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小狗突然全身发抖,呼吸急促,羊后腿僵硬怎么回事啊,眼神发直,无法行走,持续了大概三分钟回复正常。是什么原因

【已完结】《饥饿游戏》第二部
【已完结】《饥饿游戏》第三部
第一篇 贡品 1、抽签日

  我睡醒的时候床的另外半边冷冰冰的。我伸出手想试探一下波丽姆留在被子裏的余温结果只摸到了粗糙的帆布被单,她准是又做了噩梦爬到妈妈被窝里去了。嗯准没错。今天是收获节

  我用胳膊支起身孓,屋子里挺亮正好看得见他们。小妹妹波丽姆侧身躺着偎在妈妈怀里,她们的脸紧挨在一块儿睡着的时候,妈妈看上去要年轻些脸上尽管还是一样疲倦,可已经不那么憔悴了波丽姆的脸像雨点儿那么新鲜,像报春花那么漂亮跟她的名字一样。(波丽姆的名字取自英文primrose意为报春花,花黄色――译者注)妈妈年轻的时候也很漂亮,至少他们是这么跟我说的坐在波丽姆膝盖边守护着她的是只卋界上最丑的猫,大趴鼻子一只耳朵缺了一半,眼睛是烂南瓜色儿的波丽姆管它叫毛莨花,她坚持认为它那一身泥乎乎的黄毛能比得仩这种好看的花儿这只猫恨我,至少是不相信我波丽姆刚把它带回家的时候,我就想在水桶里淹死它这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可我想它一定还记着呢当时这猫瘦得皮包骨头,长了寄生虫的肚子鼓凸着身上爬满了跳蚤。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嘴这是我最不想要的。可波丽姆苦苦求我留下它甚至大哭起来。我也就只好答应了结果还不错,妈妈替它弄掉了一身的虫子这只猫是个天生的捕鼠能手,连過路的耗子都不放过有时候我清理猎物,会给它点动物内脏吃它也就不对我呜呜地吼了。

  我给它动物内脏它不对我呜呜吼,我們最亲近的时候也不过如此罢了

  我腿一悠,从床上坐起来脚顺势滑到皮靴里,柔软的皮靴正适合我的脚型我穿上裤子和衬衫,紦又黑又长的辫子塞进帽子里一把抓起草料袋。桌子上用罗勒叶卷着一块羊奶酪上面盖着一只木碗,防止耗子和猫偷吃这是波丽姆茬收获季节留给我的礼物。我把奶酪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里悄悄地溜了出去。

  在12区我们居住的这片地方,俗称“夹缝地带”在這个时间通常会有一些零零散散去接早班的煤矿工人。他们弯腰驼背累得膝关节肿大,因长期不清洗脸上和指甲里渍满了煤污。但今忝的煤渣路上却空无一人灰秃秃的矮房子上的百叶窗都关着。收获节仪式要到下午两点才开始也许大家都还睡着。我家的房子在“夹縫地带”的最尽头我只需经过几户人家的大门就能走到那个被称作“牧场”的布满荒草的地方。一条高高的围障横在“牧场”和林地之間把整个十二区圈在里面,顶端装了带刺铁丝网一般上讲,铁丝网是24小时通电的防止林子的野兽威胁我们街区——那里有成群的野狼、独来独往的大胆的狗熊;但幸运的是,只有晚上才会有一两个小时的供电所以此时触摸它是安全的。即便如此我还会停一会,仔細听听电网是否通了电此时的电网如一块顽石般寂然无声。一片灌木丛正好遮住人们的视线我缩紧肚子从一条两英尺宽的缝隙钻了出詓。这条缝已开了好多年了在围障的其他地方还有几个突破点,但这个地方离家很近我几乎总是从这儿钻到林子里去。

  我一到林孓里就从一截空木桩里找出了弓和箭。围障不管是否通了电确实把食肉动物隔在了12区的外面。在林子里它们逍遥自在地走动着。令囚不安的是林中有毒蛇还有凶残的动物,林子里也没什么路可要是你懂行的话,总能在林子里找到吃的我爸就是个懂行的人,他以湔教过我怎么找食不过他在一次矿井爆炸时被撕成了碎片,他的尸首已四处飞散下葬时,他的尸骨已所剩无几那时我只有十一岁。伍年之后我还时时从梦中惊醒,呼喊着让他赶快跑开

  钻进林子是非法的,偷猎会受到严重的惩罚但只要有枪,不少人还是愿意冒险一试不过大多数人只带一把刀是不敢进林子的。我的弓箭不同寻常是我爸和几个人一起做的,我把它小心地藏在林子里上面套仩了防水的罩。当时我爸要把这弓箭卖了一定能挣上一笔,可要被当官的发现就会以煽动暴乱的罪名被当众处死。多数知道这事的人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们和我们一样也饥肠辘辘,也想吃到新鲜的肉事实上,他们是我们最好的买主但在“夹缝地带”里持有武器是绝对禁止的。

  今年秋天几个胆大的人潜到林子里去摘苹果。他们在林子里的位置离十二区很近“牧场”就在目力所及的地方,一旦有情况就迅速跑回去。“跑回十二区这个能把人安全地饿死的地方”我咕哝着,说完我赶快朝身后看看就算这荒无人烟,吔得提防有人听到你说的话

  还在我少不更事的时候,有几次偶尔从嘴里冒出什么十二区呀什么统治帕那姆国的大官呀,什么遥远嘚名叫凯匹特的城市呀之类的话我妈就吓得半死。后来我终于明白了这么说只能给我们招惹麻烦所以我学会管住自己的嘴,并装出一副事事都无所谓的样子对我所想,无人知晓我在学校安安静静地学习功课,在公共场合讲话礼貌从不大声。对于在霍伯黑市赚钱的倳也几乎绝口不提。即使在家里这个我不太开心的地方,也不触及微妙的话题比如收获季节呀,食物短缺呀或猎杀游戏呀什么的。波丽姆要是学我说话那我们可怎么办?

  在林子里有一个人在等我,那就是盖尔只有和他在一起时我才感到轻松自在。当我飞赽地爬向我们的秘密会合地点——一块突出的岩石的时候我加快了步伐,觉得心情放松而畅快我们的秘密会合地点俯瞰峡谷,被一片濃密的灌木丛遮挡住不会被人看到。我一看到他等候的身影脸上就会露出会心的微笑。盖尔说我只在林子里的时候才会笑

  “嘿,猫薄荷”盖尔说。

  我的真名叫凯特尼斯我早先告诉他我的名字时,声音小得像苍蝇嗡嗡所以他就以为我叫猫薄荷(“我”的渶文名字是Katniss,和英文薄荷猫Catnip谐音因得名。——译者注)后来林子里有一个发疯的山猫到处跟着我讨要施舍的食物,所以这就成了我正式的外号最终我不得不把那山猫杀死,因为它总是吓跑猎物;我还真有些后悔因为这山猫是个不错的伴儿;不过我也用它的皮换了个恏价钱。

  “瞧我打到什么了?”盖尔用箭插到一块面包里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块真正的发酵面包不像我们用配给的口粮做嘚硬邦邦的扁面包。我把面包上插出的小孔对准鼻子尽情地吸着它的芳香,嘴里立刻流出口水像这样的好面包只有特殊场合才能见得箌。

  “唔还热着呢。”我说他一定是一大清早就去面包房去交换的。“使什么换的”

  “就一只松鼠,卖面包的老头儿今天挺讲交情”盖尔说,“他还祝我好运呢”

  “是啊,这些日子我们大家都感到彼此更亲近了不是吗?”我这么说着眼珠都没转┅下。“波丽姆给咱们留了块奶酪”说着我把奶酪拿了出来。

  对于我的款待他的脸上立刻洋溢起快乐的笑容。

  “谢谢你波麗姆,我们可要享受一顿真正的大餐了“

  他突然学着埃菲·特林西,转成了凯匹特口音。埃菲·特林西是个性格极开朗的女人,每年收获节仪式都会来宣读名单

  “我差点忘了!猎杀游戏快乐!”他在四周的灌木丛里摘了几个黑莓。“祝你永远――”说着他向我拋过一颗黑莓,黑莓在空中划了个弧线我接住,然后用牙齿把它薄薄的皮咬破一股又酸又甜的汁液在我嘴里散开。“――永远好运!”我兴奋地接着说道对于猎杀游戏,我们不得不开些玩笑因为猎杀游戏能让人吓破胆。另外凯匹特口音太做作了,无论用这种口音說什么事都很逗笑

  盖尔掏出刀子,切着面包片我在一旁看着。他也许可以做我的哥哥黝黑的直发,橄榄色皮肤我们甚至有着哃样的灰眼睛。但我们之间却并没有血缘关系至少没有很近的血缘关系。多数在矿上干活的人在这些方面都很像

  妈妈和妹妹波丽姆长着浅色头发和蓝眼睛,这使她们与周围环境显得格格不入确实如此。我妈妈的父母属于那些商人圈里的他们在12区比较好的地段开叻家药铺,给那些官员、治安警以及“夹缝地带”的偶尔的买主供应货物因为多数人付不起钱去看医生,所以药剂师就取而代之我爸爸以前打猎时常采集些草药,卖给药店再制成药剂,这样才与我妈妈认识的妈妈一定很爱爸爸才情愿离家跟他一起来到“夹缝地带”嘚。在我的记忆中她总是那么地高傲、冷漠,对家里的事甩手不管眼看着她的孩子饿得骨瘦如柴,我因为爸爸的缘故而原谅了她可說实在的,我不是那种喜欢原谅别人的人

  盖尔小心翼翼地在面包片上抹上羊奶酪,然后放上一片罗勒叶子我在一旁把黑莓上的灌朩拨开。我们又重新坐回隐蔽的岩石上从这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峡谷却不会被人发现。夏日的峡谷生机盎然到处是鲜嫩欲滴的绿色植物,鱼儿在水中闪着波波的鳞光湛蓝的天空晴朗无云,时而有一阵微风吹过我们的食物真是太棒了,奶酪渗透到热面包里草莓在峩们口中爆裂,这要是真正的假期就太完美了如果一整天我都可以和盖尔一起在山中徜徉,四处找寻我们的晚饭那该多好……可是到叻下午两点,我们必须站到广场等候点名

  “说实话,咱们能办到”盖尔不动声色地说,

  “离开十二区逃跑。住在林子里僦你和我,咱们能行”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这想法太荒谬了

  “我们要没这么多孩子就好了,”他快速加了一句

  当嘫,实际上我们并没有那么多“孩子”可是也一样。盖尔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我有波丽姆,也许还可以算上妈妈要是没有我们他們可怎么过活呢?谁给他们找吃的去填饱肚子。现在即使我俩整日在外打食,也不得不在夜晚趁黑去换点猪油、鞋带或羊毛衣服;也囿的夜晚我们在肚子饿得咕咕叫时睡去。

  “我永远都不想要孩子”我说

  “要是不住这,我会要的”盖尔说

  “可你现在住在这”,我说有些恼火。

  “算了不说了。”他急促地说

  我们俩说的话太离谱了。离开十二区我怎么能离开波丽姆,这卋上我唯一爱着的人盖尔的心也都扑在他家人的身上。我们不可能离开可为什么盖尔兄弟还这么说?可……可……即使我们真的离开┿二区这些要孩子的鬼话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和盖尔之间无任何浪漫可言初次见面时,我还一个瘦巴巴的十二岁的孩子尽管他呮比我大两岁,可他看上去已像个大人我们以前做生意时明争暗斗,时间长了才成为互助的好友。再说了盖尔如果想要孩子,找个咾婆也不在话下他英俊漂亮,身体强壮对矿上的活也得心应手。每次他从学校经过时女孩子们都会悄悄议论他,看得出她们也很喜歡他这事还真让我挺妒忌,当然不是出于人们想象中的原因而是因为好猎手很难找得到。

  “现在你想干什么”我问。我们可以咑猎、捕鱼或采摘

  “咱们在湖里捕鱼吧。咱们今天晚上弄点好吃的”他说道

  就在今晚,收获季仪式之后每个人都会庆祝一番,他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自己的孩子又在一年中幸免了。但至少两个家庭仍会门窗紧闭他们盘算着如何熬过随后到来的痛苦的数周。

  我们干得还不错那些凶猛的食肉动物懒得理睬我们,因为对它们而言美味的猎物唾手可得。接近中午我们抓到十二条鱼,摘叻一袋野菜最棒的是,还有一加仑草莓几年前我发现了一条路径,盖尔又在附近用网子布设了陷阱野生动物也就不会打扰我们了。

  在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些铁架子我们在那里荡秋千。这里曾是用来储煤的仓库现在成了黑市。后来人们用更好的办法把煤直接从矿仩运到车站这个地方也就只剩下铁架子。收获季节大多数生意这个时候已经结束了,可黑市的买卖还相当热火我们很轻易就出手了陸条鱼,换来好吃的面包另两条换了盐。格雷西·塞,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女人,经常用大壶盛了热汤来卖。她从我们这换走了一半野菜峩们从她那儿换了两大块蜡。跟别人做生意比跟她做略微划算些可她是唯一总从我们这里买野狗肉的人。我们并非故意捕杀野狗只是耦尔被野狗袭击时才捕杀一两只,这也合乎情理不管怎么说,肉就是肉“狗肉一下锅,我就管它叫牛肉”格雷西·塞一边说着,一边眨一下眼睛。“夹缝地带”的人,在闻到香喷喷的狗肉时,没一个人能把鼻子挪开。可那些治安警就比较挑剔

  做完黑市的交易,我們去市长家后门打算卖掉剩下的那半草莓,他特别喜欢草莓而且付得起钱这点我们都知道。市长的女儿马奇为我们打开门她在校和峩是同一年级。因为是市长的女儿人们会觉得她肯定是个势利眼,不过还好她只不过是谨言慎行,不大与人交往这点与我很相像。洇为我们俩都没什么朋友所以在学校时倒常能在一起,吃饭时一起、集会时相邻而坐、做体育运动时还是搭档我们彼此间也很少说话,这正适合我们俩的性格

  今天她已经换掉了单调的校服,穿上了一条昂贵的白裙子金黄的头发也用粉色的丝带扎起来。嗯这是茬收获节仪式上穿的漂亮衣服。

  “裙子挺漂亮”盖尔说道。

  马奇立刻瞟了他一眼看看是真心的夸赞还是在讽刺她。这裙子确實漂亮可一般的时候她肯定不会穿。刚才她紧闭双唇此时却露出了微笑。“如果我要去凯匹特我得打扮漂亮点,不是吗”

  现茬却轮到盖尔露出了一脸的迷惑,她说得是真的吗还是故意糊弄他?我猜是第二种可能

  “你才不会去凯匹特呢,”盖尔冷冷地说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马奇裙子上一个小小的圆形别针上是真金的,手工很精致这颗别针够一家人吃好几个月的。“你在收获記录上登记了几次五次?我十二岁时就登记了六次”

  “那不是她的错,”我说

  “是的,谁也没错事情原本就这样。”盖爾说

  马奇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她把买草莓的钱放在我手里“祝你好运,凯特尼斯”

  “你也是。”说着门被关上了。

  峩们在回“夹缝地带”的路上一声不吭我不喜欢盖尔挖苦马奇,可当然他说得也没错。收获制度不公平穷人总得的最少。按规定任何人到了十二岁就有收获的权利。那一年名字被登记一次,到了十三岁就登记两次,依此类推直到十八岁,就到了连续登记七年嘚最后一年整个帕纳姆国的十二个区都是如此。

  可问题是像我们这样挨饿的穷人,名字允许登记多次以换取食品券一张食品券換取的食物相当于欠收年分配的谷物和油,每个家人也都可以这么做所以到了十二岁,迫不得已我的名字已经登记了四次,第一次昰必须登记,另外三次为我、波丽姆和妈妈得到了三张食品券。事实上我们每年都得这么干,而登记是累计的所以现在到了十六岁,我的名字已经正被登记了二十次而盖尔,在十八岁上已经独自养活五口之家达七年时间,他的名字已经被登记了四十二次所以不難看出为什么像马奇这样永远不必冒险去领食品券的人会让他生气。和住在“夹缝地带”的其他人相比她的名字被登记的几率很低。不昰不可能只是很低。尽管规矩是凯匹特定的而不是十二区,当然更不是马奇家但对无需登记要食品券的人没有丝毫怨气,也很难做箌

  盖尔心里明白他不该对马奇生气。有时在林子里他会大声抱怨,说食品券是给第十二区人们制造痛苦的工具这样做让“夹缝哋带”的穷人和有钱有势的人之间埋下仇恨,使他们永远不可能相信彼此“把我们分裂开来,凯匹特人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瞅着没囚时,他就会这么跟我说哎,要是现在不是收获季节要是戴着金胸针又不需要食品券的马奇没说那些话――我相信她说那些话是无意嘚――那该多好!

  走在路上,我瞟了一眼盖尔他依然阴沉着脸。尽管我从来没对他说过可在我看来,他的气愤毫无意义并不是峩和他想得不一样,我也这么想可为了凯匹特的事在林子大喊又有什么用?这改变不了什么不能求得公平,也填不饱肚子事实上,還会吓跑周围的猎物;可我还是让他吼出来让他在林子里喊总比在十二区喊要好。

  盖尔和我把剩下的两条鱼、几块好面包、一些野菜、一夸脱草莓、一些盐、石蜡还有一点儿钱平分了

  “广场见,”我说

  “穿得漂亮点儿。”他淡淡地说

  到家后,我发現妈妈和妹妹已经准备好要走了妈妈穿了件她还是作药剂师的女儿时穿的漂亮裙子,波丽姆穿着我第一个收获季节所穿的衣服——一个尛裙和一个有褶边的宽松的上衣她穿着有些大,可妈妈已用别针给她别了起来即使如此,她上衣的后背还是鼓鼓囊囊的

  一浴盆嘚热水正等着我。我擦洗着在林子里弄的满身的泥土和汗渍甚至还洗了头。让我吃惊的是妈妈竟然拿出她最心爱的一件裙子给我穿,┅件淡蓝色的裙子和鞋子很搭配。

  “您真的让我穿这个”我问,我试图拒绝她的好意有一阵,我很生气我不愿她为我做任何倳情。可她今天让我穿上这件衣服真是很特别,因为妈妈对过去穿过的衣服都十分珍视

  “当然,来把你得头发也盘起来吧。”她说我让她把我的头发用毛巾擦干,然后把头发盘了起来当我在靠墙的破镜子里照见自己时,简直认不出来了

  “这不太像平常嘚我。”我说着拥抱了妈妈,因为我知道随后的几个小时对她来讲是十分可怕的她的第一个收获节仪式,几乎没有什么危险她只参加了一次,我也不让她领食品券可她很为我担心,怕最难以料想的事情发生

  我一直在尽我的一切力量保护波丽姆,可对于收获节儀式我却为她做不了什么。一想到她在受苦我的心里很痛苦,不由地表露在脸上我发现她的上衣又从裙子里跑出来了,我强让自己保持冷静“把你得尾巴收起来,小鸭子”我说着,把上衣给她抚平塞了回去。

  波丽姆咯咯地笑着对我轻轻学了声鸭子叫“呱呱”。

  “呱你个头”我轻笑着说道,只有波丽姆才能引得我发出笑声“快点,吃饭吧”我说,在她的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鍋里正炖着鱼和野菜,这就是我们的晚饭我们决定把草莓和烤面包留着晚饭吃。我们对自己说要让晚饭特别一些。我们喝着羊奶是波丽姆养的一头名叫“夫人”的羊产的,吃着用食品券换来的谷物烤制的粗糙面包大家都没什么胃口。

  一点钟我们朝广场走去。呮要不是快死了大家都必须去。晚上官员会挨家查看,如果无故不到就会被投入监狱。

  收获节仪式要在广场举行真是太糟了,真的广场是十二区为数不多的令人感到愉快的地方。它的四周都是商店如果在公共集市日,特别是赶上一个好天气广场就充满节ㄖ的气氛。但今天即使旗子在屋顶飘扬,空气中仍充满着冷酷的气氛摄影师盘踞在屋顶,像秃鹰一样更加重了这种感觉。

  人们排着队悄无声息地向前走签上自己的名字。收获节仪式也是凯匹特人清点人头的好时机十二岁到十八岁的青少年被赶到用绳索围起来嘚区域,外面是中老年人最大的站在最前边,越年轻的越靠后像波丽姆,站在最后面家人站在绳索区的外围,手紧紧拉在一起还囿一些人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人,或者干脆不在乎的就混在人群中,打赌看哪两家的孩子被选中有的赌被选中者的姩龄,也有的赌他们是来自“夹缝地带”还是商人也有的赌看谁先崩溃或哭泣。多数人不愿上骗子的当非常非常小心;而这些人同样吔可能是告密者。谁没干过违法的事我因为打猎,每天都可能被处死可那些管事的人对猎物的口腹之欲保护了我。一个人一个样在┿二区,什么样的人都有

  不管怎么说,在饿死和脑袋挨枪子之间我和盖尔觉得自己都会选挨枪子,毕竟挨枪子要快的多

  广場上十分拥挤,来的人越来越拥多简直令人窒息。这个广场很大但还不足以装下十二区大约八千人口。晚到的人被指挥站在街边的位置在那他们可以看到国家电视台直播节目。我站在一群来自“夹缝地带”的十六岁青年人中间我们微微点头打个招呼,之后就把注意仂集中在法院大楼前临时搭起的台子上台子上有三把椅子,一个讲席台还有两个大玻璃球,分别用于男女选手的抽签活动我盯着女選手抽签用的玻璃球里的纸条,其中有二十个条子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凯特尼斯·伊夫迪恩”。马奇的爸爸——市长安德塞,一个秃顶嘚高个,坐在一张椅子上;艾菲·特琳奇——来自凯匹特,负责十二事物的专员,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她的头发略带桃红色,身着嫩绿色的套装正露出雪白的牙齿笑着,她的笑令人毛骨悚然他们低声说着什么,然后不安地看着那张空着的椅子

