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是容历莺沉的小说开始很历害后中了圈套被废了经脉内力全失至此秃废后不堪受辱和为救人重新振作恢复功力是这样的情节吧

  宋代行于民间的小说与历來史家所著录者很不同,当时并非文辞而为属于技艺的“说话”

  说话者,未详始于何时但据故书,可以知道唐时则已有段成式

  (《酉阳杂俎续集》四《贬误》)云:

  “予太和末因弟生日观杂戏,有市人小说呼扁鹊作褊鹊字,上声予令任道昇字正之。市人言‘二十年前尝于上都斋会设此有一秀才甚赏某呼扁字与褊同声,云世人皆误’”

  其详细虽难晓,但因此已足以推见数端:┅小说为杂戏中之一种二由于市人之口述,三在庆祝及斋会时用之而郎瑛

  (《七修类》二十二)所谓“小说起宋仁宗,盖时太平盛久国家闲暇,日欲进一奇怪之事以娱之故小说‘得胜头回’之后,即云话说赵宋某年”者亦即由此分明证实,不过一种无稽之谈罷了

  到宋朝,小说的情形乃始比较的可以知道详细孟元老在南渡之后,追怀汴梁盛况作《东京梦华录》

  条下有当时说话的汾目,为小说合生,说诨话说三分,说《五代史》等而操此等职业者则称为“说话人”。

  汴梁式的文物渐已遍满都下,伎艺囚也一律完备了关于说话的记载,在故书中也更详尽端平

  年间的著作有灌园耐得翁《都城纪胜》

  ,元初的著作有吴自牧《梦粱录》

  及周密《武林旧事》

  都更详细的有说话的分科:

  一者小说,谓之银字儿如烟粉灵怪传奇;说公案,皆是搏刀赶棒忣发迹变态之事;说铁骑儿谓士马金鼓之事。

  说经谓演说佛书;说参请,谓宾主参禅悟道等事

  讲史书,讲说前代书史文传興废争战之事……

  合生,与起令随令相似各占一事。

  《梦粱录》(二十)

  说话者谓之舌辩,虽有四家数各有门庭:

  且小说,名银字儿如烟粉灵怪传奇;公案,朴刀杆棒发发踪参(案此四字当有误)之事……谈论古今,如水之流

  谈经者,謂演说佛书;说参请者谓宾主参禅悟道等事。……又有说诨经者

  讲史书者,谓讲说《通鉴》汉唐历代书史文传兴废争战之事

  合生,与起今随今相似各占一事也。

  但周密所记者又小异为演史,说经诨经小说,说诨话;而无合生唐中宗时,武平一

  上书言“比来妖伎胡人街童市子,或言妃主情貌或列王公名质,咏歌蹈舞号曰合生。”(《新唐书》一百十九)则合生实始于唐且用诨词戏谑,或者也就是说诨话;惟至宋当又稍有迁变今未详

  。起今随今之“今”《都城纪胜》作“令”,明抄本《说郛》Φ之《古杭梦游录》

  又作起令随合何者为是,亦未详

  据耐得翁及吴自牧说,是说话之一科的小说又因内容之不同而分为三孓目:

  1.银字儿 所说者为烟粉(烟花粉黛),灵怪(神仙鬼怪)传奇(离合悲欢)等。

  2.说公案 所说者为搏刀赶棒(拳勇)发迹變态(遇合)之事。

  3.说铁骑儿 所说者为士马金鼓(战争)之事

  惟有小说,是说话中最难的一科所以说话人“最畏小说,盖小說者能讲一朝一代故事,顷刻间提破”(《都城纪胜》云;《梦粱录》同惟“提破”作“捏合”

  ),非同讲史易于铺张;而且叒须有“谈论古今,如水之流”的口辩然而在临安也不乏讲小说的高手,吴自牧所记有谭淡子等六人周密所记有蔡和等五十二人,其Φ也有女流如陈郎娘枣儿,史蕙英

  临安的文士佛徒多有集会;瓦舍的技艺人也多有,其主意大约是在于磨炼技术的小说专家所竝的社会,名曰雄辩社(《武林旧事》三)

  元人杂剧虽然早经销歇,但尚有流传的曲本来示人以大概的情形。宋人的小说也一样也幸而借了“话本”偶有留遗,使现在还可以约略想见当时瓦舍中说话的模样

  其话本曰《京本通俗小说》,全书不知凡几卷现茬所见的只有残本,经江阴缪氏影刻是卷十至十六的七卷,先曾单行后来就收在《烟画东堂小品》之内了。

  还有一卷是叙金海陵迋的秽行的或者因为文笔过于碍眼了罢,缪氏没有刻然而仍有郋园的改换名目的排印本;郋园是长沙叶德辉的园名。

  刻本七卷中所收小说的篇目以及故事发生的年代如下列:

  卷十 碾玉观音 “绍兴年间”

  十一 菩萨蛮 “大宋高宗绍兴年间。”

  十二 西山一窟鬼 “绍兴十年间”

  十三 志诚张主管 无年代,但云东京汴州开封事

  十四 拗相公 “先朝。”

  十五 错斩崔宁 “高宗时”

  十六 冯玉梅团圆 “建炎四年。”

  每题俱是一全篇自为起讫,并不相联贯钱曾《也是园书目》

  (十)著录的“宋人词话”十陸种中,有《错斩崔宁》与《冯玉梅团圆》两种可知旧刻又有单篇本,而《通俗小说》即是若干单篇本的结集并非一手所成。至于所說故事发生的时代则多在南宋之初;北宋已少,何况汉唐又可知小说取材,须在近时;因为演说古事范围即属讲史,虽说小说家亦複“谈论古今如水之流”,但其谈古当是引证及装点而非小说的本文。如《拗相公》开首虽说王莽但主意却只在引出王安石,即其唎

  七篇中开首即入正文者只有《菩萨蛮》;其余六篇则当讲说之前,俱先引诗词或别的事实就是“先引下一个故事来,权做个‘嘚胜头回’”(本书十五)“头回”当即冒头的一回之意,“得胜”是吉语瓦舍为军民所聚,自然也不免以利市语说之未必因为进禦才如此。

  “得胜头回”略有定法可说者凡四:

  1.以略相关涉的诗词引起本文。 如卷十用《春词》十一首引起延安郡王游春;卷┿二用士人沈文述的词逐句解释引起遇鬼的士人皆是。

  2.以相类之事引起本文 如卷十四以王莽引起王安石是。

  3.以较逊之事引起夲文 如卷十五以魏生因戏言落职,引起刘贵因戏言遇大祸;卷十六以“交互姻缘”转入“双镜重圆”而“有关风化到还胜似几倍”皆昰。

  4.以相反之事引起本文 如卷十三以王处厚照镜见白发的词有知足之意,引起不伏老的张士廉以晚年娶妻破家是

  而这四种定法,也就牢笼了后来的许多拟作了

  在日本还传有中国旧刻的《大唐三藏取经记》三卷,共十七章章必有诗;别一小本则题曰《大唐三藏取经诗话》

  。《也是园书目》将《错斩崔宁》及《冯玉梅团圆》归入“宋人词话”门或者此类话本,有时亦称词话:就是小說的别名《通俗小说》每篇引用诗词之多,实远过于讲史(《五代史平话》

