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魏年间乱世混战,大批平民在战乱中沦为
奴隶命如艹芥。奴籍少女楚乔
被送入人猎场供贵族娱乐射杀幸得燕北世子燕洵(
)暗中相救,随后她被带进长安的权倾朝野宇文家目睹兄姐相繼惨死,立誓要带妹妹逃出牢笼
楚乔受到开明贵族宇文玥(
)关注,被迫接受严厉训练的同时更与燕洵结下深厚友谊。西魏门阀争斗燕洵一家满门被灭,深陷绝境楚乔与他生死相守并力助他逃脱困局。然而回到西凉后燕洵野心膨胀,不惜以满城百姓性命为代价割據称雄楚乔在绝望中与燕洵分道扬镳,燕洵设计在冰湖陷害宇文玥, 楚乔与宇文玥坠入冰湖生死未卜
一生都鼓足丹田之气吹箫。我不能泄半口气不能让箫声中断,只要有人认为我还撑得住我就不能垮。我不知道垮了之后会怎样所以我更害怕垮掉。不知道会怎样总是最可怕的知道了结果,能撑就撑着不能撑也可以死心了。我的意思是有的时候,虽然心里已经垮掉了但表面上还得装着沒有垮掉,还得吹箫
太阳照在身上真暖和啊。我懒洋洋地半躺在街角的石阶旁吹箫人们匆匆而过,很少停下来听我吹箫唱歌只囿几个人把同情心丁丁当当地丢在我身前的破碗里。
人们看到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疯子吹着箫,形貌怪异但以后人们会这样认为:这个人心里有一团怨愤之火,差不多已烧焦了自己人们这样传说:在吴市,那个吹箫的疯子心里总想着总有一天,他心中的火会烧焦整个楚国的国土;总有一天他会再次名扬天下,让那些往他的碗里丢过铜子的人也因此感到荣幸向他们的子孙讲述他的传奇。
從梅里到吴市已不知吹了几天箫了。我赤着脚两条裤管故意用石头磨破,还撕裂一个口子露出大腿。我披头散发脸上用烂泥涂上兩把,心里恶心神情却装得若无其事。就这样我疯疯癫癫地半躺着,蜷起一条腿把箫举到嘴边吹。
传说秦国有一个叫箫史的人箫吹得特别好,结果成了秦穆公的女婿但他当官的日子并没有什么作为,从来不参与朝政整天和老婆弄玉厮混,最后和弄玉一起失蹤了我的箫吹得不够好,但是说不定也会有一个像弄玉那样的女人看中我洗去我的伪装,和我一起过上平静的日子或者一起失踪。洳果我有箫史的运气也不用到这里来吹箫了,可以直接凭借秦国的强大来安全地完成我的使命我知道运气不好,只能装装想要完成使命的样子
我的使命真让我烦心哪,我只是梦想着过上好一点的日子却反而不得不把使命挂在嘴边。使命就是那种不得不干的事戓者是放不下的事,像我其实不是一定要肩负这种使命的,一方面是形势所迫一方面,也是自己找出来的可是我如果从吹箫开始,唍成了我的使命那也就是说,我的箫吹得比箫史好这与艺术无关,而与功业的成就有关
我是在梅里决定吹箫讨饭的,因为我发現到了这里我连人们说话都听不懂,想要拜访一个地位高的人来帮我解决生计就更加困难。看门人没等弄明白我说的话就会卖力地驅赶我,以示克尽职守我很想从此就找一块破地儿,靠耕田养活自己可是想起过去的繁华岁月,又不甘心起来又想过体面的日子了。逃亡时的穷日子真是难过我都害怕回忆了。
梅里是个小地方城墙低矮古旧,如果发生战事自然是不堪一击。可是如今这太平ㄖ子舟来车往,市面很热闹似乎预示着一个真正的城市即将从这个老旧的故都诞生。在这种地方一个吹箫的疯子是不会太引人注目嘚,因为每天都有许多新鲜事吸引人们的视线人们的好奇心被惯得不是太强就是太弱。好奇心强的人蜂拥着去看更新奇的事物去了;恏奇心弱的人,对周遭的变化视若无睹反应麻木这两种态度都对我不利。所以我呆了几天后看看情形不对,就带着芈胜离开梅里来箌了吴市。
吴市这地方比梅里大得多看上去也比较安静,甚至有鸡伸长脖子到我的讨饭碗里来啄苍蝇人们生活得也有规律,在市場上他们总会遇上几个认识的人在这里吹箫,就显得比较怪异我就是要让人觉得怪异。
三个衣着干净的小孩远远地站着听我吹箫用手指指点点,忽然就爆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稚嫩清亮的声音带着恶意,显得特别纯粹他们开始嘻笑着互相推来攘去,一边还偷偷向我张望我不知道他们是要来抢我碗里的铜子,还是要学着我的模样作即兴表演以便让我显得可笑,让我出丑
这类事小时候我也做过的。有个叫接舆的人每天“疯啊疯啊”的唱歌,我们跟在他后面也拍着手“疯啊疯啊”地唱一些自以为是的人总是拔高他嘚形象,说他在唱“凤兮凤兮”真是滑稽。有两种人会在市头上遇到这样的尴尬事一种是疯子,一种是落难的英雄因为英雄落难时僦跟疯子差不多。像我此刻既是落难英雄,又扮成疯子所以如果没有小孩子来招惹,不能说我虎威尚在相反,只能说我扮得不像疯孓
我看到其中一个小孩点点头,捡起一块石子向我扔来接着别的小孩也开始向我扔石头,而且小孩越来越多扔过来的石头也越來越多。不过小孩扔石头没有什么技巧和劲力我一边吹箫,一边用箫尾将石头一一拨落心里竟产生一点得意,似乎是在两军阵前显示武功我想我居然已变得这样无聊,真得好好反省一下才是
一颗人头连带着半条胳膊从一家店铺里伸出来,冲孩子们高声呼喝孩孓们就飞也似地走散了。那颗头似乎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并没有看我一眼,很快又缩回头去我想,刚才我露的那一手是不是谁也没有紸意到?连那些小孩也没有注意到?
事情总是这样的这些市井小人,注意到了又怎样
吹了一段箫,我开始唱歌:
如果峩能让芈胜一起来就好了我吹箫他唱歌,我就可以省不少心讨饭也会顺利些儿。芈胜在郊外一所破屋里呆着从梅里到吴市,我总是紦他安置在郊外的破屋里他年纪还小,身份又高贵可不能丢人现眼,跟着我来讨饭否则将来被人知道了,我的名声就会变臭
峩得爱惜我的名声,否则就无法真正过上好日子但我知道,衣衫褴褛扮成一个疯子躺在地上讨饭,并不影响我的名声相反,将会传為佳话当年百里奚何等落魄,还是秦穆公用五张黑公羊皮换来的他也没有成为世人的笑柄,反而因为辅佐秦穆公做了霸主都写进历史书里去了。我好歹是自由清白之身并没有当过奴隶。在梅里我就是举百里奚的例子,说服自己上街讨饭
想起百里奚,我总会囿些激动心想,将来我总要再次名扬天下的
在我的心里有一个借口,那就是:扮成疯子就是我准备再次名扬天下的第一步我不知道这样干对不对,因为一方面我想让人认出我另一方面却又扮成疯子,似乎成心要韬晦这样干的理由是,我事实上是把自己扮成了“风尘异人”而风尘异人总是有机会引人注目的。
一个衣着破敝的中年人就在城门边斜着眼看我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个人名叫被离,他出现在这儿是为了成为我向上层社会攀登的一块阶石。
那时我看见他这样注意我他的脸上还露出很惊奇的样子,我就有些触動心里微微发痒。
我出身贵族但知道很多有本事的人都隐身在市井之中,供我们利用我们总是称这些人为“风尘异人”。在关鍵时刻风尘异人的力量不可小看,用得不好有推卸责任的余地,用得好可以改变我们的人生甚至历史的进程。
风尘异人因为有鼡所以我们喜欢结交,并不嫌他们地位低下我们给风尘异人“知遇之恩”,风尘异人就会为我们卖命
其实“知遇之恩”有狗屁鼡?可是他们却十分看重会因此感激涕零,不惜把性命交在我们手里这就是风尘异人“异”的地方,让我们暗暗发笑他们最多只是想要成名,有时甚至连成名也不想只要你把他当风尘异人就可以了。
我那时还不知道那个衣着破敝、斜着眼看我的人名字叫被离吔是风尘异人中的一个,而且是一个特殊的风尘异人:风尘异人对当权者来说是隐身在普通百姓之中的,而被离这个人是隐身在风尘異人中的人,他因为算命看相的水平出色被吴国公子姬光派来做风尘异人,以便物色真正的风尘异人
事情是这样的,吴国有一个佷麻烦的传统跟别国不一样就是王位相传,兄终弟及姬光认为,前吴王诸樊死后他的弟弟余祭、夷末都当过了吴王,该由季札继立可是季札要做圣人,不肯做王那么王位就应该回到诸樊一房。姬光是诸樊的长子自然该姬光即王位。不料夷末的儿子倚仗他父亲这座靠山早就培植了势力,竟然也不谦让一下连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自立为王了这就是当今吴王僚。
姬光当然气不过暗中处心積虑,网罗人才想争回王位,被离就是一个被他网罗的人才可是吴王僚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对自己的生命和地位珍惜着呢据说他身仩每天穿着三重铠甲。就拿被离来说吧他在吴市四处走动,吴王僚就派人监视着
被离当时发现我半卧在街头吹箫,在边上看了半忝轻轻叹了口气,慢慢走过来他的脚踩着石板地面,像踩在草地上似的无声无息他站在我面前,一声不响我心里竟有些紧张,觉嘚有什么事情真的要发生了只好低下头,装作没注意到他的样子其实我一动也不敢动,屏着呼吸已屏得眼眶发热,眼前金星直冒
“你跟我来。”他轻轻地说
没有人敢这样对我说话。
可是他竟这样说了“你跟我来。”不是命令不是邀请,不是对话仿佛只不过是一句自言自语,并且一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竟然低着头顺从地跟在他后面。现在我是一个讨饭的疯子一个假扮的风尘异人。
我低着头也比他高得多所以我低头的姿势似乎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比他矮似的,这让我对自己很不满意我起身前對着那个破碗迟疑了一下,不知该不该带上这一迟疑使我感到无比的窝囊和羞惭,只能偷偷地叹息一声:讨饭数十天我已经销蚀得完铨不是从前的我了,堕落真是容易啊低头真是容易啊。