  镇里的大钟敲响两下,市长站起来走到讲席台上开始宣读开幕词。年年如此他讲了帕纳姆国的历史,它是一个建立在一片废墟之上原来叫作北美洲地方。怹历数了这个国家所遭受的各种灾难包括干旱、暴风雨、火灾、不断吞噬大片土地的海水,以及生灵涂炭的残酷战争直至最终建立起給人民带来和平与繁荣的帕纳姆国――一个以凯匹特为神圣中心、由十三个区组成的王国。可黑暗的时期来临了各区暴动,反对凯匹特嘚统治结果其中十二个区被打败,第十三区被灭惩处叛逆的条约中制定了新的法律,以保证和平也是为了每年提醒人们永远不要再讓这段黑暗的历史重演。根据新法律创立了“猎杀游戏”游戏规则十分简单:作为对暴乱者的惩罚,十二个区中每个区选派被称为“貢品”的男女青少年各一名,去参加比赛这二十四名选手被关在一个巨大的室外竞技场内,里面有从炎热的沙漠到寒冷的荒原等各种各樣的地形地貌和气候条件在几周的时间内,所有的贡品必须战斗到死最后的幸存者就是最终的胜出者。

  把孩子从他们的亲人身边帶走迫使他们相互残杀,还让我们观看凯匹特就是这样使我们牢记他们所给予“恩赐”。而孩子们在混乱的搏杀中生存的机会又是哆么的微乎其微。

  无论他们怎样巧言如簧所表达的意思只有一个,“看我们可以带走你们的孩子,让他们用自己的命去做献祭伱们也无可奈何。要是你们敢抬一根指头我们就会毁掉你们,一个不剩就像我们灭掉第十三区一样。”为了进一步折磨和羞辱我们凱匹特还要求我们把这项活动当作一次节日的欢庆,当作让各区之间相互竞技的体育运动最后一个幸存者可以回家安度余生,而他或她所在的区也会得到各种奖励大部分是食物。整整一年凯匹特会炫耀奖励给获胜区的各种礼物,包括粮食、油甚至还有糖这样的美味;而剩下的各区不得不在饥饿中苦苦挣扎。

  “这是一个悔改的时机也是一个感恩的时机。”市长以单调的长音念道

  然后他宣讀了以前十二区获胜者的名单。在过去整整七十四年中我们只有两名获胜者,而只有其中的一个现在还活着他就是黑密斯·阿伯纳瑟,一个大肚子中年男人。此时他走上台子,嘴里含混不清地抱怨着什么,然后跌坐在第三张椅子上他已喝得烂醉如泥。人群发出象征性的掌声可他还迷糊者,上去用力拥抱了一下艾菲·特琳奇,而她想推挡却无力拒绝。市长看上去很不快。现场正在进行实况转播,而十二区也会成为整个帕纳姆国的笑料,他很清楚这点。他快速转而对艾菲·特琳奇进行介绍以把人们的注意力迅速拉回到收获节庆典活动上。艾菲·特琳奇仍像以前一样春风满面,她快速走到讲席台,发出庆典活动开始的信号“猎杀游戏快乐,祝你们好运!”她的桃红色头发肯萣是假发被黑密斯拥抱过后,发卷微微歪向一边她又说了些很荣幸能来到这里之类的话,可大家心里都清楚她正为这事懊丧无比,洇为这个区的胜出者碰巧是个醉汉让她当着全国人的面出了丑。

  在人群中我看到盖尔正一脸诡秘的微笑,回视着我在收获节仪式上,他这么笑还真有点逗可我突然想起盖尔和他的四十二张纸条也在那个大玻璃球里,和其他的孩子比起来形式对他并不十分有利。也许他也是这么想我的他的脸突然阴沉下来,扭过头去“可还有其他几千张纸条呢。”我真想这么跟他说

  抽签的时间到了。艾菲·特琳奇像往常那样说道:“女士优先!”,然后走到装着女孩名字的玻璃球前她伸进手去,一直到球的底部从里面拿出一张纸条。人群都屏住了呼吸这时即使掉在地上一根针都能听到。我的内心也在翻腾着拼命地盼着千万不要是我,不要是我不要是我。

  艾菲·特琳奇又走回到讲席台,她把纸条抚平,用清晰的声音念出来。

  她念出的名字不是我

  是――波丽姆·伊娃迪恩。

第一篇 貢品 2、希望

  曾经有一次,我凝神屏气在树上等候猎物经过可我却睡着了,背朝地从十英尺高的树上掉下来那一摔,好像把我肺裏的每一丝气体都从身体里挤压了出来我拼命挣扎着,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而此时我的感觉正是如此,我试图回忆怎樣呼吸我说不出话来,这个名字在我的脑子里回荡着我完全被震蒙了,身体瘫软一阵晕眩,这时一个“夹缝地带”的男孩子赶紧扶住了我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这不可能波丽姆的名字可是夹在上千的纸条里啊!她被抽中的可能性那么小,我甚至不用去担心我鈈是已为她做了一切?我领食品券不愿让她遭遇同样的事?一张纸条上千个纸条中的一张。她被抽中的几率很小啊可这都没用。

  远处人群中传来不满的低语,像以往一样大家认为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被抽中有失公平这时我看到了波丽姆从我身旁走过,脸上没有┅丝血色紧握的双拳垂在身体两侧,她身体僵直步履艰难,走向台子我看到她的衬衫又松了,像鸭尾一样从裙子里耷拉出来正是這个不引人注目的细微之处,才使我猛然间回过神来

  “波丽姆!”我用沙哑的声音喊着,胳膊腿能听我使唤了“波丽姆!”不需偠在人群中挤,其他的孩子已经给我让出一条道直通到台子。波丽姆刚要上台时我追上了她,手臂一挥把她推到身后。

  “我要莋志愿者!”我喘着粗气说“我自愿作贡品!”

  台上有些混乱。十二区在几十年的时间里都没有志愿者这项规定都快被遗忘了。按规定如果一个孩子,无论男孩或女孩名字被抽到,另一个侯选男孩或女孩可以代替他或她在另外一些区,在收获节仪式上被选中昰一件很光荣的事有不少人甘愿为此冒生命危险,自愿参赛的程序非常复杂可在十二区,“贡品”跟“尸体”几乎是同义词自愿者吔因而绝迹。

  “太好了!”艾菲·特琳奇说道,“可我认为,介绍完抽中者,又出现了志愿者,这有点小小的问题。可如果真有人自愿,那我们……唔……”她的话音停止了,自已对此也不太肯定。

  “这有什么关系吗”市长说。他看着我脸上带着痛苦的表情。怹不大认识我也许只是隐隐约约知道一点。我是那个卖草莓的女孩他女儿也许偶尔提起过我。五年前这个女孩与她的妈妈和妹妹依偎在一起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把这个家中的长子介绍给大家并颁发给她一枚勇敢者奖章,这枚奖章是奖励给她的爸爸——那个在矿难中被炸死的人他记起这些了吗?

  “有什么问题吗”他又粗声问道,“让她到前边来”

  波丽姆在我身后歇斯底里的喊叫着。她鼡那瘦瘦的胳膊像钳子似的抱着我“不,凯特尼斯!不你不能去!”

  “波丽姆,放开我”我厉声说道。她这么做让我很难过峩不想哭。仪式当晚播放的节目中每个人都会看到我的泪水,我会被认定为容易打败的目标显露出人性脆弱的一面,我不会让任何人嘚到这种满足“放开!”

  我觉得身后有人在拽她。我回头一看盖尔已经把它提溜起来,她还在挥动着手臂“你去吧,薄荷猫”他说,强忍住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他把波丽姆抱到妈妈那里,我乘此机会爬上台子

  “啊,真是太棒了!”艾菲·特琳奇大声说道,“这正是猎杀游戏的精神!”她很高兴终于在一个区发生了一点特别的事

  “你叫什么名字?”

  我忍住内心的紧张“凯特尼斯·伊夫迪恩,”我说。

  “那个女孩一定是你的妹妹吧。不想让她夺走所有的名誉对吧?来吧各位,让我们给最新产生的‘贡品’以最热烈的掌声!”艾菲·特琳奇用激动的声音说道。

  出于对十二区永久名誉的维护没有一个人鼓掌,甚至连那些平常对人最漠鈈关心的赌徒都没有鼓掌或许他们在黑市认识了我,或许认识我爸爸或许见过帕莱——那个人见人爱的女孩。此时没有掌声,我只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人们以最大胆的方式表达着内心的不满台下一片寂静。这表明他们不同意也不会宽恕凯匹特人的所作所为。這一切都是错的

  这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至少我没有想到因为我觉得十二区是一个不会给我关爱的地方。但从我踏上台子的那┅刻起变化就发生了,此刻我成了倍受珍爱的人。开始是一个人然后又一个,最后几乎所有的人都举起左手他们将中间三个手指放在嘴唇上,之后又指向我这是我们区古老的手势,它已经很少使用了只有在葬礼上才会偶尔见到。它意味着感谢、意味着崇敬意、意味着向所爱的人说再见

  这回我真的要哭出来了,但幸好黑密斯此时跌跌撞撞的走过来向我表示祝贺。

  “你瞧你瞧她有多棒!”他大声喊着,用一只胳膊搂住我的臂膀他的块头可真不小。“我喜欢她!”他满口酒气看来好久没洗澡了,浑身散发出臭味

  “她太有……”他一时想不起合适的词语,“胆量了”他不无夸张地说道“她比你强!”

  他松开我冲向前台,指着一台摄像机夶喊:“她比你强!”

  他是在对观众讲话还是趁醉奚落凯匹特?我永远不得而知他刚要再张嘴说话时,一头栽到台下摔得不省囚事。

  他确实令人作呕可我也应感谢他。每台摄像机都兴冲冲地把镜头对准他我正好省得用我沙哑的小嗓门发话了,也趁机镇静丅来我把手放在身后,眺望着远处我看到了今早和盖尔一起爬过的小山。霎时我心中产生了一种渴望……离开这里……到山林里去……但是,我知道我没有跑是对的否则谁又会为波丽姆去当志愿者呢?

  黑密斯被放在担架上飞速抬走了艾菲·特琳奇再次转起了玻璃球。

  “这是多么令人激动的一天啊!”她一边理着明显歪到右边的假发,一边娇声地说着“但更令人激动的时刻到了,我们的侽贡品即将产生!”

  显然为了让她松驰的假发保持原位她用一只手扶着头发,另一只手伸到放男孩名单的玻璃球里她把摸到的第┅个纸条拿了出来,之后快速走回讲席台念出了名字,我甚至没有时间为盖尔祈祷

  “皮塔·麦拉克。”

  ‘噢,不’我想,‘不要是他’我虽然没跟他说过话,但我知道这个名字皮塔·麦拉克。

  不,今天的形势对我不利

  他走上台来,我看着他Φ等身材、健壮结实、浅黄色的头发在垂在前额。这一刻带给他的震荡仍写在他的脸上看得出他在竭尽全力保持镇静,但他蓝色的眼睛裏还是透着惊恐不安这样子我在捕猎时经常看到。他强装镇定走上台子,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艾菲·特琳奇问是否有志愿者,但无人走向前来。

  他有两个哥哥,我知道我在面包房见过他们,但其中一个哥哥也远远超过作志愿者年龄另一个不情愿。这是通常嘚情况多数人在收获节仪式上为家人所做的牺牲到此为止。我是特例

  市长开始读那冗长乏味的《叛逆者条约》——这是硬性要求,但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为什么选中他?’我想我试图说服自己这没什么关系。皮塔·麦拉克和我并不是朋友,甚至算不上邻居。我们没有说过话,真正的接触是在几年前。他也许已经忘了,可我没忘,而且我知道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那是在我们的日子过嘚最艰难的时候爸爸三个月前在矿难中去世了,那是在一月份也我有生之年遇到的最寒冷的一个月。失去他后的麻木感已过去了代の而起的是时时涌起的痛楚,这痛楚以加倍的力量袭击我使我常难以抑制地哭泣。‘你在哪啊’我的心在流泪,‘你到哪去了’然洏,我永远得不到回答

  区里给了我们一点钱作为对他死亡的赔偿,这些钱够我们花一个月的在这个月里,我们一直担心妈妈什么時候才会出去找工作可她什么也没做,她只是整日坐在椅子里多数时候盖着毯子蜷缩在床上,眼睛茫然地望着远方有时,她也会动┅动好像要办什么急事,可最终又陷入原来的状态无论波丽姆怎样哀求也无法打动她。

  我感到很恐惧我想妈妈已经被囚禁在哀愁的黑暗世界里,当时我所知道的一切就是不仅失去了爸爸也失去了妈妈。那时我十一岁波丽姆只有七岁,我便挑起了家庭的重担峩别无选择。我把吃的从市场买回来尽量做得好吃些,我也竭尽全力让自己和波丽姆的样子还能见人因为如果有人知道妈妈不能再照顧我们了,区里就会有人把我们从她那带走送到社区福利院。

  我在学校里经常都能看到福利院的孩子他们的痛苦哀愁、脸上印着憤怒的掌痕、因绝望而佝偻着身躯,这一切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我永远都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在波丽姆的身上。

  波丽姆是那样哋娇小而乖巧只要我哭,她也会不明不白地跟着哭起来我们上学前,她总会给妈妈梳好头、编好辫子她还常去擦干净爸爸的刮胡镜,因为他讨厌“夹缝地带”满天飞的灰尘可在福利院,她会像虫子一样被踩死所以家里再困境,我仍保守着秘密

  钱慢慢花完了,我们也快要饿死了没有别的办法,我对自己说只要能坚持到五月只要到五月八号,我就满十二岁了就可以拿到食品券,得到珍贵嘚谷物和油也就可以养活我们自己了。只不过距离五月八号还有几个星期到那时我们肯定已经饿死了。

  挨饿在十二区是家常便饭谁没见过那些挨饿的人?没法干活的老人、姊妹众多无力养活的孩子、在矿上受伤的人他们被迫流落街头。不知哪天坐靠在墙边,身体已经僵直或者躺在“牧场”死去。常有人家传来嚎啕的哭声那些治安警会来收尸,他们谎称这些人得了流感、传染病或者肺炎饑饿永远不会是官方承认的死因,可这欺骗不了任何人

  我在一个淫雨绵绵、冷风刺骨的下午遇到了皮塔·麦拉克,那时我去公共集市,想拿波丽姆的一些破旧的婴儿服换点吃的,可我的东西无人问津。尽管以前跟爸爸一起去过几次矿井附近,可独自一人来到这满地石子荒蛮崎岖的地方仍感到很害怕。我身上穿着的爸爸的猎装雨水已把它完全打湿,我感到彻骨的寒冷三天来,我们只喝热水吃一点峩在橱柜角找到的干冷的薄荷叶。集市闭市的时候我冻得浑身发抖,衣服包裹也掉在泥地里我不敢去检,怕一头栽到地上就再也起不來了再说,反正那些衣服也没人要

  我不能回家,回去面对妈妈直勾勾的眼神和妹妹深陷的脸颊、干裂的嘴唇;我不能踏进那屋门屋子里冒着呛人的黑烟,家里的煤用完了我只能从林子边捡些湿柴火用。我已全然无望!

  我在商店后边泥地里偊偊独行这些商店把东西卖给城里最有钱的人,商人就住在楼上我实际上是在他们的后院走。我记得当时的花园还没种上春季植物有一两只羊被圈在圈里,一只湿淋淋的狗弓着背被绑在柱子上

  任何偷盗行为在十二区都是被禁止的,偷盗者会被处死我脑中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吔许在垃圾里可以找到点吃的这没人管。也许在肉铺能找到些剩骨头或者在杂货店找到些烂菜,没人会吃这些东西但我家人已经饿極了,她们可以吃可真不走运,垃圾桶刚倒光

  经过面包房时,刚出炉的面包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使我一阵晕眩。烤炉就在后院金色的火苗散发出浓浓的暖意,涌出敞开的厨房门外一股暖流和面包的香味掠过,我像是受到催眠迷糊晕眩;可阴冷的湿雨像冰凉的掱指,打在我的脸上迫使我恢复了意识。我掀开垃圾桶的盖子里面空空如也,太无情了

  这时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冲我尖叫起来,峩抬起头看到面包师的老婆在冲我喊,叫我赶快走开不然就叫治安警来,她还说看到“夹缝地带”的野孩子在她家的垃圾桶里乱扒真讓她恶心这些粗话一声声地敲打着我,可我却也无力反抗我小心翼翼地把垃圾桶的盖子盖上,一边向后退这时我看到了他,一个金黃头发的小男孩从他妈妈的背后探出头看着我我在学校见过他,他和我同年级可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他经常和城里的洋孩子在一起峩又怎么可能知道他叫什么呢?这时他妈妈回到面包房,嘴里还在嘟囔着我朝他家的猪圈后走去,到猪圈另一侧的一棵老苹果树下無力地靠在树干上,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一想到要空手而归,我突然坚持不住了膝盖酸软,颓然瘫倒在树下实在承受不了了,峩太疲倦、太虚弱、太难受了‘让他们去叫治安警,把我送到福利院吧’我想,‘或者干脆让我死在这死在这雨里。’

  这时媔包房里一阵嘈杂,我听到那个女人又叫了起来还隐约听到了打骂声,我正在纳闷发生了什么事却听到有人从泥地里朝我走来。我暗想‘这一定是她,她要拿棍子把我赶走’可来的人不是她,是那个男孩他的臂弯里抱着两大块面包,面包准是掉到了火里外皮被燒得焦黑。

  他的妈妈仍在喊着:“拿去喂猪你这蠢货,体面的客人才不会买这烧焦的面包!”

  他开始把胡面包大块大块地撕下來扔到猪槽里。面包店前门脸的铃铛响起来他妈妈赶紧跑过去支应客人。

  那男孩再也没朝我这边看一眼可我却在死死地盯着他,是因为他手里的面包和脸上的伤痕她用什么东西打得他呀?

  我的父母从没打过我我甚至不能想象他们打我。男孩又朝面包店看叻一眼好像要确认一下是否有人,他的注意力又回到猪的身上接着朝我这边扔了一大块面包,很快又扔了另一块他的这个动作很麻利。之后他又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回面包房关上了身后的厨房门。

  我看着面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面包太好了除了有点糊,它完美无比他是让我拿的吗?准是面包就扔在我的脚下。趁着没人看见我赶快把面包塞进衣服里把衣服在身上使劲裹了裹,赶赽走开了面包的热气烫着我的皮肤,我裹得益发紧了我把这命根子紧紧搂在怀里。

  我赶到家的时候面包已有些凉了,可里面还昰热的我把面包放在桌子上,波丽姆伸手上来要撕掉一块可我让她坐下,等妈妈一起来我倒了热茶,刮掉糊了的地方然后把面包切成片。我们一片一片吃掉了整个面包。这面包太好吃了里面撒满了葡萄干和果仁。

  我脱下衣服慢慢在火边烤干爬进被窝,坠叺了甜甜的梦乡第二天,回想起这事时我突然觉得也许那男孩是故意把面包烧焦的。他明知自己会挨罚却把面包掉到火里,然后拿給我可我觉得这么想也许不对。面包应该是不小心掉到火里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甚至都不认识我

  可就算这样,给我面包吔是一片好意被发现了肯定会挨打的。我无法解释他的行为

  我们吃了点面包片就上学去了。春天好像一夜之间就到来了暖暖的風,白白的云在学校大厅,我和那个男孩擦肩而过他的脸已经肿起来了,眼眶是黑的他和他的朋友在一起,并没有注意到我可下午当我接上波丽姆准备回家时,却看到他在操场对面看着我我们的目光只相遇了一秒钟,然后他迅速扭过头去我也窘迫地垂下了眼帘。就在那一时刻我看到了春天的第一朵蒲公英。我思绪飞扬想起了和爸爸一起在林子里渡过的时光,突然灵机一动找到了让我们活丅去的好办法。

  直到今天我仍无法忘却对这个男孩的感念。皮塔·麦拉克,他给了我们面包和希望;蒲公英,提醒我们还没有死亡。在学校的走廊里,我不止一次地见过他我们目光的交错也不过是一闪而过。我觉得亏欠他什么而我不喜欢欠别人的。如果我以某种方式谢过了他现在心里也就不会这么矛盾了。我确实也想过一两次可机会总是没出现。而现在我再也没有机会了。我们即将被投入竞技场决一死战。我怎样在那种地方向他致谢呢不管怎么说,隔断他的喉咙和以诚相待是相背离的啊

  市长沉闷的讲话终于结束了,他示意我和皮塔握手他的手很结实而温暖,就像那面包他直视我的眼睛,握住我的手他握得很紧,在我看来这也许表明他很坚定可也许只是紧张地抽搐。继而我们转身面对观众帕纳姆国歌响起。

  ‘好吧’我想,‘我们共二十四个人很可能在我杀他前,別人就已经把他杀死了’

  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这种几率也不十分可靠。

第一篇 贡品 3、告别

  国歌一结束我们就被监管起來。我并不是说被拷起来或者别的什么而是由治安警看管着,穿过法院大楼的前门以前的“贡品”也许有逃跑的,尽管我从没见过这種事情发生

  进到门里,我被领我到一间屋子里一个人留在那。这是我见过的最华丽的地方厚厚的地毯,天鹅绒的沙发和椅子峩之所以认得天鹅绒,是因为妈妈有一件衣服的领子就是用那东西做得我坐在沙发上,忍不住用手来回抚弄着柔软的天鹅绒这可以帮峩镇静下来,迎接下一时刻的到来不久,我们就要和所爱的人说再见而我是不能分心的,我不能红鼻子肿眼泡地从这件屋子走出去哭不是好的选择。火车站会有更多的摄相机在等着我们

  妈妈和妹妹最先来到。我上前抱住波丽姆她爬到我的膝盖上,搂着我的脖孓头倚在我肩上,就像她在蹒跚学步时一样妈妈坐在我身边,搂着我们两个有几分钟,我们没说话过了一会,我开始嘱咐她们要牢记哪些事情那些事情我已不再能够为她们做了。

  我告诉她们波丽姆决不能领食品券她们节俭些,靠卖波丽姆的羊产的羊奶和奶酪还有妈妈在“夹缝地带”开的小药店生意,还能凑活着过盖尔会把妈妈没法种的草药采来给她,可一定要详详细细把草药的样子告訴他因为他不像我那么熟悉。他还会带给她们猎物――我们俩大约一年前做了约定――应该不要她们的报偿可她们也得对他表示感谢,给他些羊奶或者药什么的

  我不用建议波丽姆去学打猎了,因为以前我也教过她一两次可简直都是灾难。她一到林子里就害怕峩打猎物,她就眼泪汪汪地说是如果打到猎物,马上拿回家还能把它的伤口治好之类的话她养的羊还真不错,所以我也就随她了

  我又对家里烧的柴火、怎么交换货物、上学等事嘱咐了她们一番,之后我转过身来紧紧抓住妈妈的胳膊,说:“一定要听我的话你茬听吗?”她点点头对我说话的强烈语气吃了一惊。对要发生的事她一定也明白。“你不能再离开我们了”我说。

  妈妈低垂着頭“我知道,我不会的我那时候控制不住自己――”

  “嗯,可这回你要控制住你不能精神不振,撇下波丽姆一个人不管现在沒人能养活你们了。不管发生什么也不管你在电视上看到什么,你保证一定要坚持住!”我提高了声音简直是在喊,声音中透出了对她一切撒手不管的愤怒和恐惧

  她把搂着我的手臂拿开,自己也生起了气“我那时生病了,那会儿要是有这些药我会把自己治好嘚。”

  她说生病倒可能是真的。后来我常看到她把悲痛无比、神情呆滞的病人带回家也许这真是一种病,可这病我们得不起

  “那就接受现实,好好照顾她!”我说

  “我会很好的,凯特尼斯”波丽姆说,手捧着我的脸“可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你又敏捷又勇敢没准你会赢的。”

  我赢不了波丽姆心里一定知道这一点。竞争无比激烈根本不是我能应付的了的。来自富裕辖区的駭子他们视此为极大荣誉,从小到大都在接受有关训练男孩的个头比我大好几倍,女孩也熟知各种用刀杀人的方法噢,当然也会囿像我这样的人――在真正激烈的猎杀开始之前就已经被除掉的人。

  “也许吧”我说。如果我提前放弃又怎么能劝妈妈坚持下去呢!另外,即使敌人很强大不战而退也不符合我的性格。“那我们就会像黑密斯一样有钱了!”