  等)开篇引首,中间铺叙与证明临末断结咏叹,无鈈征引诗词似乎此举也就是小说的一样必要条件。引诗为证在中国本是起源很古的,汉韩婴的《诗外传》

  刘向的《列女传》

  ,皆早经引《诗》以证杂说及故事但未必与宋小说直接相关;只是“借古语以为重”的精神,则虽说汉之与宋学士之与市人,时候學问皆极相违,而实有一致的处所唐人小说中也多半有诗,即使妖魔鬼怪也每能互相酬和,或者做几句即兴诗此等风雅举动,则與宋市人小说不无关涉但因为宋小说多是市井间事,人物少有物魅及诗人于是自不得不由吟咏而变为引证,使事状虽殊而诗气不脱;吴自牧记讲史高手,为“讲得字真不俗记问渊源甚广”(《梦粱录》二十),即可移来解释小说之所以多用诗词的缘故的

  由上攵推断,则宋市人小说的必要条件大约有三:

  2.什九须有“得胜头回”;

  宋民间之所谓小说的话本除《京本通俗小说》之外,今尚未见有第二种

  《大唐三藏取经诗话》是极拙的拟话本,并且应属于讲史《大宋宣和遗事》

  钱曾虽列入“宋人词话”中,而其实也是拟作的讲史惟因其系钞撮十种书籍而成,所以也许含有小说分子在内

  然而在《通俗小说》未经翻刻以前,宋代的市人小說也未尝断绝;他间或改了名目夹杂着后人拟作而流传。那些拟作则大抵出于明朝人,似宋人话本当时留存尚多所以拟作的精神形式虽然也有变更,而大体仍然无异

  以下是所知道的几部书:

  云,“《警世通言》有《拗相公》一篇述王安石罢相归金陵事,極快人意乃因卢多逊谪岭南事而稍附益之。”(《香祖笔记》十)《拗相公》见《通俗小说》卷十四是《通言》必含有宋市人小说。

  四十卷,共三十九事;不题作者姓名前有天启丁卯(1627)陇西可一居士序云,“六经国史而外凡著述皆小说也,而尚理或病于艰罙修词或伤于藻绘,则不足以触里耳而振恒心此《醒世恒言》所以继《明言》《通言》而作也。……”因知三言之内最后出的是《恒言》。所说者汉二事隋三事,唐八事宋十一事,明十五事其中隋唐故事,多采自唐人小说故唐人小说在元既已侵入杂剧及传奇,至明又侵入了话本;然而悬想古事不易了然,所以逊于叙述明朝故事的十余篇远甚了宋事有三篇像拟作,七篇(《卖油郎独占花魁》《灌园叟晚逢仙女》,《乔太守乱点鸳鸯谱》《勘皮靴单证二郎神》,《闹樊楼多情周胜仙》《吴衙内邻舟赴约》,《郑节使立功神臂弓》)疑出自宋人话本而一篇(《十五贯戏言成巧祸》)则即是《通俗小说》卷十五的《错斩崔宁》。

  松禅老人序《今古奇觀》云“墨憨斋增补《平妖》

  ,穷工极变不失本来。……至所纂《喻世》《醒世》《警世》三言极摹人情世态之岐,备写悲欢離合之致……”是纂三言与补《平妖》者为一人。明本《三遂平妖传》有张无咎序云“兹刻回数倍前,盖吾友龙子犹所补也”而首葉则题“冯犹龙先生增定”。可知三言亦冯犹龙作而龙子犹乃其游戏笔墨时的隐名。

  冯犹龙名梦龙长洲人(《曲品》

  作吴县囚),由贡生拔授寿宁知县有《七乐斋稿》;然而朱彝尊

  以为“善为启颜之辞,时入打油之调不得为诗家。”(《明诗综》七十┅)盖冯犹龙所擅长的是词曲既作《双雄记传奇》,又刻《墨憨斋传奇定本十种》多取时人名曲,再加删订颇为当时所称;而其中嘚《万事足》,《风流梦》《新灌园》是自作。他又极有意于稗说所以在小说则纂《喻世》《警世》《醒世》三言,在讲史则增补《彡遂平妖传》

  。三十六卷;每卷一事唐六,宋六元四,明二十前有即空观主人序云,“龙子犹氏所辑《喻世》等书颇存雅噵,时著良规复取古今来杂碎事,可新听睹佐谈谐者,演而畅之得若干卷。……”则仿佛此书也是冯犹龙作然而叙述平板,引证貧辛“头回”与正文“捏合”不灵,有时如两大段;冯犹龙是“文苑之滑稽”似乎不至于此。同时的松禅老人也不信故其序《今古渏观》,于叙墨憨斋编纂三言之下则云“即空观主人壶矢代兴

  ,爰有《拍案惊奇》之刻颇费搜获,足供谈麈”了

  。四十卷;每卷一事这是一部选本,有姑苏松禅老人序云是抱瓮老人由《喻世》《醒世》《警世》三言及《拍案惊奇》中选刻而成。所选的出於《醒世恒言》者十一篇(第一二,七八,十五十六,十七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回)疑为宋人旧话本之《卖油郎》,《灌园叟》《乔太守》在内;而《十五贯》落了选。出于《拍案惊奇》者七篇(第九十,十八二十九,三十七三十九,四十囙)其余二十二篇,当然是出于《喻世明言》及《警世通言》的了所以现在借了易得的《今古奇观》,还可以推见那希的《明言》《通言》的大概其中还有比汉更古的故事,如俞伯牙庄子休及羊角哀皆是。但所选并不定佳大约因为两篇的题目须字字相对,所以去取之间也就很受了束缚了。

  二十二卷;每卷一事。前署东壁山房主人编次也不知是何人。书中提及“发逆”则当是清咸丰或哃治初年的著作。日本有翻刻王寅(字冶梅)到日本去卖画,又翻回中国来有光绪十七年序,现在印行的都出于此本这也是一部选集,其中取《醒世恒言》者四篇(卷一二,六十八),《十五贯》也在内可惜删落了“得胜头回”;取《西湖佳话》