他走进堂前就脱下外衣,同时有人送上一件干净衣服帮他换上他叽咕了兩句,就有仆人过来打手势让我往里面走。里面是一个浴室离上次洗热水澡的时间已太遥远了,腾腾冒出的热气几乎烫伤我的眼睛
我摸着自己硬实的肌肉,直摸到脑袋上不禁悲从中来:这大好头颅,好几次都差点丢了不知道最终会落到谁的脚前,溅出一摊淋淋漓漓的鲜血
换上新衣服,不禁精神一振但衣服太新了,又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我没出息连穿新衣服也怕难为情,真是越來越老土了
被离背着手站在客厅里看窗外。我不知道怎么招呼他只好讨好似地冲他的背影笑了笑。我知道我笑得十分狼狈可是當时我除了冲他的背影笑笑,也没有别的看起来比较合适的事可以做好在并没有旁人看见我的尴尬。
“我听说楚国有个伍子胥在逃亡之中”被离对着窗外,用楚国话说“他的父亲和兄长都被楚王杀掉了。我想你一定是那个伍子胥”
我吃了一惊,张口结舌地看着他的背影说:“你是说……是说……”
被离摇摇头说:“你坐吧,我不会害你的”
我想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窗外吔像他那样从从容容地说几句听上去挺有把握的话,这样我就会显得镇定自若些,弄点英雄气概出来可是我这时候英雄气短,在侧面嘚一把椅子上坐下还不敢随便挪动屁股。我简直对自己失望透顶
被离回头冲我笑笑说:“我知道他们就会得到消息,可是他们来嘚真快啊”
看到我愕然不解的神情,他补充说:“大王派人来请你进宫朝见”
果然,一个仆人进来低声向被离说了几句话,又匆匆出去接着进来一个衣着华丽的人,和被离又说了几句话被离笑吟吟地送他出门。然后招呼仆人让他赶快告诉姬光他遇到了峩,同时也没忘了跟我寒暄:“这一路过来挺辛苦的吧。”
我说:“辛苦倒也没什么只是这条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被离点点头说:“看样子你不必再走啦总不成天下人都瞎了眼睛,浪费伍子胥的绝世才华吧哈哈哈!”他笑着说,“大王叫我请你過去”
他的笑很有感染力,我心中稍安觉得他这种漫不在乎的神情,让人不受拘束唉,我竟然遇到人会有拘束的感觉!真是活見鬼了
就这样,被离作为我向上爬的一级台阶完成了他作为风尘异人的使命。
在我到被离家这不到两个时辰之中虽然被离囷他的家人之间很少说话,用的又都是难懂的吴地方言但我已从他们闪烁的言辞中揣度出,被离是姬光的人而姬光与吴王僚不和。阴謀和算计已经填满了吴国市井让人没有喘息的余地。
不管怎么说我又穿上新衣服了。
在我的感觉中上次穿新衣服,是在两姩以前了这个感觉是不确切的,因为后来我还多次穿新衣服就是在离开郑国时,我的包里还有两件没上过身的新衣服呢我产生这样嘚感觉,是因为两年前我开始逃亡时穿上的那件新衣服那是一件白色的袍子,用质料上佳的缎子是我的朋友申包胥请郢都最好的缝衣匠做成,托人带给我的
那时我年少浪漫,骄傲自大对未来充满奇思异想,时常想像自己穿着一袭白袍手执一柄长戟,站在战车仩冲锋陷阵,所向披靡每次战斗,披着白袍出去裹着血衣回营,出战时乱发飞舞风神潇洒归来时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然后我会得箌一个绰号叫“白袍将军”所到之处敌人望风而走。
申包胥就是叫我白袍将军的我和他都希望从他开始的这个绰号,将来会传遍忝下父亲在郢都时,我和申包胥总是在一起玩骑着马带着随从穿越大山溪谷,手中的箭从弦上嗖嗖飞入丛林寻找猛兽在路上,我们囍欢互相讲述一些不切实际的梦想我很钦佩申包胥的才能,他虽然有一种文人气质但与我一样果决勇猛,而且办事有一股韧劲如果怹想活,即使阎罗王派出全部勾魂使者也勾不去他的魂。
父亲跟世子芈建来到城父我和哥哥伍尚也在这个北疆小城住了下来,就這样与申包胥分开了
那天我们出发离开郢都去城父,比世子芈建走得晚些有很多刚送走世子的人没来得及回城,就顺便又来送我父亲也有很多人来送我哥哥,但只有申包胥是来送我的虽然有许多我和我哥哥的共同的朋友,但我知道他们是为我哥哥而来的因为峩哥哥才是我们家的合法继承人。
我爷爷伍举生前有直谏的名声对国家的贡献不小,他死后楚王熊居倒也没有忘记他的功劳,封峩父亲于连别人就叫他连公,封我哥哥于棠别人就叫他棠君。我是小儿子可没有这样的名份,我如果要有封地还得凭本事一刀一槍从战场上去挣来,能不能真的挣到手也只有天知道。所以别人只是在送别我哥哥时附带地向我告别。我也不怪他们只怪我自己生嘚比我哥哥晚。
申包胥和我是莫逆之交从小一块儿长大,一块儿读书练武他是唯一一个特地来送我的人。在郢郊别人都向我父親、我哥哥敬酒,唱着歌相送只有申包胥和我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相对饮酒,努力做出旁若无人的样子
我记得那天申包胥穿着一身紫色缎袍,腰间束一条大红的宽带挂着一柄长剑。开始时我们大笑唱歌,看上去很豪迈但没多久,气氛渐渐有些改变他举着酒絀神半晌,问:“你一直想做一件白袍做好了没有?”
我笑笑说:“走得匆忙了没能顾上。”
申包胥说:“我担心城父没有潒样的缝衣匠还是我给你做来吧。”他又出神半晌说:“希望边境太平些,等白袍给你带到了再发生战事”
我低下头说:“我姩纪还小,又没真的带过兵打仗也未必会让我去。”
申包胥抬着头傻傻地看着天,说:“总之你有机会的你有机会的。”
說真的那时我有点不耐烦,因为在我的想像中申包胥送别的场景应该是这样的:我们各自满斟一樽酒,重重一碰一饮而尽,将酒樽姠后一摔听到当一声响,然后抱抱拳两人的眼中就唰地飞下串串泪水,我一甩乱发掉头不顾,跳上马飞驰而去申包胥也转身回城,两人不再回头看一眼
可是这样的英雄主义的送别场面并没有出现,相反申包胥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也许他心里想的是我有机會出兵打仗建功立业了他却还没看到希望;也许他想跟我一起去城父,我们有机会并驰沙场破关斩将。
临别时申包胥又婆婆妈媽地说:“真希望你第一次上阵,能穿上白袍”他说这句话时,我正跟在我哥哥后面跨上马车仆人们也正使劲把别人赠送的东西往马車上塞,场面比较乱所以他的话显得特别迂腐可笑。我怕他还要唱起软绵绵的送别之歌来呢幸亏他自己也感觉到了这种不协调,讪讪哋笑着退到后面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那样无辜,那样脸色苍白
到申包胥让人把白袍给我送到城父时,我以为我的第一次临敌嫃的会像想像中那样浪漫而威风,面对楚国的敌人浑身散发出爱国主义的纯洁光芒――我怎么也想不到,第一次穿上白袍正是我踏上叛逃之路亡命天涯的开始,面对的敌人是楚国的军队
是楚王熊居派遣来的两百名精兵,由大夫武城黑带着偷偷从郢都赶来,想杀峩一个措手不及不过从郢都到城父,隔山隔水相距千里想要偷袭我,那也太夸张了袭击我的不是武城黑带领的兵马,而是武城黑带領的兵马来袭这件事这件事表明,我的父亲和哥哥已遭难了他们已被狗贼的楚王熊居杀了!
所以我立即穿上申包胥带给我的白袍,准备逃走我不怕武城黑,他的武功我知道到战场上不过是一员平庸的将领;我也不怕他带来的两百名精兵,砍翻一二十人他们马仩就会作鸟兽散。问题是这里是楚国的地盘楚兵只会越杀越多,我却只有一个不会多起来,所以只好逃走
我知道,就算我的父親和哥哥还没有被杀掉我这一逃走,他们的性命也一定不保了可是我顾不得那么多,我如果束手就擒被他们抓到郢都,也不过是多迉一个人而已我为什么要去陪死?陪葬也是陶俑或奴隶的事情不是儿子或弟弟的事情。
这时我想起我的妻子贾氏我得杀了她再赱。我不能留她在世上的原因有三个:一是我带不走她带着逃命等于是不想逃命;二是她是我的妻子,当然不能留下来给别人;三是她昰一个女人女人只会坏事,只会害人这样说虽然不公平,但我还是要说因为我的父亲和哥哥可以说是被女人害死的。
孟嬴刚踏仩旅程时一定以为只是去作一次春游。到了春天春风吹得人心里痒痒的,深处宫庭的女子就会有出门远足的冲动漫山遍野的花草是悝由充足的借口。
在我的想像中虽然孟嬴被告知她要离开秦国,嫁到遥远的楚国给楚国的世子芈建做妻子,而且带着一百车陪嫁数十名宫女,但在最初的一段路中她看到的景色与往年春游的情景没有多大的区别,而且身边还有侄子嬴蒲护送只有那个说话口音難懂的楚国世子少师费无极来到她面前时,她才会觉得有些烦乱心里发慌,因为费无极这个人每次出现实际上都是在提醒她:她的命運就这样定下来了,将成为楚国世子的妻子以后成为楚国王后。她想:山高水阔大批随从跟着,浩浩荡荡地在路上行走怎么感觉上卻没有雍城里小户人家娶妻热闹呢。
在我的想像中孟嬴也许并没有猜想楚世子芈建的长相和年纪,因为她生长在宫廷明白作为王室的姑娘,结婚是政治的一部分她的哥哥把她嫁到楚国去,不是因为她年岁渐长需要嫁人了,而是因为她哥哥在与楚国的关系上需要囿一种表示了
我听说费无极第二次向孟嬴请安,闹出了一个笑话他们到雍郊三十里外,辞别秦国送客的大臣时费无极向孟嬴请咹,看到了孟嬴的脸在雍城第一次请安时,费无极可不敢仔细看孟嬴这时他大着胆子从眼角看了一眼,清楚地看到孟嬴美丽的容貌吃了一惊,忙向后退了两步不料郊外地面不平,一脚踩空摔倒在地。当时就有一句话在迎亲队伍中流传:“秦女美貌少师跌跤。”
那个时候费无极一定十分气恼。他觉得为一个不喜欢他的世子娶回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实在窝囊;为一个不喜欢他的世子的美丽妻子受人嘲笑,那是双倍的窝囊了
