的人物……
  丑 脸
  英洛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第一次对自己出手如此狠辣颇有点悔不当初……这张人皮面具绝对是此人在理智丧尽报复所做——镜子里是一位面目还算得上清秀的少年,有着小小的喉结,仿佛还没有发育成熟似的,但皮肤粗黑,偏那粗黑色都不能掩盖两边脸颊上的雀斑,怎一个丑字了得?!
  咧嘴一笑,两排雪亮贝齿与流光溢彩般的双眸交相辉映,更让这脸蛋看起来丑得不可思议!
  “我刚刚……是不是真的下手有点重啊?”对自己容貌鉴赏之后某人痛心疾首的问那位惨遭首次滑铁卢之败的人。
  被问者顶着一双熊猫眼,白皙的脸颊上还有几处青青紫,倒是答得干脆:“不重!”
  晚些时候赶来凑热闹的易小三儿腆着脸感叹:“姐姐你可真下得去手啊!?如此行凶,简直是暴殄天物啊!”想她易小三儿纵横情场几载,这种辣手摧花的缺德事情是从来做不出来的。
  “英大哥!”边端详自己的丑脸边纠正易小三儿,顺便为自己辩解“我那是正当防卫!”
  这后世的词语这两人哪懂啊?
  倒是夏友,见她对自己的丑脸挑挑捡捡,一脸不满意的样子,不由笑了,一笑,扯得脸上被打伤的肉疼,又生生止了笑,与初见时让易小三儿心肝乱跳的笑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次修理英洛未果反被修理,本来对此事他颇感诧异,但当周峥下午进了自己的医帐,他眼看着英洛并未如以往目光痴痴粘上去,而是自顾自吃喝,往日的狂怒忽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破天荒将帐外药倒的兵士提前放了,那些傻子一展眼跑得飞快,不见影子。
  夏军医这样好心,也是第一遭儿!
  倒是周峥,将英洛头被打破失忆之事告之,两次三番询问如何医治之法,让他隐隐生出了一丝不安。
  营内炊烟袅袅,远处有欢呼声,与关口沉重压抑的战争阴云极为不符。再一会儿,那些欢笑声一路向着左营医账而来,想来是厮见过周峥了。
  头前的是位五大三粗的汉子,粗手粗脚,粗眉粗眼,嗓门也是粗的,揪帘而入便忍不住来一嗓子:“英小弟,你这脸上莫不是雀儿屎?怎得黑成了这副德性?”
  旁边坐在三条腿凳子上的易小三儿忍不住在凳子上晃了晃,嘴角暗抽。
  紧跟着进来的是位斯文秀气的少年,十八九岁的年纪,微微一笑,嘴边便有个笑涡,“谭文你错了,哪是什么雀儿屎?”
  他尚不及解释为何不是雀儿屎,便又有一个少年冲了进来,一头扎进了英洛的怀里,口里还叫着:“洛洛哥———”
  英洛本来将此间算得上牢固一点的三条腿的凳子让了给易小三儿坐,自己捡了条两条腿的凳子半坐半站歇歇腿儿,此时这少年一撞,形同恶虎扑羊,将两人扑了个倒。
  英洛只觉得后背的骨头连同股骨头一起折了似的疼,呲着牙将这始作俑者打量了一番:原来就是个小毛孩子,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双红扑扑的脸蛋,水汪汪的眼睛,眼睫毛出奇的长,见英洛一脸痛苦茫然的看着自己,他倒慢悠悠站了起来,站在一边撇撇嘴,不屑道:“周将军没骗我,果真是被个突厥人打傻了!”他小小年纪,说话却很是刻薄。
  那叫谭文的粗汉子蒲扇叶子般大的手掌呼呼生风拍向了那小毛孩子颈上,嘴边还不停:“薛嘉你个黄口小儿,心眼恁得不好!”
  那小毛孩子滑得像泥鳅,溜溜转到了秀气少年的背后,只探出一个大大的脑袋来,一双眸子转得飞快,嗲嗲道:“钟大哥救我……大笨牛要将我打死了!”
  那少年微微一笑,从背后将他揪了出来,抬起了手掌,旁的人以为他会就此拍下去,他的手掌到了薛嘉的脑袋上却只是轻轻的抚了抚:“小嘉别皮了!”
  薛嘉闻言,乖乖站于一旁,连对着英洛和谭文轻屑的眼神都收敛了起来。看起来他很吃这一套。
  几人闹完了英洛,又将夏友结结实实笑了一顿,被笑者却并未因自己脸上的伤而气恼,反而笑得比别人都淡定,那种温良的形象,如果不是英洛早已经见识过他暴徒的样子,差点也被他蒙骗了。
  这一晚英洛并未出医帐,因着脸上这张人皮面具因为时间紧迫,尚有粗糙之处不及修改,等众人都散去之后,她便缠着易小三儿厮混了一夜。易小三儿也是个多话之人,走南闯北,一肚子的新鲜掌故,直将夏友这位美男晾在了一边。
  夏友将英洛的人皮面具精制完成之后,见她二人毫无睡意,转头步出了营帐。
  因为战事紧张,倒有一大半的军士都未入睡,夏友慢慢走着,心里却还盘算着英洛的失忆之症,倒是见她本人对失忆之症并未放在心上,不知这算不算是一桩好事。
  远远见一个身影似剑一般凝立,眸光处正是关防城楼之处,他转头回去了,不知为何,在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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