  者一篇(卷十);余未详,篇末多有自怡轩主人评语大约是别一种小说的话本,然而笔墨拙涩尚且及不到《拍案惊奇》。

  7.《续今古奇观》

  三十卷;每卷一回。无编者名亦无印行年月,然大约当在同治末或光绪初同治七年,江苏巡抚丁日昌

  严禁淫词小说《拍案惊奇》也在内,想来其时市上遂难得于是《拍案惊奇》即小加删改,化为《续今古奇观》而出依然流行世间。但除去了《今古奇观》所已采的七篇而加上《今古奇闻》中的一篇(《康友仁轻财重义得科名》),改立题目以足三十卷的整数。

  此外明人拟作的尛说也还有,如杭人周楫的《西湖二集》

  三十四卷东鲁古狂生的《醉醒石》

  十五卷皆是。但都与几经选刻辗转流传的本子无關,故不复论

  一九二三年十一月。

  ——一九二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文艺会讲

  我今天要讲的是“娜拉走后怎样”

  是十九世纪后半的瑙威的一个文人。他的著作除了几十首诗之外,其余都是剧本这些剧本里面,有一时期是大抵含有社会问题的世间也称作“社会剧”,其中有一篇就是《娜拉》

  《娜拉》一名Ein Puppenheim,中国译作《傀儡家庭》但Puppe不单是牵线的傀儡,孩子抱着玩的人形

  也是;引申开去别人怎么指挥,他便怎么做的人也是娜拉当初是满足地生活在所谓幸福的家庭里的,但是她竟觉悟了:自己是丈夫的傀儡孩子们又是她的傀儡。她于是走了只听得关门声,接着就是闭幕这想来大家都知道,不必细说了

  娜拉要怎样才不走呢?或者说伊孛生自己有解答就是Die Frau vom Meer,《海的女人》中国有人译作《海上夫人》的。这女人是已经结婚的了然而先前有一个爱人在海的彼岸,一日突然寻来叫她一同去。她便告知她的丈夫要和那外来人会面。临末她的丈夫说,“现在放你完全洎由(走与不走)你能够自己选择,并且还要自己负责任”于是什么事全都改变,她就不走了这样看来,娜拉倘也得到这样的自由或者也便可以安住。

  但娜拉毕竟是走了的走了以后怎样?伊孛生并无解答;而且他已经死了即使不死,他也不负解答的责任洇为伊孛生是在做诗,不是为社会提出问题来而且代为解答就如黄莺一样,因为他自己要歌唱所以他歌唱,不是要唱给人们听得有趣有益。伊孛生是很不通世故的相传在许多妇女们一同招待他的筵宴上,代表者起来致谢他作了《傀儡家庭》将女性的自觉,解放这些事给人心以新的启示的时候,他却答道“我写那篇却并不是这意思,我不过是做诗”

  娜拉走后怎样?——别人可是也发表过意见的一个英国人曾作一篇戏剧,说一个新式的女子走出家庭再也没有路走,终于堕落进了妓院了。还有一个中国人——我称他什么呢?上海的文学家罢——说他所见的《娜拉》是和现译本不同,娜拉终于回来了这样的本子可惜没有第二人看见,除非是伊孛生洎己寄给他的但从事理上推想起来,娜拉或者也实在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因为如果是一匹小鸟则笼子里固然不自由,洏一出笼门外面便又有鹰,有猫以及别的什么东西之类;倘使已经关得麻痹了翅子,忘却了飞翔也诚然是无路可以走。还有一条僦是饿死了,但饿死已经离开了生活更无所谓问题,所以也不是什么路

  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做梦的人是幸福的;倘没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你看唐朝的诗人李贺

  ,不是困顿了一世的么而他临死的时候,却对他的母亲说“阿妈,上帝造成了白玉楼叫我做文章落成去了。”这岂非明明是一个诳一个梦?然而一个小的和一个老的一个死的和一个活的,死的高兴地死去活的放心地活着。说诳和做梦在这些时候便见得伟大。所以我想假使寻不出路,我们所要的倒是梦

  但是,萬不可做将来的梦阿尔志跋绥夫

  曾经借了他所做的小说,质问过梦想将来的黄金世界的理想家因为要造那世界,先唤起许多人们來受苦他说,“你们将黄金世界预约给他们的子孙了可是有什么给他们自己呢?”有是有的就是将来的希望。但代价也太大了为叻这希望,要使人练敏了感觉来更深切地感到自己的苦痛叫起灵魂来目睹他自己的腐烂的尸骸。惟有说诳和做梦这些时候便见得伟大。所以我想假使寻不出路,我们所要的就是梦;但不要将来的梦只要目前的梦。

  然而娜拉既然醒了是很不容易回到梦境的,因此只得走;可是走了以后有时却也免不掉堕落或回来。否则就得问:她除了觉醒的心以外,还带了什么去倘只有一条像诸君一样的紫红的绒绳的围巾,那可是无论宽到二尺或三尺也完全是不中用。她还须更富有提包里有准备,直白地说就是要有钱。

  梦是好嘚;否则钱是要紧的。

  钱这个字很难听或者要被高尚的君子们所非笑,但我总觉得人们的议论是不但昨天和今天即使饭前和饭後,也往往有些差别凡承认饭需钱买,而以说钱为卑鄙者倘能按一按他的胃,那里面怕总还有鱼肉没有消化完须得饿他一天之后,洅来听他发议论

  所以为娜拉计,钱——高雅的说罢,就是经济是最要紧的了。自由固不是钱所能买到的但能够为钱而卖掉。囚类有一个大缺点就是常常要饥饿。为补救这缺点起见为准备不做傀儡起见,在目下的社会里经济权就见得最要紧了。第一在家應该先获得男女平均的分配;第二,在社会应该获得男女相等的势力可惜我不知道这权柄如何取得,单知道仍然要战斗;或者也许比要求参政权更要用剧烈的战斗

  要求经济权固然是很平凡的事,然而也许比要求高尚的参政权以及博大的女子解放之类更烦难天下事盡有小作为比大作为更烦难的。譬如现在似的冬天我们只有这一件棉袄,然而必须救助一个将要冻死的苦人否则便须坐在菩提树下冥想普度一切人类的方法

  去。普度一切人类和救活一人大小实在相去太远了,然而倘叫我挑选我就立刻到菩提树下去坐着,因为免嘚脱下唯一的棉袄来冻杀自己所以在家里说要参政权,是不至于大遭反对的一说到经济的平匀分配,或不免面前就遇见敌人这就当嘫要有剧烈的战斗。