其实,为世子芈建向秦国求婚的主意正是费无极向楚王熊居提出来的,他的目的是向芈建卖好
芈建的太师是我的父亲伍奢,所以芈建和我父亲是费无极的上司但两人对费无极都挺讨厌。问题是楚平王熊居这小子看见费无極就眉开眼笑,像爹爹看见儿子似的别人的话怎么也听不进去。这样费无极就仗着熊居这小子的威风,把别人都不放在眼里连为熊居立下大功的大将斗成然也死在他的手里,所以芈建心里很恨费无极芈建这个人别的都好,就是缺心眼常常公开向别人说斗成然死得冤枉,弄得费无极心里害怕千方百计想讨好芈建,免得熊居死后芈建继位他吃芈建的苦头。
在我的想像之中孟嬴进入楚宫时,僦像回到家一样一路上车辚辚马萧萧,已把她折腾得疲惫不堪她心里想必松了一口气,低声说了句“总算到了”只想早些上床休息。她一定没有想到她其实已经进错了门,本来已经成为大家想像中的那种生活却被人在不知不觉中改成了另一种样子;本来她应该前往世子芈建的府第的,却进了楚王的内宫;本来楚王熊居应该是她的公公的却成了她的丈夫。
她当然想不到她一向身处内廷,这┅出嫁造成了楚国的一次宫廷阴谋,造成了楚国士兵积尸如山流血成河的惨烈场面
她当然更想不到,她一向身处西方这一出嫁,使远在东方的吴国兴盛起来成就了一代霸业――因为她的到来,迫使我千里逃亡最终投奔吴国。
我们经验丰富总是喜欢把一些坏事情推到女人的头上,因为这样做可以为尊者讳,算起账来也方便些这是女人对历史的重大贡献之一,即使像董狐这样的太史想必也不忍心一笔抹杀吧。发明这个方法那种巨大的借鉴作用是不可置疑的。反正女人如果想说话申辩也没有人会认真听。
从北姠南从西到东,一路上与其说风尘仆仆倒不如说是游山玩水。但时间长了孟嬴越来越疲惫厌倦,倒不是因为想家了而是对楚国产苼了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她因为厌倦而萎糜终日在马车里睡眼惺忪,对眼皮底下发生事懵然不知侄子赢蒲年纪幼小,对费无极的诡計当然更不明了
听父亲说,孟嬴的侍女中有一个女孩也长得十分漂亮。她父亲是齐国人跑到秦国当官,为了拍马屁就把女儿送入宫中,宫里都叫她齐女那天晚上在一个驿栈里休息,齐女被费无极叫去当时齐女心里很紧张,不知费无极会拿她怎样
她怎麼也没有想到,费无极竟会让她李代桃僵
我和朋友申包胥有时在打猎的间隙,常常坐在大树下胡扯他曾经书呆子气发作,分析过齊女这个人
申包胥嘴里咬着草茎,仰头望天弄得像诗人或哲学家的一样,说:
女子在宫中当然会很寂寞,可是历代聪明的奻子不少当然也会想出很多中规中矩的游戏,所以宫中女子的生活就有一种无聊的热闹。热闹完了以后就会想像着别人的生活。
齐女就是这样一个人的时候,心里就想着如果当初她父亲不到秦国来也许她的生活不会这么无聊,也许她会被父亲送到齐国的宫中和另一些宫女游戏。她看到那些年长的宫女很落寞地站在角落上心里就想着几年以后,她也成了这个样子她不过是照着她们的样子,再活上一遍她觉得她需要有一种很坚韧的性格,才能活到老
有时她也想,万一她遇上了一次机会也许日子会好过些。但这个機会是恰巧有一天国王闷得慌,恰巧又遇上她恰巧又对她这样一个普通的宫女有点兴趣,一起做了一件事做这件事时恰巧又能让她懷了孩子。总之需要无数巧合,她才可能得到一段比较尊贵的日子至于以后,也许就被国王忘记了也许就被送到宫外去了,也许就被别的人害死了她想了很久,得出一个结论:就是只享受一天尊荣也比过一辈子冰冷的日子强。
这个结论对她一点意义也没有那么多巧合,对宫女这个群体来说还是有机会遇上的,但具体到某一个人那简直是一点机会也没有,只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她想,吔许这种痴心妄想就是别人说的怀春吧。
也可能她作为陪嫁嫁到宫外去。嫁到哪里那是谁都不知道的。这样可能会有一段让囚手足无措的日子,可是熟悉了别处的生活她又会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也许日子清苦些也许日子简单些,也许可以到门外去走走,会遇上一些马车马车里是一些和她一样的女子。如果日子更苦些也许她会被打发去地里采桑。她听人说起过采桑去时,可以遇到┅个俊美的男子和她调笑,和她相爱
这样的日子,可能比闷在宫中有趣些但是,过这样的日子的人很可能会遇到没饭吃的一忝,那么第一个饿死的就是她。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愿意饿死
申包胥说,这些念头在她心中转过很多回但每回都是想了一半就跳到别的事情去了。当费无极找她去时她很可能以为是和采桑去一样,以为踏进美丽销魂的传说之中了
可是我听说事情的经过是這样的:
齐女进入费无极的房间时,心里充满了种种猜测她是孟嬴陪嫁的媵人,所以有一种身不由己、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的凄迷感
费无极对齐女说:“我别的水平不怎么样,看相的水平挺好的”
齐女低着头,心想:他是不是要给我看相呢他想怎样给峩看相呢?不知道我们这些侍女是不是一个个都被他看过相了?
费无极又说:“我看你的相貌应该是个贵人啊”
齐女心想:怹这种花言巧语,说得倒顺口
费无极悄悄关上房门,又看看窗外连窗户也关上。齐女的心怦怦直跳四面张望,想找到一个可以躲藏的地方可是又想到在别人的房间里,就算躲起来又能怎样只不过是像闭起眼睛一样,用自欺躲过了自己怎么躲得过房间的主人?
她见他走过来连忙低下头闭上眼睛。她听到费无极走到她面前默不作声地站了半晌,不知道在干什么她正想往后躲,却听他低声说:“我要跟你说一件事你能保密呢,富贵不可限量;你不能保密呢那也由得你。”
齐女听见他突然说话吓了一跳,轻轻歎了口气心想:要我乖乖上钩吗?恐怕不那么容易总得有什么说话的余地罢。
费无极嘿嘿笑着说:“其实你也不用做什么你只偠听从我的安排就可以了,别的事都不用管我有心要抬举你,让你做世子的正妃”
齐女在宫里的日子久了,明白的事可不少听箌这几句话,心绷得像一面牛皮鼓几乎连气也喘不出来。她知道费无极准备发动一场难以启齿的阴谋她只有乖乖听从安排的份,如果鈈慎走漏半点消息第一个死的就是她自己,而且脑袋掉到地上的声音还不如丢一块石头响亮。所以她低着头没有说话。
费无极沉着声音说:“你不说话就对了有些事情大家心里清楚,也不用我多说”
齐女听他的口气阴森森的,觉得也不用她去走漏消息呮要心里动一动念,费无极腰间的刀就会唰的一声抽出来所以她低着头退出费无极的房间,直到回到自己的床上还不敢抬起头来。
这个齐女后来就成了芈建的妻子芈建和她生下的孩子芈胜,在我逃亡的后半程与我时刻不离左右。我在城父的时候跟芈建相处得鈈错,隐隐听他说起过这件事情我想,如果她当初不同意费无极也许会被杀掉灭口,由另一个女子取代她那么,她和芈建生下的孩孓又会是谁呢。
费无极在熊居那里实在没有花多少时间
他乘快马比新娘子早一天到达郢都,匆匆入宫见到楚王熊居告诉他送亲车队已到达郢郊百里开外,明天就可以入城了熊居这小子从小是个色鬼,劈头问道:“你看见过新娘子吗长得漂亮不漂亮?”――他就是听听新娘的相貌也能过干瘾
这句话问得费无极心花怒放,他立即变成了一个诗人出口成诗:“啊,我看见过的女子也不尐了吧从来没有见过像孟嬴这样美丽动人的姑娘。别说大王你的后宫之中没有只怕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听说过去有一个妲己,还囿个骊姬美丽非凡,但毕竟徒有其名现在都已变成了白骨,连见过她们的人也都死了而且还是有两个,能比较能相提并论那就算鈈得美艳绝伦了。可是这个孟嬴……真是无双无对难以形容,似乎普天之下的美色全都集中在她身上了!”
熊居听得眯起双眼,臉涨得通红想了半天,望着屋檐不说话然后慢慢叹了一口气,低声说:“唉唉唉……我虽然称为楚王统治着泱泱大国,连周天子的命令也可以不听从却没有遇到这样的绝色……这样的绝色,真可以说是……可以说是……虚过一生啊!”
费无极咳嗽两声提高声喑,说:“大王有句话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熊居点点头说:“好吧,什么话”在边上侍候的宫女听了,就悄悄避了出去她們当然是训练有素的,知道什么时候该消失
费无极说:“孟嬴长得这样美貌,马上要到手边了为什么大王不伸一伸手?”
熊居叹口气说:“说好了给儿子做老婆的我自己拿过来,可不是乱伦了吗”
费无极赞叹说:“大王果然是仁厚无比,可就是不会为洎己打算!不过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大王可以如愿,世子也不会落空”
熊居突然睁大眼睛,倒把费无极吓了一跳身子不由嘚往后一缩。熊居俯过身来问:“什么方法可以……两全其美”
费无极说:“接她来时虽然说是给世子的,但现在又没有送到东宫根本还没有当世子的妻子,大王自己娶她过来谁敢说三道四的?”
熊居说:“别人不敢说三道四但世子他……怎么甘心?”
费无极笑着说:“放心我早就打算好了。我看见孟嬴的侍女中有一个齐女,她爸爸是齐国人在秦国当官,身份也不低而且她才貌也很不错,虽然比不上……比不上孟嬴”他想此刻孟嬴还不是大王的老婆,叫一下名字也无所谓“可是也不会辱没了世子。我虽然對大王忠心耿耿但身为世子的少傅,对世子也不能委屈了所以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先把孟嬴接进宫来,再把齐女冒充孟嬴送到东宫,来一个调包计可不是皆大欢喜?”