  “我不管是否有钱我只要你回家。你会努力的是吧?会努力的对不对?”波丽姆问道

  “一定会努力,一定我发誓。”我说我知道,为了波丽姆我不得不這么做。

  这时治安警来到门口示意时间到了,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甚至弄疼了彼此,我嘴里不住地说着:“我爱你爱你们俩。”她们刚要说话保安就命令她们出去,然后关上了门我把头埋在天鹅绒枕头里,好像它能把一切烦恼挡在外面

  又有人进来了,峩抬头看时很吃了一惊,是面包房老板皮塔·麦拉克的爸爸。我不敢相信他会来看我。不管怎么说,我不久就要竭尽全力杀死他的儿子。可我们并不怎么认识他甚至对波丽姆还更熟悉些,因为波丽姆在矿上卖奶酪时每次都给他留出两块儿,他也会很慷慨地给她些面包我们总是等他刁蛮的老婆不在跟前的时候才跟他交易,因为他比他老婆好多了我很肯定他一定不会像他老婆,因为烤糊的面包而去殴咑自己的儿子可他为什么要来看我?

  面包房老板局促不安地坐在长毛绒椅子边缘他是个高大宽肩膀的男人,由于常年呆在炉边臉上有些灼烧的疤痕。他准是跟他的儿子刚道完别

  他从衣袋里拿出一个白色的纸袋,递给我我打开纸袋,里面装着甜饼这是我們从来都卖不起的奢侈品。

  “谢谢你”我说。面包房老板平时就不大爱说话此时更是无语。“我今天早晨就吃了你们的面包是峩朋友盖尔用松鼠换的。”他点点头好像想起了松鼠的事。“你吃亏了”我说。他耸耸肩好像并不太在意。

  我也再想不起什么恏说的了我们只坐着,不说话后来治安警来叫,他站起来咳了下,清了清嗓子说:“我会照看那小姑娘,不会让她饿着”

  聽到这些话,感到压在心口的心事不那么重了人们平时跟我做交易讨价还价,但他们都真心喜欢波丽姆也许这种喜爱能帮着她活下去。

  下一个来看我的人也是我不曾料到的是马奇,她径直走到我面前没有哭哭啼啼或说告别的话,而是急切的恳请她的口气让我吃了一惊。“他们让你在竞技场戴一件东西可以让你想起家乡的东西。你戴上这个好吗”她把那天戴在裙子上的圆形金胸针递给我。峩以前没仔细看过这时我才发现是一只飞翔的小鸟。

  “你的胸针”我说。戴一个代表我们辖区的饰物是我几乎从未想到的事

  “这,我给你戴上好吗”马奇没等我回话,就俯身把胸针戴在我的裙子上“答应我一定要把它戴到竞技场,好吗凯特尼斯?”她說道“答应我?”

  “好的”我说。小甜饼胸针。今天我得到了各种礼物马奇还给了我一件礼物――脸颊上的一个吻。之后马渏就离开了我在心中暗忖,也许她一直以来就是我真正的朋友

  最后,盖尔来了也许我们之间没什么浪漫可言,可当他张开双臂時我还是毫不犹豫地投入到他的怀抱。他的身体对我来说很熟悉他的一举一动、柴烟的味道、甚至心脏的跳动――这是我在打猎寂静時曾听到的,但现在是第一次感受到他的心脏和我的紧贴在一起。

  “听着”他说,“搞到刀子很容易可你得找到一把弓箭,那昰你最好的机会”

  “他们并不总给弓箭,”我说心想有一年他们只提供了带尖的棍棒,各辖区的“贡品”要活活用棍子打死

  “那就做一把,”盖尔说“就算弓箭很差,也比没有强”

  我曾想照爸爸的弓箭做上一副,可做得不好并不那么容易。就算爸爸做有时还做废了。

  “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木头”我说。有一年参赛者被投入到一片只有大石头、沙子和矮灌木的荒漠里我恨透那一年。许多选手要么被毒蛇咬伤要么就渴得发疯了。

  “几乎每回都有木头”盖尔说,“那年猎杀游戏中有一半的人都被冻迉了这游戏就没什么娱乐性了。”

  千真万确有一年的猎杀游戏,我们眼睁睁地看着选手在夜晚被冻死实际上电视录像也看不太清,因为既没有木头生火也没有火把什么的他们只是缩作一团。凯匹特举办的这届比赛被认为是虎头蛇尾所有选手都静静地死去,没囿搏杀也没有流血。那届比赛之后通常都会有用来生火的木头。

  “没错一般都会有些木头,”我说

  “凯特尼斯,这比赛哏打猎一样而你是我认识的最好的猎手。”盖尔说

  “这不仅仅是打猎,那些人有武器也有思维。”我说

  “你也有,你比怹们练得多实打实的练习,”他说“你懂得怎么打猎。”

  “可不是杀人”我说。

  “这那能有多大区别真的。”盖尔冷酷哋说道

  如果我不把他们看作人类,那确实没有区别可糟糕的是,我做不到

  治安警又来催促盖尔请求再宽限一会,可他们却紦他强行带走了我心里开始发慌。

  “别让她们挨饿!”我拉着他的手喊了出来。

  “我不会的你知道,我不会的!薄荷猫記住我……”他说。这时治安警把我们硬给拽开随后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我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他要我记住什么

  从法院大楼到火车站,开车一会就到我从来没有坐过车,甚至连马车都几乎没坐过在“夹缝地带”,我们都无论去哪都靠走

  我没有哭是对的。火車站挤满了记者他们手拿像昆虫一样的摄相机,镜头对着我的脸我面无表情,这个我已练过多次了墙上的电视正直播我到达火车站嘚情形,我扫了一眼电视看到自己冷酷漠然的表情,我很满意

  显然,皮塔·麦拉克一直都泪眼汪汪,有趣的是,他好像丝毫不加掩饰,我马上意识到这也许是比赛策略。表面虚弱恐惧,让别人觉得他毫无竞争力,然后再主动出击。几年前一个七区的女孩—约翰娜·梅森的就用过这招,很管用。她一开始一直哭哭啼啼看上去就像一个不足虑的胆小鬼,直到最后只剩下几个选手时她勇猛凶狠,杀人毫不留情她这么玩很聪明。可皮塔·麦拉克用这个计策就奇怪了。他是面包师的儿子,多年来衣食无忧,长得膀大腰圆十分强壮。要想不引起别人的注意那可得哭一阵子呢!

  我们在火车门外停留几分钟,好让摄像机对我们拍摄之后我们被带上车,车门总算在身后关闭叻列车也立刻启动。

  火车的速度很块一开始让我觉得透不过气来。除了因公事出行跨区旅行是被禁止的,所以很自然我从来没唑过火车火车是主要的交通工具,我们坐的是一种凯匹特型号高速火车时速250英里的,从我们这到凯匹特需近一天时间

  在学校时,老师告诉我们建造凯匹特的地方原来叫做“落基地区”十二区建在“阿巴拉契亚地区”,几百年前这里就开始挖煤矿,所以我们现茬的矿井都要挖得很深

  在学校所学的各种知识,最终都要归结到煤矿上基础阅读、数学以及所有的指导都与煤矿相关。只有每周嘚帕纳姆国家历史的讲义除外这门课大多讲的也是我们应该多么感激凯匹特等等的废话。我知道在讲义的背后还有更多的故事发生在那次叛乱中的真实的故事。但我并没有花很多时间去想无论真实的情况如何,这和我们能否找到餐桌上的食物毫不相干

  “贡品”嘚火车包厢比法院大楼的房间还要华丽。我们每个人都可以享用一个单人包厢里面有卧室和梳妆区,还有一个私人浴室有冷热水供应。在家里只有自己烧,我们才会有热水

  橱柜里装满了漂亮衣服,艾菲·特琳奇告诉我想做什么都可以,衣服我可以随便穿,所有的东西我都可以随意支配。离晚饭还有一小时我脱掉了妈妈的蓝裙子,洗了个热水澡以前从没洗过热淋浴,感觉好像琳了一场夏天的雨只不过更热点儿罢了。我挑了套深绿的上衣和裤子穿上

  在晚饭前的最后一份钟,我突然想起了马奇的金胸针我第一次好好看了看它,胸针中间是一只的金色小鸟外面加了一个圈,只有小鸟的翅膀尖与那圈相连我突然认出来了,这是一只“嘲笑鸟”

  这些鳥很滑稽,也是对凯匹特一种嘲讽以前各区反抗凯匹特时,凯匹特人饲养了各种转基因鸟类作为武器通常这些鸟被称作“杂种鸟”,戓者有时就叫“杂种”作为简称其中一种鸟被叫作“叽喳鸟”,它能够记住并重复人们说过的所有的话能自引导返回鸟巢,特别是雄鳥它们被放到凯匹特敌人藏身的地方。鸟听到情报后就飞回中心报信。各辖区的人用了很长时间才弄清楚他们私下的谈话以及区里的倳情是怎么被传递出去的于是,这些反叛者给凯匹特送去了许多假情报凯匹特因此被愚弄。所有饲养中心关闭那些鸟被遗弃,随它們在野外自生自灭

  鸟儿并没有就此销声匿迹。“叽喳鸟”和雌“嘲鸟”(嘲鸟:一种嘲鸫科的新大陆鸟尤指嘲鸫,一种美国南部和东蔀的灰、白色鸟以其能模仿其它鸟的声音的能力而著称。――译者注)交配育出了一个全新品种,它能学所有的鸟叫也可一模仿人类嘚歌声。尽管已经无法学会清晰的说话声但可以模仿的各种声音,包括孩子尖利的声音或男子厚重的低音它们还会学歌声,不是简单嘚曲调而是多声部的复杂歌声。如果一个人有耐心唱出所有的曲调儿鸟儿又喜欢他的声音,它们准能学会

  爸爸特别喜欢嘲笑鸟。我们一起打猎的时候他常常吹口哨或者用歌声唱出复杂的曲调,嘲笑鸟在礼貌的停顿之后就会学唱。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受到这种礼遇无论爸爸唱什么歌,所有的鸟都会静静地聆听他的声音很美,清晰高亢、感人动听他的歌声能把人同时带到既想悲啼又思欢笑的境地。在他走后我却再也学不成他的样子。不管怎样小鸟给我带来了一丝安慰。在它那里我看到了爸爸的影子他在保护着我。我把別针别到衣服上在深绿上衣的映衬下,嘲笑鸟好似在林中飞翔

  艾菲·特琳奇来叫我吃晚饭,我跟在她身后,穿过摇摇晃晃的过道,进入一个用光亮的隔板隔开的餐厅。餐厅的桌子上摆着很多易碎的餐具。皮塔·麦拉克正坐在那里等着我们,他身旁的椅子是空的。

  “黑密斯在哪”艾菲·特琳奇用明快的声音问道,

  “刚才我见他时,他说要打个盹”皮塔说。

  “是啊今天可够累的,”艾菲·特琳奇说。我想黑密斯不在她也尽可以放心,谁又会责怪她呢?

  晚饭开始了菜一道一道地上,先是胡萝卜浓汤然后是蔬菜沙拉,羊肉丁、土豆泥、奶酪、水果和巧克力蛋糕吃饭的时候艾菲·特琳奇一直提醒我们给自己的肚子留点地方,还有很多好吃的。可是我吃得很饱,因为我从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这么多,这么好吃。再说,在比赛前我能多长几斤肉就最好了。

  “至少你们的举止还很得體,”我们就快吃完主菜的时候艾菲说道。“去年的两个选手用手抓饭吃像野人一样。真让我倒胃口”

  去年的两个选手来自“夾缝地带”,他们从小到大从没有吃过一天饱饭一旦有饭吃,当然顾不得什么餐桌礼仪皮塔是面包师的儿子,妈妈也教过我和波丽姆囸确的吃饭姿势所以,当然我会拿刀叉。可是我很讨厌艾菲·特琳奇说的那些话。接下来我故意用手抓饭吃,然后用桌布把手擦干净看到这,艾菲·特琳奇嘴唇紧闭,也无话可说。

  饭吃完了我要想法把它消化掉。据我看皮塔也没见识过这么多好吃的,我们两个囚的胃对这么丰盛的食物都无法适应可如果我能消化格雷西·塞的耗子肉、猪内脏和树皮乱炖—这是冬季的特殊食谱—我也应该能消化的了这些食物。

  我们到另一个包厢去看以前整个帕纳姆国收获季节仪式的录像。当时节目进行全天的滚动播放所以可以看到整个直播过程,但只有凯匹特人才能真正看到因为他们不参加收获节仪式。

  一个又一个我们看到其他辖区的仪式,宣布选手名单志愿鍺上台,更多时候没有自愿者我们仔细观看那些孩子的脸,他们是我们未来的对手有几个人我印象深刻。有一个来自二区的孩子长嘚凶巴巴的,他跃上台子要求做志愿者另一个是来自五区,长着软软的红头发、狐狸脸的女孩还有一个来自十区坡脚的男孩。印象最罙的是一个来自十一区的十二岁的女孩她长着深棕色的皮肤和眼睛,更重要的是她和波丽姆个头相仿动作也很像。只是她上台后有囚问是否有志愿者时,只能听到风吹过四周的破楼时发出的呼啸生没有人愿意代替她的位置。

  最后播放的是十二区的录像波丽姆嘚名字被喊出来时,我冲上台去把波丽姆推到身后,那时可以清楚地听到我凄厉的喊叫声好像生怕没人听到而把波丽姆带走。当然夶家都听到了。我看到盖尔把她拉走自己上台。评论员对于观众拒绝鼓掌也不知该作何评论这是无声的敬意。有人说十二区总是有點落后,但它的地方风俗却独具魅力恰在此时,黑密斯摔倒台下大家一阵哄笑。皮塔的名字被抽了出来他只是静静的站到自己的位置上。我们握手播放国歌。节目结束

  艾菲·特琳奇对弄乱她假发的那段很不满意,“你们的前辈可得好好学学怎么上电视,在电视前应该有什么样的举止。”

  皮塔出人意料地笑了起来“他当时醉了”皮塔说。

  “他每年都喝得醉醺醺的”

  “是每天,”峩加了一句也禁不住笑了起来。艾菲·特琳奇说话的口气很有趣,好像给黑密斯提点建议就能改正他粗俗的举止似的。

  “是啊”艾菲·特琳奇发出叹息,“你们两个还觉得好笑,真奇怪。要知道你们的这位前辈是你们在这世上生存下去的救生线。他会给你们建议,给你们找到赞助者,还可以指定获奖礼物。黑密斯对你们的生死有决定性的作用。”

  这时,黑密斯跌跌撞撞走进包厢“我错过了晚飯?”他口齿含混不清说着哇地吐了一地,然后摔倒在呕吐物上

  “哈,这回你们可以一笑了之了”艾菲·特琳奇说道。她踮起穿着细高跟的脚,绕过那脏东西逃出了包厢。

第一篇 贡品 4、贡品列车

  我和皮塔愣在那看着我们这位前任试图在他湿滑的呕吐物上想站起来。一股强烈的酒精的臭味差点让我把晚饭吐出来我和皮塔交换了一下眼色。显然黑密斯不值一提,可有一点艾菲·特琳奇说的是对的,一旦我们进入竞技场,他就是我们所拥有的一切。皮塔和我似乎达成了无声的协定,我和他一人拉着黑密斯的一只胳膊把他拽起来。

  “难道我摔倒了吗”黑密斯问道,“好臭啊”他用手抹着鼻子,把阿脏之物抹了一脸

  “咱们回您的包厢吧,”皮塔說“给您洗一洗。”

  我们半拖半拽把他弄回了包厢我们不能把他就那么放到绣花床单上,所以直接把他拖到浴缸里打开淋浴喷頭,他还是迷迷糊糊地

  “好吧,”皮塔对我说“现在我来照顾他吧。”

  他能这么说我还真心存感激。给黑密斯脱衣服把怹吐的东西从他的胸毛上洗掉,然后把他拖回床上这是我最怕去做的事。也许皮塔想给他留个好印象一旦比赛开始对他有利。但看黑密斯现在的情况他恐怕明天未必会记得这些。

  “好吧”我说,“我一会儿找一个凯匹特人来帮忙”火车的号码簿有所有人的号碼,为我们做饭、伺候我们、看守我们、照顾我们都是他们的责任。

  “不我不需要他们。”皮塔说

  我点点头,然后朝我的包厢走去我理解皮塔的感受。我也不愿见到凯匹特人可让他们伺候黑密斯也许是对他们小小的报复。所以我暗自思忖他为什么坚持要照顾黑密斯;继而我恍然大悟是出于善心,正如对我发善心给我面包一样。

  这想法让我心头一紧善良的皮塔比无情的皮塔对我哽危险。因为善良人总能深入我的内心在那深深地扎根。我不能让皮塔也深入我的内心至少在竞技场不能。所以我决定从现在起,偠尽量少跟这个面包师的儿子接触

  我回到包厢时,火车正停在一个站台加油我赶快打开窗户,把皮塔爸爸给我的甜饼扔出窗外猛地关上了车窗。再也不要有不要有他们父子的任何东西。

  可惜甜饼的盒子扔在地上正好砸在铁道边一簇蒲公英上。我只看了一眼但已经足够了,它使我想起了多年前学校操场的那朵蒲公英……

  我刚把视线从皮塔·麦拉克打青的脸上挪开,就看到了那朵蒲公英,我知道希望没有消失。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摘下来,飞快地跑回家里,拿起一只桶拉起波丽姆的手,就往“牧场”跑是的,里面长满叻金黄色的蒲公英摘完这些,我们有沿着围障走了大约一英里直到桶里装满了蒲公英花、茎和叶。那天晚上我们大嚼着蒲公英沙拉囷剩下的面包。

  “还有别的吗”波丽姆问,“我们还能找到别的吃的吗”

  “有好多可以吃的,”我向她保证“只要我能记嘚。”

  妈妈有一本早先从药房带来的书书页是旧羊皮纸的,里面有各种植物的钢笔画下面用娟秀的字体写下了每种植物的名字,茬哪可以摘到什么时候开花,有什么药用价值爸爸在书里又添加了不少条目,哪些植物只可食用不能治病。蒲公英、美洲商陆、野洋葱、松木那晚剩下的时间,我和波丽姆一直在啃这本书

  第二天,在放学的路上我在“牧场”边久久流连,最后终于鼓足勇气從围障低下钻了过去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站在这个地方,没有爸爸的弓箭的保护我找到了爸爸用挖空的一截树干给我做的弓和箭。那忝我往“牧场”里面走的距离大概不超过二十码。有很长时间我呆在一棵老橡树的树杈上,静静地等着猎物经过几个小时后,我运氣不错打到一只兔子。以前爸爸教过我我也曾打到过几只兔子。可这只兔子是完全靠自己打到的。

  几个月来我们第一次吃到了禸妈妈看到兔子,似乎激起了内心深处的某种力量她打起精神,剥了兔皮把肉和波丽姆挖的野菜炖在一起,之后她又萎靡不振回箌了床上。可炖菜做好以后我们哄着她吃了一大碗。

  树林子成了我们的救星每天我都会往里多走一点。一开始很艰难但我下定決心,无论如何也要自己养活家人我从鸟窝偷鸟蛋,用网子捕鱼有时打松鼠和兔子,什么都干我还挖遍地都是的各种野菜。挖野菜偠小心有的可以吃,有的吃上一口就能要命挖野菜时,按照爸爸的图片仔细反复地检查我们吃得野菜都安全。

  只要有一点危险嘚信号――远处传来的嚎叫树枝发出的噼啪声――我会立刻跑回到围障边。慢慢地我冒险爬到树上躲避那些不停找寻猎物的野狗。熊囷豹子躲在林子深处也许它们不喜欢我们区的烟熏味。

  五月八号我去法院大楼签字领取食品券,用波丽姆的玩具车把我第一次领箌的粮食和油拖回家每月的八号,我都去领一回当然,打猎也没停粮食不够吃,还要买些别的东西比如肥皂、牛奶和针线。除了必须吃的其它的我都拿到集市上去换。起初没有爸爸的陪伴我感到很害怕,可大家都尊敬爸爸也就接受了我。猎物就是猎物无论昰谁打到了它。我还把猎物拿到有钱人家的后门去卖我尽量回忆起爸爸教给我的办法,自己也学会了几招新的肉铺老板只买兔子,不買松鼠面包房老板喜欢松鼠,他老婆不在身边时他就换一只,就换一只警局局长喜欢野火鸡,市长对草莓情有独钟

  有一年的夏末,我在池塘洗澡不经意看到周围生长的植物,高高的茎、像箭一样的叶子、长着三片花瓣的白色花朵我跪在水里,指尖插进松软嘚泥中随手挖出它的根茎。这小小淡蓝色的茎块虽然看着不像马铃薯但吃起来味道却一模一样。“凯特尼斯”(凯特尼斯是印地安语Φ一种水生植物的名称――译者注)我大声喊道我的名字就是根据这种植物起的。我似乎听到爸爸诙谐的声音在耳边说:“只要能找到伱自己你就不会饿死。”我花了几个小时用手和木棍把池塘底翻了个遍,把飘在水面上的茎块全捡了起来那晚,我们吃着鱼和凯特胒斯根直到我们吃得饱饱的。这是一个月来的头一次我们所吃的饱饭。

  渐渐地妈妈的精神又恢复了,回到我们身边她开始打掃房间、做饭、储存我带回的过冬食物。人们常和我们换些东西也付给我们药钱。有一天我终于听到了她的歌声。

  妈妈好了波麗姆高兴极了。可我却冷眼旁观等着她再次从我们身边离开。我并不信任她我内心深处藏着对她的憎恨,憎恨她的脆弱、她的不管不顧、她一个月来对我们的离弃

  波丽姆原谅了她,可我却与她渐行渐远在心里筑起一道墙,克制自己不要在心理上依靠她我和妈媽之间的感情已和从前全然不同。

  现在我即将赴死而这种状况却丝毫不会改变。我今天在法院冲她大喊可我也告诉了她我爱她。吔许这样也就扯平了。

  我呆呆地看着车窗希望能再把它打开,可又不知这么快的车速打开车窗会怎样。在远处我依稀看到了叧一个辖区的灯光,是七区吗或十区?我不知道我想到千家万户的人们,现在正准备上床睡觉我又想到自己的家,此时窗板已经关叻她们正在干什么,妈妈和波丽姆她们在吃炖鱼和草莓吗?也或者这些食物留在盘里根本没动?她们是不是在看那台靠在墙边的用電池的旧电视在看今天节目录像?她们肯定还会哭妈妈这回能撑得住吗,为波丽姆而撑住抑或她已经撑不住了,把这现实世界的重擔留给波丽姆让她用孱弱的肩膀一人挑起呢?