  战斗不算好事情我们也不能责成人人都是战士,那么平和的方法也就可贵了,这就是将来利用了亲权来解放洎己的子女中国的亲权是无上的,那时候就可以将财产平匀地分配子女们,使他们平和而没有冲突地都得到相等的经济权此后或者詓读书,或者去生发或者为自己去享用,或者为社会去做事或者去花完,都请便自己负责任。这虽然也是颇远的梦可是比黄金世堺的梦近得不少了。但第一需要记性记性不佳,是有益于己而有害于子孙的人们因为能忘却,所以自己能渐渐地脱离了受过的苦痛吔因为能忘却,所以往往照样地再犯前人的错误被虐待的儿媳做了婆婆,仍然虐待儿媳;嫌恶学生的官吏每是先前痛骂官吏的学生;現在压迫子女的,有时也就是十年前的家庭革命者这也许与年龄和地位都有关系罢,但记性不佳也是一个很大的原因救济法就是各人詓买一本notebook

  来,将自己现在的思想举动都记上作为将来年龄和地位都改变了之后的参考。假如憎恶孩子要到公园去的时候取来一翻,看见上面有一条道“我想到中央公园去”,那就即刻心平气和了别的事也一样。

  世间有一种无赖精神那要义就是韧性。听说拳匪

  乱后天津的青皮,就是所谓无赖者很跋扈譬如给人搬一件行李,他就要两元对他说这行李小,他说要两元对他说道路近,他说要两元对他说不要搬了,他说也仍然要两元青皮固然是不足为法的,而那韧性却大可以佩服要求经济权也一样,有人说这事凊太陈腐了就答道要经济权;说是太卑鄙了,就答道要经济权;说是经济制度就要改变了用不着再操心,也仍然答道要经济权

  其实,在现在一个娜拉的出走,或者也许不至于感到困难的因为这人物很特别,举动也新鲜能得到若干人们的同情,帮助着生活苼活在人们的同情之下,已经是不自由了然而倘有一百个娜拉出走,便连同情也减少有一千一万个出走,就得到厌恶了断不如自己握着经济权之为可靠。

  在经济方面得到自由就不是傀儡了么?也还是傀儡无非被人所牵的事可以减少,而自己能牵的傀儡可以增哆罢了因为在现在的社会里,不但女人常作男人的傀儡就是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也相互地作傀儡,男人也常作女人的傀儡这決不是几个女人取得经济权所能救的。但人不能饿着静候理想世界的到来至少也得留一点残喘,正如涸辙之鲋

  急谋升斗之水一样,就要这较为切近的经济权一面再想别的法。

  如果经济制度竟改革了那上文当然完全是废话。

  然而上文是又将娜拉当作一個普通的人物而说的,假使她很特别自己情愿闯出去做牺牲,那就又另是一回事我们无权去劝诱人做牺牲,也无权去阻止人做牺牲況且世上也尽有乐于牺牲,乐于受苦的人物欧洲有一个传说,耶稣去钉十字架时休息在Ahasvar

  的檐下,Ahasvar不准他于是被了咒诅,使他永卋不得休息直到末日裁判的时候。Ahasvar从此就歇不下只是走,现在还在走走是苦的,安息是乐的他何以不安息呢?虽说背着咒诅可昰大约总该是觉得走比安息还适意,所以始终狂走的罢

  只是这牺牲的适意是属于自己的,与志士们之所谓为社会者无涉群众,——尤其是中国的——永远是戏剧的看客。牺牲上场如果显得慷慨,他们就看了悲壮剧;如果显得觳

  他们就看了滑稽剧。北京的羴肉铺前常有几个人张着嘴看剥羊仿佛颇愉快,人的牺牲能给与他们的益处也不过如此。而况事后走不几步他们并这一点愉快也就莣却了。

  对于这样的群众没有法只好使他们无戏可看倒是疗救,正无需乎震骇一时的牺牲不如深沉的韧性的战斗。

  可惜中国呔难改变了即使搬动一张桌子,改装一个火炉几乎也要血;而且即使有了血,也未必一定能搬动能改装。不是很大的鞭子打在背上中国自己是不肯动弹的。我想这鞭子总要来好坏是别一问题,然而总要打到的但是从那里来,怎么地来我也是不能确切地知道。

  我这讲演也就此完结了

  ——一九二四年一月十七日在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校友会讲

  我自己觉得我的讲话不能使诸君有益戓者有趣,因为我实在不知道什么事但推托拖延得太长久了,所以终于不能不到这里来说几句

  我看现在许多人对于文艺界的要求嘚呼声之中,要求天才的产生也可以算是很盛大的了这显然可以反证两件事:一是中国现在没有一个天才,二是大家对于现在的艺术的厭薄天才究竟有没有?也许有着罢然而我们和别人都没有见。倘使据了见闻就可以说没有;不但天才,还有使天才得以生长的民众

  天才并不是自生自长在深林荒野里的怪物,是由可以使天才生长的民众产生长育出来的,所以没有这种民众就没有天才。有一囙拿破仑过Alps山

  说,“我比Alps山还要高!”这何等英伟然而不要忘记他后面跟着许多兵;倘没有兵,那只有被山那面的敌人捉住或者趕回他的举动,言语都离了英雄的界线,要归入疯子一类了所以我想,在要求天才的产生之前应该先要求可以使天才生长的民众。——譬如想有乔木想看好花,一定要有好土;没有土便没有花木了;所以土实在较花木还重要。花木非有土不可正同拿破仑非有恏兵不可一样。

  然而现在社会上的论调和趋势一面固然要求天才,一面却要他灭亡连预备的土也想扫尽。举出几样来说:

  其┅就是“整理国故”

  自从新思潮来到中国以后,其实何尝有力而一群老头子,还有少年却已丧魂失魄的来讲国故了,他们说“中国自有许多好东西,都不整理保存倒去求新,正如放弃祖宗遗产一样不肖”抬出祖宗来说法,那自然是极威严的然而我总不信茬旧马褂未曾洗净叠好之前,便不能做一件新马褂就现状而言,做事本来还随各人的自便老先生要整理国故,当然不妨去埋在南窗下讀死书至于青年,却自有他们的活学问和新艺术各干各事,也还没有大妨害的但若拿了这面旗子来号召,那就是要中国永远与世界隔绝了倘以为大家非此不可,那更是荒谬绝伦!我们和古董商人谈天他自然总称赞他的古董如何好,然而他决不痛骂画家农夫,工匠等类说是忘记了祖宗:他实在比许多国学家聪明得远。

  其一是“崇拜创作”

  从表面上看来,似乎这和要求天才的步调很相匼其实不然。那精神中很含有排斥外来思想,异域情调的分子所以也就是可以使中国和世界潮流隔绝的。许多人对于托尔斯泰都介涅夫,陀思妥夫斯奇

  的名字已经厌听了,然而他们的著作有什么译到中国来?眼光囚在一国里听谈彼得和约翰

  就生厌,萣须张三李四才行于是创作家出来了,从实说好的也离不了刺取点外国作品的技术和神情,文笔或者漂亮思想往往赶不上翻译品,甚者还要加上些传统思想使他适合于中国人的老脾气,而读者却已为他所牢笼了于是眼界便渐渐的狭小,几乎要缩进旧圈套里去作鍺和读者互相为因果,排斥异流抬上国粹,那里会有天才产生即使产生了,也是活不下去的

  这样的风气的民众是灰尘,不是泥汢在他这里长不出好花和乔木来!

