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繁峙双喜金店店买的金戒指朋友都说不好看,后悔了,想换一个克数大点儿的,需要什么过程

代县优秀民营企业家段玉贵先生因病医治无效,不幸于与2016年8月14日14点10分逝世,享年70岁。为了缅怀和祭奠段玉贵先生,现将代县知名作家郎眉存先生为段玉贵先生撰写的《段玉贵回忆录》以博客的形式陆续刊登。

让我们从这里进一步认识段玉贵先生,了解段玉贵先生。以此来纪念这颗不该消失的生命和告慰段玉贵先生的在天之灵。 ——小编

自序 立传本来是大人物的事,他们的传记千千万万个小人物在看,人们怀着崇敬、好奇的心情去看他们是如何成为大人物的,想从中得到借鉴、启发,梦想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变成大人物。

我自不量力,居然也给自己立起传来!

我既不是伟人领袖,也不是开国功臣,更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没有潘安般的貌,子建般的才,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农民,为什么心血来潮,突然想起给自己立传来呢?是想哗众取宠,自我表彰?或是另有图谋?非矣!原因有四:一、始作俑者应归代县退下来的一批老干部。他们认为我从一个放牛娃成长为一名企业家颇具传奇色彩,要我把经验教训写出来,给仍在贫困线下奋斗的年轻人以启发;二、自己年岁已高,那些曾经帮助过我的朋友们大多已不在人世了,既然写回忆录,自然会写到他们,也算是对故友的一种纪念;三、我上有列祖列宗,自己以后也会变成列祖列宗,写这部回忆录既是缅怀先人,也是留给后辈儿孙的一笔精神财富;出版后赠送亲朋好友,也是一种精神慰藉;四、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我觉得能在生前把自己的经历写下来,总比百年之后人们站在我的墓碑前,道听途说地评价段玉贵这个人要准确。鉴于上述原因,终于下决心出版《路在脚下》这部回忆录了。

我的人生是不幸的,但也是万幸的,不幸的是一出娘胎就被送到养生堂,至今仍不知生父母是谁,且又幼年丧父,童年失学,过早地挑起了家庭重担;万幸的是母亲收养了我,矢志未嫁,并把我养育成人,长大后还娶了终身支持、呵护我的妻子李粉白。我的成长, 完全得益于这两位伟大的女性;我的成就,则应归功于千千万万个农民工兄弟,以及在我人生各个阶段支持我的各界朋友们。

个人命运,往往和国家命运紧扣在一起。在我少年时期,新中国刚刚成立,国家

,全国人民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欢欣鼓舞地投身到建设美好家园中,到处是欢乐的海洋,到处是战斗的歌声,我虽年少,却也投身到了这场建设新中国的伟大事业中……然而,三年困难时期,我也尝尽了苦头,如果国家不实行供给制,我恐怕早已抛骨荒野了……文革期间,我已是一名青年了,牛村村子小,段姓人家多,所以不存在派性,更没搞武斗,破“四旧”仅搬了戏台上的两个兽头。这个时期,政治运动和农业学大寨运动重叠进行,牛村是个山区小村,土地贫瘠,物产不丰,饥饿时刻威胁着全村人,所以人们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学大寨运动中,我时任村支部书记,带领社员们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水利基本建设,打井时差点献岀生命,由于成绩突出,我意外地被选入县革委领导班子,没过几天,又戏剧性地被划为“三种人” 的圈子,从此,我带着心灵创伤隐居下沙河村。回想那段历史,学大寨运动给了我“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创业精神,这种精神支撑我走过了大半辈子,并受益无穷。改革开放犹如春风细雨,灿烂阳光,既温暖了神州大地,也滋润了我将要干枯的心。我毅然走出牛村,踏上了修路架桥这一建筑行业。三十年的奋斗,三十年的耕耘,我秉持“修良心路,挣干净钱”这一原则,修了上千里路,架了上百座桥,从一个十几人的工队,发展成为一个拥有“三站三厂”的大型民营企业公司。

成功后的我,没有“穷娃娃有了钱,忘了前些年”,更没有忘记仍在困境中的乡亲们。我低调做人,高调做事,吃穿依旧简朴,却每年要拿出上百万元扶危济困,这既是母亲传给我的优良品质,也是我的社会责任,我会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生命尽头……

论事业我是成功的,论人生我是艰辛的。我的荣辱同人民共和国与共,我的兴衰和中华民族并存,一个人没有能力扭转乾坤,只有顺应历史潮流,才能发挥自身优势,这就是我的切身体会。

纵观这部回忆录,我认为本土作家郎眉存还是写出了我的个性,写出了时代特征,属于习总书记提倡的“正能量”作品。人类要进步,时代要发展,民族要繁荣,家族要昌盛,没有“正能量”支撑怎么行呢?《少年维特的烦恼》这部小说艺术水平确实很高,但很多青年人读后却产生了自杀的念头,这对人类发展有什么积极意义呢?可见“正能量”对社会进步有多么重要的作用!

这部回忆录将要出版了,我深深地感谢为这部作品付出辛苦的所有朋友们!|

段玉贵先生酷爱戏曲,他说:'我最喜欢的剧种还是北方剧种,尤其是中路梆子,也叫山西梆子,还有河南豫剧等。也喜欢地方小戏,像二人台、道情等。北方剧种也和全国其它剧种一样,同样面临着困境。我对戏曲艺术的扶持绝不是为了钓名沽誉,也不是散财童子,胡乱花钱,真实的出发点是为了使它传承下去。戏曲艺术虽然目前处于困境,但我坚信它的前途还是光明的,只要它回归民间,说老百姓的话,表现老百姓的生活,与时俱进,不断创新,一定会走出困境!”

2015年三月三,为这个传统节日不再冷清。段玉贵先生自费请来山西古杏晋剧团为古庙会助兴,并且应观众邀请,给大家清唱晋剧《卖画劈门》名段“恨胡贼”。没有想到,这个表演成了段玉贵先生的舞台绝唱……


人人都有生辰八字,我也有,但不准确,因为我是一个刚出生就被遗弃了的孩子!自己没有记忆,生父母不知身在何方,养生堂更没有历史档案,现在的生辰八字,大概是养母按时间推算岀来的。
阎锡山一生功过在案,人们对他有褒有贬,毁誉参半,但他统治山西时期却办了一件人道主义善事——创办慈善院。这件善事有口皆碑,为民称道。咱们代县的几所养生堂,就是阎锡山时期创办的慈善院,其宗旨是收养孤儿。这一善举拯救了成千上万名孤儿,我便是其中之一。
我的养母叫朱三白。1947年农历八月初一那天,她陪二姐一早进城去买红头绳,当路过古城时,被养生堂婴儿的哭声所吸引。二人进到里面,见寄养的婴儿不少,马上引起了她俩的兴趣。二姐的目光投向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婴,母亲的目光则落在了我的身上。我本来是被放在一个角落的小床上,又黑又瘦,并不显眼,可能是因为哭声响亮,才吸引了母亲的眼球。
母亲那年三十八岁,她先后生过三个女儿,大姐翠花,二姐桂花,三姐存花。大姐二姐均已岀嫁,三姐也有了婆家,只是尚未岀嫁。由于望子心切,母亲和养父抱定了一个不生儿子不罢休的念头。母亲当时刚生过一个孩子,但没成活,奶水正好,具有得天独厚的收养条件。也许是上辈子结下的母子缘分,母亲一看到我时就倍感亲切,双眼发岀异样的光芒,萌发了抱养的念头,因为没和养父商量,难免有些踌躇。二姐当时已出嫁,不知什么原因,生下孩子总不能存活,也有抱养孩子的念头,所以一个劲地鼓动母亲各抱养一个。母亲点点头,走到我面前,轻轻地抚摸着我,我竟然再没哭一声。她老人家检查了我的身体,没发现有什么毛病,就和养生堂一个叫善人的负责人协商起来。母女俩讨价还价,终于达成了收养一男一女的口头协议。
农历八月,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母女俩兴高采烈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二姐挑着扁担,扁担两头挂着两只箩头,前边箩头里放着我,后边箩头里放着二姐的女儿。我和外甥女好象懂了事,一路上没哭没闹。说来 也可笑,同一天出生,同一天被人抱养的两个孩子,一瞬间产生了辈分,我成了她的舅舅!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一担挑起两辈人。
天黑前,母亲和二姐各自回到了家中。
我的生父母到底是谁?我长大后多次寻根问底,但始终没有达到愿望,听知情人讲,说我大概是古城人,这话是真是假无从考证,但我相信自己是古城人,因为我需要一个岀生地!所以我至今对古城这个村子充满着感情。生父母为什么要遗弃我?是出于战乱?因为代县当时刚解放,政局不稳,匪患未除,他们避祸他乡遗弃了我?或是出于贫困饥饿?还是子女多养不过来?或许……总之,我是被遗弃了!不过,我虽然被他们遗弃,但我从内心还是感谢他们的,是他们给了我健壮的身体,敏捷的头脑,还有一颗善良的心!如果他们把我弃于荒野,或是用水溺死,也就不会有《段玉贵回忆录》这部书了。
母亲进了家门时,正巧养父牵着毛驴进院,他先是一愣,知道是件什么事后,像天上掉下凤凰一样高兴,连毛驴都没拴就抱起了我,连声说:“像咱家的娃娃,像咱们家的娃娃!”养父从来不掉泪,那天眼圈却红了。
就这样,我成了牛村人,成了段家的掌上明珠!在我的身上,寄托着他们的希望和未来!
牛村,位于代县西北边陲,距县城三十三华里,相传是清代崔庄富户牛家的庄园,因此而得名。它东邻下官院,南接官庄村,西壤崞县炭峪村,北面则是著名的九龙村。离佛教圣地白人岩不足十公里地,距雁门古塞大约三十里,别看它是个不起眼的小山村,却是古代将士出征漠北的必经之地,更是朝圣拜佛的必由之路。解放初期,这个村子人口不足二百,土地千亩有余,人均耕地不少,但百分之百是旱地,土头浅,不耐旱,铁锹下不到一半就是河卵石,是个靠天吃饭的穷村子。春秋两季多风少雨,夏天十年九旱,遇上荒年连粪堆都撒不开,是全县有名的穷地方。这里的人们世世代代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耕生活,很少有人外岀谋生。我在这里落地生根那年,正是代县解放不久之际,全村正进行着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我的养父刚分到三十亩薄田,还有那头小毛驴,他说是我给带来的福气。母亲点头赞许,说这个孩子将来肯定大福大贵。