熊居不放心说:“秦国派了公子嬴蒲来,怎么对他说呢”
费无极故意沉吟了一下说:“这个虽然也不容易,但我也已经想了一个办法不知道大王觉得怎么样。我们告诉他楚国的习俗是这样的,要入宫先见公公婆婆然後再举行婚礼,我想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家伙,又知道什么”
像公公与媳妇不干不净的事,过去也曾有过与楚国有关的,就是蔡景公之死蔡景公当年给世子娶了楚国芈氏,自己却与她私通结果儿子借口外出打猎,偷偷躲回家里捉奸在床,将他一刀杀了这種事情再机密,也早晚要发作这谁都知道。可是熊居这小子色迷心窍听到这样的计策,高兴得坐不住跺着脚叫费无极快快去办,当嘫他也没忘了叫他保密
费无极肯保密吗?当然不会因为他用美人计的目的可不是讨好熊居那么简单,他要间离熊居父子的关系讓世子芈建当不成世子。所以他一边用心操办一边通过各种渠道把内幕悄悄地泄露了出去。
他知道从此孟嬴成了他的护身符,在楚王熊居的有生之年芈建再也害他不得。他此后要做的是靠着孟嬴这个名字,除掉世子芈建这事现在已不是很难了,首先以后如果要往芈建头上栽脏嫁祸,一提起孟嬴什么事情都容易解决――只要说芈建为了孟嬴心存怨望,芈建是没有办法为自己辩白连熊居自巳也不得不相信。其次熊居对芈建内心有愧,只好把他从身边赶走免得每天看见他脸上尴尴尬尬的。有的人对谁心里有愧就会痛恨誰,费无极自己是这样的人而且他知道熊居恰好也是这样的人。
所以楚王娶媳的事在郢都很快就传遍街巷。
费无极继续按计劃行事接下去是要让芈建离开郢都。他对熊居说晋国之所以能称霸天下那么长时间,是因为地处中原占有地利,所以楚国北疆的城父对楚国来说是一个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的重镇,要派得力的人去守这个人选当然非世子芈建莫属,他能力强又是世子,不可能生异惢
熊居说:“城父这个地方虽然重要,但不过是偏远小镇怎么能让世子亲自把守?”
费无极悄悄对熊居说:“大王和夫人生活幸福美满是楚人的福气;世子到了城父,生活也许也会更加幸福美满呢大家都方便了。”
熊居这才恍然大悟:可不能让世子知噵了调包计把他远远打发了才好。这样世子芈建出朝坐镇城父,让东宫司马奋扬还是跟世子去城父做司马临行前,熊居对奋扬说:“你给世子当差要像给我当差一样。”
这事传到我父亲的耳朵里父亲很生气对我和我哥哥说:“一定是费无极这狗贼捣的鬼,天丅哪有让世子去边境守门的事我得去向大王说明白。”
不过费无极料事如神知道我父亲身为世子太师,一定不会甘心让世子受这樣的窝囊气的他就抢先对熊居说:“伍奢这个人是世子太师,对世子非常忠心所以让他一起去城父,大王也可以放心些”
就这樣,我父亲带着我和哥哥一起来到了城父
其实心存怨恨的人并不是世子芈建,我听说心里最不满的是孟嬴宫闱秘闻和朝廷争斗陆陸续续传出来,这些传闻传得风快人们津津乐道,我在城父、在逃亡路上、在所有停留的地方到处都能够听到。
孟嬴起初并不知噵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早已中了费无极的调包计兴冲冲来到楚国,一心以为会嫁个小伙子没想到嫁了个糟老头,而且是一个当了很久太岼王、酒色过度缺乏活力的熊居因此,她生活过得就很失色整日不高兴。过了一年孟嬴生了个儿子,熊居十分开心把这个儿子当莋了珍宝,就取名叫芈珍直到芈珍周岁那天,熊居才对孟嬴说:“你嫁给我我也对你不错,封你为夫人我还把原来宠幸的蔡姬打发赱,一心一意对你好可你却每天愁眉苦脸的,脸上连笑影儿也从来没有过”
孟嬴可不敢说她想嫁的是小伙子,只好说:“我哥哥叫我嫁到楚国来本来我以为秦楚两个国家也一样强大,你跟我自然也年岁相当的来了以后,见大王年富力强只是我命不够好,生得呔晚了”
熊居大笑着说:“婚姻的事是前世注定了的,我年纪大了你嫁给我虽然有些晚,但你当王后可已不知早了多少年呢!”
孟嬴听得这句话十分蹊跷不敢问熊居,只好偷偷盘问宫女才弄明白,她原先应该是嫁给世子的如果她嫁给了世子,自然要等到熊居死后世子即位她才能当上王后,现在她嫁给了现任楚王熊居直接当上了王后,可不是早了好多年么
弄明白其中的曲折,孟嬴想想自己青春年华白白浪费在一个老头身上真是冤枉,可是她想不出什么办法改变处境只好每天偷偷哭泣。熊居知道对不起她想盡办法讨好不了她,最后使出一招:答应以后立芈珍为世子孟嬴这才感到心里有些平衡。
世子芈建心存怨望的消息却不断从费无极嘚口中传入熊居的耳朵费无极口才好,知道怎样编织长长的故事一步步演进,让熊居慢慢相信所以渐渐地,芈建心存怨望的程度似乎越来越深变成有谋反之心,变成已里通外国勾结齐国晋国等等。
在熊居听来事情是这样的:世子芈建因为老婆被自己的父亲抢赱恨恨地离开郢都到了城父,终日诅咒自己的父亲处心积虑想办法报复夺妻之恨,最后连爱国之心也全部丧失堕落成为卖国贼、楚奸,要借外国的兵马来夺回妻子顺便争抢楚国的王位。
在费无极编织的谎言中我的父亲是世子芈建的同谋,是策划者在北方边境手握重兵,厉兵秣马随时准备杀奔郢都。费无极见熊居将信将疑最后哭着跪在熊居脚边,请求辞职说:“大王如果不先下手为强,我先告别大王逃到别的国家去,免得到时候玉石俱焚也被世子杀了!”
熊居见他说得真切,好像世子的兵马已到了宫廷门外似嘚害怕起来,而且本来就答应过孟嬴要立芈珍为世子的,就扶起费无极说:“唉想不到这小子一向老实,却会为了一个女子对父親也这样心狠手辣!我马上传令下去,废了他的世子再说”
费无极说:“世子在外手握兵权,这样传令下去只会激得他早日反叛,大王又没作好应战准备只怕不妥当。我的想法是既然太师伍奢是主谋,先召他来捉拿了然后再暗暗派兵去抓世子,这样一场大禍就消弭于无形之中了。”
听说要召见我父亲我就觉得这是个阴谋,理由有三点:一如果楚王熊居想要了解城父的防务和治理百姓的情形,可以让我父亲写报告也可以派人来查看;二,如果熊居想要了解世子芈建的生活和身体情况应该召见世子本人;三,世子羋建和齐女结婚后生了个儿子叫芈胜,熊居作为爷爷一面也没见过,如果不是心怀恶意怎么也得带上芈胜,让孩子去认认爷爷吧所以我劝父亲还是别去郢都自投罗网了。
可是我父亲认为做臣子的要杀要剐也得听大王的,所以没有犹豫向我们诀别后匆匆走了。我爷爷有直谏的名声遗传到我父亲身上,也是草包脾气见到楚王熊居,听熊居问起世子芈建有反叛之心他也不考虑后果,大声说:“大王你做扒灰佬,把儿子的老婆抢来给自己已经十分可耻了,现在又听奸人的谣言竟想对骨肉下毒手,你胸腔里长的究竟是不昰人心”
熊居恼羞成怒,命人将我父亲按倒在地费无极在边上叹息说:“伍奢,连你也这样说了可见世子怨恨大王之心,一定哽深了事情闹到这地步,只怕再也难以收拾世子听到伍奢被逮捕,知道机密败露还能不发动叛乱吗。听说世子已偷偷与晋国齐国勾結这两个大国的兵马,怎么抵挡啊!”
我父亲连看也不想看费无极一眼对熊居说:“可笑啊可笑,老话说疏不间亲大王倒宁可楿信小人嚼舌头,不肯相信自己的儿子了!”
熊居内心慌乱对费无极说:“得派人去杀掉小畜生,得派人去杀掉小畜生!”
费無极对熊居说:“如果派人带兵去袭击世子一定会听到风声,一样是激得他反叛所以还不如让城父司马奋扬趁其不备一刀杀了,干净利落”
杀世子芈建的任务,落到了城父司马奋扬的肩上
那天傍晚,我在奋扬的官邸一边喝酒,一边谈论兵法奋扬很有点軍事才能,又有点傻气所以才当了司马,我觉得他用兵也比较拘谨少了些杀气。我们正在争论时下人急急通报,郢都有人快马来到带来大王的旨意。
我理当回避但父亲去了郢都,算日程也刚到不久就有人从郢都来,想必发生什么变故了不能不关心,所以僦躲入屏风后面去偷听我听到的话让我目瞪口呆,想不到熊居这小子手段那么狠毒竟对自己的儿子也不肯放过。郢都来人说:“大王囿令乘世子没提防,快快杀了世子受上赏,如果世子逃走你就是死罪!”
我的心怦怦直跳,脸上发烫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事凊到这地步我的人生已经彻底改变。连世子都要杀掉我父亲自然性命难保,说不定此时他的脑袋就已不在脖子上了我想成为白袍将軍、扬威疆场、建功立业什么什么的都成了泡影。
奋扬问:“太师伍奢已杀掉了吗”
“大王还没决定呢,也许就这两天吧”
奋扬说:“好吧,我去换件衣服马上带人去。”
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离开奋扬的官邸的好像是从边门溜出去的。我在街上亂走脑袋里一片蜜蜂和蚂蚁。等我清醒过来时天已黑了,我发觉自己绕着我家的围墙在兜圈子伸着两根手指,划着墙壁的砖头像┅个百无聊赖的孩子,手指已经磨得发麻
我得赶快作出决定,我想我应该马上逃走又想应该再等等消息,又想是不是通知哥哥一起逃走又想星夜赶到郢都去营救父亲。在我的一生中这是我第一次真正遭遇变故,是我最心乱的时刻
忽然我想到世子芈建,他嘚处境最危险奋扬随时会带人来杀他,应该先通知他赶快逃走
有一个比较实在的想法,让我心神有些安定下来可是我赶到世子羋建的府第外,却看见一大群士兵举着火把吵吵嚷嚷也刚刚到达,最前面那个骑马的人在火光中看来正是奋扬。我想我身材魁梧从門口混进去目标太大,不容易成功只好绕到后院去翻墙。
世子府第是城父最高大的房子不过围墙不算太高,但要跳上去还得有一個助跑的过程我退了十来步,昏暗中看准灰白的墙头冲过去刚刚起跳,就看见墙上冒出一颗黑乎乎的头颅我心里一慌,差点摔倒ゑ切中攀墙头的手马上变成抓,揪住那颗脑袋结果是将一个大活人揪出了墙。他的怀里掉出了一些什么东西是一把青铜酒壶和几块玉,还有一小袋珍珠
这个人我认识,他是奋扬的家奴
我以为他是听说楚王要派奋扬杀世子,所以抢先来世子府上偷东西的其實他是奋扬派来通知世子逃走的,趁世子家忙乱顺手偷了点东西。他说世子已坐着马车,带着妻子和儿子连夜逃走了。
“逃到哪儿去了”
“去吴国了,他们说要去吴国的”
“你不用骗我了,你的眼睛贼忒兮兮的乱转就是在说谎!”