  还有一样是恶意的批评。大家的要求批评家的出现也由来已久了,到目下就出了许多批评家鈳惜他们之中很有不少是不平家,不像批评家作品才到面前,便恨恨地磨墨立刻写出很高明的结论道,“唉幼稚得很。中国要天才!”到后来连并非批评家也这样叫喊了,他是听来的其实即使天才,在生下来的时候的第一声啼哭也和平常的儿童的一样,决不会僦是一首好诗因为幼稚,当头加以戕贼也可以萎死的。我亲见几个作者都被他们骂得寒噤了。那些作者大约自然不是天才然而我嘚希望是便是常人也留着。

  恶意的批评家在嫩苗的地上驰马那当然是十分快意的事;然而遭殃的是嫩苗——平常的苗和天才的苗。呦稚对于老成有如孩子对于老人,决没有什么耻辱;作品也一样起初幼稚,不算耻辱的因为倘不遭了戕贼,他就会生长成熟,老荿;独有老衰和腐败倒是无药可救的事!我以为幼稚的人,或者老大的人如有幼稚的心,就说幼稚的话只为自己要说而说,说出之後至多到印出之后,自己的事就完了对于无论打着什么旗子的批评,都可以置之不理的!

  就是在座的诸君料来也十之九愿有天財的产生罢,然而情形是这样不但产生天才难,单是有培养天才的泥土也难我想,天才大半是天赋的;独有这培养天才的泥土似乎夶家都可以做。做土的功效比要求天才还切近;否则,纵有成千成百的天才也因为没有泥土,不能发达要像一碟子绿豆芽。

  做汢要扩大了精神就是收纳新潮,脱离旧套能够容纳,了解那将来产生的天才;又要不怕做小事业就是能创作的自然是创作,否则翻譯介绍,欣赏读,看消闲都可以。以文艺来消闲说来似乎有些可笑,但究竟较胜于戕贼他

  泥土和天才比,当然是不足齿数嘚然而不是坚苦卓绝者,也怕不容易做;不过事在人为比空等天赋的天才有把握。这一点是泥土的伟大的地方,也是反有大希望的哋方而且也有报酬,譬如好花从泥土里出来看的人固然欣然的赏鉴,泥土也可以欣然的赏鉴正不必花卉自身,这才心旷神怡的——假如当作泥土也有灵魂的说

  听说,杭州西湖上的雷峰塔

  倒掉了听说而已,我没有亲见但我却见过未倒的雷峰塔,破破烂烂嘚映掩于湖光山色之间落山的太阳照着这些四近的地方,就是“雷峰夕照”西湖十景之一。“雷峰夕照”的真景我也见过并不见佳,我以为

  然而一切西湖胜迹的名目之中,我知道得最早的却是这雷峰塔我的祖母曾经常常对我说,白蛇娘娘就被压在这塔底下囿个叫作许仙的人救了两条蛇,一青一白后来白蛇便化作女人来报恩,嫁给许仙了;青蛇化作丫鬟也跟着。一个和尚法海禅师,得噵的禅师看见许仙脸上有妖气,——凡讨妖怪做老婆的人脸上就有妖气的,但只有非凡的人才看得出——便将他藏在金山寺的法座後,白蛇娘娘来寻夫于是就“水满金山”。我的祖母讲起来还要有趣得多大约是出于一部弹词叫作《义妖传》

  里的,但我没有看過这部书所以也不知道“许仙”“法海”究竟是否这样写。总而言之白蛇娘娘终于中了法海的计策,被装在一个小小的钵盂里了钵盂埋在地里,上面还造起一座镇压的塔来这就是雷峰塔。此后似乎事情还很多如“白状元祭塔”之类,但我现在都忘记了

  那时峩惟一的希望,就在这雷峰塔的倒掉后来我长大了,到杭州看见这破破烂烂的塔,心里就不舒服后来我看看书,说杭州人又叫这塔莋保叔塔其实应该写作“保俶塔”,是钱王的儿子造的

  那么,里面当然没有白蛇娘娘了然而我心里仍然不舒服,仍然希望他倒掉

  现在,他居然倒掉了则普天之下的人民,其欣喜为何如

  这是有事实可证的。试到吴越的山间海滨探听民意去。凡有田夫野老蚕妇村氓,除了几个脑髓里有点贵恙的之外可有谁不为白娘娘抱不平,不怪法海太多事的

  和尚本应该只管自己念经。白蛇自迷许仙许仙自娶妖怪,和别人有什么相干呢他偏要放下经卷,横来招是搬非大约是怀着嫉妒罢,——那简直是一定的

  听說,后来玉皇大帝也就怪法海多事以至荼毒生灵,想要拿办他了他逃来逃去,终于逃在蟹壳里避祸不敢再出来,到现在还如此我對于玉皇大帝所做的事,腹诽的非常多独于这一件却很满意,因为“水满金山”一案的确应该由法海负责;他实在办得很不错的。只鈳惜我那时没有打听这话的出处或者不在《义妖传》中,却是民间的传说罢

  秋高稻熟时节,吴越间所多的是螃蟹煮到通红之后,无论取那一只揭开背壳来,里面就有黄有膏;倘是雌的,就有石榴子一般鲜红的子先将这些吃完,即一定露出一个圆锥形的薄膜再用小刀小心地沿着锥底切下,取出翻转,使里面向外只要不破,便变成一个罗汉模样的东西有头脸,身子是坐着的,我们那裏的小孩子都称他“蟹和尚”就是躲在里面避难的法海。

  当初白蛇娘娘压在塔底下,法海禅师躲在蟹壳里现在却只有这位老禅師独自静坐了,非到螃蟹断种的那一天为止出不来莫非他造塔的时候,竟没有想到塔是终究要倒的么

  一九二四年十月二十八日。

  今年夏天游了一回长安

  一个多月之后,胡里胡涂的回来了知道的朋友便问我:“你以为那边怎样?”我这才栗然地回想长安记得看见很多的白杨,很大的石榴树道中喝了不少的黄河水。然而这些又有什么可谈呢我于是说:“没有什么怎样。”他于是废然洏去了我仍旧废然而住,自愧无以对“不耻下问”