我的养父叫段兰锁,是段家的长子。这个家族名不见经传,世代为农。由于奶奶爷爷去世早,养父从小就成了当家人。他下面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都是他养大成人的,而且还给两个弟弟娶了媳妇。
听长辈们讲,养父长着瘦长的身子,背稍微有点驼,是个常年难见一面笑的人,话也不多,但很勤快。收养我那年刚满四十七岁,由于中年得子,又分到毛驴分到地,双喜临门,脸上才开始有了笑容。
那年养父刚和叔叔们分了家,他分到正瓦房一间,西耳房一间半,还给母亲分回一顶五尺大的榆木洋柜。他和母亲计议说,咱们抱养了别人的孩子,不能让娃娃白顶门垫户,将来给他闹个独院,盖三间大瓦房。母亲比养父小十五岁,是原平市牛石窖村人,离牛村有上百里路,十六岁那年嫁给了养父。由于年龄悬殊,从小又受“三从四德”孔孟文化的熏陶,所以对养父的话总是言听计从。二人夫妻多年,没红过脸,没吵过架,她相信养父一定会给我盖起三间大瓦房。
自从有了我,养父更加勤快了。冬闲季节,村里人靠着村中央那棵老槐树晒太阳,而养父却赶着小毛驴开始往地里送粪了。养父很精明,他不跟着毛驴白跑路,而是肩挑着担,手牵着驴,这样人挑驴驮,没几天功夫,地里就堆满了粪堆,只等来年春暖花开,走马种田了。
由于有了毛驴,也就有了交通工具,养父盘算着开始做生意了。他听人说贩炭能赚钱,就试着去外祖父村驮炭,然后去代县卖。养父走了一趟,觉得比种地强多了,从此就干起了贩炭生意,而且越干越有信心,越干越有办法。最初是毛驴驮炭,自己跟在后面,后来干脆给自己做了一个背架子,拣七八十斤重的大块炭放上去,然后背起来,随着毛驴一道翻山越岭。那时没有公路,牛石窑到代县需经过山路十八盘,崇山峻岭,羊场小道,冬天还常常大雪封山,这样的环境,其险可想而知。养父并不惧怕山高路险,反而喜欢白雪满天,因为天气越恶劣,贩炭的人就越少,他的炭运到代县能卖个好价钱。
牛石窑距代县足有一百八十多里路,养父往返一趟需要三天时间,有时在半山腰住宿,有时在代县城过夜,吃的是母亲烙的玉米面饼子,喝的是竹编水壶里的冰碴水。我每听到母亲讲述这些往事,眼睛总会发酸。人常说母爱如水,父爱如山,这句话太确切了!
我一岁时,还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字,亲人们都“猫猫狗狗”乱叫,养父认为不成体统,决定给我起个官名。养父是个不花一文闲钱的人,按现代人的话叫“抠门儿”,但为给我起名字,却花了不少血汗钱。他在代县卖炭之余,找了几家起字号的店铺,给我起了十多个名字,他把这些名字一一仔细斟酌,认为“玉贵”这个名字好,因为玉乃石之珍品,有天然之灵气,常用它来比喻和形容一切美好的人或事物……贵就是各个方面优于一般人,高于一般标准,值得重视、敬重的人……他认为这两个字合起来更能体现他对我的期望,就这样,段玉贵这个名字就叫开了。
养父是个很谨慎的人,从不丢东西,由于常年低头走路,有时还能捡点什么东西回来。听母亲说,1948年春天,养父差点丢了那头全家唯一值钱的小毛驴。什么原因呢?是毛主席路过代县的缘故。四月七日那天,毛主席、周总理等中央领导路过代县,整个代县城沸腾了!当时养父正在炭市上卖炭,听到这个消息,驴也没拴就随着人潮向政府大院奔去……白塔下,人头攒动,大伙都想一睹这位给了我们房、给了我们地的人民领袖,但由于安保严格,戒备森严,人们的愿望落空了,毛主席早和中央机关人员上了五台山。养父返回炭市,小毛驴不见了,他心急如火地找了半天,终于在滹沱河畔找到它。养父回到牛村,在大槐树下着实吹了一番,人们都很羡慕他,因为他是牛村唯一差点见上领袖的人。从此,养父在村里的身价高了许多。
我对养父没有什么记忆,因为我三岁时,他老人家就去世了,关于他的故事,是听长辈们和母亲零零星星讲述的。但有一件事,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按常理说,一般儿童在三岁时是不会有记忆的,不知为什么,这件事却存储在了我的大脑皮层里。好像是初冬季节,因为院子里已飘起了雪花。那天,养父贩炭回到家中,咳嗽气短,痰中带血,人明显瘦多了,一进门就倒在炕头上睡觉。当时母亲正抱着我,问养父是不是病了。养父摇摇头,说累了,睡一觉就没事了。养父刚有了鼾声,突然又醒了,从怀中掏出一个干烙(两头扁、中间鼓的一种烤制面食),还有一个木柄拨浪鼓。养父摇了几下,扔给不远处的我。我眼睛一亮,摇晃着身子跑过去抓住这两样东西。那个干烙我一口气吃了,那个拨浪鼓却耍了好些年,记得我当村支书的时候还在,后来搬家时不知怎么弄丢了,真可惜!它倒不会成为什么文物,但它却是我对养父怀念的一种实物,正如母亲那顶洋柜一样。
养父不知得了什么病,九月十二一大早就躺倒了身子。那天养父刚给毛驴上过草料,打算赶大雪封山前再贩一趟炭,进屋拿干粮时突然爬在锅盖上,从此再没起来。他的病因至今仍是个谜,我想他老人家一定是累倒的。
养父咽气时,交待了母亲三件事:一、劝母亲嫁人。因为母亲那时才四十出头,他估计守不住寡。他拉着母亲的手,哽咽着嘱咐她无论嫁到哪儿,一定要把我拉扯成人。不要改姓,能打住狗的时候一定回牛村;二、如果母亲不嫁人,想方设法完成他的遗愿,给我盖三间瓦房,娶一房媳妇,以续段门香火;三、城里炭市上还欠几个钱,安葬他后要回来。
当天晚上,养父永远合上了双眼。阴阳择日,二十八送行,二十九出殡。我不记得了,听人说送行那天我还为养父摆过一碗供菜,由于个子小,够不着供桌,是大姐夫拉了一个小凳子,我蹬上去才把那碗贡菜放在养父灵前,当时的情景十人看了九人掉泪。灵前摆放着养父生前的一张小照片,是日伪时候“良民证”上的一张照片,也是他一生唯一的一张照片。现在,我对养父的记忆全凭这张照片了。


葬礼很简朴,红粥素糕一班鼓。出殡那天,打引魂幡的任务自然落在了我的身上,但我那时还小,走不稳路,大姐夫一手抱着我,一手打着引魂幡,后面是养父的薄皮棺材,就这样安葬了他老人家。
养父永远走了,往日热闹的院子寂静下来,唯有那头小毛驴饿了时嚎叫几声,并用嘴唇舔着牛槽,养父背炭用的背架子没有意识,静静地竖在驴圈旁。
打引魂幡是我到段家的第一件功劳,我虽然没有能力为养父养老,却为他老人家送了终。
第二年,三姐也出嫁了。从此,我和母亲开始了孤儿寡母的艰辛生活。
养父刚过了头周年,大姐和大姐夫要回内蒙去了,他们全家走的那天,母亲抱着我把他们送上雁门关。大姐和母亲颇为伤感,二人哽咽无语。离别的时候到了,大姐哭得抬不起头来,父亲新丧,幼弟弱母,她难免更多一些牵挂,但举家过日,不能久留牛村,只好挥泪告别。
看着他们全家人消失在雁门古道,我发现母亲的泪水已湿了大半个衣襟,尽管我每天在她怀中,但还没有真正观察过她,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正面观察她老人家,我发现她苍老了许多,本来乌黑的头发也白了不少。
养父死后,那头毛驴被母亲卖掉了,因为她既不会赶牲口,更没力气往它背上搁粪口袋,而且每天还要消耗草料。养父生前人际关系本来就很少,如今更显得门可罗雀了。门可罗雀这句话不假,那年冬天,刚下过雪,我还用筛子捕到好几只麻雀呢!
不知为什么,近日来我们家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而且有不少生人。
母亲四十刚出头,而且生得也不丑,我渐渐明白,这些来人是给母亲说媒的,不知为什么,我幼小的心灵里非常憎恨这些人,所以每当他们上门,我总躲在门后偷听,我害怕失去母亲,没有她我一天也活不下去。母亲对那些人说,以后就不要登门了,我们家玉贵还小,我不愿他看后老子的脸色。一次她和三姐谈话,更应证了她的决心。她和三姐解释了不嫁人的几个原因,其中最关键的一个原因是担心我,另外是那两间半寒窑。她清楚我的叔叔、哥哥们,一个个懒得要命,只知道卖家里的东西,如果她此时嫁了人,我将来回来,连个立讨吃棍的地方也没有了。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母亲自己心里明白,养父的遗愿她根本无法实现,凭自己的能力盖三间大瓦房?简直是天方夜谭!能把我拉扯成人就是天大的造化了。她没有能力耕种养父留下的三十亩旱地,只留下几亩土头厚、离村近的地块,种些黍谷度日,剩余的地让村里人白种了。母亲无法开源,却会节流,平日里节衣缩食,逢年过节连一斤肉都不舍得买,到了集市,只买些肠油,因为肠油最便宜。只有在我馋得不行、嚷嚷好几次后,母亲才会托人去阳明堡买个糖腰子给我吃。我那时吃的是菜团子,穿的是“百家衣”(补了又补的衣服),母亲常叹息说委屈我了,早知如此,还不如……我当然明白她老人家话里的意思。
一天,母亲说第二天要带我进城逛逛,我以为她在哄我,有些不信。她说炭市上欠的那几个钱她托人要过多次,掌柜的是只白皮虱子,总赖着不还。母亲有些生气,决定亲自去讨要,说有的是字据(欠条),还能刁人?
隔壁二大爷常讲,代州城是个好地方,四个大城门,数不清的古牌楼,鼓楼有多么高,白塔有多么尖,钟楼上那口大钟够几百斤重,敲响它声音能荡到雁门关以外,街如何宽,人如何多……母亲入睡了,我仍胡思乱想着,一夜几乎没合眼。
进城那天是夏天还是秋天?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个季节有了叫蚂蚱。一早,