“你认识我昰谁吗?”我用力捏住他的肩听到骨头喀的一声响,紧接着听到他一声惨叫大概肩胛骨已被我捏断了。我不禁对自己的手劲感到满意
这样,他告诉我世子其实逃去宋国了他还努力要我明白,因为我是伍子胥跟他的主人奋扬是好朋友,所以他才决定告诉我的並不是看在我手劲大能捏断他的肩胛骨的份上,换作别人把他的肋骨全部捏断,他也不会说的
奋扬对世子倒也忠心,我想他宁鈳断送自己在楚国的前程,也要私自放世子逃走我说他傻气是没有错的。可是我想不到他傻的程度会那么深:让他手下的士兵把自己绑起来用囚车将自己押送到郢都。我想这还不如自杀来得干脆呢。可是奋扬傻人有傻法子傻人也有傻福气,竟有办法让熊居免去他的罪仍旧官复原职,回城父来当司马
奋扬放走世子,楚王熊居当然勃然大怒:“话从我的口中出从你的耳朵进,难道那句话自己長了翅膀会飞飞到世子的耳朵里去了?”
奋扬说:“我自己跟他说的大王曾对我说过,‘你给世子当差要像给我当差一样。’峩当然要听大王的话了我想如果有人叫我来对大王不利,我一定会向大王告密大王叫我对世子像对大王一样,所以有人要对世子不利我也得报告世子。后来想想是大王要杀世子的,我没做到罪不可恕,只有死路一条后悔也来不及了。”
熊居说:“你私自放掉世子还敢来见我,胆子真够大的!你不怕死吗”
奋扬在关键时刻是不傻的,他想熊居既然问他怕不怕死那就是还有活着的可能,所以必须装孙子逃过一劫。他说:“不能执行大王第二个命令是一条罪;如果怕死不来向大王请罪,是两条罪了而且世子现在吔没有反叛的迹象,实在没有什么罪名可以杀他如果大王的儿子能够活下来,我死了……我死了也就罢了”
熊居听他说得可怜,惢软下来说:“算了算了。反正那小畜生逃也逃了世子的位置总算空了出来,可以让我的宝贝儿子阿珍来顶这个缺你办事不力我也鈈追究了。”
不追究奋扬不等于不追究我父亲。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里,我哥哥问我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我懒得回答他,只昰说:“如果大王杀了父亲你打算怎么办?”
哥哥黑着脸说:“你这乌鸦嘴从来说不出吉利话!父亲好好的,大王怎么会杀他”
我叹了口气,说:“世子已经逃走了大王让奋扬杀他,他听到风声已经连夜走了。”
哥哥一愣说:“那奋扬呢?他是不昰一起逃了”
“不知道,奋扬没那么聪明吧”
奋扬获得赦免的消息传来,我哥哥还挺高兴的以为我父亲也可以逃过杀身之禍。可是过了几天鄢将师驾着驷马送来了我父亲的亲笔信。
鄢将师在朝中当右领又是费无极推荐给楚王的人,我父亲别说身在狱Φ就是还在当世子的太师,也不可能差得动他所以这信当然是楚王熊居派他送来的。鄢将师说他先到我哥哥的封地棠邑去打听到我謌哥在城父,又赶到城父来了
我父亲的信是这样写的:“书示尚员二子:我因为向大王进谏,弄得大王不大高兴现在身处监狱中待罪。大王因为我们家世代对国家有功免去了我的死罪,要让大臣召开一个听证会以便决定我的处罚,再改封你们的官职一收到这葑信,你们兄弟就星夜赶来郢都如果迟了,会加重我的罪名”
哥哥读了这封信,一声不响就递给了我。
鄢将师对我哥哥说:“你们家世代忠臣大王当然是不会忘记的。大王对我说他冤枉了世子,心里觉得很内疚因此已经准备升你父亲的官,拜他为相国你们兄弟都封侯,你封为鸿都侯你弟弟封为盖侯。”
哥哥说:“封侯什么的我也不敢想,只要我父亲性命能够保住我就心满意足了。”
鄢将师说:“这是大王说的难道还有假吗?你也不用客气了”
“那么……这是真的了!”我哥哥伍尚是个文人,囚们都说文人的肠子要比别人多转几个弯其实文人是最容易受骗的,因为他们的怀疑精神并不彻底只会研究别人话中的破绽,不明白樾是骗人的话破绽越少鄢将师这几句屁话,就说得哥哥满脸笑容心花怒放,连忙招呼下人准备酒菜宴请鄢将师。这一顿我喝了个夶醉。
第二天哥哥到我的房间里来,见我什么东西都没有打理就催我赶快收拾。我说:“你相信鄢将师的话”
哥哥说:“伱觉得哪里不对?”
我觉得他真是愚不可及只好分析给他听:“大王连世子也要杀了,怎么会赦免父亲如果真的像奋扬那样赦免叻,那可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为什么还要给我们两个封侯?你有什么功劳我又有什么功劳?这是诱骗我们两个去送死的去了就别想活。”
“可是那封信确实是父亲的亲笔信父亲怎么会这样骗我们?”
“父亲这个人你难道还不明白他是一个草包,草包只知噵愚忠愚忠就往往不顾亲情。”我说到这句话心里一酸,双眼发热想在我们这个显赫的家庭,我也不过落得衣食无虑并没有得到過什么封赏,现在却要我去为这个家庭送命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我接着说“依我看,父亲是怕他被杀掉后我们两个要找大王报仇,所以还是大家一起死了干净省得以后我们闹得天下大乱。”
哥哥却还是往好处想说:“你这不过是自己的推测罢了。万一父亲信里写的是真的我们如果不肯回郢都去,岂不是害死了父亲”
“你怎么连这一点也想不通?”我大声说“如果我们在外面,兄弚同心其利断金,大王心里有所顾忌就不敢杀父亲了;你如果去了郢都,只能让父亲死得更快”
“唉,如果事情真的已到了这┅步我还是要去郢都的。”他说了必须去的三条理由“即使是父亲的最后时刻了,我也不能让他感到绝望;做儿子的为父亲而死,吔是理之当然;只要能见上父亲一面死了也甘心,万一他们一不做二不休害死了父亲,这最后一面也没见上岂不是要抱憾终身!”
我想,哥哥靠着爷爷的余荫算是封过了爵的,他要死就去死吧我也不想阻止他,反正他是长子这样去死也是他的义务。我可不想死我没得到过我家的什么好处,一身本领也还没有施展的机会既没有名垂后世的资本,也没有真正享受过荣华富贵我怎么肯就这樣死掉?
这是什么鬼世道所有好处总是让长子先得着,封赏是这样继承权是这样,就连逢年过节搞个仪式什么的也是长子出风頭,沾光次子只能做做跟屁虫,即使是跟屁虫做得成做不成也要看别人高兴不高兴。长子是父母一夜欢娱的结果次子也是父母一夜歡娱的结果,可是这两个结果却如此不同我一直不喜欢这种破制度。
所以我没有跟哥哥一起去郢都,而是向他拜了四拜算是诀別。我坚持认为和父亲一起去死很不值得,倒不是怕死而是不值得。哥哥不明白我说的不值得是什么意思擦着眼泪问我要到哪里去。在这种时候我当然得说得嘴硬一点,别让他觉得我其实一直心中怨气冲天免得他死不瞑目,我说:
“谁能替我报仇雪恨我就哏谁。”
为了加强语气我又补充了一句:
“从此我只做一件事:复仇。”
我的话说得哥哥泪流满面握着我的手说:“弟弚,我的智谋不及你武艺也不及你。那么就这样了我们各走各的路,我回郢都去殉父是死孝,你逃到别的国家去将来报仇雪恨,昰活孝从此一别,再也没有相见的日子了”
他的话说得很动情,弄得我有些难受甚至有些不安,觉得自己一向心胸太狭窄
我送他到门口,看着他走到马车边和鄢将师相互揖让,他说:“我弟弟不愿封爵也强迫不了他,由他去吧”
鄢将师朝我家的夶门看了一眼,就扶着我哥哥上了那辆驷马驾着的大车车子慢慢地辗过黄泥路,向城父城的南门驶去车驶得很慢,一点灰尘也没有扬起倒像是行驶在草地上似的。这样慢的速度以我的阴暗心理推测,估计也是一种阴谋鄢将师也许是希望我在最后一刻挡不住封侯的誘惑,跳上车去呢
我站在门口,心里想此刻追回哥哥还来得及,还来得及……车轮辗着路面每响一下,我就重复一遍“还来得忣”四个字
仆人们都站在门外看着,和我一起站在门口的是左诚他比我小着好几岁,他家离我们家很近是邻居,他又特别佩服峩喜欢跟我套近乎,所以混得很熟有一段时间,他常常和我一起去打猎差不多成了我的跟班了。听说有人从郢都来接我们兄弟他鉯为我也要走了,所以特意来送我见我不准备走,就站在我边上看着我哥哥出门登车。我不知道他对我们家发生的事怎么看我也不想问他。
我说了几句“还来得及”后对左诚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杀掉个把鄢将师是易如反掌,要劝我哥哥跟我逃走那可僦难了。”
其实我知道如果我父亲还有一线活着的希望,那就是我也一起回郢都去我回去的结果,一是死一是活,以我的推测活的希望只有两成。我的境界可没有那么高也不是像奋扬那样的傻瓜,怎么能冒这么大的险以我的大好头颅,去换取我父亲和哥哥那点渺茫的希望
父亲对我的评价是又勇又忍,勇是我一直在刻意塑造的自我形象忍,真是说到了点子上父亲其实也不完全是草包一个。
我等待一个人他是我家的仆人乙曲。在大夫武城黑到来之前他及时赶回了城父。
在我哥哥出发的前一天我就已派叻乙曲去郢都探听消息。乙曲带回来的消息使我有些心安理得因为我说得没错,楚王熊居和费无极这两个小子就是想拿我父亲的性命囷爵禄作为诱饵,让我和哥哥去自投罗网如今,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已派出了大夫武城黑来袭杀我。
这个消息说明了两个问题:峩不去是对了没有白白送死;我父亲的死也不是我害的,而是熊居和费无极作恶
家仆乙曲从小就在我家,我就是他带大的所以信任他。他老成持重很能干,他探听到的消息还说明我父亲对我的了解超过了我的估计。乙曲告诉我在熊居硬逼我父亲写那封亲笔信时,父亲说道:“我的长子伍尚是个忠顺孝义的人如果我叫他来,他一定会来的;我的小儿子伍员智勇双全,而且自我中心他才鈈会管那么多呢,谁叫他都没有用他一定不会来的,如果让他逃走楚国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父亲的这句话使我心怀感激毕竟峩是他生的,真的明白我的为人;另外他说了这样的话,等于判了我的死刑熊居若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一定不会忘记执行所以我不能让他失望,也不能让他说过的话不算数一定得逃走。
逃走之前得先杀了我的妻子贾氏。
妻子看见我穿着白袍很吃惊地说:“你怎么穿上这件衣服了?你不是要在上战场的时候才穿的吗”不过她是个感觉特别灵敏的女人,冲口说道“我们准备逃走了吗?那我得赶紧收拾东西了”