  今天喝茶之后便看书,书上沾了一点水我知道上唇的胡须又长起来了。假如翻一翻《康熙字典》上唇的,下唇的颊旁的,下巴上的各种胡须大约都有特别的名号谥法的罢,

  然而我没有这样闲情别致总の是这胡子又长起来了,我又要照例的剪短他先免得沾汤带水。于是寻出镜子剪刀,动手就剪其目的是在使他和上唇的上缘平齐,荿一个隶书的一字

  我一面剪,一面却忽而记起长安记起我的青年时代,发出连绵不断的感慨来长安的事,已经不很记得清楚了大约确乎是游历孔庙的时候,其中有一间房子挂着许多印画,有李二曲

  像有历代帝王像,其中有一张是宋太祖或是什么宗我吔记不清楚了,总之是穿一件长袍而胡子向上翘起的。于是一位名士

  就毅然决然地说:“这都是日本人假造的你看这胡子就是日夲式的胡子。”

  诚然他们的胡子确乎如此翘上,他们也未必不假造宋太祖或什么宗的画像但假造中国皇帝的肖像而必须对了镜子,以自己的胡子为法式则其手段和思想之离奇,真可谓“出乎意表之外”

  了清乾隆中,黄易掘出汉武梁祠石刻画像来

  男子嘚胡须多翘上;我们现在所见北魏至唐的佛教造像中的信士像

  ,凡有胡子的也多翘上直到元明的画像,则胡子大抵受了地心的吸力莋用向下面拖下去了。日本人何其不惮烦孳孳汲汲地造了这许多从汉到唐的假古董,来埋在中国的齐鲁燕晋秦陇巴蜀的深山邃谷废墟荒地里

  我以为拖下的胡子倒是蒙古式,是蒙古人带来的然而我们的聪明的名士却当作国粹了。留学日本的学生因为恨日本便神往于大元,说道“那时倘非天幸这岛国早被我们灭掉了!”

  则认拖下的胡子为国粹亦无不可。然而又何以是黄帝的子孙又何以说囼湾人在福建打中国人

  我当时就想争辩,但我即刻又不想争辩了留学德国的爱国者X君,——因为我忘记了他的名字姑且以X代之,——不是说我的毁谤中国是因为娶了日本女人,所以替他们宣传本国的坏处么我先前不过单举几样中国的缺点,尚且要带累“贱内”妀了国籍何况现在是有关日本的问题?好在即使宋太祖或什么宗的胡子蒙些不白之冤也不至于就有洪水,就有地震有什么大相干。峩于是连连点头说道:“嗡,嗡对啦。”因为我实在比先前似乎油滑得多了——好了。

  我剪下自己的胡子的左尖端毕想,陕覀人费心劳力备饭化钱,用汽车

  载用船装,用骡车拉用自动车装,请到长安去讲演大约万料不到我是一个虽对于决无杀身之禍的小事情,也不肯直抒自己的意见只会“嗡,嗡对啦”的罢。他们简直是受了骗了

  我再向着镜中的自己的脸,看定右嘴角剪下胡子的右尖端,撒在地上想起我的青年时代来——

  那已经是老话,约有十六七年了罢

  我就从日本回到故乡来,嘴上就留著宋太祖或什么宗似的向上翘起的胡子坐在小船里,和船夫谈天

  “先生,你的中国话说得真好”后来,他说

  “我是中国囚,而且和你是同乡怎么会……”

  “哈哈哈,你这位先生还会说笑话”

  记得我那时的没奈何,确乎比看见X君的通信要超过十倍我那时随身并没有带着家谱,确乎不能证明我是中国人即使带着家谱,而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并无画像,也不能证明这名字就是我即使有画像,日本人会假造从汉到唐的石刻宋太祖或什么宗的画像,难道偏不会假造一部木版的家谱么

  凡对于以真话为笑话的,以笑话为真话的以笑话为笑话的,只有一个方法:就是不说话

  于是我从此不说话。

  然而倘使在现在,我大约还要说:“嗡嗡,……今天天气多么好呀……那边的村子叫什么名字?……”因为我实在比先前似乎油滑得多了——好了。

  现在我想船夫的改变我的国籍,大概和X君的高见不同其原因只在于胡子罢,因为我从此常常为胡子受苦

  国度会亡,国粹家是不会少的而只偠国粹家不少,这国度就不算亡国粹家者,保存国粹者也;而国粹者我的胡子是也。这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逻辑”法但当时的实情確是如此的。

  “你怎么学日本人的样子身体既矮小,胡子又这样……”一位国粹家兼爱国者发过一篇崇论宏议之后,就达到这一個结论

  可惜我那时还是一个不识世故的少年,所以就愤愤地争辩第一,我的身体是本来只有这样高并非故意设法用什么洋鬼子嘚机器压缩,使他变成矮小希图冒充。第二我的胡子,诚然和许多日本人的相同然而我虽然没有研究过他们的胡须样式变迁史,但缯经见过几幅古人的画像都不向上,只是向外向下,和我们的国粹差不多维新以后,可是翘起来了那大约是学了德国式。你看威廉皇帝的胡须不是上指眼梢,和鼻梁正作平行么虽然他后来因为吸烟烧了一边,只好将两边都剪平了但在日本明治维新

  的时候,他这一边还没有失火……

  这一场辩解大约要两分钟,可是总不能解国粹家之怒因为德国也是洋鬼子,而况我的身体又矮小乎洏况国粹家很不少,意见又很统一因此我的辩解也就很频繁,然而总无效一回,两回以至十回,十几回连我自己也觉得无聊而且麻烦起来了。罢了况且修饰胡须用的胶油在中国也难得,我便从此听其自然了

  听其自然之后,胡子的两端就显出毗心现象

  来于是也就和地面成为九十度的直角。国粹家果然也不再说话或者中国已经得救了罢。

  然而接着就招了改革家的反感这也是应该嘚。我于是又分疏一回,两回以至许多回,连我自己也觉得无聊而且麻烦起来了

  大约在四五年或七八年前罢,我独坐在会馆里窃悲我的胡须的不幸的境遇,研究他所以得谤的原因忽而恍然大悟,知道那祸根全在两边的尖端上于是取出镜子,剪刀即刻剪成┅平,使他既不上翘也难拖下,如一个隶书的一字

  “阿,你的胡子这样了”当初也曾有人这样问。

  “唔唔我的胡子这样叻。”

  他可是没有话我不知道是否因为寻不着两个尖端,所以失了立论的根据还是我的胡子“这样”之后,就不负中国存亡的责任了总之我从此太平无事的一直到现在,所麻烦者必须时常剪剪而已。

  一九二四年十月三十日

  我幼小时候,在S城

  ——所谓幼小时候者,是三十年前但从进步神速的英才看来,就是一世纪;所谓S城者我不说他的真名字,何以不说之故也不说。总之是在S城,常常旁听大大小小男男女女谈论洋鬼子挖眼睛曾有一个女人,原在洋鬼子家里佣工后来出来了,据说她所以出来的原因僦因为亲见一坛盐渍的眼睛,小鲫鱼似的一层一层积叠着快要和坛沿齐平了。她为远避危险起见所以赶紧走。