一 走进寒窑的“王宝钏”
我跟粉白谈恋爱的事在牛村已是个公开的秘密了,大多数人持赞成观点,认为我们俩年龄相仿,相貌般配,我又机灵能干,是天生的一对。也有一些人不看好,认为两家经济条件悬殊太大,二人虽然天造地就,但恐难成眷属。还有一些人认为我是香火头,一头热。
面对人们的议论,我们俩象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知该不该和父母挑明。其实,双方父母都听到了人们的议论,他们也处在焦虑之中。
母亲对粉白几乎不抱任何希望,她清楚自己的家底,人家给得起,自家也娶不起,她老人家唯一的念头就是给我娶个大山里的闺女,或是身体有残疾姑娘,能续起段门香火就谢天谢地了,像粉白这样的姑娘,她想都不敢想。母亲看过一出旧戏,叫《天仙配》,她不相信粉白这个天仙会嫁到我们家里来。
粉白的父亲叫李补元,母亲叫窦云云,他们一家在村西头住着。粉白总共有兄妹四人,哥哥早个残疾人,半哑巴,说话“呀呀吚吚”。她是家中的次女,由于她生得乖巧,父母自幼十分疼爱,把她当成掌上明珠看待,所以对她的婚姻大事格外关心。当听到粉白和我谈恋爱后,二位老人急得团团转,日夜坐卧不安,反复追问女儿到底是真是假。粉白的性格比较内向,不善言辞,但却是个主意坚定的人,大概是出于害羞,也可能是默认,对父母的问话始终没有答复。老俩口感到事态严重,他们清楚,女儿不表态其实就是一种表态,那就是默认。他们想不到我跟粉白能联系在一起,一下子陷入了失望和焦虑之中。
粉白的父亲在村里是个精明能干的人,由于勤劳,再加上持家有方,虽然也靠挣工分生活,但日子过得比一般庄户人家要滋润得多,夏不缺单,冬不少棉,逢年过节总能吃上猪肉粉条杂烩菜,在村里算上等人家。他对我的人品和能力无可挑剔,只是嫌我家太穷,他认为自己的女儿比较尊贵,应该嫁给工人、干部,或是上等人家,嫁给段家……他怎么都无法接受!老人家思前虑后,认为事情的关键还在女儿身上,于是背上干粮出了门。
我自认为此事十拿九稳,便忙开婚前的准备工作了。粉刷了墙,打扫了院,窗户上糊了白灵灵的粉连纸。二大娘送了我一对鸳鸯戏水红窗花,老会计还帮我写了一幅“婚礼上要斗私批修,洞房中抓阶级斗争”的结婚对联。母亲虽然半信半疑,但也跟着我忙碌起来,从洋柜里取出棉花,准备给我缝装新被褥。
一天,我正在打炕,二狗突然跑进门,说粉白跟人 去公社领结婚去了!晴天一声霹雳,我浑身顿时像浇了一盆冰碴水,从头凉到脚!在炕洞里直发呆,手里的土坯也落了地,打了个粉碎。
粉白的父亲这些天一直在为粉白物色婆家,他背上干粮走村串户,寻亲友,访朋友,找了几家富户,听说当人还都不错,他让女儿随他相看,粉白一家都没去,气得老汉直跺脚。这天,他寻死觅活,非让女儿去公社跟一个工人结婚。粉白无奈,人是去了,但没在结婚登记表上捺手印。老汉瞪了眼,正欲训女儿,却被公社秘书反训了他一顿,说他有封建思想,让他看看赵树理写的《小二黑结婚》,什么年代了,还搞包办婚姻这一套!秘书说这话时正好公社书记在场,反训了秘书一顿,因为那时赵树理已经被打倒了,《小二黑结婚》正受批判,他让老汉看……书记也不清楚让他看什么,因为那时根本就没有爱情方面的电影或其它读物。
我听到这个消息长出了口气,继续打炕,摸泥时把泥抹子耍得飞快。
粉白的父母见犟不过女儿,也只好顺水推舟。一天,他们托了我本家的一个叫段七明的孙子来提这件事。人说人穷辈分大,这话不假,段七明那年已经四十八了,我刚满二十,但他却见了我总是爷长爷短的。我们二人来到粉白家,他父母再没说愿意不愿意的话,而是说起了嫁娶的乡俗。按常理说,定亲就要给岳父母下聘礼,聘礼钱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行情,那时有首流行曲:“千五票子担五粮,后面拴只大绵羊。”这就是那时的行情,但牛村是个穷村子,行情没有那么高,一般是四百多到五百出头,在这个范围内自由浮动。粉白的父亲开口了,直接说了一个数字,聘礼一千一!我一听心上凉了半截,人家还是不愿意,故意拿这个数字逼我自退。我当时也不好说什么,站起来,说这个数我确实拿不出来,只好告退了。我刚走到大门口,段七明喊我,说还有商量的余地。这次粉白的父亲说出一个中肯价,五百五。我虽然拿不出这笔钱,但也不好再反驳了,踌躇了半天,说先交四百,余下的一百五婚后再交。老人家也算痛快,再没还价,婚事就这么定了。那天,我以未来女婿的身份在粉白家吃了一顿饭,猪肉、粉条、油炸糕,我发现我碗底的肉不少,一定是粉白悄悄掖在我碗底的。
母亲翻遍洋柜底,总共找出七十二块钱,那还是我的割蒲所得。余下的三百二十八元钱去哪儿找呢?对我而言,这确实是个天文数字!那时的老百姓,家里存百元钱的没有几家,银行又不放贷,我只好沿门逐户张口借钱。人与人之间的友情,钱是最好的试金石,我的人缘确实不错,大伙五块的,十块的,一上午就给我凑了一百大几,干妈和干爹的最多,三十块,是干爹一个月的工资,而且还不让偿还!傍晚,我正愁余下的几十元去哪儿借,粉白进了门,悄悄塞给我三十块钱,说是她妈给的零花钱。我当时感动得差点流出泪来,它不是三十块钱,而是粉白一颗赤诚的心!
当我把零零碎碎四百元钱放在岳父炕上时,我发现他老人家脸上露出愧意。我那时对他们不理解,认为他们嫌贫爱富。但换位思考一下,也确实情有可原,谁不盼望自己的子女生活得更好一些呢?这笔钱虽然到了岳父岳母手里,但后来也逐渐花到我的家庭里边,特别是他们的外甥女身上,但当时却给我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聘礼交了之后,还应该给新娘子买几套装新衣服。我那时已经山穷水尽了,去哪里找装新衣服钱呢?好在粉白体谅我,把应该有的几身衣服变成了一条裤子。我记得给了粉白一条灯芯绒裤子,是紫红色的。这块面料也不是我买的,是小伙伴九元送的。
喜日子一天天临近,我也应该换件新衣服穿吧?但没有,母亲含泪给我把旧衣服洗干净,用熨斗熨得平展展的。新衣服可以没有,但装新腰子却不能没有,因为本地有忌讳。腰子是一年四季穿的贴身背心,俗称“腰子”。冬天穿棉腰,夏天穿单腰,春秋两季穿夹腰,既保暖护腰,又便于劳动。粉白决定自己岀钱缝腰子,我陪她去下官院小卖铺扯回六尺花布,正好每人一件。粉白边裁布边笑,因为印花不适合我穿,布面上印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明显是被面料,但当时只有这种布,只能将就了。粉白很快做好两件腰子,她那件牡丹花朝外,我那件花朝里,把里子当成面子用。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既好笑又心酸!
结婚证是在阳明堡公社领的,当我捺下红红的手印,看着眼前的粉白时,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肚了,从此刻起,她就成了我的人!我们相处多年,从没说过一个“爱”字,但彼此心中都有个“你”,这是不是叫大爱无言呢?我兴奋地展开结婚证,见上面印着毛主席语录:“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从此后,我凭着这个本本,和粉白共同驾起了家庭这辆车,风风雨雨一直走到现在!
从公社回到家中,已是中午时分,院里已坐了几桌乡亲们,他们正等着吃我俩的喜酒。
我拉着粉白给毛主席像和母亲鞠了躬后,粉白推开了屋门,坐到了打满补丁的装新被子上。从此,她成了这一间半寒窑的主人,也开启了她“王宝钏”式的艰难生活。
《王宝钏》这岀戏广为流传,在民间很有影响力,故事大意是: 时期朝中宰相的女儿,不顾父母反对,下嫁贫困的为妻。被父母赶出家门,住在破瓦寒窑。入伍后,独自一人在寒窑中苦守18年。后来登基做了皇上,夫妻团聚,将王宝钏封了皇后。粉白当然不会有当皇后的机会,只有苦守寒窑的命运,但她却相信我,认为跟上我苦也会变成甜。
我们俩的结合,是粉白不嫌贫爱富的结果,和二人台里的两句唱词一样:“灯瓜瓜点灯半炕炕明,酒盅盅量米不嫌哥哥穷”。
我和粉白的婚姻,艰辛里透着幸福,欢乐中含着眼泪,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里,我们没有忘记给过我们帮助的人,而且永远不会!
新婚后的我并没有感到幸福,而是象变了一个人似的,整日愁眉不展。一家三口的吃穿用度不是问题,而那四百元外债却像一座大山,时刻压在我肩上。靠队里劳动,这辈子也够打了!我必须走出去赚钱养家,偿还外债,去哪儿呢?那时全国形势一个样,人们没明没夜地跟地球干仗,唯一的收入就是挣工分,根本想不到发外财。一天,古城的朋友李旦小来看我,悄悄告诉我一个发财门路,去宁武县黑包工队打工,给林场修路。我听后吓了一跳,这岂不是搞资本主义吗?但家庭的窘相促使我铤而走险,也只好逼上梁山了。我们俩约定,后天晚上在阳明堡三岔路碰头,连夜上宁武。因为白天不敢走,国家正整顿盲目外流人口,随处有检查站,沿路有收容所,还有专门整治外流人员的稽查队,俗称“捉鬼队”,如果让“捉鬼队”捉去,说不定还会劳教几年呢。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出远门,母亲不免有些担心,但也没办法,只好给我收拾行装。行装其实很简单,两床补丁被子卷一卷就完事,再带两身替换衣服就行了。两身旧劳动布衣裳让母亲费了不少辛苦,因为上面满是磨破的窟窿,她在昏黄的油灯下整整补了两个长夜,把膝盖跟屁股部分补了大补丁,针线很密,她知道这些地方容易破。长大后我喜欢上了看古诗,当读到“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时,总会想起母亲屋里的灯光。粉白虽然也不愿意让我走,但她比母亲想得开,一早去阳明堡给我买了两双高腰胶鞋,又嘱我上山时拿根棍子,先拨草,再迈步,因为山里的蛇大部分是毒蛇,不像平川的菜花蛇,咬一口也没事。
我和李旦小到了宁武东寨,那地方林子多,劳力少,偷聚着几家包工队。我和李旦小加入了本地一家包工队,这家包工队不伐木,只管修路。包工头姓史,他见我人小机灵,又会写字,就安排我当了记工员。他知道我家境困难,给了我最高待遇,每天三块一毛钱工资,这让工友们十分羡慕。
包工队没有房子住,住在一个古庙里。工友们有的打地铺,有的搭绳床,我瞅准一口村民寄放的棺材,把行李放了上去。这些工友大部分和我一样,都属于盲流人员,但他们大多没娶过老婆,生活压力不大,所以发了工资后,免不了大吃大喝几天。食物对我从小就有诱惑力,现在同样有,但我学会了克制,懂得了攒钱。他们聚餐往往选在晚上,因为白天没时间。说是聚餐,也不过是煮几斤鸡蛋,炒点蘑菇,有时候也从老百姓家中买只母鸡煮着吃,每当他们聚餐,我就提前钻进被窝里,用被子蒙住头。工友们待我十分友好,强拉硬拽要我和他们一块就餐,我紧扣棺材帮,死活不下去。他们见我不岀去,把熟鸡蛋扔到我被子里,我又扔出去。我不是不近人情,而是还不起嘴债,人家请你三顿,你该请人家一顿吧?虽说一顿饭花不了几块钱,但我那时必须斤斤计较,因为我清楚我的家底!
一天晚上,工友们酒足饭饱,鼾声四起,我却睡不着了,披了件上衣悄悄出了门。
外面下着雨,山风吹着树林子,传来阵阵涛声。闪电不时照亮小庙,横眉竖眼的泥塑钟馗更显阴森。