  波丽姆今晚准又跟妈妈一起睡了一想到还有那脏兮兮的瘦猫陪着波丽姆,我的心里感到宽慰了许多如果她哭了,它就会拱着鼻子爬到她的胳膊低下,蜷缩在她的怀里直到她平静下来,坠入梦乡我真高兴当初没把咜淹死。

  想起了家人此时的我倍感孤独。这一天太漫长了我和盖尔是今天早晨一起吃的黑莓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我好像做叻一个长长的梦,一个变得越来越恐怖的梦也许,我睡着了醒来后又会回到十二区,那个我生活的地方

  衣橱里肯定有各种睡衣,可我只脱掉上衣和裤子穿着内衣裤上了床。床单是柔软的丝织品松软的绒被让身子很快就暖和起来。

  要想哭现在是时候了。奣早我可以洗掉晚上哭泣的泪痕。可我却没有泪我太累了,也许是太麻木了哭不出来。唯一强烈的愿望就是此时我在别处那就让晃动的火车把我带到梦乡吧,在那里我可以忘却一切!

  第二天早上天空阴沉沉的,灰暗的光从窗帘透射进来我被轻轻的敲门声弄醒了,紧接着听到艾菲·特琳奇的声音,叫我起来吃饭。“起来,起来,起来!今天我们会特别特别忙!”有一瞬间我设想着这个女人的腦子里在想些什么?她白天在想什么晚上又做了什么梦?我想不出来

  我穿上绿色套装,还不脏只是扔在地板上一晚上,有点褶叻我用手指抚弄着嘲笑鸟的金圈,我想到了丛林想到了爸爸,想到从睡梦中醒来却要继续去面对生活的妈妈和波丽姆。

  昨晚没囿梳头就睡下了妈妈在收获节仪式上为我精心梳理的发型,今早看来还不乱我也没再梳头。好在也没有大的关碍我们离凯匹特已经鈈远了。我一到达那座城市就会有设计师为我进行形象设计,为今晚的开幕式做好准备我只希望我的设计师不要以裸体为美。

  我來到餐车时艾菲·特琳奇手拿一杯黑咖啡与我擦身而过,她嘴里低声咒骂着。一旁的黑密斯脸又红又肿,显然前一天又在放纵自己他囸在吃吃地笑着。皮塔手里拿着一只蛋卷表情尴尬。

  “坐下!坐下!”黑密斯对我挥挥手说道。

  我刚在椅子上坐下就有人端来了一大盘食物,有鸡蛋、火腿、成堆的炸薯条一个盛满了水果的果盘镇在冰块里,以使之冰凉适口堆在我面前的一堆蛋卷够我们镓吃一星期的。一只雅致的杯子里盛着桔汁;或者至少我认为是桔汁。我以前只在新年时尝过爸爸作为特殊礼物带回来的一只橘子另外还有一杯咖啡。妈妈特别喜欢咖啡可我们从来都买不起。但咖啡对我来说只是又苦又稀的水。还有一杯浓浓的褐色的东西我从没見过。

  “他们管它叫热巧克力”皮塔说,“味道不错”

  我喝了一小口,热热的、甜甜的、像奶油一样的液体顺喉而下我身體为之一颤。我将它一饮而尽全不顾满桌的美味。然后我开始大口地嚼食其他食物真吃了不少,我尽力控制自己别吃得太多了有一佽妈妈说过,我吃起饭来总好像再也见不到吃的了似的我回答说,“要是能把吃的带回家我就不会这样了。”妈妈也就不再说话了

  当我的肚子感觉快要裂开时,我才靠在椅子上吃佐餐小食品。皮塔仍在吃把蛋卷撕开,浸在热巧克力里黑密斯并没有太在意他嘚食物,可他却不停地从一个瓶子里倒出透明液体混在红色果汁里然后一口喝下。那浓烈的味道让我可以断定那准是一种酒精我与黑密斯以前并不认识,但我在黑市那经常见到他他总把大把的零钱扔在卖白酒的女人的柜台上。这样下去我们到达凯匹特时,他肯定会酩酊大醉的我发现自己很讨厌黑密斯。难怪十二区的选手从来没得到过好机会这不仅因为他们食不果腹、缺乏训练――十二区有很多強健的选手,有机会取胜;而是因为他们得不到赞助而黑密斯是主要原因。有钱人往往会支持某些选手抑或他们在这些选手身上下了紸,抑或仅仅要吹嘘自己选对了胜出者当然他们愿与比黑密斯举止更得体的人打交道。

  “您应该给我们一些建议”我对黑密斯说。

  “我建议你活着回来。”黑密斯说着大笑起来。我和皮塔交换了一个眼色决心再也不与他搭话了。我当时看到他眼神里的冷酷感到非常吃惊而他平时是一贯温和的呀。

  “很可笑”皮塔说。突然他猛一挥手把黑密斯手中的杯子摔到地上,血红的液体顺著包厢的门向外流淌“别这么对我们。”

  黑密斯一愣接着一拳打在皮塔下巴上,把他从椅子上掀倒在地他转过身要去拿酒,我紦刀子猛地插在瓶子和他手之间差点叉到他的手指头。接着我赶快闪身好躲开他的拳头,可他却没动手坐在椅子是,乜斜着眼看着峩们

  “哼,这是干什么”黑密斯说,“今年给我选了两个斗士啊?”

  皮塔从地板上站起来从水果盘低下挖出一大勺米饭,举到他脸上的红印子旁

  “不,”黑密斯拦住他说“露出来,观众以为你进竞技场之前已经跟另一个‘贡品’干了一仗。”

  “这是违规的”皮塔说。

  “只有你被看到时这瘀伤才说明你打过架,要是没看到就更好了。”他又转过身来看着我说:“伱除了用刀扎桌子,还能用它扎什么”

  弓箭是我常用的武器,可是抛刀子我也练了好长时间有时我射伤了猎物,靠它之前最好先用刀子把它结果了。我觉得要引起黑密斯的注意现在正是时候。我把刀子从桌子上猛拉出来手抓刀刃,嗖地一下把它扔到对面的墙仩我本来只想把刀子牢牢地扎在墙上,可刀子却正好卡在两块板子的缝隙里显得我更加身手不凡。

  “站到那边去你们两个。”嫼密斯说着跌跌撞撞地走到餐车中间,绕着我们仔细地看像对动物似的捅捅我们,又看看脸“嗯,还不错并非完全没希望。看上詓还挺强壮的到时让设计师给你们一鼓捣,就有样了”

  皮塔和我都不怀疑这点。猎杀游戏并不是选美比赛可话说回来,外表英俊漂亮的选手也似乎总能得到更多赞助

  “好吧,咱们做笔交易我喝酒,你们别管但我也不喝多,好帮着你们”黑密斯说。“鈳你们要完全照我说的去做”

  这虽然算不上什么好的交换条件,但比十分钟前没一个人指导时迈进了一大步

  “好吧。”皮塔說

  “那你就帮我们吧,”我说“我们到宙斯之角时(希神神话中哺乳宙斯的羊角,满装花果象征丰饶的羊角(通常用于绘画或雕刻Φ)――译者注)什么最佳战术?”

  “一次只拿一样几分钟后,我们就进站了你们会被交到设计师的手里,你们不会喜欢他们的設计可不管怎样,都不要反抗”

  “可是――”我说。

  “没什么‘可是’别反抗就是了。”黑密斯说着从桌上拿着酒瓶,嘫后离开了餐车门在他身后关上时,餐车内黑漆漆的尽管还有一丝光亮,但车外面好像进入黑夜我想火车准是进了通往凯匹特的隧噵。这些大山是凯匹特防御东部各区的天然屏障从东面几乎无法攻进凯匹特,只有隧道这一条通路这地形优势是各区打败仗,也是我現在成了“贡品”的主要原因因为反叛者要穿越大山,他们很容易就成为凯匹特空中力量的打击目标

  列车在长长的隧道中飞驰,峩和皮塔站在那默不做声。一想到隧道中厚重的岩石把我和天空隔开我的心就是一紧,我讨厌被岩石困住的这种感觉他使我想到了爸爸,想到了矿井他被永远埋葬在了不见天日的黑暗之中。

  火车终于渐渐慢了下来突然车厢里透进刺目的光亮。皮塔和我忍不住內心的激动跑到窗口去看以前只在电视上才看到过凯匹特城――帕纳姆的统治中心。确实摄像机没有撒谎,它完全展示了这个城市的雄伟壮丽;如果说还有什么是它没有捕捉到的那就是呈现在彩虹色余韵当中的金光闪闪、直插云霄的摩天大厦,在宽阔的柏油路上奔驰嘚光彩悦目的汽车着装奇特、发型古怪、脸涂彩妆、衣食无忧的人们。一切颜色都是那么虚幻粉色太深,绿色太艳黄色亮得刺眼――就像我们在十二区的小糖果铺看到的却永远买不起的扁圆糖果。

  当得知有一趟搭着“贡品”的列车正驰进这座城市时大家都急切哋对我们指指点点。我赶快从窗口走开他们那么激动,让我恶心我知道他们已迫不及待地想观看我们彼此残杀。可皮塔却站在那没动相反,他还冲着人群微笑招手只有当火车最终进站,观众看不见我们时他才停下来。

  他看到我盯着他就耸了耸肩,说“谁知噵也许这人堆里有个有钱的。”

  我错看了他从收获节仪式上,我就一直琢磨他的行为:他跟我友好地握手他爸爸带着小甜饼去看我,答应给波丽姆吃得……是皮塔让他爸爸这么做的吗他在车站哭哭啼啼,还自愿给黑密斯洗澡可当这种“好人策略”明显不起作鼡时,他又向黑密斯发起挑战现在他又在窗口挥手,希望赢得观众的支持

  当然,这一连串的发生的事情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可我感觉到他的行动计划正在成形。他没有坐以待毙正在努力争取存活的机会。也就是说这个善良的皮塔麦拉克、那个曾给我面包的人正盡其所能,要置我于死地

第一篇 贡品 5、燃烧的女孩

  撕-掉-!绿头发、眉毛上方有个金色纹身的维妮亚,正用一个胶条从我的腿仩拔汗毛我咬紧牙关。

  “对不起”她用怪怪的凯匹特口音尖声尖气地对我说,“你身上的毛还真不少!”

  这些人说话干嘛这麼尖利说话时,为什么不张开下巴每句话说到最后都用升调,好像要问问题“s”音总是嘶嘶的,声音怪怪的……难怪凯匹特口音总讓人忍不住要模仿

  维妮亚脸上一副同情的样子。“好消息这是最后一次了,准备好了吗”

  我坐在那,死死抓住身边的桌子沿点点头。我的腿疼痛地一抖最后的一小撮汗毛喳地一下从我腿上拔下来。

  来到形象设计中心已经三个多小时了可还没有见到峩的形象设计师。显然在形象设计小组其他成员将主要问题解决之前,他是没有兴趣见我的她们用磨砂泡沫擦洗我的全身――不仅把苨洗掉了,甚至搓掉了三层皮把指甲剪成一模一样的形状,还有主要就是拔掉我身上的汗毛――腿上、胳膊上、腋下,还有一些眉毛吔拔掉了弄得我像是拔了毛、等着烤熟的鸡。我真不喜欢这样我的肉皮又疼又麻,简直不能碰可是我得听黑密斯的,我没说一个不芓

  “你表现不错。”一个叫弗莱维的人说道他边摇着桔红色拔毛夹子,边在嘴上抹着紫色的唇膏“我们不能忍受的就是那些哭哭啼啼的人。给她的全身抹上油脂!”

  奥克塔维亚一个浑身染成豆瓣绿的胖墩墩的女人,和维妮亚一起在我身上抹上一层乳液开始觉得刺痛,后来皮肤觉得很舒服接着,他们把我从桌子旁拉开除掉了我身上一直穿穿脱脱的薄薄的长袍。我站在那里浑身一丝不掛,他们三个围着我用镊子除掉我身上的最后一点汗毛。我知道自己应该感到害臊可我却没有。在我看来他们根本不像人类,不比彡只颜色古怪、在我脚边啄食的鸟更让我害臊

  他们三个后退一步,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太好了,你现在看起来基本有个人样了!”弗莱维说着他们都笑起来。

  我的脸上也挤出笑容表示我对他们多么感激。“谢谢”我甜甜地说道,“我们在十二区没多少需偠打扮的场合”

  这话完全赢得他们的赞同。“你当然不会有亲爱的小可怜!”奥克塔维亚说着,两手扣在一块为我感到惋惜。

  “不过不用担心”维妮亚说,“等西纳给你一打扮你就绝对又精神又漂亮了!”

  “绝对是!你知道,我们已经把你身上的汗毛和脏泥都洗掉了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可怕了!”弗莱维不无鼓励地说道,“咱们叫西纳来吧!”随后他们一阵风似的走出房间。对我嘚形象设计团队我很难恨得起来。他们是一群十足的傻瓜虽然他们给人的感觉怪怪的,但我也知道他们在真心帮我

  我看着冷冰栤的白墙和地板,极力控制自己穿上长袍的冲动即使穿上,那个西纳我的设计师,也肯定立刻把它脱了我用手摸着自己的头发――這是设计师唯一不让我动的地方――捋着妈妈给我精心编好的的辫子。我的妈妈啊我把她的蓝裙子和鞋留在了火车的包厢里,从来没想著要把它们找回来留一点对她、对这个家的念想。可现在我真希望我拥有啊!

  门开了,一个年轻人走进来这人准就是西纳。他外表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这让我吃惊。电视采访中出现的设计师多数都染了头发做过整形手术,以致外表看起来十分怪异可西纳頭发很服帖,似乎是自然的棕色他穿着朴素的黑色衬衫和裤子,唯一的修饰就是轻描的亮金色眼线在他的绿眼睛里映出了斑点。尽管峩讨厌凯匹特和他们的恶俗我还是不禁觉得他很吸引人呢。

  “你好凯特尼斯,我是西纳你的设计师,”他说话很轻柔没有凯匹特的矫揉造作。

  “你好”我陪着小心,大着胆子说道

  “给我几分钟时间,好吗”他问。继而他绕着我裸露的身体看着怹没有碰我,只是仔细打量着我强忍者不用手臂遮住前胸。

  “谁给你做得头发”

  “我妈妈。”我说

  “很漂亮,很古典真的,和你得外形搭配得很完美她的手真巧啊,”他说

  我原想自己的设计师是一个华而不实、极力扮作年轻人的中年男子、一個把我当成餐盘里的肉的人,可西纳与我的想象大为不同

  “您是新来的,对吧我以前好像从没见过您。”我说大部分的设计师嘟是熟悉的面孔,总给不同的“贡品”服务有些人的面孔我都看见过好多年了。

  “是的这是我第一次为猎杀游戏工作。”西纳说

  “所以他们让你管十二区。”我说新来的总为我们服务,这是最没人想要的一个区

  “我要求接的十二区。”他说没有再進一步解释。“把长袍穿上咱们聊一聊,好吗。”

  穿上长袍我跟在他身后,穿过一扇门来到一间会客室。两张红色的睡椅隔著一张小桌对面放着房间的三面墙壁上没有任何装饰,有一个整面的玻璃墙从那可以看到外面的城市。从室外的光线看现在应该正昰中午,晴朗的天空此时已变得阴沉沉的西纳邀我坐在一张睡椅上,他在对面坐下接着他按下了桌旁的一个按钮,桌面从中间打开從里面升起了另一张小桌,上面放着我们的午饭:有烤鸡花形蛋卷,还有一道菜下面铺着白米、小绿豌豆和洋葱丁上面是橘子丁浇奶油沙司,至于甜点是蜂蜜般黄灿灿的布丁。

  我心里盘算着在家里做这样一顿饭需要什么首先,鸡太贵了我可以用野火鸡代替,峩还要再打到一只火鸡好换到橘子。羊奶代替奶油我们可以在园子里种些豌豆。我还要从林子里搞到野洋葱我认不得那种米,我们鼡食品券换的米做熟以后是的浅褐色碎粒要做漂亮蛋卷就得去跟面包师换,也许还要两三只松鼠至于布丁,我猜不出里面究竟放了什麼为弄这顿饭要打好多天猎,还要到处交换做出来的东西恐怕远不如凯匹特的这顿饭好吃。

  我心中暗想住在一个只要一揿按钮飯菜就出现的世界里,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为一日三餐而在林中奔波的时间,要是在这里又该怎么打发呢这些凯匹特人除了每天打扮洎己,等着几个“贡品”被运到这里送死以供他们取乐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可做呢?

  我抬起头发现西纳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瞧对你而言,我们多么可鄙”他说。

  是他从我的表情看出来了还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可他说得没错他们这一伙可鄙而肮脏的镓伙。

  “那么好吧,凯特尼斯”西纳说,“关于你开幕式上所穿的服装我的搭档,波西娅是你的同伴皮塔的设计师。我们目湔的想法是让你们穿上漂亮的服装你知道,按照传统那种反映本区特色的服装。”

  在开幕式上每位选手都要穿上反映本区主要發展特色的服装。例如:十一区是农业四区是渔业,三区是工业这就是说,皮塔和我要穿采煤工人的服装式样因为矿工肥大的连裤笁装不太适合这种场合,我们的选手常代之以较合身的工作服和戴有头灯的安全帽有一年,我们的“贡品”浑身赤裸全身涂满代表煤炭的黑色粉末}

注:本文部分摘自网络部分自莏,有瑕疵还望指出


另:本人有完整PDF版本, 需要者留邮箱

炊事篷的红白遮棚下只剩三个人,就是格雷迪、我和油炸厨子格雷迪跟我唑在一张破旧的木桌前面,一人面前一只凹痕累累的马口铁盘子盘上搁着一个汉堡包。厨子人在柜台后面正在用刮铲刮锅子。油锅早熄火了但油腻味儿萦回不去。


  马戏团其余地方不久前还挨挨擦擦挤满了人这会儿一片空荡荡的,只看得到几个团员和等着进库奇豔舞(注库奇艳舞:一种色情女子舞蹈。除非特别说明全书脚注均为编者注。)篷的几个男人他们忐忑地左瞄右看,帽檐压得老低手深深插在口袋里。他们不会失望的芭芭拉的场子就藏在营地后面,她的媚功可厉害啦
  我们团主艾蓝大叔管客人叫“土包子”。除了等着看芭芭拉的人其他人已经逛完兽篷,进入大篷了热闹滚滚的音乐颤动着大篷。乐队照例震天价响地飞快奏出预定的曲目峩清楚节目的程序,就在这一刻惊异大奇观即将下场,高空杂耍女郎绿蒂应该正在场地中央攀着索具上升
  我注视格雷迪,试图思忖他的话他四下瞄了瞄,又凑得更近一点
  “再说,依我看你可出不起纰漏。”他紧盯着我的眼睛扬起眉毛加强语气。我的心跳慢了一拍
  大篷忽地爆出如雷掌声,乐队天衣无缝地奏起古诺(古诺〔Gounod1818—1893〕:法国作曲家。)的华尔兹那是大象萝西上场的暗號,我本能地转向兽篷的方向玛莲娜要么正准备骑上大象,要么已经坐在它头上
  “我得走了。”我说
  “坐下啦,吃你的汉堡你要是打算闪人,下一顿恐怕有得等了”
  就在那一刻,乐声刺耳地停顿下来铜管乐器、簧乐器、打击乐器荒腔走板地同时响起,那些长号和短笛章法大乱失了协调一只大号吹岔了气,一副铙钹空洞的锵锵声从大篷抖抖颤颤传出来越过我们头顶,直到湮灭
  格雷迪愣住了,仍然俯头对着汉堡两只小指竖着,嘴咧得好开
  我左看看,右看看没人移动半分筋肉,大伙眼珠子全盯着大篷几缕干草懒懒地回旋过干泥地。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说
  “别吵。”格雷迪嘶声说
  乐声再度响起,奏出《星條旗永不落》
  “老天哟,讨厌”格雷迪把汉堡扔到桌上,一跃而起弄翻了长凳。
  “什么怎么了?”我大叫他已经跑了。
  “灾星逛大街啦!”他回头嚷道
  我霍地转身看油炸厨子,他正扯下围裙我问:“他到底在说什么?”
  他扭着要把围裙翻过头顶脱掉“这个灾星逛大街嘛,就是说出乱子了大乱子。”
  “难说像是大篷闹火灾啦,动物受惊乱跑啦啥都有可能。老忝哪可怜的土包子,这会儿他们八成还蒙在鼓里呢”他从铰链门下面钻出去走了。
  四下怎一个“乱”字了得糖贩们手撑着柜台跳出来,工人们从帐篷门帘下面连滚带爬出来杂工们飞奔过营地,班齐尼兄弟天下第一大马戏团全团上下通通急如星火冲向大篷。
  钻石乔从我身边跑过去倘若他是一匹马,那他就是马不停蹄地狂奔他拉开嗓门:“雅各——兽篷出事啦,动物跑了快快快!快去啊!”
  用不着他多说,我拔腿就跑玛莲娜在兽篷里。
  我跑近的时候一记闷响流窜过我的身体,声音比吵嚷声还低一阶吓得峩魂都飞了。大地在震动
  我歪歪倒倒奔入兽篷,迎面遇上墙也似的牦牛它的鬈毛竖起,乱蹄狂踏红鼻孔喷着气,眼珠骨碌骨碌轉从我旁边飞冲过去,逼得我踮着脚尖连忙后退贴住篷壁,以免弯曲的牛角刺到我一只受惊的鬣狗紧抓在牦牛肩上。
  帐篷中央嘚摊子已经被动物踏为平地只见腰腿、蹄踵、尾巴、爪子大混战,斑点和条纹缠闹成一片鬼哭神号有的呼啸,有的嘶嚷有的低吼,囿的哀鸣一只北极熊站起来,居高临下挥动锅子大的熊掌乱打一只骆马挨了一下,当场昏死过去砰,摔到地上颈项和四条腿张开,像个五角星黑猩猩们尖声鼓噪吱吱叫,在绳索上摆来荡去躲开下面那几只大猫。一匹眼神狂野的斑马左弯右拐地移动跑得离一头蹲伏着的狮子太近。狮子使劲挥出一掌没击中,便窜到别处肚皮贴近地面。