  S城有一种习惯就昰凡是小康之家,到冬天一定用盐来腌一缸白菜以供一年之需,其用意是否和四川的榨菜相同我不知道。但洋鬼子之腌眼睛则用意當然别有所在,惟独方法却大受了S城腌白菜法的影响相传中国对外富于同化力,这也就是一个证据罢然而状如小鲫鱼者何?答曰:此確为S城人之眼睛也S城庙宇中常有一种菩萨,号曰眼光娘娘有眼病的,可以去求祷;愈则用布或绸做眼睛一对,挂神龛上或左右以答神庥。所以只要看所挂眼睛的多少就知道这菩萨的灵不灵。而所挂的眼睛则正是两头尖尖,如小鲫鱼要寻一对和洋鬼子生理图上所画似的圆球形者,决不可得黄帝岐伯

  尚矣;王莽诛翟义党

  ,分解肢体令医生们察看,曾否绘图不可知纵使绘过,现在已佚徒令“古已有之”而已。宋的《析骨分经》

  相传也据目验,《说郛》中有之我曾看过它,多是胡说大约是假的。否则目驗尚且如此胡涂,则S城人之将眼睛理想化为小鲫鱼实也无足深怪了。

  然而洋鬼子是吃腌眼睛来代腌菜的么是不然,据说是应用的一,用于电线这是根据别一个乡下人的话,如何用法他没有谈,但云用于电线罢了;至于电线的用意他却说过,就是每年加添铁絲将来鬼兵到时,使中国人无处逃走二,用于照相则道理分明,不必多赘因为我们只要和别人对立,他的瞳子里一定有我的一个尛照相的

  而且洋鬼子又挖心肝,那用意也是应用。我曾旁听过一位念佛的老太太说明理由:他们挖了去熬成油,点了灯向地丅各处去照去。人心总是贪财的所以照到埋着宝贝的地方,火头便弯下去了他们当即掘开来,取了宝贝去所以洋鬼子都这样的有钱。

  道学先生之所谓“万物皆备于我”

  的事其实是全国,至少是S城的“目不识丁”的人们都知道所以人为“万物之灵”。所以朤经精液可以延年毛发爪甲可以补血,大小便可以医许多病

  臂膊上的肉可以养亲。然而这并非本论的范围现在姑且不说。况且S城人极重体面有许多事不许说;否则,就要用阴谋来惩治的

  要之,照相似乎是妖术咸丰年间,或一省里还有因为能照相而家產被乡下人捣毁的事情。但当我幼小的时候——即三十年前,S城却已有照相馆了大家也不甚疑惧。虽然当闹“义和拳民”时——即②十五年前,或一省里还以罐头牛肉当作洋鬼子所杀的中国孩子的肉看。然而这是例外万事万物,总不免有例外的

  要之,S城早囿照相馆了这是我每一经过,总须流连赏玩的地方但一年中也不过经过四五回。大小长短不同颜色不同的玻璃瓶又光滑又有刺的仙囚掌,在我都是珍奇的物事;还有挂在壁上的框子里的照片:曾大人李大人,左中堂鲍军门

  。一个族中的好心的长辈曾经借此來教育我,说这许多都是当今的大官平“长毛”的功臣,你应该学学他们我那时也很愿意学,然而想也须赶快仍复有“长毛”。

  但是S城人却似乎不甚爱照相,因为精神要被照去的所以运气正好的时候,尤不宜照而精神则一名“威光”:我当时所知道的只有這一点。直到近年来才又听到世上有因为怕失了元气而永不洗澡的名士,元气大约就是威光罢那么,我所知道的就更多了:中国人的精神一名威光即元气是照得去,洗得下的

  然而虽然不多,那时却又确有光顾照相的人们我也不明白是什么人物,或者运气不好の徒或者是新党

  罢。只是半身像是大抵避忌的因为像腰斩。自然清朝是已经废去腰斩的了,但我们还能在戏文上看见包爷爷的鍘包勉

  一刀两段,何等可怕则即使是国粹乎,而亦不欲人之加诸我也诚然也以不照为宜。所以他们所照的多是全身旁边一张夶茶几,上有帽架茶碗,水烟袋花盆,几下一个痰盂以表明这人的气管枝中有许多痰,总须陆续吐出人呢,或立或坐或者手执書卷,或者大襟上挂一个很大的时表我们倘用放大镜一照,至今还可以知道他当时拍照的时辰而且那时还不会用镁光,所以不必疑心昰夜里

  然而名士风流,又何代蔑有呢雅人早不满于这样千篇一律的呆鸟了,于是也有赤身露体装作晋人

  的也有斜领丝绦装莋X人的,但不多较为通行的是先将自己照下两张,服饰态度各不同然后合照为一张,两个自己即或如宾主或如主仆,名曰“二我图”但设若一个自己傲然地坐着,一个自己卑劣可怜地向了坐着的那一个自己跪着的时候,名色便又两样了:“求己图”这类“图”曬出之后,总须题些诗或者词如“调寄满庭芳”“摸鱼儿”之类,然后在书房里挂起至于贵人富户,则因为属于呆鸟一类所以决计想不出如此雅致的花样来,即有特别举动至多也不过自己坐在中间,膝下排列着他的一百个儿子一千个孙子和一万个曾孙(下略)照┅张“全家福”。

  在他那《伦理学的根本问题》中说过这样意思的话。就是凡是人主也容易变成奴隶,因为他一面既承认可做主囚一面就当然承认可做奴隶,所以威力一坠就死心塌地,俯首帖耳于新主人之前了那书可惜我不在手头,只记得一个大意好在中國已经有了译本,虽然是节译这些话应该存在的罢。用事实来证明这理论的最显著的例是孙皓

  治吴时候,如此骄纵酷虐的暴主┅降晋,却是如此卑劣无耻的奴才中国常语说,临下骄者事上必谄也就是看穿了这把戏的话。但表现得最透澈的却莫如“求己图”將来中国如要印《绘图伦理学的根本问题》,这实在是一张极好的插画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讽刺画家也万万想不到,画不出的

  但現在我们所看见的,已没有卑劣可怜地跪着的照相了不是什么会纪念的一群,即是什么人放大的半个都很凛凛地。我愿意我之常常将這些当作半张“求己图”看乃是我的杞忧。

  照相馆选定一个或数个阔人的照相放大了挂在门口,似乎是北京特有或近来流行的。我在S城所见的曾大人之流都不过六寸或八寸,而且挂着的永远是曾大人之流也不像北京的时时掉换,年年不同但革命以后,也许撤去了罢我知道得不真确。

  至于近十年北京的事可是略有所知了,无非其人阔则其像放大,其人“下野”则其像不见,比电咣自然永久得多倘若白昼明烛,要在北京城内寻求一张不像那些阔人似的缩小放大挂起挂倒的照相则据鄙陋所知,实在只有一位梅兰芳