隐居这个词出现于魏晋时期,隐士大多是知识分子,他们常常卷入门阀氏族斗争的旋涡,很难自拔。魏晋至南北朝,因卷入政治风波而招致杀身之祸的大名士有:何晏、嵇康、张华、潘岳、陆机、陆云、郭璞、谢灵运、鲍照等。所以,当时的知识分子有一种逃避现实的心态,远离政治,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纯自然生活。而我,什么都不是,既不是显官达贵,更不是文人逸士,不存在什么隐居不隐居,之所以迁居下沙河,是想清清静静生活,本本分分做人,抚养子女,俸侍老母,再不想去染诣政治、显山露水了。
我重新操起了父亲留下的明钩子锄,和下沙河的社员们一道迎朝霞、送晚霞,无忧无虑地劳动着。
下沙河村是阳明堡公社的一个大村子,全村有510口人,170个劳力,2100亩耕地,自然条件跟牛村差不多,不同的是有1000多亩水浇地,地理位置又比牛村低,容易打出地下水。当时已有机井一眼,但无法满足全部土地的灌溉。支部书记是我的外甥女婿,外甥女正是母亲一肩挑回两代人的那个小女孩。外甥女婿叫李妙锁,为人忠厚老实,但好人主义严重,外交能力欠缺,缺乏斩钢杀铁、创造性地开展工作的能力和魄力,是将才而不是帅才,作为主要领导就不那么称职了。我是个局外人,不关注下沙河的政治,但外甥女婿有时请教我些问题,我总是善意地提一些建设性意见,从不插手任何具体事务。他如需要我岀面办些事情,我也毫不推辞,总是积极地去办,尽量不辜负领导对我的期望。
二姐的院落不大,有半亩多大,我劳动之余,最大的乐趣就是收拾院子。院子里种满了各色蔬菜,葫芦、豆角、西红柿等,样样俱全,屋檐下还栽了两簇母亲最喜欢的洋牡丹。围墙四周也不空着,挖窝种瓜,每到秋天,墙上爬满了不同形状的大倭瓜,有的挂在墙里,有的爬出墙外。院里没水,我就去大街上的水井挑,水井上搁着一架古老的木头辘轳,它的“吱呀”声常常引得社员们返头膲我。我有的时间和力气,体力劳动可大大缓解精神压力。
一天傍晚,我正在瓜架下张罗着喝酒,亲自凉拌了一块豆腐, 现淹了几根黄瓜,打开了一瓶“二锅头”烧酒,刚喝了一口,只听门环响,窗台下的小黄狗叫了起来。我抬起头来,见宁副书记骂骂咧咧地进了门,后面还跟着吴书记。他见我正在品酒,指着我:“你他妈倒自在,害得我跟吴书记四处找你,我还以为你跳了井呢!”我忙站起来,邀二位书记喝酒。宁副书记从怀中掏出一包碎肉,撂在桌子上,说:“来,吃骡子肉!”“骡子肉?”我感到有点意外,这年月,哪来的骡子肉?宁副书记端起我的酒杯呷了一口酒,又用手撕下一块骡子肉,边嚼边说:“香骡子臭马肉,这肉还真越嚼越香。”吴书记也坐下,我们三个人喝开了酒。宁副书记问我知不知道骡子肉是哪里来的?我回答不上来。他说牛村的那头大青骡死了!我吃了一惊,大青骡子一直好好的,刚长起四对牙,正是受好苦的年龄,怎么突然死了呢?牛村没了它,那几千亩地……我不由站起来。宁副书记开始数落我:“你跑到这儿享清福,队里的事不闻不问,像不像个支部书记?像不像个革委主任?你的党性哪里去了?今儿大青骡死了,像你这样不负责任,日后人还要死呢!你回去瞧瞧,牛村乱成什么样子了!”吴书记不像宁副书记那么火爆,慢慢告诉我,大青骡是吃了带铁钉的草料死的,剥开骡子胃,铁钉已穿破了肠子,说明饲养员把没筛过的干草倒进了牛槽里。宁副书记又告诉我,全村人分了骡子肉,我全家的那几份让我四哥领走了,说是抵顶了那八斤莜麦了。我气得攥紧了拳头,我并不是气那点骡子肉,而是气在任的大队干部们,骡子是重要的生产资料,怎么能让它跑到社员们的肚子里呢?我对那头大青骡是充满感情的,它在牛村的功劳绝不亚于一个好劳力,套车驾辕,拉回社员们的救济粮,队里的化肥,还有家家户户烧的柴炭,春天送粪耕田,秋天运粮驮盐,即便到了冬天也不闲着,农田基本建设战场上常见它的身影,磨面坊里常响起它的铃铛声,默默无闻,与世无争,是一位标准的“五好社员”,而今它却……饲养员老耿叔也真是的,辜负了我对他的重托!宁副书记警告我:“段玉贵,我告诉你,你现在仍是牛村的一把手,对大青骡子的死你要负全部责任!改日公社召开全体大队干部会,专门让你上台做检查!”吴书记温和地对我说:“玉贵同志,我知道你现在思想压力很大,包袱也很重,但你是一名共产党员,要正确认识组织上对你的处理决定。县革委副主任没当上,但仍是牛村的支部书记,我现在以公社党委的名义通知你,马上回牛村主持工作!”我是蒙羞后第一次见公社领导,满心的委屈真不知从何说起。我千辛万苦、扎扎实实地学了六年大寨,不但没功,反而成了“四人帮”的黑爪牙,既然定型是“三种人”、“黑爪牙”,我还有干下去的必要吗?我出于两种考虑,决定不再参与政治了,一种考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再干六年,说不定又成哪种人了;第二种考虑是:全国正在清理“三种人”,公社党委继续留用我,领导们是要冒很大的政治风险的。两位书记见我态度坚决,不再劝解,令我随他们一道回牛村定班子。
牛村新的领导班子成立了,一把手是丁牛牛,他是经我提名、公社党委认可后才上任的。在起用丁牛牛问题上,我没有掺杂任何个人因素,是经过认真考虑,认为他可以为牛村人付出牺牲才提名的。
宁副书记这个人有时真能异想天开。一天,我刚锄过几垄高粱,在田埂上用小石子擦明钩子锄,宁副书记跑来找我,他提出一个想法,让我担任下沙河村的支部书记。我真有点哭笑不得,这不是开玩笑吗?他很认真,说下沙河自然条件比牛村好,可各方面工作就是上不去,看来没个能人挑头不行,所以他向公社党委提出建议,打算任命我为支部书记。我当即回绝,并讲了不少理由,最后一条是不能拆外甥女婿的台。他笑了笑,问我能不能帮他跑跑外交方面的事,特别是水利方面的事。又说最近地区水利部门有一笔水毁工程下拨资金,下沙河那年正好被洪水刮了上百亩地,让我去趟地区水利局,帮下沙河争取一些资金。这个忙我可以帮,当即答应了宁副书记。
在水利局,我见到了许多熟面孔。他们也知道了有关我的消息,都为我的遭遇愤愤不平,并爽快地答应给下沙河拨一笔款,还留我在忻县多住些日子,散散心,看看戏,又告诉我北路梆子剧团和文公团开始演旧戏了。
旧戏吊住了我的胃口,我忙里偷闲,在忻县住了三天。
我看的第一场古装戏是《杨门女将》,贾桂林饰佘太君。行头是全新的,岀场演员又多,整个舞台花团锦簇、剑舞梨花,演员们精湛的表演,把杨家儿女雪国耻、报家仇的豪情壮志表现得淋漓尽致。贾桂林的七十二个“咳咳咳……”更是把整个剧情推向高潮。我被震撼了,联想起儿时看过的古装戏,更感到这种艺术魅力无穷。戏曲艺术以虚拟传神为主,“三五步走遍天下,六七人百万雄兵”,我数了数台上的演员,不过十几人,却象征着千百万杨家将,披坚执锐,杀出雁门,直赴金沙滩……