  我扫视帐篷狂乱地搜寻玛莲娜的身影,却见到一头夶猫溜进通往大篷的甬道是豹子。看着它轻灵的黑色身躯消失在帆布甬道中我立在那里,等待土包子们察觉异状倘若土包子们还不曉得灾星罩顶,他们马上就会知道等了好几秒,那一刻终于来了一声长长的尖叫接着一声,又一声然后整个地方轰地传出人人争先恐后、推挤逃命的如雷吵嚷。音乐第二度刺耳地停止这回再也没重新响起。我闭上眼睛主啊,求求你让他们从帐篷后面出去主啊,求求你别让他们跑过来这边


  我再度睁开眼皮,扫视兽篷发狂地找她的身影。看在老天分儿上找一个女孩和一头大象能有多难?
  当我瞥见粉红亮片的闪光我差点大叫着松了一口气。也许我当真叫过我记不清了。
  我的心肝儿是在兽篷另一头正贴着篷壁站立,恬静如夏日那些亮片闪呀闪,有若流动的钻石在群兽五花八门的毛色间放出一柱莹莹粼光。我们眼神对上了我们这一望仿佛矗望到了地老天荒。瞧我的心肝儿一派气定神闲,懒洋洋的甚至漾着微笑。我在群兽的推挤中前进但心肝儿的神色有点古怪,我蓦嘫停步
  那个下三烂正背对着我的心肝儿,立在那里面红耳赤大吼大叫,指天画地挥舞他那根银头手杖。他的丝质高帽搁在一边嘚干草上
  心肝儿不晓得去拿什么东西。一只长颈鹿穿过我们之间长颈子快速摆动,在慌乱下仍然不失优雅等长颈鹿过去,心肝兒已经抄起一根铁桩闲闲握住,桩尖靠在硬泥地上又定定望着我,眼神茫然最后将目光移到他没戴帽子的后脑勺。
  “天哪”峩赫然明白那铁桩的用途,便跌跌撞撞向前冲大吼“不行!不行!”,也不管自己的声音决计传不过去
  铁桩高高举起,向下一砸将他的脑袋如西瓜一般劈开。他的脑袋开了花双眼圆睁,嘴型僵成一个“〇”他往下跪,然后向前翻倒在干草上
  我惊骇到无法动弹,连一只小红毛猩猩突然抱住我的腿我也没动。
  这件事发生好久了好久了,却仍然在我脑海盘旋不去
  我不太跟人提起那段时光。一向如此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我待过几个马戏班子,总共做了将近七年倘若那不算是聊天的谈资,我就不晓得什么才昰了
  其实我是知道个中原因的:我始终信不过自己,怕说溜嘴我明白为心肝儿守密有多重要,而我也守住了秘密守到心肝儿离開尘世,又继续守了下去
  七十年来,我从不曾跟谁提过只言片语

  我九十岁,或者九十三岁不是九十就是九十三。


  当你伍岁的时候自己几岁零几个月都了然于心。即使年过二十你也把岁数记得一清二楚。你会说我二十三岁二十七岁。可是到了三十来歲怪事便发生了。一开始不过是一时的语塞片刻的迟疑。“你几岁”“噢,我——”你信心满满脱口而出又蓦然噤声。你本来要說三十三岁但你不是三十三,而是三十五你心烦起来,纳闷后半生是否已然开始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但你要几十年后才会承认
  你开始忘掉字词,一个词儿明明就在舌尖上却赖着不下来,怎么也说不出口你上楼拿东西,等你走到楼上了却不记得上楼干吗。伱对着眼前的儿女把其他孩子的名字点过一遍连家里那条狗的名字也试过了,才总算叫对了人有时候你忘了今天星期几,最后连年份吔忘了
  倒不是说我健忘成那样,而应该说我不再理会时光流转千禧年过了,这个我晓得人仰马翻一场空,那些年轻人愁得不得叻搜刮罐头,一切不过是因为某个家伙偷懒没腾出空位放四位数字,只留了两位数的空间不过千禧年可能是上个月,也可能是三年湔话说回来,那有什么要紧豌豆泥、木薯、成人纸尿裤的日子过上三周、三年、甚至三十年有差别吗?
  我九十岁或者九十三岁,不是九十就是九十三
  外头要么出了车祸,要么道路施工老太太们才会赖在交谊室另一头的窗前,像孩子或囚犯似的不忍离去她们纤瘦羸弱,发丝如雾年纪大半小我足足十岁以上。年龄的差距令我悚然心惊即使身体背叛了你,你的心却不认账
  看护把我咹置在走廊,助行器就在我轮椅旁边髋骨骨折以来,我已经恢复得大有进展真是谢天谢地呀。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的腿似乎永远废了,我才会听劝住进养老院可是我每两个钟头就起来走个几步,每天都能多走几步才感觉需要回去这把老骨头可能还有得撑呢。
  这會儿窗口有五个人了银发婆婆们凑在一起,弯起手指在玻璃上指指点点我等了半晌,看她们会不会散去她们没散。
  我垂眼确认刹车已经固定小心翼翼地起身,一边抓着轮椅扶手稳住身子一边抖抖颤颤挪向助行器。一就定位便抓住把手的灰色橡胶垫,向前推箌手肘伸展开也就是恰恰一块地砖的长度,然后将左腿向前拖确认助行器放稳了,再把右腿拖到左腿旁边推,拖等,拖推,拖等,拖
  走廊很长,而我的脚不像以前听使唤我的瘸法和老骆不一样,真是感谢老天但走路终归快不起来。可怜的老骆好多姩没想到他了。他的脚丫子垂在小腿下头不受控制,走路得举高膝盖把脚甩到前面我是用拖的,仿佛腿上系着重物似的加上驼背,赱路的时候眼前只看得到拖鞋在助行器框架内挪移。
  想到走廊尽头得费一点时间但我确实走到了,而且是凭自己的两条腿过去的帅呀。只是人到了那里才想起还得一路走回轮椅。
  老太太们腾出位子给我她们是生气勃勃的一群,有些能自个儿走动有些是靠朋友推轮椅。这些老女孩神智依旧清醒待我很好。我在养老院算是稀罕人种一个老男人面对一海票仍在为丧偶心痛的寡妇。
  “嘿来这边。”荷柔关照地说“咱们让雅各看一下。”
  她把桃丽的轮椅向后拉开几尺匆匆移到我旁边,十指交握浑浊的眼睛炯炯放光。“噢好兴奋哦!他们忙了整个早上了!”
  我凑到玻璃前,仰起脸阳光照得我眼睛眯起来。外头好亮瞧了一会儿才看出點眉目,然后色块聚焦成形体
  街尾的公园有一个巨大的帆布帐篷,红白粗纹篷面篷顶一眼就看得出是尖的——
  我的心脏突然緊缩,一只手不禁往胸口抓
  “雅各!噢,雅各!天哪!天哪!”荷柔大叫慌得两手乱抖,然后回头朝走廊喊:“看护!看护!快來呀!扬科夫斯基先生出事了!”

  “我没事”我咳起来,捶着胸口老太太们就是这点讨厌,总是怕你两腿一伸挂掉“荷柔!我沒事啦!”


  可是来不及了,我听到橡胶鞋底叽叽叽的脚步声不一刻看护们便把我团团围住。想来用不着担心怎么走回轮椅啦。
  “今天晚上吃什么”我任凭看护推我到食堂,一边咕哝“麦片粥?豌豆泥婴儿食品?嘿让我来猜,是木薯吧是木薯吗?还是峩们要吃米布丁”
  “哎,扬科夫斯基先生你真爱说笑。”看护平板板地说心知肚明没必要回答我。今天是星期五我们的菜色照例是营养而乏味的肉卷、奶油焗玉米、重新加水的脱水马铃薯泥,搭配可能曾经和一片牛肉打过一次照面的肉汁他们还纳闷我体重怎麼会往下掉。
  我知道有些人没牙齿但我有啊。我要炖肉我太太做的那一种,要加皮革似的月桂叶一起炖的味道才够道地我要胡蘿卜。我要水煮的带皮马铃薯我还要浓郁香醇的解百纳葡萄酒佐餐,不要罐头苹果汁可是,我最想要的是一整穗的玉米
  有时候峩会想,如果得在一穗玉米和做爱之间二选一我会选玉米。倒不是说我不喜欢跟女人翻云覆雨最后一次我还是个男人,有些事情永远鈈会变的但一想到甜美的玉米粒在齿颊间迸裂,我就口水流满地遐想终归是遐想,这个我知道啃整穗的玉米和做爱都不会发生。我呮是喜欢选择题仿佛我就站在所罗门王的面前,考虑是要最后一次春宵还是一穗玉米多么美妙的难题。有时候我会把玉米换成苹果。
  每一桌的每一个人都在聊马戏团的事我是指还会说话的人。那些静默无语的人或是面无表情四肢萎缩或是头、手抖得无法使用餐具,都坐在食堂边缘由旁人拿着汤匙一点一点把食物送进嘴巴,哄他们咀嚼他们让我想起雏鸟,只差他们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丝热劲除了下巴轻微的咬合动作,他们的脸皮动也不动空虚得骇人。骇人是因为我深知自己正步着他们的后尘前进我还没走他们那么远,泹也是迟早的事不想落到那个境地,只有一条出路可走而我委实不能说我喜欢那条出路。
  看护把我安置在晚餐前面淋在肉卷上嘚肉汁已经凝成一层膜。我拿叉子戳戳看那膜抖了抖,揶揄我恶心。我抬眼直勾勾望着乔瑟夫·麦昆迪。
  他坐在我对面,是新來的一个半路杀出来的退休律师,方下巴塌鼻子,大大的招风耳那耳朵让我想起萝西,耳朵是他们惟一相像的地方萝西是一头心思细腻的大象,而他嘛唔,他是退休的律师我实在摸不透看护脑袋想什么,他一个律师和我一个兽医能有啥共通点但他来的第一天,看护便把他的轮椅安置在我对面从此不曾换过位子。
  他怒目瞪我下颚前后移动,像一头牛在反刍不可思议,他居然真的在吃那玩意儿
  老太太们像女学生似的叽叽喳喳,欢天喜地丝毫没察觉我们的对峙。
  “他们要待到星期天”桃乐丝说,“比利问過了”
  “是啊,星期六演两场星期天一场。蓝道跟他几个女儿明天要带我去”诺玛说着转向我,“雅各你会去看吗?”
  峩张嘴要答但不容我吭声,桃乐丝便脱口而出:“你们看到那些马了吗乖乖,好俊哪我小时候家里养马,噢我爱死骑马了。”她朢向远方有那么电光火石的一刻,我看出她做小姑娘的时候非常可爱
  荷柔说:“记得马戏团坐火车巡回表演的年代吗?海报会提早几天贴出来镇上所有能贴的地方都贴了!两张海报中间连一块砖头都不露出来!”
  诺玛接腔:“就是啊,我记得可清楚了有一囙,他们把海报贴在我们谷仓外面他们跟爸爸说,海报是用一种特别调制的胶糊上去的表演结束两天就会自己掉,可是过了好几个月那些海报还粘在我们谷仓上面,骗你我就不是人!”她咯咯笑起来摇头说,“爸爸气炸了!”

  “然后过几天火车就来了总是在忝刚破晓的时候来。”


  “以前我爸会带我们去铁道看他们卸东西哗,真有看头还有游行!还有烤花生的味道——”
  “糖苹果、冰淇淋、柠檬水!”
  “还有锯木屑!会钻到你鼻子里!”
  “我以前弄水给大象喝。”麦昆迪说
  我扔下叉子抬头看他。他顯然跩到皮痒等着老女孩们奉承。
  “你没干过那种差事”我说。
  “你说什么”他说。
  “你没弄水给大象喝过”
  “我有,千真万确”
  “你是说我在骗人吗?”他缓缓说
  “如果你说你弄水给大象喝,你就是骗子”
  老女孩们目瞪口呆朢着我。我的心狂跳明明知道不该讲这种话,偏偏不由自主
  “你好大胆子!”麦昆迪手撑着桌缘,指节都凸出来了前臂筋肉暴起。
  “朋友你听好了,几十年来我见过很多你这种老傻子了说什么弄水给大象喝,我就坦白一句话根本没有这种事。”
  “咾傻子什么老傻子?”麦昆迪扶着桌子霍地站直他的轮椅向后飞滚了开。他一根变形的指头指着我然后仿佛被炸弹炸到似的倒地,身子隐没到桌下目光迷茫,嘴巴仍未合上
  “看护!喂,看护!”老太太们嚷起来
  橡胶鞋底急奔而来的熟悉脚步声再度响起。不一刻两个看护搀着麦昆迪的手臂拉他起来他嘟囔着,软弱无力地想甩开她们
  第三个看护是一个丰满的粉衣黑人女孩。她立在桌尾双手叉腰。“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老杂种说我是骗子,就是这么一回事”麦昆迪先生说,安全地坐在他的椅子上他整整衬衫,抬起灰白的下颌叉着手臂。“他还说我是老傻子”
  “哎,我敢说扬科夫斯基先生没有那个意思”粉衣女孩说。
  “峩就是那个意思他是不折不扣的老傻子。弄水给大象喝是喔。你们晓得一头大象一天要喝多少水吗”
  “唔,根本没概念”诺瑪努着嘴摇头,“我只知道我看不出你中什么邪了扬科夫斯基先生。”
  喔我懂了,我懂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太过分了!天晓得我何必忍受别人叫我骗子!”麦昆迪先生说身子稍稍倚向诺玛,他知道大家都站在他那一边
  “还有老傻子。”我提醒他
  “扬科夫斯基先生!”黑人女孩拉开嗓门。她来到我身后解除我轮椅的刹车。“也许你该待在房间直到冷静下来。”
  “喂等等!我用不着冷静,我晚餐还没吃呢!”我嚷着她把我从桌边推开,朝门口走
  “我会帮你送过去。”她在我后面说
  “峩不要在房间吃!推我回去!你不可以这样对待我!”
  显然她就是可以这样对我。她迅雷不及掩耳地推我穿过走廊急转弯进了我房間。她固定刹车的力道那么大整架轮椅都晃了一下。
  “我自己回去”她竖起踏脚板的时候我开口。
  “你回不去的”她说,紦我的脚放到地面
  “不公平!”我的音调拉高成哀鸣,“我在那一桌坐了八百年他来了两个礼拜。怎么每个人都站在他那一边”
  “没有人选边站。”她倾身向前肩膀靠到我的胳肢窝,撑起我的身子我的头倚着她。她的头发烫得直直的飘散着花香。她让峩在床缘坐下我眼睛正好直视她的粉衣胸脯,还有名牌
  “萝丝玛莉。”我说
  “他真的在说谎,你知道的”
  “我才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我是真的知道。我在秀场待过”
  她眨眨眼,恼了“什么意思?”

  我迟疑起来改变心意。“算叻”


  “你在马戏团待过?”
  尴尬的静默持续片刻
  “麦昆迪先生可能会受重伤,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说,一边把我的腿放好她手脚利落,有效率只差不是蜻蜓点水。
  “不会啦律师都是铁打的。”
  她瞪我瞪了大半天真的把我当成一个人看待。有一刻我好像从她身上感觉到一抹虚空。然后她突然恢复常态“你家人这个周末会带你去看马戏吗?”
  “嗯会呀。”我有些嘚意“每个星期天都会有一个小孩来,跟时钟一样”
  她抖开一条毯子,盖在我腿上“要不要我去帮你拿晚餐?”
  难堪的沉默我意识到该补一声“谢谢”,但为时已晚
  “那好吧。”她说“我晚点再来看你有没有缺什么。”
  是喔会来才怪。他们┅向都是嘴里说说
  可是乖乖隆个咚,她来了
  “别说出去。”她匆匆进门把我的梳妆台兼餐桌拉到我大腿上方。她摆好纸巾、塑料叉子、一碗看来当真秀色可餐的水果有草莓、甜瓜和苹果。“我带来当点心的我在节食。扬科夫斯基先生你喜欢水果吗?”
  我有心回答但我手捂着口,正在颤抖苹果啊,老天哟
  她拍拍我另一只手,离开我房间不露痕迹地假装没看到我的泪水。
  我把一块苹果塞进口中品尝齿颊间迸流的苹果汁液。头顶上嗡嗡响的日光灯射下刺眼的光线照着我伸到碗里取食的弯曲手指。那掱指看起来很陌生怎么可能是我的。
  年龄是可怕的小偷一等你开始懂得怎么生活,便从下面搞垮你的腿压驼你的背,让你这里酸那里痛脑筋转不动,还悄悄让你的另一半癌细胞扩散到全身
  医生说癌症转移了,也许剩下几个礼拜或几个月但我的心肝儿柔弱如小鸟,九天后便一命呜呼在和我共度六十一年的岁月之后,她只是紧紧握住我的手呼出最后一口气。
  尽管有时候我愿意不计玳价让她回到我身边但我庆幸先走的人是她。失去她我仿佛一个人被劈成两半,刹那间天崩地灭我不要她吃那种苦。独留人世实在糟透了
  以前我觉得情愿变老也不要死,现在我可不敢说我的生活就是宾果
  宾果(Bingo):一种连数字的游戏,先完成的人叫“宾果”取得游戏胜利。游戏、歌唱活动外加排在走廊上的灰败轮椅老人有时候我闷得渴盼死亡,尤其当我记起自己也是一个灰败老人潒不值一文钱的纪念品一样跟人排排坐,就更想死了
  但我无能为力,只能花时间等待那势无可免的一刻一边看着往事的幽灵在我涳虚的生活中作祟。那些幽灵又是敲又是打丝毫不客气,大半是因为没有人对付它们我已经不再抵抗了。
  这会儿它们正在又敲又咑呢
  好家伙,别拘束待久一点。噢不好意思——看得出来,你们已经不跟我客套了

  我二十三岁,正坐在凯萨琳·海尔旁边,或者该说是她坐到我旁边的。她比我晚到教室,若无其事坐上我们这排长椅往内挪直到我俩大腿相碰才红着脸缩回去,仿佛那是意外


  我们1931年这一届只有四个女同学,凯萨琳心肠之狠没有止境数不清有多少次,我满心以为“天哪天哪,她总算要让我达成了”朂后却灰头土脸地纳闷,“天哪她不会现在就要我打住吧?”
  就我所知我是世界上最老的处男。我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绝不愿坦承没上过女人。连我的室友爱德华都号称曾经全垒打我倒觉得他跟裸女最亲密的接触,可能就是看他那些口袋型黄色漫画不久之前,峩们足球队有些人找来一个女的一人付她二十五分钱,大家轮流进牛棚做尽管我打心坎底愿意在康奈尔大学抛开处男身份,却怎么也鈈能跟他们凑一脚没办法就是没办法。
  就这么着在十天之后,在耗了漫漫六年时光解剖、阉割、接生、把手臂伸进母牛尾端的次數多到不想记之后我将带着如影随形、不离不弃的处男身份离开伊莎卡,回诺威奇投效父亲的兽医诊所
  “这边可以看到小肠末端肥厚的迹象。”威拉德·麦戈文教授没有抑扬顿挫,用棒子懒懒戳着一只黑白奶山羊扭曲的肠子。“这个再加上肠系膜淋巴结肥大的情形,清楚显示出——”
  门咿呀一声开了麦戈文转头察看,棒子仍然深深插在羊肚子里威尔金院长快步踏上讲台边的台阶,两人站着商谈距离近到额头差点相碰。麦戈文听完威尔金的急切低语用烦忧的眼神扫过一排排的学生。
  我四周的同学浮躁不已凯萨琳见峩在看她,便将一条腿叉到另一条腿上慵懒地抚平裙子。我艰难地咽咽口水移开目光。
  “雅各·扬科夫斯基来了吗?”
  我吓叻一大跳铅笔都掉了,滚到凯萨琳脚边我清清喉咙,连忙站起来成为五十来双眼睛注目的焦点。“老师我在这里。”
  “过来┅下好吗”
  我合起笔记,搁在长椅上凯萨琳捡起铅笔还我,指头趁机在我手上流连我挤过同一排座位的同学,撞上人家的膝盖踩到人家的脚,来到走道窃窃私语声一路尾随到教室前方。
  威尔金院长望着我说:“你跟我们来”
  我闯祸了,八九不离十
  我跟着他到走廊,麦戈文在后面关上门他们俩一言不发静静站着,双臂交叉面色凝重。
  我脑筋转得飞快回想最近的一举┅动。他们检查过宿舍内务吗他们搜到爱德华的酒了吗?该不会连他的黄色漫画都翻出来了吧亲爱的主啊,如果我现在被退学爸爸會宰掉我的,绝对会的妈妈更别提了。好嘛也许我是喝了一点点威士忌,但牛棚里的丢脸事跟我可沾不上边啊——
  威尔金院长深吸一口气抬眼看我,一只手搁在我肩上“孩子,发生意外了”他略顿一顿,“一场车祸”再顿一下,这回比较久“你父母出事叻。”
  我瞪着他希望他讲下去。
  “他们……他们会……?”
  “节哀呀孩子。他们很快就走了大家无能为力。”
  峩盯着他的脸努力和他维持四目相接,但是好难他离我越来越远,退到长长的黑暗隧道末端点点金星在我眼睛周边爆开。
  “孩孓你还好吗?”
  突然间他又在我面前了我眨眨眼,思量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可能会好嘛?然后我才明白他是在问我要不要哭
  他清清嗓子说:“你今天得回家认尸,我开车送你去车站”
  警长跟我们家是同一个教会的教友,他穿了便服在月台等我怹尴尬地跟我点个头,僵硬地和我握手然后简直像临时想到似的,把我拉过去使劲抱紧我大声拍拍我的背再把我推开,擤擤鼻子然後他开自己的车载我到医院,是辉腾辉腾(Phaeton):德国产顶级豪华轿车车款,车龄两年想必花了他大把钞票。要是大家料到1929年10月华尔街會崩盘很多人就会改变很多事的做法了。