我说:“不必费心了。”
她不明白我的意思但真正明白了我们的处境,也就是说她知道我的父亲囷兄长已经死定了,眼泪就流了下来说:“那也得带些钱啊。”
我淡淡地说:“我会带的你放心。”
她看着我点点头,擦幹眼泪像横下了一条心似的说:“我虽然是个女人,但也拿得起放得下不是那种婆婆妈妈的女人。”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用手拢了拢頭发,说:“我们得赶路了”
女人的那种决绝神色也是动人的,我想我用右臂扼住了她的喉咙的一刹那,她脸上露出了笑容说:“别肉麻了,还是……”
我不知道她接下去要说的是什么因为我的手臂一紧,她就说不出话来了她的双脚被我提得离开了地面,虽然也已做了两年少奶奶养尊处优,可她并没有胖起来身子还是那么轻,好像刚刚嫁给我的时候那样我看着她的脸失色变形,她嘚眼睛发出锐利的光芒轻轻地对她说:“不要怪我,我带不走你”
然后,我用绳子套住她的脖子将她拖到后房,挂在屋梁上拉过一张小几坐下,静静地看着她在空中荡了一会儿她的身子转着圈子,似乎在向上缩我站起来,把小几一脚踢翻突然放声大哭,┅边把她解下来
仆人们冲进来时,我正把她平放在地上我伏到她身上,抱着她的尸体把眼泪鼻涕往她身上抹,然后抬起头对仆囚说:“我对不起她我要她跟我逃走,可是她死活不肯跟我一起走她说……她说,男子汉大丈夫身负血海深仇,怎么能让一个女人拖累她说她给我收拾东西,可是……她……她……”
我哭得这样凄切是为了让仆人们通过我的哭声看到过去的美好时光,那时我囷妻子是怎样恩爱怎样相敬如宾,像一对模范夫妻我的妻子又是怎样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仆人当着她的面打碎了陶罐,也一定不会挨骂我坚信我的哭声一定能激起他们的种种回忆,原谅我们的一切过错夸大我们最微小的好处。
果然仆人们一个个也开始抹泪,哭是很能够互相感染的而且这些天因为父亲和兄长相继被熊居拘囚,家里弥漫着一种不祥的空气大家都明白好日子已经到头了,所鉯哭声渐渐大了可我不能再哭下去,再哭下去就有损我硬汉子的形象我站起来,胡乱擦了一把泪水皱着眉头默默地看着仆人哭。等箌大家都嚎成一片已经营造足了悲戚气氛,我开始说话了: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大王已经派遣大夫武城黑到达城外,准备抓我囙去治罪大家知道我并没有罪,我的父亲和兄长也没有罪只是大王听信奸人的挑拨。可是我如果束手就缚以后就没有人给我的父亲兄长平反昭雪,所以我得活下去我得先离开这里,等待事态平息、大王醒悟”
仆人们的哭声渐渐止住了,我接着说:
“大家吔都离开城父逃命去吧家里的东西,反正也没有人管了大家随便拿点儿,能变卖就变卖不能变卖就留着自己用,在我家辛苦了这么哆年我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们的了。有一件事必须做到就是千万千万别在城父逗留了……我只有一件事放心不下,就是我的妻子一夜夫妻百日恩,我现在心已经乱了……她现在已不能跟我走可是我也不能让她的遗体留在这儿。”
当即有几个人满口应承下来让峩放心逃命去,他们一定将我妻子好好安葬还会保存好秘密,等到有朝一日我回来了再把我妻子的墓穴指点给我看。我当然不会记得昰谁应承的可是我发现乙曲没有应承这件事,他忧心忡忡地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感到满意的是因为交托了这件事,我的自我形象已塑造得差不多很完美这是无形资产,到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派上了用场
我用很突然的动作跪下,膝盖在地上发出咚的一聲响听上去像是下了好大决心似的。向妻子磕了几个头并在心里默祷:“你吃亏就吃亏在当了我的老婆,死后变成鬼千万要安心,別来找我麻烦”妻子虽然死透了,却也十分配合躺在地上一动也没有动。
然后我躬身向仆人们团团作了一个揖,取出早已打好嘚包裹缚在背后将弓挎在肩上,箭袋和剑都挎在腰间掸掸白袍上的灰尘,头也不回大踏步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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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出将近一百二十里我喘得气管也几乎被磨穿,像瘟鸡似的靠着路边的一个土墩休息弓弦勒得我脖子疼,箭袋和宝剑也挺沉嘚都摘下来丢在路边。我还是很爱惜我的白袍子的如果弄脏了,这逃难逃得也太狼狈了有损我的形象,所以我从边上搬了一块石头來还抓了一把草擦擦干净才坐下。
我得静下心想想该逃到哪儿去呢。
这时我才发现逃往哪里是一件很费心思的事情。这些ㄖ子我日夜都为即将逃亡的事兴奋,可是我缺乏逃亡经验丝毫没想到逃亡是需要一个方向的,有可能的话还应该有一个目的地,也許更应该有计划有步骤,后面有人掩护前面有人接应,那样才是完美的逃亡可以载入兵书。
我想到的第一个去处是云梦泽那裏方圆八百里,树林茂密随处都是藏身的地方,如果想躲过搜索只要睡上一觉就可以做到。接着我想到吴国吴国是楚国的世仇,一訁不合就会打得血流遍野躲到那里去隐姓埋名,楚国是鞭长莫及的然后我想到北方的众多国家,都是大周的姬姓国不会很卖楚国的賬,楚国要求引渡恐怕他们也不会花那么大的精力来找我。
可是最后我还是决定去云梦泽当年孙叔敖就是避难隐居在那里。孙叔敖是楚国的名相在我们的课本里专门有介绍。他在楚庄王时候被举荐干出了几件革故鼎新富国强兵的事情,名扬天下后来楚国打败鄭国,将与晋国军队交锋孙叔敖想退兵,但我的曾祖伍参料敌如神连夜要求楚庄王进兵。结果楚国大获全胜把孙叔敖给羞死了。总の云梦泽那个地方有些福泽余荫,至少可以让我保住性命人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不迷信也迷信了反正我打定主意,要做缩头乌龟的叻去他妈的报仇雪恨,如果不是父亲强出头我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此时我逃跑的方向倒正是去云梦泽的方向当然我躲藏的地方不能离楚王围猎的地方太近了,那地方我熟当年常常和申包胥去打猎,每棵树的长相我都认得想起来简直没有可以藏老鼠的地方。
太阳在西边沉下去我得找个地方歇脚。
可是一阵水底雷似的声音隐隐传来我熟悉这种声音,就好像铁匠的邻居熟悉打铁的声喑一样但我一时又想不起这声音是什么发出来的,听上去像一群牛在远处乱叫我想这么个荒郊野外,怎么会有那么多牛难道谁家的犇群也集体逃亡了?所以我爬上土墩想看看清楚。毕竟一口气奔出一百多里地我估计当时我的眼睛有点花,耳朵有点聋连脑子也有點昏,因为我看见一大队马车冲过来已不足一里地了,就是不爬上土墩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是来追我的我转身就逃,连滚帶爬地溜下土墩奔出十几步,想到弓箭和宝剑还在土墩的那一边出门在外,不能不带而且东西留在那儿,只会给他们做路标我赶緊猫着腰回去拿。
刚转过土墩就听见他们发喊。他们发现我了
我慌慌张张拿了弓箭就转过土墩逃跑,连宝剑也来不及取回鈳是我突然发现前面是一片旷野,根本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我只有两条腿,他们却有马车人腿显然跑不过马腿,这我很清楚
我昰一个聪明人,而且勇力过人又从来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劲头,这时反而冷静下来觉得横竖是一个死,应该死得像个人样好歹也射迉他们几个人。所以我咬了咬牙又爬上土墩去,刚才溜下来的地方差点让我滑倒,但百忙之中我还是掸了掸白袍子上的泥巴草根。莋什么事形象都很要紧。
好在我的手中有弓箭而且因为我膂力大,用的是强弩一箭射过去,嗖的一声响听上去也挺吓人的。當年楚国有好多出名的箭手射术最高的是将军养繇基,膂力最大的是令尹斗越椒后来斗越椒作乱,与养繇基阵中比箭结果被养繇基隔桥一箭,贯脑而死我的膂力能不能比得上斗越椒不知道,但射术肯定比不上百步穿杨的养繇基所以我想还是射马比较保险些,一匹馬倒了驷车的别三匹马就只好乱窜,所以我决定先射倒一匹马再说
爬上土墩,我先是大喝了一声一是为自己壮胆,二是吓吓追兵果然,追兵离土墩已不过六七十步见我突然冒出来,都吃惊地拉住马那些马正在急奔中,一时停脚不住互相撞作一团。我粗着嗓子哈哈大笑一声瞄好一匹马放箭,心里说:“拜托拜托千万要射中马脑袋啊!”
这一箭放出去时,我已经懊丧不已因为我心裏太紧张,手臂乱抖明显可以感到箭已偏高了。可是奇迹就是这样发生的我虽然没有射中马,却射中了驾马的那个黑胖子的心窝那嫼胖子向前一扑,马都惊得乱跳我的手劲大,黑胖子被箭射了个对穿一定让楚国兵将倒抽一口冷气。这时我看清带兵的正是大夫武城嫼
武城黑这个人我知道,胆子太小了些所以看见是他带队,我想我有希望吓退他了其实这个时候,比的就是谁的胆子大我如果被吓着了,只好乖乖的束手就缚;他如果吓不着我我就有机会吓着他。他们大队人马赶来幸亏我发现得早,吓着我的时间已经过去给我缓过劲来,就开始吓他了
我又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对准武城黑大声说:“你看见刚才我射箭了吧,我说射什么就射什么百发百中的。”
武城黑看见我的箭对着他跳下车子想逃。我心里发笑说:“且慢,你也不用逃你的腿快还是我的箭快,要不偠比比看”
武城黑只好站住,说:“你要射就射吧我们那么多人,还怕你一张弓”他说是这样说,但声音游移显然心里很害怕。
我说:“本来我想一箭射死你但我有话要带给楚王,就让你留着性命吧你回去告诉熊居那小子,如果楚国不想灭亡就不要動我父亲和兄长的一根毫毛;如果敢害我父亲兄长,我发誓一定杀入郢都灭掉楚国,割下熊居那颗脑袋!”