第二天看了一场二人台,剧目是《走西口》,地区文工团表演的。给我的感觉不如村里土摊摊上演得有味,演员倒是名角,扮太春的男演员叫尹占才,是有名的二人台表演艺术家。女演员是张玉兰,也是名角。他们刚从北京回来,随山西省歌舞团去中南海给华主席表演家乡戏,获得了华主席的高度赞赏。可能当时这类小戏还处于不开放状态,演岀形式非常古怪,乐队不在舞台两边,而是在舞台正中,用一层纱隔着,一位身着燕尾服的指挥用乐棒指挥着前后台,演员既要表演剧情,又要看指挥的棒子,让观众觉得十分别扭。《走西口》的后两句唱词应该是“走岀二里半,返回头来看,我瞭见小妹妹,她还在那房上站……”但却改成了合唱:“不忘当年走西口,紧跟华主席向前走……”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不伦不类的表演,真让人啼笑皆非。《二人台》艺术源自民间,表演形式活泼自由,如果用芭蕾式的手法去表演,简直是在糟蹋这种艺术!由于《走西口》不够一场戏的量,接着又演了一出新编戏,好像叫《陈三卖猪》。夫妻二人从一个纸筒筒里望见了四个现代化的蓝图,我感到滑稽可笑,没等演完就出了剧院。
尽管古装戏还没有完全解禁,尽管表现形式仍羞羞答答,但我却嗅到了一股政治气味,那就是万紫千红的春天即将来临!
1978年冬天没下雪,天气却非常寒冷,我足不岀户,在家里欣赏着我的新电器,一台“春雷” 牌收音机,这是我在忻县时托朋友买的。我虽说远离了政治,但仍时刻关心着政治,这些天,收音机里不断广播着一些振奋人心的消息,什么“真理标准” 大讨论啦,邓小平又出山啦,安徽省凤阳县小岗村18位农民承包了集体土地啦,等等。我想,这是春天的信息,“大锅饭”时代即将结束了。
一场场政治地震也波及到了山西,好多人迷惘困惑,对小岗村的经验和做法不理解,认为是“复辟”,“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然而我却暗自高兴,认为不饿肚子的时代即将到来。我算了算,我们全家可以分到二十亩。我有的是力气,有的是劳动技能,还有父亲那把明钩子锄,一定会过上“二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娃娃热炕头”的幸福生活。但我也清楚,北方的政治跟北方的气候一样,春风一时半会还不会刮到这里,人们还得坚持一段苦日子。我为了摆脱政治压力,还去了趟组织部,问我在不在平反之列。组织部门回答说:“多会给‘四人帮’平了反就轮上你了!”看来坚冰一时难以打破,我不再抱任何政治希望了,他们称我哪种人也无所谓了。我返回下沙河,象一头受了伤的狮子,独自躲在草丛里舔自己的伤口,除了参加集体劳动,便在家中享受天伦之乐。
在此期间,我协住外甥女婿新打了三眼深井,并争取回机井的配套设备,使下沙河的水浇地面积一下子增加到1600余亩,一跃成为阳明堡公社的先进村。
粉白又怀孕了,成天腆着个大肚子出来进去,既要操劳家务,又要照料两个挨肩女儿,虽然有母亲帮着,但仍忙得脚不沾地,那种付出和牺牲,现在的年轻人是无法想象的。营养又不好,一年四季高粱面,脸色总是蜡黄蜡黄的,我很心疼她,但又替不了她。我不知她心里后悔不后悔嫁给我?但从她任劳任怨、忍辱负重的态度去看,她一点都不后悔。一天,我陪母亲聊天,说起粉白,我说这胎无论男女,再不能生了,她的身体要紧。母亲半响无语,慢慢才说:“咱们段家人缺,多几个孩子也无妨,你爹临终的交待我时刻挂在心上。玉贵,你也不小了,大道理比我懂,人们说的‘香火’是指男孩吧?还有,人答应了人的事叫不叫‘信用’?我答应过你爹,保证咱们段家不绝后,他听了这句话才咽了气。尽管他现在死了,我答应过他的话……”母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还再能说什么呢?但愿粉白这一胎是个男孩!
粉白临盆了,又是一个女孩,她没有血色的脸上露出了愧意。在我的坚持下,这个孩子还是送人了,尽管粉白满心不情愿,但她一生没违拗过我,只好悄悄掉眼泪了。
那年尽管粮食仍欠缺,但糊糊拌汤总还能填饱肚子,可贫穷一直困扰着我。大女儿已经上学了,可有时连点铅笔、橡皮钱都掏不出来。二女儿一直营养不良,需给孩子补充点奶粉,可去哪儿找奶粉钱呢?母亲还是有办法,她把小米用温火炒熟,再用石头锤子捣成面,又找了一个铝制暖壶盖,用铁丝做了一个柄,然后倒入米粉和水,把它伸进灶膛里,边煮饭边煮米粉,这样既能消毒又还加热了米粉,是个了不起的创举!母亲的灶膛艺术很有造诣,在炭火四周放满生红薯或土豆,饭熟后红薯等也熟了,绵腾腾,甜盈盈,一点都不比专业师傅烤得差。还会烤没去皮的玉米棒,没去壳的鲜毛豆荚等,但最拿手的是煎鸡蛋,往勺头里少加点油,然后把勺头伸进灶膛,片刻油冒了烟,然后磕一颗鸡蛋进去,一会儿一个黄澄澄、油浸浸的煎鸡蛋就做好了。我在儿时,母亲用这种煎鸡蛋解了我不少馋,而今这门艺术又用在了我女儿身上,虽说解了燃眉之急,但里面却蕴满了心酸。
沉重的压力,郁闷的心情,使我的烟瘾更大了,今年我种了不少蓝花烟,院里旮里旯拉种的都是这东西,由于顶头早,打支叶勤,烟杆长得又粗又壮,这几天我正集中精力收获它。烟苗已经半干了,还是绿茵茵的,等到干透后,就上碾子碾压,然后用细筛子筛去渣沫,就算成品了。今年冬天又将一事无成,我打算用这些有害物质来消磨时光,抑制情绪。一天,我晾晒完烟,坐在碾轱辘上看大女儿和二女儿玩跳绳,忽见二狗急匆匆进院,向我悄悄摆手。我忙过去,他低声告诉我,说你的房子被四哥拆倒了!我听后顿时火冒三丈,二话没说,从粪堆上操起一把铁叉向牛村跑去。
我赶到旧宅,院子里已经是一片狼藉。碎砖烂瓦遍地都是,横七竖八的椽檩,断壁残垣的土墙,破烂不堪的门窗,那株老杏树也未能幸免,主枝已被倒下来的大梁压断,连父亲留下的牛槽也底朝了天。四哥他是在泄愤?是在复仇?症结还是那八斤莜麦?乡亲们已围了一大圈,他们感叹着,并发出了阵阵谴责声。我冒火的双眼在人群中搜索着,手中的铁叉也越握越紧,如果四哥当时在场,我准让他身上瞬间长满窟窿!我在人群中发现了赤脚医生,不知为什么,我此刻憎恨他的心情比憎恨四哥还强烈。他见我眼里闪着凶光,忙拨开人群溜走了。新任支部书记告诉我,他已命令基干民兵捆了四哥,现在送到公社去了,又劝我别生气,说他明天一早去公社,要求重判他,按现行反革命处理。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下沙河,我要等四哥回来算笔账!
在牛村我已无家可归了,只好住在二狗家。二狗正好用火枪打住一只野鸡,又买了二斤猪肉,在锅里炖着,我进门时已经熟了,满屋子飘着香喷喷的肉味。要在平时,我早就流口水了,可今天却连谗人香的肉味都没闻出来。二狗开了一瓶“二锅头”,我没喝二两就醉了。二狗只好把肉盛了一半,放到柜顶上,留着我明早吃,如果放低了,孩子们就会抢光。
第二天一早,我没去公社,而是去了祖坟里。这是段家的老坟,从立祖的长辈开始,已经埋了几代人了。我找到了父亲的坟,还有两位叔叔的坟,他们弟兄三个,又生出了我们叔伯弟兄六人,真所谓“一龙九种,种种有别”,四哥的行为能对得起段家的先人吗?他不是在糟蹋我,而是在糟蹋祖宗!我本来是不属于这座坟茔的,但既然来到段家,就应该承续香火,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以光宗耀祖,可事业还未起步,四哥却……我正难受着,忽见公社的通讯员小李骑车赶来,说张主任在公社等着我。
我赶到公社,领导们正开党委会,我只好在院子里边散步边等待,不想无意中发现了四哥。他被捆绑在一间破房子里,头发蓬乱,目光呆滞,看到我时不知是出于自责,还是害怕,低下头去。