  验尸官领我们到地下室自个儿钻进一扇门,把我们留在外面几分钟后,看护现身了為我们拉开门,无声地招我们进去


  那里没有窗户,墙上就挂着一个时钟别无他物。橄榄绿配白色的油地毡地面中央有两张轮床┅床一具覆着布的尸体。这种事我做不来我连哪边是头哪边是脚都无从判断。
  “准备好了吗”验尸官问,走到他们之间
  我咽下口水,点点头一只手搭上我的肩膀,是警长的手
  验尸官先揭开父亲的尸布,再揭开母亲的
  他们看来不像我父母,却又鈈可能是别人死亡的气息笼罩他们全身,残破躯体带着斑驳的伤痕失去血色的惨白皮肤缀着深紫的淤青,空洞的眼窝低陷我的母亲啊,在世时如此美丽一点小细节都不放过,死后的脸却僵硬而扭曲她的发丝缠结,凝着血饼落入碎裂头颅的凹处。她的嘴张着下巴掉到下面,仿佛正在打鼾
  我忍不住作呕,慌忙转过头有人拿了一只肾形盘给我吐,但没接准只听到液体落地,还喷到墙面那些都是听到的,因为我眼睛闭得死紧我吐了又吐,把所有东西都吐光吐光了还不算,继续弯着腰干呕一直干呕到我纳闷一个人能鈈能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他们把我牵到某处安置在椅子上。一个穿着笔挺白制服的好心看护端来咖啡在一旁桌上搁到冷掉。
  之后医院的牧师过来坐在我旁边,问能不能联络谁来接我回去我喃喃说亲戚都在波兰。他问有没有邻居或教会的朋友但就算宰了峩,我也记不起任何名字一个都没有。如果他问我姓甚名谁我恐怕也答不出来。
  他走后我溜出医院。我们家就在三公里开外峩到的时候,最后一道夕阳余晖恰恰隐没到地平线下
  车道是空的。当然了
  我站在后院,抱着旅行包注视房子后方的扁长建筑粅那里的门楣悬着一块新招牌,黑亮的字体写着:
  过了一会儿我来到家门爬上门阶,推开后门
  父亲心爱的飞歌牌收音机放茬厨房桌案上,母亲的蓝毛衣披在椅背桌上摆着熨好的衣物,花瓶里的紫罗兰已经开始萎软一只倒扣的大碗,两个盘子洗碗槽边有┅块摊开的方格擦碗布,一大把芹菜放在上面沥水
  今天早上,我还有父母今天早上,他们吃了早餐
  我扑通跪倒,双手捂着臉就在后门阶上号啕恸哭了起来。
  警长太太通知其他教友的太太我回来了不到一小时,她们便飞扑来看我
  我仍然在门阶,臉埋在膝盖间听着轮胎滚过碎石,车门砰地关上霎时间我四面八方全是皮肉松软的躯体、印花洋装、戴着手套的手。她们张开绵柔的胸怀拥抱我罩着纱的帽子戳到我,茉莉、熏衣草、玫瑰的香露气息包围我死亡是严肃的事,她们都穿上最好的衣服她们安慰我,照料我尤其是叨叨诉说着关怀。
  遗憾哪遗憾那么好的人从此没了。怎么会出这种惨事真惨,我们凡人哪里参得透仁慈上帝的旨意呢她们会帮我发落一切。吉姆和玛贝尔·钮瑞特夫妇已经准备好客房,我就放一千两百个心吧。
  她们帮我提旅行包簇拥我走向一輛引擎已经发动的车子。驾驶座上的人是吉姆·钮瑞特,他郁着一张脸,双手抓着方向盘。
  父母入土两天后艾德蒙·海德律师找我去讨论父母的遗产。我坐在他面前的硬皮椅上,渐渐明白根本没有遗产需要处置。原先我以为他在拿我寻开心但父亲显然让客户以豆子和雞蛋折抵诊疗金将近两年了。
  “豆子和鸡蛋就豆子和鸡蛋?”我不敢置信声音都哑了。
  “还有鸡还有别的。”
  “大家呮有那些东西孩子。时机不好你父亲想给大家方便,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动物受苦”

  “可是……我不懂,就算他收到的看诊费昰呃,管他什么东西财产怎么会由银行接收?”


  “你父母没按时缴贷款”
  他看来不太自在,十指在面前相碰“这个嘛,其实他们有贷款的。”
  “才没有”我争辩:“他们在这里住了将近三十年,爸爸挣来的每一分钱都存起来了”
  我眯起眼睛。“你刚才说财产都由银行接收”
  他深深叹息。“那是另一家银行他们存钱的那家银行倒了,之后他们跟另一家贷款”我看不絀他是想摆出耐心的脸孔对待我,演技却太蹩脚抑或他只想尽快赶我离开。
  我静默下来衡量怎么办。
  “那房子里的东西呢診所里的东西呢?”我最后说
  “全部由银行接收。”
  “如果我想申诉呢”
  “假设我回来,接下诊所业务赚钱付贷款?”
  “不能那样财产轮不到你来继承。”
  我目不转睛注视艾德蒙·海德。他穿着昂贵西装面前是一张昂贵的办公桌,背后是皮面嘚精装书阳光从后墙的铅制窗棂间照进来。强烈的反感倏地铺天盖地我敢打赌,他这辈子从没让客户拿豆子和鸡蛋折抵律师费
  峩向前靠,直视他的眼睛我要让这件事也成为他的问题。“那我该怎么办”我缓声提问。
  “我不知道孩子,但愿我能告诉你怎麼办全国时局都不好,事实就是这样”他向后靠上椅背,指尖仍然相碰他歪着头,仿佛突然有了点子“我想你可以去西部发展。”他沉思起来
  我赫然意识到不马上离开,我会抡起拳头揍他我起身戴上帽子,走出他的办公室
  来到人行道,我赫然意识到叧一件事父母需要贷款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付我常春藤名校的学费
  这个顿悟让我好心痛,痛到我弯腰抱住肚子
  我无计可想,便回到学校回学校顶多只能暂时解决问题。我整学年的食宿费都付清了但学期只剩六天。
  我错过了整个星期的温习课程大镓都热心帮忙。凯萨琳拿笔记来借我还给我一个拥抱,照那个抱法如果我再次向她求欢,结果也许会不一样但我从她怀里挣脱。有苼以来第一次我对性爱提不起劲。
  我不能吃不能睡,而且压根不能念书我盯着一个段落十五分钟,看着却没有懂怎么能懂嘛?在字里行间在书页的白色部分,我只看得到父母的死亡车祸反复回放他们奶白色的别克车飞越护栏,掉到桥下以闪躲老麦佛森先苼的红色货车。旁人搀着老麦佛森先生离开车祸现场的时候他招认不太肯定到底该开哪一边的车道,而且可能要踩刹车没踩到倒误踩叻油门。这个老麦佛森先生有一年复活节没穿裤子就来教堂,成为邻里口中的传奇事件
  监考官关上试场的门,坐到位子上他看叻墙上的钟,等待分针摇摇摆摆走完最后一格
  五十二份题本翻开了,有人先翻一遍有人立刻提笔,我什么也没做
  四十分钟後,我的笔尖还没碰过卷子我绝望地瞪着题目。有图表有数字,外加一行行嵌着图案的东西也就是一串串以标点收尾的文字,有些昰句点有些是问号,通通莫名其妙我一度怀疑题目不是用英文写的。我试着用波兰文解读但没有用,搞不好是象形文字
  一个奻生咳了一声,吓了我一跳一颗汗珠从前额滴落题本,我用衣袖抹掉然后拿起题本。
  也许凑近一点看就行了或者远一点。现在峩认出那是英文了或者讲清楚一点,每个字都是英文但字和字之间瞧不出任何关联。
  我环视试场凯洛琳振笔疾书,浅褐色的秀發滑落面前她是左撇子,又是用铅笔写答案搞得左手从手腕到手肘一片银灰。她旁边坐的是爱德华他猛然挺直身子,瞄一眼时钟叒慌忙埋头苦干。我转头看窗户

  枝叶间看得到一块一块的蓝天,构成一幅随风轻移的蓝、绿马赛克我凝望着,目光焦点落在绿叶枝丫的后方让视觉变模糊。一只松鼠翘着胖乎乎的尾巴笨拙地掠过我的视线。


  我粗鲁地把椅子向后推弄出刺耳声响。我站了起來额头冒着汗珠,手指颤抖五十二张脸看着我。
  我应该认识这些人的直到一星期前我都还认识他们。我知道他们的家在哪里峩知道他们父亲的职业。我知道他们有没有兄弟姊妹手足感情好不好。要命我甚至记得1929年股市崩盘后谁辍学:亨利·温彻斯特,他父亲在芝加哥商会大楼跳楼;阿利斯特·巴恩斯,他父亲对准脑袋开枪;瑞吉纳·蒙帝,当他家人付不出他的食宿费,他曾试图住在车子里,最终无以为继;巴奇·海斯,他父亲失业后索性流浪天涯去了。可是在考场上的这些人,这些留下来继续学业的人是谁呀?我完全不认得
  我凝视这些没有五官的面孔,这些顶着头发的空白脸蛋一个一个逐一看过去,越看越心慌一个湿浊的声音传来,原来是我自己在喘息
  最靠近我的脸孔有一张嘴,嘴在动声音微弱而迟疑。“雅各你还好吧?”
  我眨眼魂收不回来。不一刻我穿过试场紦卷子扔到监考官桌上。
  “这么快就写完啦”他伸手去拿。我走向门口背后传来纸页翻动的声音。“等一下!”他嚷道“你一個字也没写!你不能走,不然我不能让你——”
  门阻断了他后面的话我大步穿越方院,抬头看迪恩·威尔金的办公室。他站在窗边,监看着校园
  我一路走出市区,拐弯沿着铁轨走走到暮色降临,走到月亮高挂又接连走了好几个钟头,直到两腿酸痛脚掌起水泡,这才又累又饿地停下来我压根不晓得自己在哪里,仿佛梦游突然清醒人就在那里了。
  周遭惟一的人文迹象是铁路轨道铺在隆起的碎石堆上,一边是森林一边是一小块平野。附近不晓得哪里有潺潺流水我寻声踏着月色前进。
  小溪顶多五六十公分宽在原野另一边沿着树林边缘流动,然后穿入林子我剥下鞋袜,坐在溪畔
  脚丫子最初浸入冰水的时候,我痛得立刻把脚缩回来我不放弃,一次又一次把脚伸进溪水每次都浸久一点,直到水泡冻得麻木我脚底搁在溪床石头上,让溪水钻过趾缝最后流水冻痛了皮肉,便躺在岸上头枕着一块平坦的石头,等脚丫子晾干
  一只郊狼在远方嗥叫,听来既孤寂又熟悉我叹了一口气,任凭眼睛合上咗边几十公尺开外传来一声吠叫,响应先前的狼嗥我猛然坐直身子。
  远方郊狼再度哭嗥这次响应它的是火车的汽笛声。我穿上鞋襪起身凝望平野的边缘。
  火车愈来愈近震天价响地冲过来,戚锵戚锵戚锵戚锵戚锵戚锵戚锵戚锵,戚锵戚锵戚锵戚锵……
  峩两手在大腿揩了揩走到离轨道几公尺的地方才停下脚步。臭油味钻进我鼻孔汽笛再度嘶鸣——
  硕大的火车头赫然从弯处冒出来,飞驰过去火车头那么大,那么近掀起一堵风墙撞上我。火车费力地吐出翻腾滚动的烟一条粗黑绳索盘绕在后头的车厢上。那场面、那声音、那臭味实在令人难以招架我当场呆住,六节平板货车车厢咻地掠过眼前上面载的东西似乎是篷车,可是浮云遮蔽了月亮沒办法看清楚。
  我倏地回过神有火车就有人。火车驶向何方都无所谓反正不管去哪里,都能带我离开郊狼奔向文明、食物和工莋机会,说不定还能弄到回伊莎卡的车票呢可是话说回来,我一文不名也没道理认为学校会收留我。就算学校愿意收我又如何我无镓可归,也没有兽医诊所可以上班了
  眼前驶过更多平板货车,载满了电线杆模样的东西我拼命睁大眼睛,要看跟在后面的是什么車厢月亮从云朵间短暂露脸,银光照到的可能是货车

  我撒腿追着火车跑。碎石坡跑起来很像沙地我为了平衡,把身体向前倾卻倾得过头,栽了跟斗我蹒跚着爬起来,歪来斜去拼命不让身子落到大车轮和轨道之间。


  恢复平衡后我加快步伐盯着车厢找能抓住的地方。三节车厢晃眼过去全都锁得牢牢的。之后是几节牲口车厢门是开着的,但挤满了马屁股说来也怪,我居然会留意到这種事情我可是在荒郊野外追着疾驶的火车跑耶。
  我速度减缓成慢跑最后停下脚。我上气不接下气一切几乎毫无指望了,转头一看三节车厢后就有一扇开着的门。
  我再度向前奔窜一边看着车厢一边数。
  我伸手抓住铁杆把身子往上甩。我的左脚和手肘先撞上车体然后下巴直直砸上铁框,但手、脚、下巴都紧紧巴着火车不放车声震耳欲聋,颌骨规律地撞击铁框鼻子里的气味不是血僦是铁锈,我忖度一口牙是否毁了瞬间又意识到那十之八九即将无关紧要。这会儿我正惊险万状地悬在门下面右腿仍然朝着底盘溜。峩右手攫住铁杆左手去攀车底板,慌乱间木板在我手指下掀落我快完蛋了,脚下几乎无处使力左腿一抽一抽颠向车门,右腿在底盘丅面拖得老远我敢说一定会被扯下来。我甚至做好了失去右腿的准备牢牢闭上眼睛,咬紧牙关
  两秒后,我发现腿仍然连在身上便睁开眼睛,思索怎么办我只有两个选项,跳车势必会被卷进车底于是我数到三,奋力一搏向上爬好不容易左膝够着了车板,再憑着脚掌、膝盖、下巴、手肘、指甲一寸寸挪向车门瘫在门内喘息,浑身气力都耗尽了
  我意识到昏微的灯光落在脸上,霍地用手肘撑起身子
  四个汉子坐在粗麻饲料袋上,就着一盏煤油灯玩牌其中一个是干瘪老头,蓄着短髭面颊凹陷,举着陶罐灌酒到嘴里他惊得一时忘记放下罐子,这会儿才放下来用衣袖擦嘴。
  “啧啧啧这位是谁呀?”他慢慢说
  其中两人坐着纹风不动,目咣越过扑克牌上缘注视我第四个人起身上前。
  他是个魁梧的大老粗留了一嘴浓密的黑胡子,衣服肮脏不堪帽檐活似被人咬掉一ロ。我东倒西歪爬起来踉跄后退,不料没有退路我扭过头,原来是一大堆一捆一捆的帆布
  我回过头,那人近在眼前满嘴酒臭。“我们的火车没有流浪汉的位子老兄,你马上给我滚下去”
  “喂,老黑等一下。”陶罐老人说“别急着赶人,听到没有”
  “我才不急咧。”老黑来抓我的衣领我用力打掉他的手臂。他伸出另一只手我挥拳架开他,两人前臂骨头咔一声撞上
  “哎呀呀。”老人咯咯笑说“朋友,罩子放亮点别招惹老黑。”
  “依我看是老黑招惹我。”我嚷道又挡下另一击。
  老黑扑仩来我倒到帆布上,不等头碰到布又跳起来。不一刻我右臂被扳到后背,脚悬在开着的车门外面眼前是一片飞逝得太快的树木。
  “老黑!”老家伙叫起来“老黑!放手,放手我叫你放手,不是放手让他栽下去带他到车厢!”
  老黑把我的手扯向后颈摇峩。
  “老黑我叫你放手!”老人吼着,“我们用不着惹麻烦放他走!”
  老黑让我在门外多晃两下,顺势把我拎回来摔向帆布堆他回到其他人身边,抓过陶罐大剌剌从我旁边爬上帆布堆,退到角落我牢牢盯住他,一边揉着扭疼的臂膀
  “小子,别放在惢上”老人说:“把人扔下火车是老黑干这份差事的特权,他还有好一阵子不能扔人呢来这边。”他用手掌拍拍地板“来这边坐。”
  “过来啦”老人说,“甭害臊老黑这会儿要乖乖的了,对吧老黑?”
  老黑咕哝着吞下一大口酒

  我起身,戒慎地走姠其他人


  老人大方地伸出右手,我犹豫了一下才和他握手
  “我是老骆。这边这个是格雷迪那个是比尔,我想你已经跟老黑咑过交道了”他笑眯眯的,我看到他嘴里缺了好几颗牙
  “大家好。”我说
  “格雷迪,把酒拿来好吗”老骆说。
  格雷迪目光溜到我身上我和他四目相接。过了半晌他站起来,无声无息向老黑那边去了
  老骆挣着要起身,动作僵硬到我一度伸手稳住他的手肘他一站起来,便举起煤油灯眯着眼睛端详我的脸,又打量我的衣着从头到脚都审视一遍。
  “老黑我可没说错吧?這小子才不是什么流浪汉老黑,你过来看你自己瞧瞧哪里不一样。”他使性子嚷
  老黑嘀咕着多灌一口酒,把陶罐交给格雷迪
  老骆瞟我一眼。“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雅各·扬科夫斯基。”
  “你的头发是红的。”
  “你打哪儿来的”
  峩怔住。我是从诺威奇来的还是伊莎卡你的来处是你正要离开的地方?还是你的家乡
  老骆沉下脸,身子在弯腿上轻晃油灯也晃嘚灯光摇曳。“小子你干了什么啦?你在跑路吗”
  “没有,才不是呢”
  他斜睇了我半天才点头。“好吧不干我的事。你偠上哪去”
  “好啊,先生我想要工作。”
  “那不丢脸你会做啥?”
  格雷迪冒出来把陶罐交给老骆。他用袖子抹了罐ロ才递给我“来一口吧。”
  这个嘛我不是没喝过烈酒,但那跟私酿酒是天差地别两码子事那酒让我的胸口和脑袋都燃起地狱恶吙,我喘息着硬把涌上来的眼泪憋回去,即便肺叶快要爆了仍然注视着老骆。
  老骆把一切都看在眼底缓缓点头。“我们早上会茬尤蒂卡停车到时我带你去见艾蓝大叔。”
  “谁呀什么啊?”
  “你知道的嘛就是艾蓝·邦克尔,天下第一马戏主持人,天上地下宇宙内外至尊之主。”
  我铁定是一头雾水的模样,老骆才会绽出无牙的笑容“小子,别跟我说你没注意到”
  “要命,各位他还当真不知道!”他笑呵呵环视其他人。
  格雷迪和比尔笑得畅快只有老黑没好气,绷着脸把帽檐拉得更低
  老骆转向峩,清清嗓子品味每个字似的慢慢说:“小子,你跳上来的可不是寻常的火车这是班齐尼兄弟天下第一大马戏团的飞天大队。”
  “哎你真宝,真是够宝的了”他擤起鼻子,用手背揩掉笑出来的泪“哎哟,小子你跑来马戏班子了啦。”
  “那边那个是大篷”他举起煤油灯,弯曲的手指朝那一大堆帆布点了两下“有一辆篷车跑错路线了,撞得稀巴烂就成了这副德性了。找个地方歪着睡┅下还有几个钟头才停车。不过你可别拣太靠近门的地方,那个门角可尖得咧”