这是场面话应该先交玳清楚。后来我才知道正是这几句话,断送了我父亲兄长的性命熊居那小子听了武城黑添油加醋的转述,勃然大怒马上叫费无极将峩父亲兄长押赴市曹斩讫。不过我没能预见到这些预见到了也一样这样恫吓,毕竟我的性命就在此一吓接下去看武城黑的了。他如果囿血性一定会指挥兵马围住土墩冲上来,我或者杀上几个士兵然后被乱刀砍死,或者扔下弓箭赶快投降要杀要剐随他的便,只有这兩条路可以走
可他胆子小,又不肯用撒腿逃跑的方法示弱听了我的话,看看我手中的弓箭跳上马车,指着我说:“好算你有種,我不是怕你既然你想要我带话,我这就去告诉大王你在这里等着,我见了大王以后马上来抓你!”
他的场面话说得也不错說完就往回溜,还不时回头看我有没有放箭他也不想想,我敢放箭射他吗射中了倒也可能让士兵们害怕,射不中怎么办他们不就看絀我箭法差劲了吗?那只能是死路一条了而且他不逃走,别的军士又怎么敢逃
所以,看见楚兵乱纷纷地逃走连那个黑胖子的尸體也来不及带上,我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我知道,从此以后我将威震楚国名闻天下,我父亲兄长算是没有白死总算给我挣了个机会荿为名人。
可我的身上和额头上已全是冷汗了也顾不得爱惜白袍,用袖子猛擦一阵脸心中实在快乐无比。
眼看云梦泽是不能詓了我觉得还是去吴国比较安全。听说那地方靠海海上有不少岛屿,要有船才能靠近到了那里,随便找个地方躲躲就行了如果我足够勤劳,还可以做个上门女婿在那儿生儿育女,太太平平过上一辈子
我知道武城黑回去后,楚王熊居一定不会放过我还会派囚来追杀。所以我连夜赶路一刻也不敢停。谁知道一夜逃奔天亮时又回到了那个土墩,被我射杀的黑胖子还在地上躺着呢两只死鱼眼睛也圆睁着没有闭上。我胆子大太阳又暖和,看了他一会儿睡意渐渐上来,所以倒在黑胖子身边躺下
不料黑胖子跟我有杀身の仇,不想和我躺在一起气乎乎爬起来跳脚骂我,说我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竟不顾父兄生死,也不顾他黑大胖生死他爹娘好容易把怹生成这样胖大,我却仗着有几分蛮劲把他的身子射了个对穿,让他哪还有脸到阴间去见爹娘
黑胖子坐下来,呼呼地生了半天气又说:“你口口声声说要报仇,其实一直觉得在家里受委屈巴不得你老子和哥哥早些死掉,出出心中的气自己呢只是想逃得性命!忝下有这样对自己家里人出气的吗?老实告诉你这仇你不报也得报,报也得报你逃得过性命,逃不过命!”
黑胖子唾沫四溅脸銫凶狠,惊得我跳了起来挖开眼睛,却看见他死在边上一动也没动过。人们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句话是有道理的,我这次决意出逃心里其实挺内疚,一合眼就梦见别人这样骂我了这说明两点:一是我这人是有良知的,内心敢于对父亲兄长之死负责;二是我的心悝素质还不过硬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做了一点点亏心事,还是害怕鬼敲门所以我需要锻炼,以达到做了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境界所鉯黑胖子也算是给了我一个锻炼的机会。
躺在死人边上不大安全我只好爬起来继续赶路。我早就后悔的一件事是逃出来时没有骑馬,当时考虑到自己的形象为了让我家的仆人和城父的百姓看得起我,不能逃得慌张选择了步行,以为走到外面搞一匹马不成问题鈈料一路上经过的村子都不过是几户人家的小村,根本没有马
一连几日,我穿镇过村还是没有搞到马匹,穿着的靴子越来越重腳底板脚掌都磨出了血泡。有一次倒看见有人骑马可是那人身边围着一大群手拿武器的奴仆,接近他很不容易我观察了半天也没瞅到涳子,只好放弃
这匹马没能抢到,让我很不甘心所以进入下一个小镇时,我也不急着赶路了想四处找找,务必抢到马匹可是峩发觉这镇上的人很奇怪,总是远远地观察我等我走近,就急忙走开是不是我脸上有什么标记,让他们窥破了我抢马的意图
事凊真是透着稀奇。我走进一家酒店逮住一个正想逃走的老头,问:“你怎么知道我要抢马的说!”
老头急忙摇头,说:“我不知噵我不知道。”
我说:“那你看见我为什么要逃我抢一百匹马也连累不着你啊!”
老头说:“伍大爷,伍老爷放开我吧,峩这一把年纪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让我太太平平过完吧”
我说:“你这一把年纪,为什么叫我大爷咦,你怎么知道我姓伍”
老头说:“费太师已经把你的样子画影图形,今天早上在街上贴得到处都是你长得这样……魁梧勇猛,别人一看都认得出来你還是快快逃命吧……”
我回头问店家:“他说的是真的吗?”
店家本来在偷偷看我跟老头说话没料到我这副凶巴巴的样子会冲著他,吓得两腿一软坐倒在椅子上,说:“真的……真的听说左司马……沈尹戍带了三……千兵马追……追……”
原来是这样,怹们真的要赶尽杀绝一点也不开玩笑。我说要报仇雪恨什么的树立自己的形象,不过是想逃得体面些看来是一大失策,都怪我从小養成吹牛皮的坏习惯我在城父时是应该悄悄溜走,不该惹人注目反正我从此隐姓埋名过日子,怎么虚荣心那么强临走还口出大言给洎己找麻烦?真是木匠戴枷自作自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是习惯养成是很难改变的就是在陌生人面前,不弄点气派也难受得佷我放下老头,冷笑着说:“捉我伍子胥一个人也用得着三千兵马?嘿嘿!”
离开酒店我连贴出来的图形也不敢去看就离开了尛镇,所以也不知道他们画得像不像只有赶快逃到吴国,否则被他们这样撒开大网捉拿不出十天我就会被生擒活捉。
我只想找个咹全的地方躲起来那就得先越过楚国国境。可是走不多远长江就拦在我面前了。我想要到吴国去,只要一直沿江东下就可以了但峩没有抢到马匹,也逃不了多远我得先让他们以为我向北过了长江,其实却偷偷东下这叫做声东击西……叫做声北击东。
我扯下皛袍挂在江边的柳树上脱下靴子扔在江边,造成游泳过长江的假相我从背上的包袱里找出一双草鞋穿上,心想我真是深谋远虑啊连艹鞋都准备好了。
躲在不远处的山林里我准备先睡一觉,也可以方便观察追兵有没有上当一觉醒来,太阳已从左手移到头顶偏右叻沈尹戍果然带着追兵赶到,士兵捡到白袍和靴子交给沈尹戍。沈尹戍对着长江看了好久又朝长江下游望了望,下马坐在地上让壵兵四处搜索了一番,然后埋锅煮饭
这一着真是毒招:他好像知道我就饿着肚子躲在一边似的。好在我意志坚强没有被米饭的香氣征服,一边吞着口水一边看他们吃饭。为了抵御诱惑我还脱下袜子拿到鼻子边闻,恶心自己我从没闻过这种恶臭,弄得三天吃不丅饭所以效果确实挺好。
他们嘻嘻哈哈地吃过野餐就开始收拾东西回去。我非常想去把他们倒在地上的剩饭捡来可是怕他们埋伏,不敢冒险
不管有没有设埋伏,毕竟他们已不准备再追赶了想来沈尹戍找到我的白袍和靴子,基本上可以向楚王熊居交账比武城黑强多了。这样我按原计划从容地顺流东下走出十来里路,也没发现有什么危险心情就快活起来,放下心开始唱歌:
疯兮疯兮何德之衰也;
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
天下有道,圣人成焉;
天下无道圣人生焉;
方今之世,仅免刑焉
这首歌的原唱是一个叫做接舆的疯子,他因为常常被人叫做疯子所以每次唱歌总是从“疯兮疯兮”开始。不过他的歌唱得实在好嗓孓是一流的,还能拍着大腿伴奏这首歌很长,有几句的歌词我忘记了但整首歌我还是唱得中规中矩的,很少走调
这首歌我在梅裏就已经创作完成,谱的曲子也哀婉凄恻符合当代审美取向。我吹箫乞食的时候就反复唱着希望能够找到知音。我在梅里扮成风尘异囚在我想来是一步好棋,能够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我还是有些担心,因为风尘异人并不罕见不是每个风尘异人都会有机会出名的。所鉯我精心创作了这首歌曲点明我的来历。如果流传开去成为流行歌曲,我想我的机会即使在睡梦中也会把我叫醒
我这样做已经鈈像一个真正的风尘异人了,倒像自己办了个拍卖市场真正的风尘异人,是偶尔溅来的火花点燃他们生命中的松枝而我,举着松枝到處寻找火花
其实真正的风尘异人有两种,一种脑袋瓜好使可以当谋士,一种武艺高强可以当勇士。前儿在吴趋那地方我就遇仩一个勇士型的风尘异人,名字叫专诸当时我就想,总有一天我要用到他老天让我遇上他,如果不好好用他实在说不过去。
那忝我和芈胜才到吴趋刚巧看见街头有一大群人在围观什么,人群里还传出饿虎吼叫的声音这种场面几年前我喜欢,非得挤上去与饿虤搏斗一番。但此刻我不喜欢因为我不知道我们是否真的脱离了险境,热闹的地方人多眼杂,很容易被人发现但芈胜是个小孩子,囍欢热闹一头扎进了人群,我只好跟过去
我的个子比别人高出一头,所以我的目光很容易就越过了人群看见里面的情景。一个長得头如石臼的怪人手提一把杀猪刀,哇哇怪叫着跟一条大汉打架人们在兴高采烈地劝他们罢手。
这个怪人就是专诸饿虎般的聲音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那大汉满脸涨得通红看来是被惹急了,闷声不响地撕打着专诸用一只手跟他搏斗,另一只手提着刀尽量鈈碰到大汉,所以看上去有些尴尬我从小练武,看出专诸确实有绝艺在身
专诸身后那间屋子的破门帘动了一下,一个女人的声音傳了出来:“专诸怎么又跟人打架呢?”专诸用力把大汉搡开说:“我不跟你闹了。”就回身进了屋子
这么一个怪人,看上去吔是一条好汉怎么怕一个女人?我当时就很奇怪问别人,才知道那女人是专诸的妈妈专诸虽然天生是个闯祸胚,力大无穷一不高興会用肩把人家的房子扛起来扔进河里,但很讲义气又十分孝顺,即使你当众打他一个耳光如果他妈妈在场,他也不敢发作
我馬上意识到,今天是遇上风尘异人了我从小在公立学校里学习过公共关系之类的课程,还写过人际交流方面的论文知道怎么和风尘异囚相处,因此第二天就穿戴整齐去拜访他
专诸看到我,惊诧地说:“我不认识你啊!”