有了儿子就等于马背上备了鞍,我现在已经是七口之家的家长了。靠那几个劳保费根本过不了日子,我必须选择新的职业。重操旧业,耕田养家?不,我分析过,种地只能解决温饱,而不能富裕。下海经商?一来没本钱,二来自己确实不是那块料。我突然想起了宁武那个史工头,何不找他谋点事干?几经周折,才得知他的信息,几年前就离开宁武了。我打算返回矿区考查一下,看看自己这两只脚究竟该踏上什么样的道路。


我从代县重返矿务局,待了很长时间,四处考察,也没选择下适合自己干的事业。我考察过跑运输,考察过小煤窑,也考察过批发市场,但都不适合我干。我很茫然,也很苦闷,好在我是个乐天派,没有闷出病来。我一边考察,一边欣赏着各类文艺节目。那时文艺界已经全面开放了,公家的,私人的,半公半私的,演出团体如雨后春笋般地成长起来。唱大戏的,演小戏的,说评书的,演歌舞的,这些艺术团体充斥在大同的大街小巷,真是朝朝寒食,夜夜元宵。许多大型文艺院团,以及著名艺人也纷纷走向民间,到乡下巡回演出。我是个戏迷,逢演必看,逐渐成了半个行家,对剧情、演技都能评出个一二三来。我曾动过领一个二人台戏班子的念头,但与史工头的一次意外邂逅,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之路。
一天,我刚从市里回到宿舍,听工友们说朔州大剧院今晚演张鸣琴的戏,庆祝美国人蛤蟆到安太堡开采煤矿。后来我才知道人家不叫蛤蟆,叫哈默,是美国西方石油公司的老总。我听到这个消息很振奋,决定去朔州看这场戏,因为张鸣琴是著名晋剧须生演员,又是丁果仙的传人,她演的《下河东》家喻户晓,无人不知,大人小孩都会模仿几句。这样一位名角来到雁北演出,错过观看机会确实可惜。我邀工友们一块看戏,他们说还要加班,于是我搭了一辆拉煤车向朔州奔去。
大同到朔州一百三十多公里,那时没有高速公路,是阎锡山时期修的一条旧柏油马路,路面窄不说,还坑坑洼洼的。路上挤满了拉煤的车辆,时不时堵车,原计划中午前就可到达朔州,不料下午五点多才进了城,足足走了八个小时。若再堵一阵儿车,张鸣琴的戏就看不成了。
演出地点不在大剧院,而是在职工礼堂。由于我去得晚,票已售完,我正在失望之际,一个票贩子凑前来,向我兜售他手中的戏票。我看了看,是五排正中。这么好的位置,应该是领导们坐的地方,票贩子怎么……票贩子见我怀疑,解释说是给外国人留的,外国人不懂戏,所以……看不看由你!我忙掏出钱,花高价买了一张戏票。
张鸣琴不愧是艺术大师,她做工自然,刻画精细,神、情、言、色皆有分寸。唱腔清晰洪亮,有一种行云流水的自然美,把赵匡胤困河东时的情感世界表现得淋漓尽致。我不知是被艺术大师的精湛表演所感染,还是和剧中人物产生了共鸣,目光呆滞地盯着舞台,似看非看,但张鸣琴的唱词却字字入耳……
困河东遭凌辱心如刀绞,
愁的王两鬓白须赛银毫,
王好比凤凰落架鸡笼罩,
又好似大鹏展翅缺翎毛。
赵匡胤的困境不就是我眼前的困境吗?自从吃了劳保之后,我就被困在了雁北,钱没钱,人没人,靠墙墙倒,靠鬼鬼跑,人到中年,一事无成,这种半死不活的日子……我正苦恼着,忽听前排几个人叽哩哇拉地指着舞台乱叫起来。我觉得语言不对劲,忙探前身子观察,原来是几个外国人。最初他们听不懂唱词,只是呆头呆脑地傻看,后来见舞台上兵对兵、将对将地打起来,才有了兴趣,也不管别人看戏不看戏,乱叫起来。听一旁的人议论,我才知道这几个老外是美国人,他们的大老板就是哈默,邓小平还接见过呢。他们到安太堡煤矿有些日子了,筹备前期工作,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批到雁北的外国人。
散戏后,我正准备找家小旅馆住,突然肚子里一阵“咕咕”响,我才想起还没吃中午饭呢,忙找小饭摊,准备吃碗面条。刚走下台阶,发现一群人围着一辆崭新的小轿车观看,我也凑前去,见是一辆进口小汽车,“伏尔加”牌,俄罗斯名车。那时吉普车也不多,只有县团级领导才有资格坐,外国车几乎见不到,所以人们才感到稀奇。这时,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士挽着一位妙龄女郎走来,拨开人群,来到车前,打开车门。我定睛一看,这不是宁武那个姓史的包工头吗?他也认出了我,马上伸出双手,把我拉上他的“伏尔加”小汽车。围观的人们对我肃然起敬,我也觉得自己身价高了许多。
我们来到一家豪华宾馆,新建的,宏伟高大,金碧辉煌。我还是第一次走进这样排场的宾馆,象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发山。史工头请我吃了一顿我有生以来最丰盛的大餐,龙虾鲍鱼,海参燕窝,连汤都有讲究,可惜不记得名字了。看来史工头是大富了,白嫩的手指上还戴着镶宝石的金戒子。席间,他告诉我,改革开放之后,他是第一个下海的,还干老本行,修路。他主要在晋南一带施工,最近听说朔州要上马一批大型煤炭企业,单靠火车拉煤运力明显不足,他分析公路建设高潮即将到来,所以谋求在此发展。但活动了一段时间,根本插不上手,又骂这地方人不好打交道,肥水不流外人田,统统让本地人干。又说修路工程平鲁县最多,但那个地方更排外,他打算还回晋南去。又问我的境况,当得知我吃了劳保后,劝我随他去晋南,保证给份大工资。史工头的话让我茅塞顿开,我打算试一试,看能不能在此揽点小活干。那位妙龄女郎一直陪着史工头,当她去了卫生间后,我问史工头是不是新娶的夫人。他拍拍我的肩膀说:“老弟,好好赚钱吧,这社会,有了钱啥都不缺。”又悄悄告诉我:“小三!”
第二天,我就开始在朔州四处考察,首先到安太堡露天煤矿生活区参观,见草坪里的芳草刚透出嫩芽,成排的樱花在春风里绽放,广播里正播放着一首新歌,叫《春天的故事》:“一九七九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这里岀岀进进的大多是外国人,不同肤色,不同语言,但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搭中国改革开放这辆快车。安太堡煤矿是邓小平亲切关怀诞生的改革开放的“试验田”,是中国规模最大,现代化程度最高的煤炭生产基地之一。我发现,这么一个年产一千万吨原煤的大矿,只能靠火车运输,因为公路交通不便,不通港口,所以积压的煤炭很多。大矿如此,小矿又如何呢?我又考察了周边县市。
朔州那时还没建市,叫朔县,周边县也不叫区,仍称县。当时本地人根本没有经济意识,来此考察的大多是外国人或南方人,他们带来大批资金、技术、设备……一时朔州大地人来车往,春潮涌动,美中不足的是常常堵车。看来,修路已迫在朔州人的眉睫,我能不能从中分一杯羹呢?
我决心已定,不惜一切代价,从事修路事业。万一失败,大不了重返牛村种地。
我立刻返回矿务局,恭恭敬敬地向领导递交了一份辞职申请。王队长看后吃了一惊,说全矿几万职工,你还是第一个辞职下海的。不少好心人劝我,说不辞职照样可以下海,何必和金钱过不去呢。我回答得很委婉,说自己不愿意象只蚂蟥,一直依附在共产党身躯上吸血!
我在朔州呆了一个多月,四处找关系,寻靠山,希望能揽到一里路的工程,但毫无所得。领导们见我衣衫褴褛,抽着根蓝花烟,说话土里土气,自然不会把我放在眼里。我渐渐怀疑起自己来了,自己到底是不是这块料?是不是有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从局长办公室岀来进去的大多是衣冠楚楚的绅士们,而自己……是不是该做几件好衣服呢?是不是该买几包好香烟?是不是该给局长背后……可摸摸自己的兜里,确实掏不出几个钱来。一天,我再次失望地从局长办公室出来,由于正生着闷气,和一个准备进门的人撞了个满怀。那个人不知是小声嘟囔,还是在骂我,我没听清楚,但却听出他说的是原平话。又见局长从办公室迎出来,口口声声叫县长。我通过人打听,才知道他就是平鲁县鲁县长,原平人,我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赶到了平鲁县,当推开鲁县长办公室门时,见里边已坐满了人。这些人大部分是当地的包工头,他们围着县长吵吵闹闹要工程。那时不像现在,既不招投标,也不开论证会,只需领导说句话就行。我进到屋里,并没引起鲁县长的注意,他只顾埋头和交通局长给各包工队分工程。他昨天去市交通局要回不少修路工程,有高速路,普通路,还有不少“急造公路”。所谓“急造公路”是指人民解放军进军途中边行军边施工的急造工程,它往往和国家战略密切相关。平鲁县的“急造工路”是指晋煤外运所急需修的公路,平鲁县在朔州是煤炭主产区,而公路建设却远远滞后。县长给各包工队分了工程后,大部分人走了,有一小部分人不满意,他们不敢和鲁县长明着闹,但却赖着不走。县长火了,拍着桌子训斥他们,指责他们只嫌自己碗里肉少,没有全局意识,然后挥手让他们滚。等所有人走完之后,我才从墙角站起来。鲁县长望着我,有种曾似相识的感觉。我自报家门后,鲁县长有点愕然,问:“你就是段玉贵?牛村的?”县长又说自己也是原平人,老家在炭峪村,跟牛村隔着一条沟。又称赞我给炭峪村送了电,有共产主义风格,还告诉我他的老母亲仍在村里住着,他几次往县城接,老人家不去,说村里有了电,哪儿都一样。他又问我现在干什么工作,到平鲁来有什么事。我说了自己的想法后,鲁县长沉思半响,对交通局长说给他一段路吧。交通局长上下打量着我,明显对我产生了怀疑。鲁县长说段玉贵能领导好一个大队,一定能修好一里公路。交通局长也是本地人,迟迟没表态,见鲁县长阴沉了脸,才给我分了一段“急造工路”。
工程算是揽下了,可启动资金怎么办呢?我回了一趟代县,把母亲洋柜里的零钱,把孩子们的学费,儿子的奶粉钱,统统拿出来点了点,总共不到五百元。我初步算了一下,开摊子最少得上千元,剩下的钱怎么办呢?没办法,我把半大肉猪提前卖掉,把怀胎母羊让人牵走,还不够,我又找朋友们借了点,总算凑够了启动资金。
我施工的标段总长度五百米,盘山路,先从山脚开工。这段路的地质结构很复杂,下面是疏松的沙石层,中间夹着一层青石板,这种石头非常坚硬,锤子上去一个小白点,必须采取爆破手段才能奏效。这种路当地人是不修的,他们清楚里边含金量不大,干好能挣个高工资,干不好还会亏本。不过我有信心修好这段路,因为它是我的“处女作”工程,如果干不好,或者中途撒手,对我今后从事这项职业是致命的打击。我又拿出了当年“红旗渠精神”,没有重型设备人工上,青壮劳力雇不起找妇女,我亲自挥动八磅锤打纤,妇女们有捉纤的,推渣的,还有打夯做饭的,标准一个“娘子军”连。她们每人围着一个红头巾,远远望去,整个工地象腊梅绽放了一样。强烈的紫外线晒黑了她们的脸,干燥而寒冷的西北风吹裂了她们的手和脚,但她们没叫过苦,没喊过累,她们挣多挣少,我都从内心感激她们。工程进展得异常艰难,费半天功夫打眼,一炮下来只能崩锅盖大块石头,难怪往来的人们笑我,说:“老段,你来平鲁‘愚公移山’来了?”那段工程确实比“愚公移山”还难,但也是我走向成功迈岀的第一步。
搞工程没有好的技术人才不行,这一点我深有体会。我有幸结实了马工程师,他是河南人,四十出头,是名副其实的修路专家。他对地质地貌、水文气象、测绘预算等无一不通,但就是有点性子犟,在好多工队干不长。一般技术员对老板总是言听计从,给老板出主意,想办法都离不开偷工减料,瞒实报虚,而马工恰恰相反,这是他在工队干不长的主要原因。我和他认识时他正准备回老家,说是回去收麦子,其实是刚让一家工队辞退。他不认可我的机械设备和施工方案,但却认可我这个人。我提出给他的工资待遇后,他没嫌多少,就进驻了工地。现在想他当时可能有两个动机,一是认可我,二是和其他老板较劲,所以干得很卖力。他首先废止了我的施工方案,建议从下面疏松地层开工,然后再爆破青板石,这样放个小炮也能炸下许多石块。结果,工程进度提高了近半,我一下子对马工刮目相看。
工程进展到一半时,资金没有了,买不回雷管***,伙房里也仅剩点白菜山药蛋了。我正打算回老家筹集资金,马工向我建议,让我找鲁县长借支工程款。我第一次包工,还不想让鲁县长瞧不起,显得十分为难。马工笑我太老实,说人家没开工就拿到了预付款,哪有你这样搞工程的!恰好鲁县长等领导来工地检查,我红着脸提出想法,鲁县长很痛快,当即批了五千元预付款。
年底验收,别的工队的工程不同程度地出现了问题,而我的工程却全县评比第一名,原因是水稳层做得牢固,砌护坡舍得投资,路面自然就不会开裂。
这段工程总造价一万一千元,结算后,我净赚三千元。可别小看那三千元,那时的工资一个月才三十多块钱,你算算三千元是多少个人的土资?我当即给了马工一千元,又拿了点土特产品和五百元钱跑到鲁县长家。鲁县长一文没要,说我初搞工程就来这个,以后还干不干了?又说自己有工资收入,足够花,不稀罕捞外块。再说,平鲁县大如牛,要捞的话哪儿也不缺几根毛,劝我好自为之。不过,荞麦面鲁县长倒是留下了,说是年下做碗托儿吃。鲁县长确实话如其人,标准的毛泽东时期培养出来的好干部,我与他相交多年,从没有经济往来,当然,嫩玉米、鲜毛豆我是送过,那不过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勾通罢了,并不存在送礼一说。
我把所赚的拿回家那天,和粉白翻来覆去数了大半夜,那时没有大额票子,面额十元的票子就算大票子了,整整两千五,我俩都吓了一大跳,我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又不知来得合法不合法,象偷了人一样,不自在了好几天。
企业之间的竞争往往是激烈的,有时甚至是残酷的,尔虞我诈,恶意中伤,暗中使坏,这些都是常用的手段。我在平鲁县开创基业并无任何优势,资金不雄厚,设备跟不上,社会关系很一般,又是外乡人,之所以能够鹤立鸡群,成为一枝独秀,完全靠的是“修良心路、挣干净钱”这一企业发展战略理念。
上回说过,平鲁县有筑路工队九十三个,而且都是本地人,他们社会基础好,人脉广,在那个什么都不规范的年代,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所以工程下来,人家挑了又挑,拣了又拣,把含金量大的工程弄走之后,才轮上外地工队上来拣骨头。我最初三年就是靠啃骨头挺过来的,所干的工程一般都在边远地区,交通不便,地质结构复杂,机械设备无法使用,仅靠人力、蓄力艰难地开山筑路。当我的队伍壮大之后,别人无法跟我竞争之时,有人说我背靠县长好乘凉,纯属子虚乌有,主观臆断。靠关系固然重要,但靠得了一时,靠不了一世,关键在于打铁必须本身硬。我在朔州站稳脚跟后,触角渐渐伸向了繁峙、原平等县市,而且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我的成功没有什么秘诀,靠的是政策、管理、还有良心!