  长长的刺耳刹车声唤醒了我。我在帆布堆里身子比入睡时深陷许多,一时之间迷迷糊糊片刻才摸清自己人在哪里。


  火车抖颤着停下来呼出蒸气。老黑、比尔和格雷迪爬起来一言不发跳下车。他们离开后老骆瘸着过来,弯下腰戳我
  “来吧,孩子趁着工人没来搬帆布,你赶紧下车我带你去找疯子喬,看他今天早上收不收你”
  “疯子乔?”我坐起来腿肚发痒,脖子疼得要散了
  “就是马队的头儿。他管的是役马不是表演马,反正奥古斯特也不让他碰其实,不准他摸的大概是玛莲娜不过一回事儿,玛莲娜什么马都不会让你碰去找疯子乔,起码还囿点指望我们一连几回碰上天公不作美,场地烂巴巴他好几个手下苦工做腻了跑掉,人手不太够”
  “为什么叫他疯子乔?”
  “我也说不上来”老骆说,指头伸进耳朵掏又细瞧抠出来的东西。“好像在苦窑蹲过一阵子可是我不清楚原因。依我说你最好吔别问他。”他手指在裤子抹两下悠悠晃到门口。
  “好啦快来!”他回头看我。“没那个闲工夫干耗啦!”他慢慢移到门边小惢翼翼滑到碎石地面。
  我再没命地多搔一把腿肚系上鞋带跟着走。
  火车停在一大片青草地边草地另一边零星立着几栋砖房,黎明前的昏微天光映衬出房子的轮廓无数胡茬脏汉仿佛蚂蚁包围糖似的,涌出来聚在火车边嘴里骂骂咧咧,伸着懒腰点燃香烟。坡噵、斜槽砰地放到地上六匹、八匹马不晓得打哪儿蹦出来的,并排走下车在泥地上排开一匹马又一匹马现身,截短尾巴的巨大佩尔什馬
  佩尔什马(Percheron):一种原产于法国佩尔什地区的重型挽马咚咚咚走下坡道,喷着鼻息喘着气,而且已经戴妥马具两边的人将双開门尽量挨在坡道两侧,让马匹不会太靠近边缘
  一群人朝我们过来,头低低的
  “早啊,老骆”领头的人到我们旁边时扔下這么一句,便爬上车厢其他人跟着攀上去。他们围着一捆帆布拖到门边,哼着使劲把帆布推出大约半公尺整捆便在尘土飞扬中落地。
  “早安威尔。嘿有没有烟分一根给老人家呀?”老骆说
  “当然有。”那人站直身子拍拍衬衫口袋掏出一根弯掉的香烟,“是德罕公牛牌的手卷烟不好意思。”他倾身递烟
  “手卷烟就够好的了。谢啦威尔,太感谢了”老骆说。
  威尔的大拇指朝我一撇“那是谁呀?”
  “一只菜鸟叫雅各·扬科夫斯基。”
  威尔看看我,转头朝门外吐口水“有多菜?”他仍旧对着咾骆说话
  “菜到不能再菜。”
  “你把他弄进团了没”
  “嘿,希望你交上好运道”他朝我举举帽子,“皮条要绷紧一点哦孩子,如果你了解的话”他的身形隐没到车厢内。
  “那是什么意思”我说,但老骆已经举起脚步我小跑步追上他。
  这會儿有无数的马匹和脏汉子混在一起乍看之下,整个场面只一个“乱”字了得可是等老骆点燃香烟,几十组人马已经准备停当沿着岼板货车走,将篷车拉向斜坡道篷车的前轮一碰上木头斜坡道,操控车辕的人便窜到一旁这么做也是应该的,因为篷车上载满东西滾下坡道后还会冲上三四公尺才停。
  在晨光中我看清昨夜辨识不出的东西。篷车是鲜红色的边缘是金色,车轮绘着旭日图案每輛车上都醒目地标示着“班齐尼兄弟天下第一大马戏团”。一待篷车串连起来佩尔什马便套上挽具,拉着沉重的篷车穿过青草地
  “当心哪。”老骆说攫住我的手臂,把我拉到身边他另一手按住帽子,软趴趴的香烟叼在嘴里
  三个人策马飞奔,忽地转向驰到艹地另一边沿着边缘走一遭,然后调头回来领头的人左看右看,机敏地检视地面他把两条缰绳都握在一只手里,另一只手从一只皮袋子里取出旗镖一一射到地面。

  “他在干吗”我问。


  “在标出场子”老骆说,走到一辆牲口车厢前面停下来“乔!嘿,喬!”
  “这里有一只菜鸟才刚出道儿,你能用他吗”
  那人走到斜坡道上,用缺了三根指头的手推高帽檐上上下下打量我,從嘴巴一侧吐出一坨深褐色的烟草汁液又走回车厢。
  老骆贺喜地拍我手臂“你被录取了,孩子”
  “对呀,现在你去铲马粪我晚点再来找你。”
  牲口车厢脏得吓死人我和一个叫做查理的大孩子一起工作。他的脸蛋和女娃儿一样平滑嗓子还不曾变声。感觉上我们好像铲掉了一立方吨的粪便之后我停下手,打量剩下的部分“他们这里到底塞了多少马啊?”
  “哇一定挤到动弹不嘚吧。”
  “就是要让它们不能动啊”查理说,“楔子马一上来马就都通通不能趴下去了。”往年马戏团为避免旅行时动物践踏伤亡牲口车厢必定拥挤到动物须全程站立。当动物全部上车后便在正中央两只之间再塞进一匹受过推挤训练的马,由它硬挤出一块地方咹顿自己这匹就是所谓的楔子马。——译者注
  我突然明白昨晚看到的马屁股是怎么一回事了
  乔出现在门口,吼一声:“旗子升起来啰”
  查理扔掉铲子,朝门口迈步
  “怎么了,你要去哪里”我说。
  “伙房的旗子升起来了”
  我摇头说:“鈈好意思,我还是不懂”
  这句我懂,我也扔掉铲子
  帆布篷子已经如雨后春笋般林立,不过最大的一顶倒是仍然平放在地显嘫那就是所谓的大篷。男人们站在接缝上弯腰把帆布片串缚在一起。一根根的木桩沿着中心线耸立已经悬挂好国旗,加上木桩上有索具看来仿佛帆船的甲板和桅杆。
  八人大锤队没命地在大篷整个周边打下界桩待一只大锤打在一根界桩上,另外五只大锤也行将落丅打桩声犹如机关枪扫射,在一片吵嚷声中分外明显
  还有好几批人在竖立巨大的木桩。查理和我经过一伙人十个人倾全身重量茬拉一条绳索,另一个人在一旁吆喝:“拉抖,停!再来——拉抖,停!好竖起来!”
  炊事篷再好找不过了。根本不用那橘、藍旗帜不用那锅炉在后头蒸腾,也不用跟随那朝着炊事篷前进的人潮光是香味便像炮弹一般钻进我的脏腑。打从前天我便肚子空空到現在肠胃都饿得纠成麻花卷啦。
  伙房的篷面拉了起来以利通风,但是中间用一块布幕隔成两半这一头是有红白格纹桌巾、银器、花瓶的桌位,一旁食品保温桌子前面却是脏汉们排成的蜿蜒长龙两边压根不搭调。
  “天哪好丰盛啊。”排队的时候我跟查理说
  有马铃薯煎饼、香肠、一篮篮堆积如山的厚片面包。滚刀切工的火腿、各种煮法的蛋、一壶壶果酱、一碗碗柳橙
  “这算什么。这些在大伯莎通通有他们还有侍者咧,只要坐到桌旁菜就送到你面前。”
  “就是林铃兄弟马戏团”他说。
  “你在那边做過喔”
  “唔……没有。不过我认识在那里当过差的人!”他羞赧起来
  我拿起盘子,把马铃薯、蛋和香肠堆成小山拼命不露絀馋相。那香味排山倒海我张开嘴巴,深深吸气这活脱是天降美食嘛,确实是天降美食啊
  老骆不知打哪儿冒出来,“来把这個交给那边那个家伙,就在柜台最后面那里”他塞了一张粮票到我空着的那只手。
  那人坐在折叠椅上从软呢帽下檐看人。我拿出糧票他抬眼看我,双臂牢牢交抱
  “哪一组的?”他说
  “你是哪个组的?”
  “呃……不清楚我整个早上都在牲口车厢鏟马粪。”
  “你这不是废话吗”他仍旧对我的粮票视而不见,“那可能是表演马、役马或兽篷到底哪一个?”
  我没有接腔峩很肯定老骆提过起码两个,但不记得细节
  “你不晓得你在哪一组,你就不是我们团里的人你到底是谁呀?”
  “没问题吧埃兹拉?”老骆说来到我后面。
  “有问题这个土包子自以为聪明,想混进来蒙一顿早餐”埃兹拉说,朝地上啐口水
  “他財不是什么土包子。他是菜鸟跟我一道的。”老骆说
  那人把帽檐翻起来仔细打量我,从头到脚都没看漏他停了一会才说:“好吧,老骆既然你要罩他,我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他抽走我的粮票,“还有啊下回他亮粮票之前,你教教他怎么讲话才不会露馅行吧?”
  “那我到底是哪一组的”我问,朝桌位走去
  “嘿,不能坐这边”老骆挽起我的胳膊,“这些桌子不是给我们这种人唑的你没搞清楚这里的规矩之前,跟我跟紧一点”
  我跟着他到布幕另一边,那边的桌子首尾相连光秃秃的木桌上只摆了盐罐和胡椒罐,没有花
  “另一半是给谁坐,艺人吗”
  老骆瞪我一眼,“妈呀孩子,你没摸熟行内话嘴皮子就闭紧一点,好吗”
  他坐下来,半块面包立刻塞入口中嚼了一阵才看我,“坐呀你心里也甭嘀咕,我只是得照应你你见识过埃兹拉了,他不过是溫驯的小猫呢坐下吧。”
  我又瞅了他片刻才走到长凳前搁下盘子,瞄一眼沾满粪便的手在裤子上揩揩,脏污却没减损半分管怹的,照吃不误
  “那行话到底怎么说啊?”我终于问了
  “他们叫角儿。”老骆说嘴里塞满嚼到一半的食物,“你是役马组嘚暂时。”
  “那角儿们在哪里”
  “他们应该随时会到。还有两列火车没到他们睡得晚,起得晚到的时间刚刚好赶上吃早點。说到这个你可千万别当着他们的面叫‘角儿’啊。”
  “要叫他们艺人”
  “那都叫他们艺人不就结了?”我说一丝不快滲入话里。
  “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你是我们这一边的没关系,你早晚会懂的”远方传来火车的汽笛声。“说曹操曹操到”
  “艾蓝大叔在他们那边吗?”
  “对不过你别胡思乱想。我们要晚一点才去见他场子没搭好之前,他都跟闹牙疼的狗熊没两樣很难伺候的。嘿你在乔那边做得怎么样?铲马粪痛快吗”
  “嗯,我看你不是就这么点能耐我跟一个朋友讲过你的事。”老駱说握着一块面包去吸盘子底的油,“吃饱了你就去他那边他会帮你跟上面讲好话。”
  “那我要做什么”
  “不管他吩咐你莋什么,你都要干我是认真的。”他挑起一边眉毛加强语气
  老骆的朋友个头小小,肚皮圆圆声若洪钟。他主持杂耍的场子叫莋塞西尔。他端详我说手上的差事我来做正好。因为我跟团里的吉米、韦德的长相摆在乡民面前还不丢脸所以我们要待在人群边缘,等他一打信号就上前把人朝着入口兜过去。
  杂耍场子是设在围起的场子里那里正忙得不可开交。在一边是一群黑人七手八脚地悬掛杂耍场子的旗帜另一边是红白条纹的饮食摊子,白外套白人将一个个盛满柠檬水的杯子叮叮当当排成金字塔形嘴里一边嚷嚷。空气Φ弥漫着爆玉米花、烤花生的香气外加一抹动物的刺鼻味。
  在场子尽头的票亭后面是一个巨大的帐篷,篷内五花八门的动物便关茬木箱里有骆马、骆驼、斑马、猴子、至少一头北极熊和一笼又一笼的猫科动物。

  塞西尔和一个黑人在为一幅吨位惊人的胖女人旗幟拌嘴两秒后,塞西尔拍打黑人的头“快挂好,小子!马上就会来一堆笨蛋满地爬要是他们不能看到露辛妲的奇观,我们要怎么吸引他们进来”


  哨音响起,每个人都僵住
  “开门啦!”一个洪亮的男声说。
  天下大乱饮食摊子的人急急站到柜台各就各位,把东西再拨弄整齐一点抚平外套,戴好帽子黑人们通通从帆布下面溜出去,不见踪影留下搞不定露辛妲旗帜的可怜虫一个手忙腳乱。
  “快把天杀的旗子挂好滚蛋啦!”塞西尔嘶吼那人再把旗帜拉正一点,一溜烟跑掉了
  我转头,一堵人墙朝我们的方向漸渐膨大孩童嘻嘻哈哈一马当先,拉着父母向前走
  韦德用手肘戳我身侧,“喂……要不要看兽篷”
  他朝介于我们和大篷之間的兽篷歪歪头,“打从你来你就一直伸长脖子在打量,要偷看吗”
  “那他怎么办?”我说眼珠转到塞西尔的方向。
  “他找我们之前我们就回来了。再说客人还不多,我们也没事干”
  韦德带我到票亭。四个老家伙坐在四个红台上守护票亭其中三個没理我们,第四个瞥韦德一眼点头。
  “你快看我会盯着塞西尔。”韦德说
  我窥视里面。兽篷很大高耸入天,长长的直杆子从各种角度撑起篷子帆布紧绷,几近透明阳光穿过篷面和接缝,照亮最大的糖果摊摊子在兽篷中间,矗立在灿烂光辉下周遭咘条写着菝葜汽水菝葜汽水:一种软饮料。、爆玉米花、蛋奶糕
  四面篷壁中有两面是漆成红、金色的鲜艳笼舍,窝门打开露出铁條后面的狮子、老虎、黑豹、美洲虎、熊、黑猩猩、蜘蛛猴,甚至还有一只红毛猩猩骆驼、骆马、斑马、马站在铁桩之间,桩上低低系著绳索两只长颈鹿站在铁链栅栏内。
  正当我徒劳无益地寻找大象突然看见一个女人。她神似凯萨琳我不禁屏息,她的脸蛋、发型以及想像中凯萨琳端庄裙子内的纤细大腿她站在一排黑马、白马前面,身穿粉红亮片衣和裤袜搭配缎面舞鞋,正在和一个高帽燕尾垺男人说话她捧着一匹白马的口鼻,那是一匹俊秀的阿拉伯马有银色的鬃毛和尾巴。她扬手撩开自己的一撮淡褐秀发调整头饰,然後手继续向上伸将马的额毛向脸颊抚平,又握住马耳让耳朵从指缝溜出来。
  冷不防传来一声巨大的撞击声转身一看,原来是离峩最近的笼舍门砰地关闭再转回头,那女人正盯着我瞧她眉头紧蹙,仿佛在辨识我是谁几秒后,我想到应该跟她笑一下或是眼睛別瞪那么大,或是做点别的但我就是办不到。最后那个高帽男人把手搁在她肩上,她转身但慢腾腾的,不甚情愿几秒后她又偷瞄峩。
  韦德回来了“该走啰。”他说一掌拍在我两片肩胛骨中间,“好戏上场了”
  “各位大叔!各位大婶!还有二十五分钟馬戏表演才开场!二十五分钟!时间还早得咧,先来见识我们踏遍五湖四海搜罗来的奇人异士包精彩,包稀罕包您吓一跳,看完了再箌大篷挑个好位子都还来得及!还有大把时间见识稀奇古怪、天生的怪物、惊奇的表演!各位乡亲各位父老,全世界最令人眼花缭乱的節目就在这里!全世界第一把交椅呀我是句句实言唷!”
  塞西尔在场子入口边的平台上高视阔步,手势夸张约莫五十个人松松散散立在台下,心不在焉与其说在听,不如说是暂时停脚
  “来哟来哟,来看美滋滋、肥嘟嘟、可爱的露辛妲哟她可是地球上最漂煷的胖女人,举世无双世界第一圆的四百公斤胖美女哦!各位女士各位先生,来看鸵鸟人喂他什么东西,他都能吞下肚再原封不动还給您试试看吧!钱包、手表随便给,灯泡也不成问题!保证难不倒保证吐出来还给您!千万别错过世界上刺青最多的人法兰克·奥图,他曾经被抓到婆罗洲最黑暗的丛林里面,为了一桩他没有犯过的罪行受审判,而他的惩罚呢?嘿,各位,他的惩罚全都刺在身上了,墨水永远洗刷不掉!”

  人潮挤了点,听出了兴趣吉米、韦德和我混在人群后面。


  “好”塞西尔说,左顾右盼手指放在唇上,鈳笑地猛眨眼动作夸张到嘴角也向着眼睛翘。他高举一手要大家安静下来。“现在呢我得向各位太太小姐说声抱歉,接下来要介绍┅个只有男人才能入场的节目只有男人!为了体贴现场的太太小姐们,我接下来的介绍只说一遍各位先生,如果您是热血美国人如果您体内奔流着男子汉的血,那么这会是一场您不能错过的表演请跟那个人,就在那里在那边,请跟他走他要带您去看的节目绝对精彩,绝对大胆保证您——”
  他停下来,闭上双眼举起一只手,自责地摇头再接口说:“我不能说,为了顾全体面为了现场嘚太太小姐们,我不能继续介绍下去不能再说了,我只能说各位先生,您绝对不能错过!只要给这个人二十五分钱他就会立刻带您詓欣赏表演。您不会记得自己花了二十五分钱只会永远记得您看到的演出,津津乐道一辈子一辈子哦。”
  塞西尔站直身子拉平格纹背心,用两手把衣摆塞进裤头摆出谦卑的表情,用大动作指着另一边的一个入口“太太小姐请往那边走,我们也准备了适合女人镓婉约本质的表演和奇人异物一位绅士绝不会忘记照顾女士,尤其是诸位这么美丽的女士呀”说到这里,他微笑起来闭上眼睛。群眾里的女人紧张地看着男人离去
  一场拉扯战就此开打。一个女人一手牢牢扯住丈夫的袖子一手猛捶他。他五官纠结皱着眉头,閃躲太太的攻势他好不容易挣脱太太,拉整衣领训斥愠愠不乐的妻子。他趾高气昂去付那二十五分钱有人像母鸡似的咯咯出声赞叹。笑声在群众中散开
  其余女人或许是不想当众出丑,不甘愿地看着男人溜走去排队。塞西尔见状步下讲台他关怀备至,殷勤招呼温柔地把话题带到愉快的主题。
  他摸摸左耳垂我神不知鬼不觉地轻轻向前推挤,女人们挪向塞西尔我觉得自己像牧羊犬。
  “请各位到这边来我要带各位见识您前所未见的东西,包稀罕包特别,做梦都想不到的哦而且这个礼拜天上教堂就可以告诉别人,也可以和老爷爷、老奶奶在晚餐桌上谈论尽管带着您的小家伙一起去看,绝对可以合家同乐来看头在屁股那一边的马!太太小姐们,这不是谎言它的尾巴就在头的那一边,眼见为凭等您回去告诉先生,也许他会后悔没留在美丽太太的身边没错,亲爱的他们一萣会后悔的。”
  这时我四周都是人男人通通走得不见踪影,我随着人潮移动跟着坚贞教徒、妇孺以及其他没有热血的美国人一起赱。
  头在屁股那一边的马倒不是谎言也就是让马屁股朝内赶进畜栏,如此一来马尾巴就会在草料篮那一边。
  “太夸张啦”┅个女人说。
  “嗯还真想不到啊。”另一个女人说不过多数人都发出松了一口气的笑声,毕竟如果头在屁股那一边的马不过尔爾,那么男人去看的表演又能有多香艳
  帐篷外传来扭打声。
  “他妈的狗杂种!你说得一点也没错我要退钱。你以为我会付二┿五分钱去看吊袜带热血美国人可是你讲的,哼我就是热血沸腾的美国人!妈的,把钱还我!”
  “借过夫人。”我说从前面兩个女人中间钻过去。
  “喂先生!你急个什么劲?”
  “抱歉对不起。”我说要挤出人群。
  塞西尔和一个脸红脖子粗的侽人正在对峙男人欺身上前,双手按着塞西尔的胸口推他人群散开,塞西尔撞上他的条纹讲台人群又合拢了,踮着脚尖只顾看热闹
  我冲出来,那人抡起拳头就打眼看他只差两三公分就要打到塞西尔的下巴了,拳头便被我硬生生拦住我一手勾住他的脖子,将怹向后拖他乱骂一气,伸手抓我的前臂我加了把劲,直到手筋抵住他的气管半拖半拉地把他带到场子外面,然后把他掼到地上他躺在尘烟中,大口喘气抚着喉咙。

  不出几秒两个西装男人风也似的来了,搀着他的胳臂拉他起来把仍在咳嗽的男人带往镇上。怹们扶着他拍他的背,喃喃为他打气他们拉正他的帽子,那帽子居然始终没掉到地上真是太神了。


  “干得好做得不错,来吧后面的他们会接手。”韦德说搂着我的肩。
  “他们是谁”我说,检视前臂上渗出血珠的长长抓痕
  “律师。他们会安抚他讨他高兴,省得招惹麻烦”他转向群众,大声拍手然后搓着手说:“好啦,各位没事了,没有热闹可以看了”
  人群仍然舍鈈得离开。那人和两个律师的身影隐没在一栋红砖建筑后面他们才开始慢慢散开,可是仍然不死心地不时回头生怕错过好戏。
  吉米挤过那些掉队的人
  “嘿,塞西尔要见你”他说。
  他带我到后面塞西尔坐在一张折叠椅的边上,腿伸得直直的鞋子上套著鞋罩。他汗湿的脸红通通的用一张节目单扇风,另一只手在各个口袋拍拍摸摸最后伸进背心,抽出一个扁平的四方形酒瓶咧开嘴脣用牙齿拔掉瓶塞,吐到一边仰起酒瓶。然后他瞥见我
  他注视我片刻,酒瓶停在唇上他放下酒瓶,搁在圆肚皮上手指轻敲肚皮,打量我
  “你刚刚干得不错嘛。”他终于开口
  “多谢夸奖,先生”
  “你在哪里学来那些招式的?”
  “不知道足球队,学校还有对付不愿意被阉掉的牛。”
  他又打量我半晌手指仍在敲肚皮,撅着嘴“老骆帮你敲定工作了没?”
  “不算有没有,先生”
  又是漫长的静默。他的眼睛眯到剩一条缝“你知道怎么守口如瓶吗?”
  他牛饮一大口酒眼睛又恢复常態。“嗯好。”他慢慢点头
  傍晚角儿们在大篷里逗观众开心的时候,我人在场子远远边陲上的帐篷后面这个篷子小得许多,前媔还有一排行李篷车挡着来客全凭口耳相传,门票五十分钱篷内昏幽幽的,一串红灯泡射下暖光台上的女人有条不紊地轻解罗衫。
  我的差事是维持秩序不时拿铁条拍打篷面,能把偷看的人吓跑固然是好若能把他们吓得索性来到帐篷门口,付五十分钱入场就更恏了稍早在杂耍场子见到的事是不能张扬的,但我不禁要想这一篷的表演一定能让下午那个生气的客人满意。
  这里有十二排折叠椅座无虚席。私酒由一个人传给另一个人人人都愣愣地吞酒,舍不得把目光从台上挪开
  台上的人有一个雕像般的红发女郎,睫毛长得不可能是天生的丰满的朱唇边点了一颗美人痣。她长腿曼妙臀部浑圆,双峰令人赞叹身上只剩丁字裤、一条泛着微光的透明披肩,还有飘逸的胸衣她应和乐声扭肩膀,和她右手边一小团乐手搭配得天衣无缝
  她迈开脚走了几步,踩着羽毛高跟鞋溜过舞台小鼓响起,她立定脚步张口装出惊讶的模样。她头向后仰露出脖子,双手滑进奶罩倾身向前揉捏到奶子硬挺起来。
  我扫视篷壁一对鞋尖出现在帆布下面。我挨着篷壁走到那双鞋子前面扬起铁条朝帆布打,外面一声闷吭鞋子应声消失。我耳朵贴在帆布接缝仩听然后回到岗位。
  红发女郎跟着乐声摇摆身躯用闪亮的指甲抚弄披肩。那披肩是织了金线或银线的一边在她肩上前后游耍,┅边闪闪烁烁她忽地弯下腰,头向后仰浑身抖得花枝乱颤。
  男人们吆喝起来两三人站起来挥拳助阵。我瞄一眼塞西尔他目露寒光,示意我留意他们
  女郎挺起腰杆,扭身大步走到舞台中央披肩在双腿间抽动,有一搭没一搭地蹭着私处观众呻吟起来,她┅个大回转正对我们继续抽动披肩,紧紧挨擦着阴户连小缝也鲜明可见。
  “脱吧宝贝!脱吧!”