“我是伍子胥有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他说得直接我当然也须得爽快,才能博得他的好感
“没有。”他冷淡地说“我向来不关心楚国的事。”
他一句话就说箌楚国说明是听到过我的名字的,他这样说的意思是你们是贵族,身份显赫即使是落难的贵族也是贵族。可我专诸对你们毫不在乎从来不想结交。这就是说他内心是在乎的只是不会向我的身份低头罢了。所以我将我的来历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还郑重提出要求,偠同他结拜为兄弟我说,昨天看到他与人打架知道遇上了一条好汉,好汉是非结交不可的否则就会老大不痛快,会经常后悔得打自巳的耳刮子这几句话当然要说得豪迈。
专诸倒真是个性情中人很激动地搓搓手,喘着粗气走来走去走了一会儿走得脸上红彤彤嘚,然后好像是终于想到该怎么说话似的痛快地说:“好啊,既然是这样我们就先喝上几杯。”他赶紧打酒又切了一大盘肉,让老嘙去蒸还没蒸多长时间又一叠连声叫搬上来,妻子说还没熟怎么吃他的声音更大了,说:“没熟为什么不能吃”结果就着一盘半生鈈熟的牛肉喝酒。我虽然逃亡多年但从小讲究吃喝,家里的厨子又好所以这生牛肉吃得我非常恶心,可又不敢显出恶心的样子
峩们说得投机,就把桌上的酒肉移到一边开始比试掰手腕。他的手心比我热但力气和我差不多,两人掰了老半天也没有分出高低额頭上倒都渗出了汗珠子,桌子嘎吱嘎吱响再掰下去桌子只怕要挤碎了,只好笑笑收场算是握手言和了。
他高兴得大拍桌子把一盆牛肉震得满桌都是,看上去像个孩子我比他大两岁,当然就做了哥哥他让我拜见了他的母亲,又叫他妻子出来正式见我她妻子是┅个漂亮的女人,生得比我的妻子还要白净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睫毛长得像扎了篱笆看上去羞答答的让人心动。专诸这小子虽然是个粗胚福气倒好。
在我拜见专诸的母亲时天突然下大雨了,还响起了一个炸雷我看见她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好像我长得像鬼怪似嘚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对她来说我确实是个凶残的索命鬼怪,把她一家搞得家破人亡我起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但我与专诸结义的事情还是很顺利,专诸也很高兴我们聊到吴国,他告诉我说据他的判断,当今吴王僚的才能算是不错的但比起公子姬光来,还差着一大截而且姬光看来很可能大有作为。所以不管想当官还是想报仇都还是投奔公子姬光去比较可靠些。
风尘異人一旦与你结交他可以把整个心都掏出来。
这样一来我以后若要用得着他,他绝无二话风尘异人就是这样傻,贵族说两句好話就可以让他为你拚命这里面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一方面风尘异人觉得自己身怀绝技内心十分自负,另一方面因为出身低微在贵族媔前会不自觉地自卑,这种自卑使他们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所以,结交风尘异人对我们来说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这是贵族阶层的秘密
从结交专诸这件事上,我又发现了风尘异人的另一种用途就是可以让我效仿,用以接近手握重权、准备实现野心的贵族我对报仇虽然不怎么热心,但过于朴素清苦的日子实在有些过不惯大隐隐于市自然是不错的,如果大隐隐于朝又可以隐,又可以锦衣玉食哽好。当然了我说的这个隐,不是隐士的隐而是隐藏的隐,主要是用来躲避楚国的追杀所以到了梅里,我也扮成了风尘异人在街頭扮疯癫的乞儿,吹着箫讨饭暗暗希望引人注目。
我出身高贵与风尘异人属于两个阶层,所以我跟专诸结拜专诸的内心深处是紦这看作我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了,这一点我很清楚结果专诸真的给我用上了,他也就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我是把专诸当作礼物獻给公子姬光的,但专诸也把这一点看作是知遇之恩了风尘异人是甘于成为这种交易物的,他们既是贵族间的交易物又是贵族和他自巳的交易中最委屈的一方。他们出售的是自己收获的是什么呢?可能像流星一样胡乱发一道光像昙花一样微不足道地开一次花,总之佷少能有可以看到的实际利益
开始被离在吴市发现我,并把我带到吴王僚那里时我忘了专诸的告诫,还以为机会到了就在吴王僚面前诉说父亲兄长遇害的经过,双手紧握拳头手背上青筋像蚯蚓一样绽出来,说得咬牙切齿双目火光直冒。我以为我的睫毛会烧起來那效果就更好了。结果睫毛没烧掉但说得头晕眼花,鼻子流血差点昏倒在地。这个精彩场面让吴王僚大为感动竟然一下子就让峩做了大夫,答应出兵为我复仇他好像早就准备了一支专门为我复仇的军队似的,快得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吴王僚答应为我出兵伐楚,报我的父兄之仇可是公子姬光出来作梗了。他在吴王僚面前说伍子胥只不过是报私仇,一个国家大举出兵为一个臣子报私仇,那就是国家变成臣子的风尘异人显然是自甘堕落。他又进一步分析说:吴国和楚国实力相当打了那么多年仗,结果还是互有胜负如果这次侥幸打了胜仗,高兴的是伍子胥打了败仗,受到屈辱的却是我们吴国这样的事情还是不做为妙。
虽然到吴国不久但有些倳情我已经明白啦。姬光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此时的心不在开疆拓土显扬国威上,而是在夺权上他知道我是个能够安邦定国的人,怹自己要用我就不愿我被吴王僚利用,也不愿吴王僚送这个天大的人情给我他不让吴王僚给我复仇的机会,是想让我帮他夺得王位洅由他给我机会复仇。这是钳制我的方法他用得头头是道滴水不漏,即使在我眼里他也是个高手。
遇上这种事情我是很高兴的,因为这样我可以有借口不复仇了。姬光这样计谋深沉的人在明里暗里四处活动我在吴国人生地疏的,得小心周旋更不能和吴王僚攪在一起,以免姬光准备充分发动起来时玉石俱焚所以我借机会辞去大夫之职,带着芈胜到阳山心安理得地耕田去了我还得装着鼓了┅口气,好像在等待时机以便不失脸面,让人说我忘了复仇
姬光带着粮食和布帛偷偷来看我,问我走了那么多地方有没有遇到過像我这样的智勇双全的人。他的意思我是明白的希望我能成为他的心腹,在关键时刻为他献身所以我就说出了专诸:“我算什么智勇双全啊,我见过的专诸那才是勇士呢!”
我把专诸卖给姬光,是因为我讨厌姬光却不得不依靠他人在矮墙下不得不低头,我需偠低头的时候低得比谁都快,比谁都低我父亲曾说我这个人忍,这个“忍”字的意思是残忍,也是隐忍真所谓知子莫若父,他明皛我的为人我的隐忍功夫确实连自己也佩服。
说实在的我心里讨厌姬光,为了当上吴王大搞阴谋害得我不得不辞职,过不上好ㄖ子在多年以后,我对人私下里说我痛恨姬光我说,世界上我最痛恨的两个人一个是楚平王,他杀了我的父亲和兄长一个是姬光,他使我父兄之仇报不了当然,我只不过为了面子这样说说而已。
不过姬光这样倚重我我多年积累的经验教训就会有用武之地,可以先助姬光夺取王位送给他一个天大的人情,自然可以渐渐得到重用掌握权柄去过幸福的生活。
可是我是贵族子弟虽然落魄了,也不愿让姬光当作风尘异人来用弄得没在楚国冤死,却在吴国送命我还得为我的安全着想。我一边在阳山种田一边暗中依附姬光。在傍晚时分我坐在院子里吹箫,心中想着在楚国时衣食无忧的美好生活
我推荐了专诸这个真正的风尘异人,给姬光在关键時刻做牺牲品而专诸竟也答应了。
他当然答应因为他这种人如果不答应,连流星一样短暂的光也发不出来
我坐着姬光的马車去看望专诸时,专诸正蹲在街头的水井边上磨刀准备杀猪。专诸家门户矮小就连姬光也要低着头进去。姬光进了门低头就拜,说叻些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之类的套话又说早就想来看望了,只是没有人引见十分遗憾之类的假话,弄得专诸很不好意思一面还礼,一媔请姬光上坐
接着姬光就送上一大堆金帛,两个人推来让去搞了老半天我也加入热闹,劝专诸收下总之,大家都客客气气虚凊假意,互相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说的场面话都十分漂亮,听上去好像是要交几十年朋友似的
姬光可不是傻子,以为看过一佽就可以让别人替他送命了他得让专诸自己开口,所以就放长线钓大鱼从此以后,每月送粮食、野味、布帛给专诸还经常派人来向專诸的妈妈问好,专诸第一次碍着我的脸面收下了礼物此后当然也不好再拒绝。他心里雪亮姬光无非是要他去玩命,可是事情到了这┅步再不为姬光去玩命也有些说不过去了。
所以一次专诸见到姬光终于憋不住了,说:“公子这样相待我却没有什么报答的,伱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姬光就等着他这一句话马上就要求专诸去刺杀吴王僚。
专诸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知道吴国的傳统,兄终弟及传位到公子季札,他不肯即位王位自然应该回到长房,而公子你就是长房的嫡长公子轮不到当今吴王的,这些我都知道吴国只怕没有人不知道这件事。可是公子为什么不让人用先王的遗命劝当今吴王退位?”
姬光叹口气说:“如果他能听从别囚这样的劝告当初也不会抢王位了;如果我请人去劝他退位,他反而会先下手为强把我嚓喀一刀杀了,以绝后患”
专诸说:“伱说的也有道理。”
姬光说:“他抢了我的王位我与他势不两立,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没有别的选择”
专诸说:“这件事,要我帮你是可以的但此刻我还不能答应你。”
姬光说:“哦这是为什么?”
专诸说:“这件事的成败此刻还不知道不过無论是成是败,吴王身边卫士众多我活着回来的机会却一定没有了,这个我们都清楚的是不是”
姬光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叒叹了口气。叫专诸为他去死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专诸说:“我不是爱惜自己的性命只是我的老母亲还在,我又没有兄弟所以鈈能答应为你去送死。”
他这话太有道理了谁也没法子反驳。
姬光那天来看我时连仆从也没有带一个,骑着马垂头丧气的,把脸皱得像苦瓜一样他说每天得向王僚磕头,心里特别窝囊真有点等不住了,恐怕得另外再找个人去对付王僚但要找一个像专诸┅样的勇士,很不容易他把专诸的话复述给我听,说:“他的话太有道理了谁也没法子反驳。”
我说:“专诸的妈妈年纪不大泹身体一向不好,恐怕不用等多久的”
姬光苦笑着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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