细算起来,我和粉白结婚已经四十七个年头了,再过三年,就到金婚时代了。斗转星移,日月如梭,我们在忙忙碌碌中度过了大半辈子,然而却像一眨眼的功夫。人老心未老,仍觉得还像当年一样年轻,但在二人对视的时候,才发现红颜已去、两鬓如秋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好像都麻木了,认为对方不过是个家庭成员罢了。但有一点,当我推开家门发现粉白不在时,心上像小孩找不到妈妈那样失落。她也一样,当我兴匆匆边开家门边说:“宝钏,我回来了!”她照样高兴得合不拢嘴。我想,这就是情,这就是爱!尽管我们俩都嘴笨,不善表达言辞,相互没有说过一个“爱”字,但感情却是真实的。她对我,对家庭,对街坊邻里,都无可挑剔,有口皆碑。她的品格,她的人性,我更是无话可说。当夜深人静,粉白熟睡之际,我有时默默地望着她,心中有说不出的愧疚和酸楚……我们眼下虽然已经衣食无忧、儿长女大了,但失去的青春却永远找不回来了!她年轻过一天吗?还真想不起来。她把整个身心都贡献给了家庭,没戴过一朵花,没穿过一件高档衣服,更没唱过一首纵情的歌曲,她的青春之火已经在默默奉献中燃烧殆尽了……想到此,我不由鼻子发酸,悄悄点燃一支烟叹息着……粉白醒了,她以为我病了,急着下床倒水取药。我忙安慰她,又和她忆及当年。她也很动情,从梳头匣子里取出当年的结婚证给我看。上面的手印依旧鲜红。毛主席语录赫然在目:“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我感慨地问粉白:“假如有来生,你还愿意嫁我吗?”粉白回答得很干脆:“只要你不嫌弃,我照样嫁!”这就是真实的粉白和我!我们的感情像陈酒一样浓郁,我们的爱情随着岁月渐长,有一首赞美妻子的歌,我觉得用在粉白身上丝毫不差“……一年三百六十五,买菜烧水洗衣服,下有儿女上有母,妻子啊妻子你挺辛苦……丈夫心里最有数……”
我是个游子,成年浪迹天涯,前些年没有通讯工具,我又不善写信问安,所以常常和家人失去联系,为此,粉白鬓角添了许多 白发。她担心我乘车出车祸,担心我上山摔下崖,又担心我吃不好伤了胃,我患了皮肤病之后,她更多了一层愁,怕我受潮着凉,怕我不忌嘴吃辛喝辣……总之,我一天不在家,她一天心不安。她像母亲一样关心着我,呵护着我,为我耗去了大半生心血。在我事业顺利的时候她为我高兴,在我遇到挫折的时候鼓励我放宽肚量。大半辈子过去了,她丝毫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然而我却有时任性、冲动、发脾气。好在她了解我的个性,等我发完火之后才逐一和我讲道理,我往往无言以对,因为她讲的道理都是对的。
记得前几年我和几位朋友去云南谈一个工程项目,闲暇之余,我们闲转到一家珠宝店,店里全部是价格不菲的玉器,我被一对和田玉镯子吸引住了。这对镯子质地透明,颜色纯正,雕工细腻,一看就是件上品。而且款式端庄尊贵,非常适合中年妇女佩戴。我马上想到了粉白,她跟了我大半辈子,还没戴过一件像样的饰品,这件玉器不正适合她佩戴吗?我看了一下标签,标价一百万,吓了一跳!店主看出我的心思,和颜悦色地对我做产品介绍,说是一对难得的和田玉手镯,不仅当前适用,而且日后升值空间很大,极具收藏价值,又说我福人贵相,夫人一定尊贵漂亮,配上这对手镯更显气质非凡。我没在意店主对我的恭维,而是想粉白吃了这么多年苦,也应该享受享受了,价格虽然高点,但她受之无愧。几经讨价还价,最后七十五万元成交。店主是个厚道人,让我先拿货,等主人相看对后再付款。我兴匆匆地赶回家,对粉白炫耀地打开装镯子的匣子。不想粉白不但不高兴,反而对我发了火,说自己福小命薄,戴不起这么贵重的东西,又指责我穷汉变富,凸腰腆肚,忘了吃糠咽菜那些年。我没想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也发了火,扬言要砸这对镯子,最后还亏母亲出面,说了我顿不是,才平息了事态。说实话,粉白也看上了这双玉镯子,她考虑到我当时手头紧,正筹款买挖掘机,才发生了这场吵架。我事后分析,我们二人都岀于真心,我真心为她,她真心为家,两“真”相逢,才迸出了火花。事过不久,粉白悄悄买了一双廉价镯子戴上,我猜她的目的一定是在安慰我,否则她连那点钱也不舍得花。
常言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其中一本叫“婆媳经”。在家庭中,两代人之间的矛盾和冲突最明显、最常见的就出现在婆媳关系上。然而在我们家,自粉白进门后,她和母亲的关系不能说是相敬如宾,但却从来没有红过脸。母亲有三个亲生女儿,但我敢保证,在感情方面,三个女儿和母亲的关系没有一个能超越粉白的。她们婆媳之间为何如此滆洽?奥秘在哪里呢?我多次分析过,最关键的一条是相互真诚。在家中,粉白无论办大事还是办小事,总要先和母亲商议,把自己的想法,以及这样做的后果,先讲给母亲听,母亲同意后她才去办。这倒不是说母亲刁蛮,而是这样做她老人家喜欢。粉白在处理娘家人的事上更加小心谨慎,以免引起误会。岳父母相继去世后,本来我已把后事安排周到妥帖,如有不周之处,母亲应该责备我,但粉白还是左解释,右说明,生怕母亲说岀安葬父母应该是儿子的责任等话。粉白的哥哥是个聋哑人,没能力照顾自己,在资助方面,粉白从不表态,总是母亲先提出建议,粉白才拿上钱去实施。在儿娶女聘,走亲访友方面,粉白从不把母亲一个人丢在家中,而是搀扶着老人家共同出席,使母亲觉得大有面子。在经济方面,粉白从不争权,家中有多少钱,都交给母亲保管,这让母亲很过意不去。粉白有时随我外出,在逛商店时,首先想到给母亲买礼物,大到首饰衣服,小到拐杖痒痒挠等,买回的东西没有一件母亲不喜欢,老人家常感叹说媳妇比儿子强。老年人喜欢用拐杖表达自己的情感,和外人议论自己的女儿时,往往用拐杖在地上画圆圈,表示喜欢,议论到媳妇时,总是用拐杖截地面,表示厌恶。母亲则相反,议论到粉白时总是画圆圈。这也难怪,三位姐姐远在他乡,各忙生计,一年中难得回来看母亲一趟,母亲难免心中不快。粉白和母亲有时也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这些事往往产生在孩子们身上。母亲看我的孩子们个个都亲,人人都疼,不容受一点委屈。特别对我儿子,更是疼爱有加,抱在怀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用代县话说叫亲的不顾头脸。粉白在孩子们不听话的时候,免不了呵斥、责骂,有时还打几巴掌屁股。这时母亲就不高兴了,边护受责骂的孩子边抱怨粉白,嫌她教育孩子没尺寸,打下个腿瘸胳膊拐的怎么办?母亲对孩子们的溺爱是出了名的,我曾多次领略过她老人家的余威。一次,我责骂儿子不好好读书,母亲先沉下脸看着,后来见我动手打儿子,她一下子扑上前,让我先打她,再打儿子,我忙停了手,直到赔了不是,母亲才消了气。母亲有母亲的道理,她认为孩子大了能写封信,能认得秤就行了,念书多了怕坏了脑筋,认不得秤怕人哄了。还说我从小没念几天书,不照样过得滋滋润润的。母亲的道理我和粉白当然不赞成,但面子上也得照顾她老人家。俗话说:“婆媳亲,全家和。”这句话一点不假,在粉白的精心维系下,这个大家庭是和睦的,平等的,充满欢乐的,最起码在牛村和下沙河是少见的!
人类最伟大的感情是什么?当然是母子情。孩子们和妈妈之间的感情要远胜于我,但我从不嫉妒,从不指责,因为那是粉白应该得到的。我在前文多处提到粉白为家庭、为子女的付出,称之谓贤妻良母一点都不过分。每个孩子都是她的心头肉,从出生到成人,都倾注了她的心血。我的孩子们都没有雇过奶妈,全部是粉白用乳汁喂养大的,在那个非常年代,人们连糠菜都吃不饱,我不清楚她那甘甜的乳汁是从哪里流岀来的。现代人从怀孕开始就注意营养均衡,卧床休息,适度运动……而粉白呢,临产前照样洗锅刷碗,产后没几天就得下地干活,这种超常规的辛劳是一般妇女无法忍受的,而她却坚强地挺了过来。当然也落下不少毛病,腰酸、气短、犯困,这都是月子症。她的付出也得到了回报,当孩子们围坐在她身边嬉戏、打闹、要她讲故事时,她的脸上总会露出幸福的微笑。她看哪个都亲,包括被人抱养走的两个女儿,粉白是个很有钢骨的女性,很少掉泪,当来人把孩子从她身边抱走的那一刻,我发现她身子在颤动着,以手掩面,面壁而泣。此刻的我真是羞愧难当,身为人父,却没有能力养活这两个小生命!我想安慰粉白,然而却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儿子是在我们俩没有精神准备的情况下出生的,他的来临,给我们全家带来了喜悦,带来了希望。粉白更是自信满满,她的腰板挺得更直了!在孩子们的教育方面,粉白付出的比我更多,虽然她和我一样,没有多少文化,却也教会了孩子们一加二等于三,大字加一点念太字,然而更重要的是教会了孩子们如何做人。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不影响着孩子们。如今孩子们都长硬了翅膀,各自成家立业,他们虽无大智大勇,但却个个都光明磊落,洁身自好,在平凡的岗位上尽职尽责地工作着,这些都归功于粉白,因为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母亲是孩子最好的老师!
粉白一生的活动范围并不大,主要生活在牛村、下沙河、太原,然而她无论生活在哪里,都和哪里的邻里乡亲相处得非常融洽,包括对我有意见的人。四哥为了八斤莜麦和我持刀相见,粉白却能笑脸相迎,沏茶倒水,化解紧张态势。在下沙河盖房时,院里堆满了木材、工具、粮食等,我当时并不在家,却没有丢失一点东西,为什么呢?主要是街坊邻里帮着照看。人心换人心,五两换半斤,是粉白平时的为人,才换来了乡亲们的爱心。粉白平时不爱串门,但在乡亲们有了困难的时候她却跑得最勤,缺米送米,缺盐送盐,最大限度地给予帮助。有一年,二女儿发烧,母亲拌了一小锅白面疙瘩,放了不少姜,母亲原想让不病的几个孩子也喝上一碗。刚做好疙瘩,粉白从外面跑回家,说隔壁的二小子高烧三十八度,她回来做姜汤,当看到锅里的疙瘩时,也没和母亲商量,只给二女儿留下一碗,端起锅就出门了。母亲平时帮助人也很热心,但这次因为自家的孩子们没喝上白面疙瘩心上很不舒服。虽然是一件小事,但足显粉白的人格。在太原,楼上楼下,粉白相处的大多是城里人,属小市民阶层,这个群体没有农民厚道,往往为了芝麻大点小事像抓破了鼻子一样大喊大叫,而且见你过得好,还充满嫉妒心,背后说三道四。粉白并不在乎,以诚相待,尽量满足他们的利己心。日久天长,渐渐融入了这个群体,而且没有沾染上小市民的庸俗市侩习气,仍保持着农民阶层朴实厚道的作风。
百年修得同船渡,万年修得共枕眠。这句古话说穿了是“缘分”二字,但愿我和粉白世世有缘分,代代是夫妻!
二 与孩子们的情感世界
人是孤独的,无论大人物,还是小人物。所谓“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秦楼楚馆,灯红酒绿,追欢买笑,这些都是片刻的荣华,暂时的富贵,而人更多的时候是独处。大人物在独处中思考安邦治国,仁人志士在独处中忧国忧民,阴谋家在独处中思考如何算计别人,又防止遭到别人算计。即使一位农民,也会在独处时计算一年的收入,明年的生计。我不是另类,也思考诸多问题,但相对简单。因为在工地忙碌上一天,晚上回到乐融融的家中,陪母亲妻子聊几句话,便和儿女们嬉戏在一块了。我是个老顽童,身边没有孩子就觉得寂寞难奈。如今儿女均已成人,但他们又有了他们孩子,这些孩子不是称我姥爷就是叫我爷爷,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仿佛也回到了孩提时代,玩得那么开心,那么天真,那么幼稚……只要和他们在一起,我不管在外面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委屈,他们的笑声马上会驱散一切不快,这种乐趣既缓解了我一天的劳乏,又放松了紧绷的神经,身心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安慰。正因为我有一个和谐而又快乐的家庭,才使我童心未泯,青春永驻,体壮如牛。说真的,我除了有点皮肤病外,身体各个器官跟年轻人没有什么差别,这完全得益于孤独少,欢乐多,可见人的孤独是可怕的。
在当今社会,我的家庭可以算是个大家族了。我身边有三女一子,长女果林、次女月林、三女春林、儿子春光。大女婿李四四、二女婿王玉强、三女婿田春伟、还有儿媳马莉。以及从小送人抱养,长大后又相认的两个女儿,如果按姐妹排行,三女儿应该是换平,四女儿应该是爱青,她们在养父母的关爱下均已成人,而且已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三女婿叫张小钢,四女婿叫董小毛。我和粉白亲生亲养的五女一子,他们身边都有了一两个孩子,你说这个家庭大不大?每年中秋、春节两大节日,全家人聚在一块,真是人声喧沸,钟鸣鼎食,其乐可想而知。
在我身边的三女一子,除儿子外,三个女儿可以说是在苦水里泡大的,我没有多余的钱供她们享乐,普通人家孩子们应该有的她们没有,一般孩子应该享受到的物质待遇她们得不到,而更多的是陪伴、照顾奶奶,帮妈妈烧火挑水,拉扯弟弟妹妹……什么叫巧克力,什么叫细点心,她们十多岁以前别说吃过,连名都没听过。她们的童年没有多少欢乐,幼小的心灵唯一盼望的是能填饱肚子,生病时能有白面碗圪瘩喝。每想到这里,我总有种负罪感,常常和粉白自责。孩子们都懂事了,经常说些感恩的话来安慰我们,但能挽回那段时光吗?我们夫妇,还有母亲,为孩子们的付出也确实不少,三个大人每天像鸟儿育雏一样为他们忙碌着,可家家如此,代代如此,有什么可炫耀的呢?孩子不仅是家庭的希望和未来,更是你精神的支柱。他们给你带来的欢乐是花钱买不来的,是权贵送不来的。孩子们对我是充满感情的,在他们幼小的时候,当得知我某一天要回来的消息时,都一大早就站在村口望我,不管等多长时间,总要见到我的身影才算。我从不空手回家,手头再没钱,也要买几把洋糖,(农村不叫水果糖)当他们每人分到几块时,都高兴地跳了起来,嚷嚷着说真甜。是啊,那种甜不是舌尖上感觉到的甜,而是心底里感受到的甜!
儿子在我们家自然是掌上明珠了,别说是我们夫妇二人的掌上明珠,也是几位姐姐的掌上明珠,长姐幼弟,情同母子,从小姐姐们就抢着抱他,哄他,自己分到好吃的东西不舍得吃,给他留着,上顿吃不了下顿吃。他更是我母亲的命根子,像《红楼梦》中的贾母溺爱贾宝玉一样溺爱他。在他顽皮的时候,我想训他几句,还得看母亲脸色。我小时候母亲照样疼我,但我每天像放出去的鹰一样傍晚才回家,母亲很少岀门找我,只有回家太迟才出门去找,而对我儿子呢,他还没跑出大门,就大喊大叫起来,时刻不允许离开她的视线。我也是重男轻女思想严重,给家中打电话首先问到的是儿子。我当年曾笑父亲迂腐,给我起名字还花钱找人,但轮到我给儿子起名字时,才彻底理解了父亲。当然我没花钱找人,而是和粉白抱了本汉语词典翻了几天,也没找岀个合适名字来,原来起名字也是门学问。姓名不仅记录