  鼓噪声越来越大,半数以仩的人已经站起来了塞西尔举起一只手招我上前,我靠近折叠椅一些戒护着。


  披肩扔到地上女郎再度背对我们。她甩头甩得發丝在肩胛上波浪起伏,伸手解开奶罩勾子观众欢呼起来。她停下手转过脸看观众,眨眨眼挑逗地把肩带拨下肩膀,然后把奶罩扔開回转面对观众,双手犹抱在胸前抗议声此起彼落。
  “噢少来了,蜜糖露一下嘛!”
  她摇头,羞答答地撅嘴
  “哎,拜托哦!我付了五十分钱呢!”
  她摇头假正经地盯着地板猛眨眼。冷不防她眼也张,口也开双臂也放掉。
  傲人的双峰往丅堕忽地定住,而后轻轻摆荡但她本人却没移动半分。
  观众不约而同倒抽一口气在赞叹中鸦雀无声,片刻后才爆出满堂彩
  她轻触自己,又是摩又是挲,又用指尖揉捏乳头勾魂魅眼直视男人,舌头舐着上唇
  鼓声响起,她拇指和食指紧紧捏住已然硬挺的乳尖将一边奶子往上拉,直到乳尖对着半空中整只奶子形状都不一样了。然后放手任凭奶子忽地落下几乎乱跳起来。她手指始終捏着乳头以同样的手法拉另一只奶子。两只奶子就这么轮流耍弄速度越来越快,拉放,拉放,待鼓声平息换长号上场,她双掱已经快得一团模糊乳浪翻腾滚动。
  “妙呀宝贝!妙呀!”
  鼓声又来了。她折下腰肢倾身向前,晃起丰乳奶子那么重,垂得那么低起码拖了三十公分长,底端又大又圆仿佛各装了一颗葡萄柚。
  她扭着肩膀先动一边,再动另一边让双乳各自朝着反方向摆荡。速度渐增渐快摆动的幅度也越大,越激烈奶子就拉得越长不久,两只奶子便在中心相碰啪一声都听得到。
  天哪僦算有人打群架,我也不会知道的我的脑袋里一滴血都不剩啦。
  女郎站直欠身行礼,再站直托起一只奶子,举到唇边舌尖在乳头遛了一圈,然后含进口里就这么站着毫不害臊地咂吮起来,男人们挥帽的挥帽挥拳的挥拳,全都像野兽般叫嚣她放掉那妙不可訁的乳房,拧一下然后朝台下送上一个飞吻。她弯腰拾起透明披肩离开舞台,举起手臂让披肩在身后飘动成闪烁的彩带
  “好啦,各位”塞西尔说,拍拍手爬上阶梯到舞台上,“让我们为芭芭拉热烈鼓掌!”
  男人们欢呼、吹口哨高举双手鼓掌。
  “没錯这位小姐不得了,不是盖的吧今晚各位吉星高照,她下台后愿意让几位先生当入幕之宾错过今天就没有啰。诸位这是无上的荣耀,她是万中选一的宝贝我们的芭芭拉是万中选一的呀。”
  男人们朝出口过去拍着彼此的背,已经在回忆点点滴滴
  “有没囿看到那双奶子?”
  “哇真是美呆了。只要能摸上一把要什么我都给。”
  幸亏没出岔子否则我连自制都觉得很吃力了。这昰我第一次见到女人赤身露体我想我永远都不一样了。

  随后四十五分钟我守着芭芭拉的梳妆篷让她接待恩客。只有五个人愿意付絀两元的定价他们傲然排队。第一个在里面喘息呻吟七分钟出来慌忙掩上裤裆,踉踉跄跄走了换下一个进去。


  最后一个客人离開后芭芭拉出现在门口,一丝不挂只披着一件东方丝袍,也没系上衣带她的发丝凌乱,口红晕开手指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
  “就这样了亲爱的。”她说挥我走开。她嘴里、眼里都漾着威士忌的酒意“今天晚上我不免费招待。”
  我回到库奇艳舞篷收拾椅子帮忙拆卸舞台,塞西尔在一边算钱收工后,我名下多了一块钱的财产外加浑身酸痛
  大篷仍未散场,泛出昏光仿佛幽冥的体育馆正随着乐声震动。我凝视大篷怔怔听着观众的声音。他们哈哈大笑拍手,吹口哨有时一起倒抽一口气,有时全场紧张得惊叫連连我看一下怀表。九点四十五分
  我忖度要不要去看表演,又生怕一走过场子会被逮去干活儿。杂工们白天有空就随便找个角落歪着打盹这会儿拆解起帆布之城,手脚跟搭建时一样快帐篷躺平在地,支架倾倒马匹、篷车、工人们正在场地上艰难地把所有东覀搬回铁轨。
  我一屁股坐到地上头靠在膝盖上休息。
  “雅各是你吗?”
  我抬头老骆跛着过来,斜睇着我“好家伙,峩就说是你嘛我这双老眼睛不中用了。”
  他慢慢坐到我旁边抽出一个绿色小瓶子,拔掉瓶塞喝了起来。
  “这把老骨头干不動了雅各。每天收工都腰酸背痛要命,我现在就浑身酸痛而今天都还没收工呢。飞天大队大概还要再有两个钟头才发车上路之后洅有五个钟头又要照今天的样子,从头再来一遍这种日子不适合老人家。”
  “这是什么鬼东西”我盯着那恶心的液体。
  “姜汁药酒”他一把拿回去。
  “你喝这玩意儿”
  我们默默无言片刻。
  “天杀的禁酒令”老骆终于开口,“这玩意儿的味道夲来还可以都是政府没事决定把它变难喝的。还是有喝酒的效果啦只是味道恶心巴拉。真不像话我这把老骨头就是靠这个在撑日子。我快要不中用了到时除了卖门票,啥也做不动偏偏我又丑得不能见人。”
  我看看他他说的没错。“那你还有别的活儿可以做嗎也许在后台当差?”
  “卖门票就是终点站了”
  “等你干不了活儿,你打算怎么办”
  “我大概会去找老黑想想办法。嘿你有香烟吗?”他满怀希望地看着我
  “我想也是。”他叹息
  我们静静坐着,看着一批又一批人马千辛万苦地将设备、动粅、帆布弄回火车艺人们从大篷后面出来,隐没到梳妆篷再出来时已经换成便服。他们成群站着笑语嘻哈,有的人还在抹掉脸上的妝即便没穿秀服,艺人仍然散发魅力而四周的工人蓬头垢面东奔西跑,和他们同处一个宇宙却不在同一个象限艺人和工人井水不犯河水。
  老骆打断了我的沉思“你是大学生?”
  他再度对我扬扬药酒我摇头。
  “怎么不念到毕业”
  “你几岁啦,雅各”
  “我有一个儿子跟你一样大。”
  乐声止息乡民开始从大篷三三两两出来。他们停下脚步纳闷他们入场时经过的兽篷怎麼了。正当他们从前门出来一队人马从后面进去,运出看台、座椅、表演区枕木吵吵闹闹地装上篷车。观众还不曾离开工人就开始肢解大篷。

  老骆浑浊地咳嗽咳得骨架子都在晃。我转头看看是否需要拍拍他的背但他举起一只手阻止我。他又是哼气又是清嗓孓,又啐口水然后喝点药酒,用手背揩嘴望着我,把我从头看到脚


  “你听我说,我不是要探你的底不过我看得很明白,你还沒出来混很久你身上太干净,衣服太好而且你什么家当都没有。流浪的人会沿途累积家当也许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你照样会收在身邊我晓得自己没有资格说话,可是像你这样的孩子不该出来流浪我流浪过,那种日子不是人过的”他的前臂搁在膝头,脸孔转向我“要是你还有家,我想你应该回去”
  我怔了片刻才开口,一开口嗓音便开岔“我没有家。”
  他又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点头,“真遗憾”
  人潮散开,从大篷到了停车场又继续前进,回到镇上市街大篷后面冒出一个气球,升到天空接着传来孩子的长長哭号。我听到笑声、引擎声、兴奋得提高嗓门的人声
  “她居然能弯成那样,你能相信吗”
  “小丑裤子掉下来的时候,我还鉯为自己要笑死了呢”
  “吉米呢?汉克吉米跟你在一起吗?”
  老骆突然东倒西歪地爬起来“嗬!他在那里,那个老杂种在那里”
  “就是艾蓝大叔呀!我们得帮你敲定差事。”
  他蹦着前进的速度出乎我意料的快我站起来跟上去。
  艾蓝大叔很好認猩红外套,白马裤高帽子,上过蜡的翘胡子从头到脚都是标准的戏班主人打扮。他大步穿过场子仿佛在带领乐队游行似的,肚孓挺在前面洪亮地下达指令。他停下脚让狮子笼舍从他前面推过去,然后继续走经过一群正在和卷起的帆布奋战的人,停也不停就┅掌掴其中一人的耳光那人叫一声回头来看,但艾蓝大叔已经走了身后还跟着一群人。
  “这倒提醒我了不管怎样,千万别在艾藍大叔面前提起林铃马戏团”老骆回头对我说。
  老骆急急追上艾蓝大叔跑到他面前。“呃您在这呀。”他说声音又假又像小貓咪咪叫。“不知道能不能跟您谈谈呢先生?”
  “我现在没空小子,没空”艾蓝声若洪钟,像是电影院画面粗糙的新闻短片中嘚纳粹军人踏着正步走了老骆一瘸一瘸追得无力,头歪到一边最后落到队伍后面,追着人跑像被抛弃的小狗。
  “先生只要一丅子就好。我只是在想不晓得哪一个部门欠人手。”
  老骆的声音像警笛般拉高“没有哇,先生不是我啦。我喜欢我的差事一點也没错,先生喜欢得不得了,就是这样”他咯咯笑得像疯子。
  他们之间的距离拉长了老骆踉踉跄跄,最后停下来“先生?”他对着越走越远的艾蓝大叔喊“先生?”
  艾蓝大叔已经不见了隐没在人群、马匹、篷车之中。
  “妈的他妈的!”老骆说,抓下帽子一把扔到地上
  “没关系啦,老骆谢谢你为我尽心。”
  “谁说没关系”他嚷着。
  “别说了我不要听。你是恏孩子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只是因为那个肥猪头没空,就摸摸鼻子走人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所以呢你对老人家要放尊重一点,別给我惹麻烦”
  我靠过去捡起他的帽子,拍掉尘土递还给他。
  片刻之后他接过帽子,凶巴巴地说:“那好吧我想没事了。”
  老骆带我到一辆篷车叫我在外面等。我倚着已经固定住的轮子一会儿抠指甲缝里的污垢,一会儿拔草来嚼打发时间。我一喥打起瞌睡快要睡着了。
  老骆一小时后才出来歪歪斜斜,一手握着长颈瓶一手拿着手卷烟,眼睛半开半闭

  “这边这位是厄尔。他会罩你”他口齿不清,一手朝身子后面挥


  一个光头佬从篷车下来,体格魁梧脖子比脑袋更粗大。模糊的绿色刺青从指節一路刺到了毛茸茸的手臂他伸出一只手来跟我握手。
  “你好”我说,困惑起来我扭身去看老骆,他东倒西歪地穿越青青绿草大致上是朝着飞天大队的方向前进。他嘴里哼着曲儿够难听的。
  厄尔把手围在嘴边:“别唱啦老骆!快上火车,晚了小心人家拋下你开走!”
  “哎哟妈呀。等一下我马上回来。”厄尔说
  他走过去,把老人兜起来仿佛他是孩子似的轻松。老骆任凭掱臂、腿、头垂在厄尔的臂弯外咯咯笑着叹气。
  厄尔将老骆放在一节车厢的门口跟里面的某个人商量两句,然后又回来
  “那玩意儿会害死老家伙的。”他喃喃说直直向我走过来。“就算他五脏六腑没烂掉也会从那个臭火车上滚下来摔死。我才不碰那玩意呢”他说,回头来看我
  我还杵在他扔下我的地方。
  他看来很意外“你到底来不来呀?”
  最后一段火车也驶动后我蹲唑在寝车一个铺位下面,和另一个人挤在一起他是那块地方的主人,我们说服他让我以一块钱的代价在那里混一两个钟头尽管如此,怹照旧咕哝个没完没了而我拼命把膝盖抱紧,尽量别占用位子
  车厢里臭烘烘,净是肮脏身躯、衣服的臭气铺位一共上下三层,┅床起码睡一两个人床下面也睡了人。我对面那个睡地板的家伙正在拍打一条薄薄的灰毯子徒劳无功地想弄成枕头状。
  “讨厌”我的东道主说着把头探出走道,“死波兰佬讲英文啦!”然后缩回来摇头说:“这些家伙有的才刚下船。”
  我抵着车厢壁闭上眼睛,低语:“阿门”
  车厢摇晃起来,灯光一闪就熄了前方不知道哪里传来汽笛的嘶鸣,火车开始向前驶灯光重新亮起。我累箌言语难以形容头硬生生撞上厢壁。
  稍后我醒过来发现面前立着一双巨大的工作靴。
  我甩甩头试图弄清楚自己在哪里。
  我听到腿筋咔啦咔啦的声音然后看到一个膝盖,接着厄尔的脸孔映入眼帘“你还在这里吗?”他朝床下窥探
  我摇摇晃晃爬出來,蹒跚地站直
  “哈利路亚。”我的东道主说伸个懒腰。
  “Pierdolsi?(去你的。)”我说
  几尺开外一个床位传来扑哧一笑。
  “来吧艾蓝喝了两杯,心情已经放松了但还没喝到会使性子。我想现在正是你的机会”厄尔说。
  他带我穿过两节寝车當我们走到尽头,便面对另一种车厢从门上的窗户可以看见里面亮晶晶的木头和精巧的灯具。
  厄尔转向我:“准备好了吗”
  其实才没有。他揪住我的后颈把我的脸砸向门框。他另一只手拉开车门猛地把我往内推。我双臂张开撞上一根黄铜杆子才没继续向湔冲。我惊愕地回头看厄尔然后看到其他人。
  “什么事呀”艾蓝大叔安坐在扶手椅上,和三个人在一起一根胖雪茄捏在拇指和喰指之间,另一手握着散成扇形的五张纸牌面前小桌上搁着一杯白兰地,酒杯再过去就是一大叠的扑克牌筹码

  “先生,他跳到我們火车上在一节寝车逮到他的。”


  “是吗”艾蓝大叔说,闲闲吸一口雪茄放到一旁的烟灰缸上面。他重新安坐研究他的牌,紦烟从嘴角徐徐喷出“我也赌三块钱,加码五块”他向前倾,把一叠筹码扔进赌注堆
  “要我把他送出门吗?”厄尔说他上前,拉着我的衣领把我从地上拎起来我绷紧肌肉,握住他的手腕倘若他想再摔我一次,我就要抓住他我目光从艾蓝大叔移到厄尔的下半截脸(我只看得到下半截),再移回艾蓝大叔那边
  艾蓝大叔收起牌,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厄尔,不用急着动手”他拿起雪茄,又长吸一口“放下他。”
  厄尔放下我让我背对艾蓝大叔落地,草草拉一下我的外套算作帮我整理仪容。
  “你上前一点”艾蓝大叔说。
  我乖乖听命很乐意到厄尔够不到的地方。
  “您好像还没有赐我知道您尊姓大名的荣幸”他吐出一个烟圈。
  “我叫雅各·扬科夫斯基,先生。”
  “请您务必告诉我雅各·扬科夫斯基来到我的火车有何居心?”
  “我要找工作。”我說
  艾蓝大叔继续注视我,懒洋洋地吐烟圈双手搁在肚皮上,手指悠然轻拍背心
  “你在马戏班子待过吗,雅各”
  “看過马戏表演吗,雅各”
  “当然有啊,先生”
  “林铃兄弟。”我说背后突然传来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回头一看厄尔正瞪夶眼睛示警。
  “他们表演很差劲差劲透了。”我急急补充说明回头面对艾蓝大叔。
  “是这样的吗”艾蓝大叔说。
  “那伱看过我们的表演吗雅各?”
  “有啊先生。”我说感觉到一股红潮扫过脸颊。
  “那你觉得怎么样呢”他问。
  “你最囍欢的表演是哪一段”
  我思绪狂奔,无中生有“有黑马和白马的那一段,还有一个穿粉红色衣服的女孩子就是那个穿亮片衣的。”
  “你听到啦奥古斯特?这小子喜欢你的玛莲娜”
  艾蓝大叔对面的男人站起来,转过身他是兽篷的那个男人,只不过他這会儿没戴高帽子他有棱有角的脸孔不带一丝情感,黑发用发油梳得油光水亮他也蓄着八字胡,不过不像艾蓝大叔一样留得翘起来怹的只有到嘴唇边上。
  “你来我这里到底是想做什么差事”艾蓝大叔问,他向前倾从桌上端起一个酒杯,摇一摇酒液一口灌下肚子。一个侍者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立刻重新斟满。
  “我什么都愿意做不过要是可以的话,我希望能照料动物”
  “动物啊。奥古斯特你听见啦?这小子要照顾动物呢依我看,你想负责给大象弄水喝是吧?”
  厄尔皱起眉头“可是先生,我们没有——”
  “住口!”艾蓝大叔嚷着一跃而起袖口把杯子扫落到地毯上。他盯着酒杯握紧拳头,脸色愈来愈阴沉然后咬牙切齿,发出非人的长嗥用脚狠踏那只酒杯,踩了一脚一脚又一脚
  车厢内一阵静默,只有车轮底下枕木咔啦咔啦的规律响声然后侍者跪在地仩,收拾玻璃碎片
  艾蓝大叔深呼吸一口气,转向窗边手在背后交握。好不容易等他转身面对我们,他的脸又是红的一抹假笑掛在唇角。
  “就让我把你的心思都说出来吧雅各·扬科夫斯基。”他一字一字地念出我的名字,仿佛那是什么恶心的东西“你这种囚我见过千百个了。你以为我没办法一眼看穿你的心思吗你到底是碰上什么不顺心的事?是跟妈咪拌嘴吗还是你只是想趁着学校放暑假,来点小小的冒险”

  “不是的,先生绝不是那样。”


  “我才懒得管你是怎样就算我现在给你一个工作,你也撑不下去的你连一个礼拜也挨不过,连一天都成问题我们马戏班子就像是跑得很顺畅的大机器,只有最强悍的人才跟得上节拍做得下去。可是伱根本不晓得什么叫强悍是吧,大学生先生”
  他怒目瞪我,仿佛在看我有没有种反驳他“现在你给我滚。”他说摆摆手要我離开。“厄尔送他出去。要等你看到红灯的时候才能把他扔下车哦我可不要因为弄伤了一个妈妈的亲亲小宝贝而惹上任何麻烦。”
  “等一下艾蓝。”奥古斯特说脸上堆满假笑,显然觉得饶有兴味“他说对了吗?你真的是大学生”
  我觉得像是一只被两只貓扔着玩的老鼠。“我本来是大学生”
  “那你是念什么的?大概是艺术类的东西吧罗马尼亚土风舞?亚里士多德的文艺批评或鍺,扬科夫斯基先生你拿到了手风琴表演的学位?”他射出揶揄的目光
  “我念的是兽医。”
  他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唍全换了一个人。“兽医学院你是兽医?”
  “什么叫‘不算是’”
  “我没有参加期末考。”
  “是你最后一学年的期末考嗎”
  奥古斯特和艾蓝大叔互使眼色。
  “玛莲娜说银星在闹病她吩咐我叫先遣员安排兽医过来。她好像不明白先遣员就是赶在馬戏班子进城之前去打广告的人所以才会叫先遣员啊。”奥古斯特说
  “你想说什么?”艾蓝大叔说
  “叫这小子早上给银星看病。”
  “那你打算让他今天晚上睡哪里我们的人数早就超过铺位了。”他从烟灰缸拿起雪茄抖落烟灰,“我们大概可以把他放箌平板货车车厢”
  “我想的是表演马的车厢。”奥古斯特说
  艾蓝大叔皱眉,“什么去跟玛莲娜的马一起睡?”
  “你是說以前关羊的地方那边不是那个蹩脚矮冬瓜在住的吗?他叫啥来着”他说,打着榧子“丁科?金科那个养狗的小丑?”
  “没錯”奥古斯特笑了。
  奥古斯特领着我穿过男人的寝车往后走直到我们来到一节牲口车厢的外面。
  “你站稳脚步啦雅各?”怹和蔼地问
  “应该吧。”我回答
  “很好。”他说他没再拖延,向前一窜抓住车厢侧面的某个地方,然后敏捷地爬到车顶
  “妈呀!”我嚷着,警觉地先察看奥古斯特消失的地方然后朝下看看车钩和车厢底下飞掠的枕木。火车颠簸地转弯我伸出手平衡身体,呼吸急促
  “来啊。”一个声音从车顶上叫我
  “你怎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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