故乡对每一个人来说总有抹不去的记忆,挥不去的思念,绕不开的依恋。无论它美丽富饶,还是贫瘠干旱,在游子心中永远是一首歌,一幅画。故乡不仅活在现实的时光里,更活在人们的记忆中。我离开牛村已经整整四十年了,但它却常常出现在我不经意的一瞬间,更多是岀现在梦里,这种故乡情结可以说伴随了我大半辈子。“从县太爷到‘三种人’”之后,我就举家离开了那个地方,按理说下沙河才是我的故乡,因为下沙河有我的房子,有我的口粮田,还有朝夕相处的乡亲们。但从感情上来讲,下沙河跟牛村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在我的心中,牛村那片热土永远是我的故乡,它的每一点变化都牵动着我的心!
我贫穷时没有忘记故乡,富裕之后更没有忘记它!
在这部回忆录中,我多次提到水对牛村的制约,在孩提时代我就盼望着水,长大后更为水做过无数次奋斗,但均以失败告终。前几年看过一部外国电影,好像叫《唐.吉可德》,影片描写了一个外国骑士,行侠仗义,游走天下,做出了种种与时代相悖,令人匪夷所思的怪事。特别是他违反自然规律,跟风车作战的场面,给世人留下了笑柄。我常常想,自己当年在牛村治水,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是不是同样违反自然规律,和《唐.吉可德》跟风车作战一样,也给牛村人留下了笑柄呢?我任支部书记的时候,书中描写打过一眼深井,其实不然,我总共打过四眼深井,都没成功,所以羞于出口,没有表白于世。其中两眼,是我在朔州包工期间打的,事先没和人说,自掏腰包,承包给打井队搞的。论打井技术要比四十年前高,论设备要比四十年前先进,可惜又打了两眼枯井!白白扔了几十万元。每当我回村探望故交好友时,看到人们仍在喝脏水,心里就特别难受,决心再当一次《唐.吉可德》,跟水再战一次,如果仍以失败告终,我将再不踏上牛村这片土地。
我的族侄叫段五毛,他现任牛村村长,当听到我要再次治水的消息后,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他告诉我,说政府也在关注着牛村的吃水问题,为此镇政府还专门开过会。我听后正中下怀,心想,唐.吉可德没有斗过风车,是由于势单 力薄,如果再多几个、几十个唐.吉可德,肯定会战胜风车。政府和民间共同解决牛村的吃水问题,一定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打深井这个方案彻底放弃了。经多方论证,确定从九龙湾引水入村,首先解决人畜吃水问题,然后再考虑灌溉农田。政府出资解决水管问题,我出机械设备、人工、还有部分现金,解决开沟、工资、水塔等诸多问题。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开工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龙,汲尽了东海水,乘风飞回牛村上空,尽情地喷洒着甘霖……刹时,牛村干枯的土地湿润了,西石河、小石河、水塘、大街小巷到处是水。山峦绿了,田野绿了,千亩红高粱正在吐穗,由于吸足了水分,长出了长长的、红红的穗子……可惜这么美好的一个梦让粉白搅醒了,她听到我的笑声,用手捅了捅我,问我是不是梦见娶媳妇了?
线路仍选在当年架铁管引水的路段,因为是九龙湾到牛村的一条直线。当年人们用铁镐、铁锹开沟,河床底部全部是卵石,几十号人每天能挖多少米?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如今,水泥渡槽仍在,几十年的风侵雨蚀,现在仍完好无损,它见证着那段历史,记录着每一个贡献者!如今,修渠的那些人们大多已经故去,但他们当年的打夯声,拉铁管的合力声,仿佛仍在耳边。我想,当牛村通水的那一天,我会带领乡亲们到他们的坟前祭告,告诉他们当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我调了两台大挖机在前方开沟,人工铺设塑料管子,装载机在后面填方,由于工程机械化程度高,所以前后没干两个月,各项工程就全部完工,只等开闸放水了!
通水那天,全村的老老少少都聚在了村北的水口前,他们既兴奋又怀疑,难道多少年的梦想今天会变成现实?当县领导宣布“牛村正式通水了!”的那一刻,湍急的泉水,顺着管道从水口喷射出来,人们先是一怔,接着是一片欢呼声雀跃声……我当时的心情是凝重的,没有随着人们欢呼,而是蹲在水口前,用双手掬起一捧水,送到嘴边……那水真甜,既有百草的芳香,又有松柏的新鲜味,是地地道道大山的精髓!我又捧起一碗水,举到头顶,缓缓洒下,以此祭奠当年那些治水的“大禹”们!
我任职期间,牛村的人口最多,三百多口人,而今却只剩不足二百人了。由于受条件限制,人们仍生存在温饱线上。年轻人大都外出打工赚钱,有条件的户则迁居他处,以求发展。目前,不仅是牛村,在经济欠发达地区,空村化现象十分严重。留在牛村的人们大多在四十岁以上,再过若干年,还会有牛村这个村子吗?有什么办法能使年轻人留在村里?这是我常常思考的一个现实问题。然而,一棵核桃树却正在帮我实现这个理想。
通水那天我和乡亲们喝多了,在侄儿家睡了整整一个下午,睁开眼时早已月上东山了。我决定不回家了,在牛村住一晚。乘着酒兴,信步向村南走去。
路两旁的庄稼有齐腰高了,晚风吹得叶子“哗哗”直响,这里正是我当年大抓农田水利基本建设的主战场,也是千亩红高粱的样板田,堤坝上的石头还在,隐约可见用白石头砌的“农业学大寨”标语。我正追忆着往事,不留神踏进一片瓜地,差点被瓜蔓绊倒。从菴窝里跑出一个人来,手拿一把铁叉,喊叫着向我奔来,他显然把我当成偷瓜贼了。我定睛一瞧,是位族兄。族兄见是我,忙把铁叉放下,又从田里摘瓜,邀我到瓜棚下吃瓜。族兄今年种了二亩香瓜,品种还真全,有“玻璃脆”、“灯笼红”等。牛村的香瓜在代县城也是有名的,由于土地干旱,香瓜水份小,糖度大,咬在嘴里又脆又甜,可惜产量不高,无法进行商品化生产。瓜棚搭在一棵核桃树下,核桃叶子宽厚肥大,上面已经挂满了乒乓球大小的青核桃。族兄告诉我,这棵核桃树刚满五岁,去年收了二百一十斤青皮核桃,他没等干透就卖掉了,卖下三百多块钱,他打算明年把自己的责任田全部栽上核桃树。族兄的话引起了我的注意,举目望着这棵核桃树,心想,如果全村……我正准备细问族兄,见他站起来,说自己一天还没吃饭呢。他指了指铁叉,让我帮他看一阵儿瓜田。走了几步又返头告诉我,说田里有獾子,专拣熟透了的香瓜啃,如果听到“咔嚓”声,就把铁叉扔过去,那东西鬼精,半天不会再露面。族兄走后,我认真履行着职责,但半天也没见獾子的影。我见小桌上放着一小箩筐蓝花烟,随手卷了一支,当年,我的卷烟技朮可以说娴熟到家了,闭着眼一分钟就可卷十几支烟,现在仍没忘记,卷的烟跟香烟没什么区别,如果是生手卷烟,肯定是一头粗一头细,而我却上下一般粗,抽了一口,真冲,地道的小蓝花!我多年不抽这种烟了,现在抽起来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往事一古脑儿涌上心头……夏天的夜静谧而暖和,繁星点点,蛰吟虫鸣。不远处是父母的坟墓,他们永远留在了家乡,我将来也会留在那个地方。我边抽烟边想,我已这把年纪了,还能为家乡做点什么事呢?怎样使乡亲们摆脱贫穷呢?牛村有三千亩土地,人均十五亩,如果都栽上核桃树,三年之后,那会是一番什么景象呢?我当即给农业局的一位朋友打了个电话,询问了栽种核桃树的技术和收益。朋友告诉我,每亩土地可栽四十二棵核桃树,平均每株树可产三十斤干果,按现在的行情算,一株树可卖五百多元……我被朋友的回答唬住了,这每亩地的产值不上两万多元钱了吗?有这么高的收益,年轻人何需外岀打工,牛村不照样人丁兴旺,还会空村化吗?我虽然不相信朋友的预测,但我相信这是一条脱贫致富的好门路!
回到侄儿家中,我和他谈到栽核桃树的想法,侄儿也有改造牛村的雄心壮志,自然一拍即合。但他愁的是人小帽子低,说}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繁峙双喜金店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