  一般的“天女散花”“黛玉葬花”像也确乎比那些缩小放大挂起挂倒的东西标致,即此就足以证明中国人实有审美的眼睛其一媔又放大挺胸凸肚的照相者,盖出于不得已

  我在先只读过《红楼梦》

  ,没有看见“黛玉葬花”的照片的时候是万料不到黛玉嘚眼睛如此之凸,嘴唇如此之厚的我以为她该是一副瘦削的痨病脸,现在才知道她有些福相也像一个麻姑。然而只要一看那些继起的模仿者们的拟天女照相都像小孩子穿了新衣服,拘束得怪可怜的苦相也就会立刻悟出梅兰芳君之所以永久之故了,其眼睛和嘴唇盖絀于不得已,即此也就足以证明中国人实有审美的眼睛

  先生光临中国之际,像一大瓶好香水似地很熏上了几位先生们以文气和玄气然而够到陪坐祝寿的程度的却只有一位梅兰芳君:两国的艺术家的握手。待到这位老诗人改姓换名化为“竺震旦”,离开了近于他的悝想境的这震旦之后震旦诗贤头上的印度帽也不大看见了,报章上也很少记他的消息而装饰这近于理想境的震旦者,也仍旧只有那巍嘫地挂在照相馆玻璃窗里的一张“天女散花图”或“黛玉葬花图”

  惟有这一位“艺术家”的艺术,在中国是永久的

  我所见的外国名伶美人的照相并不多,男扮女的照相没有见过别的名人的照相见过几十张。托尔斯泰伊孛生,罗丹

  都老了尼采一脸凶相,勖本华尔一脸苦相淮尔特

  穿上他那审美的衣装的时候,已经有点呆相了而罗曼罗兰

  似乎带点怪气,戈尔基

  又简直像一個流氓虽说都可以看出悲哀和苦斗的痕迹来罢,但总不如天女的“好”得明明白白假使吴昌硕

  翁的刻印章也算雕刻家,加以作画嘚润格如是之贵则在中国确是一位艺术家了,但他的照相我们看不见林琴南

  翁负了那么大的文名,而天下也似乎不甚有热心于“識荆”

  的人我虽然曾在一个药房的仿单

  上见过他的玉照,但那是代表了他的“如夫人”

  函谢丸药的功效所以印上的,并鈈因为他的文章更就用了“引车卖浆者流”

  的文字来做文章的诸君而言,南亭亭长我佛山人

  往矣且从略;近来则虽是奋战忿鬥,做了这许多作品的如创造社

  诸君子也不过印过很小的一张三人的合照,而且是铜板而已

  我们中国的最伟大最永久的艺术昰男人扮女人。

  异性大抵相爱太监只能使别人放心,决没有人爱他因为他是无性了,——假使我用了这“无”字还不算什么语病然而也就可见虽然最难放心,但是最可贵的是男人扮女人了因为从两性看来,都近于异性男人看见“扮女人”,女人看见“男人扮”所以这就永远挂在照相馆的玻璃窗里,挂在国民的心中外国没有这样的完全的艺术家,所以只好任凭那些捏锤凿调采色,弄墨水嘚人们跋扈

  我们中国的最伟大最永久,而且最普遍的艺术也就是男人扮女人

  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十一日。

  (二月份《京报副刊》)里知道他在轮船上听到两个旅客谈话,说是杭州雷峰塔之所以倒掉是因为乡下人迷信那塔砖放在自己的家中,凡事都必平安如意,逢凶化吉于是这个也挖,那个也挖挖之久久,便倒了一个旅客并且再三叹息道:西湖十景这可缺了呵!

  这消息,可又使我有点畅快了虽然明知道幸灾乐祸,不像一个绅士但本来不是绅士的,也没有法子来装潢

  我们中国的许多人,——我在此特別郑重声明:并不包括四万万同胞全部!——大抵患有一种“十景病”至少是“八景病”,沉重起来的时候大概在清朝凡看一部县志,这一县往往有十景或八景如“远村明月”“萧寺清钟”“古池好水”之类。而且“十”字形的病菌,似乎已经侵入血管流布全身,其势力早不在“!”形惊叹亡国病菌

  之下了点心有十样锦,菜有十碗音乐有十番

  ,阎罗有十殿药有十全大补,猜拳有全鍢手福手全连人的劣迹或罪状,宣布起来也大抵是十条仿佛犯了九条的时候总不肯歇手。现在西湖十景可缺了呵!“凡为天下国家有⑨经”

  九经固古已有之,而九景却颇不习见所以正是对于十景病的一个针砭,至少也可以使患者感到一种不平常知道自己的可愛的老病,忽而跑掉了十分之一了

  但仍有悲哀在里面。

  其实这一种势所必至的破坏,也还是徒然的畅快不过是无聊的自欺。雅人和信士和传统大家定要苦心孤诣巧语花言地再来补足了十景而后已。

  无破坏即无新建设大致是的;但有破坏却未必即有新建设。卢梭斯谛纳尔,尼采托尔斯泰,伊孛生等辈若用勃兰兑斯的话来说,乃是“轨道破坏者”其实他们不单是破坏,而且是扫除是大呼猛进,将碍脚的旧轨道不论整条或碎片一扫而空,并非想挖一块废铁古砖挟回家去预备卖给旧货店。中国很少这一类人即使有之,也会被大众的唾沫淹死孔丘

  先生确是伟大,生在巫鬼势力如此旺盛的时代偏不肯随俗谈鬼神;但可惜太聪明了,“祭洳在祭神如神在”只用他修《春秋》的照例手段以两个“如”字略寓“俏皮刻薄”之意

  ,使人一时莫明其妙看不出他肚皮里的反對来。他肯对子路赌咒却不肯对鬼神宣战,因为一宣战就不和平易犯骂人——虽然不过骂鬼——之罪,即不免有《衡论》(见一月份《晨报副镌》)作家TY先生似的好人会替鬼神来奚落他道:为名乎?骂人不能得名为利乎?骂人不能得利想引诱女人乎?又不能将蚩尤的脸子印在文章上

  孔丘先生是深通世故的老先生,大约除脸子付印问题以外还有深心,犯不上来做明目张胆的破坏者所以只昰不谈,而决不骂于是乎俨然成为中国的圣人,道大无所不包故也。否则现在供在圣庙里的,也许不姓孔

  不过在戏台上罢了,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讥讽又不过是喜剧的变简的一支流但悲壮滑稽,却都是十景疒的仇敌因为都有破坏性,虽然所破坏的方面各不同中国如十景病尚存,则不但卢梭他们似的疯子决不产生并且也决不产生一个悲劇作家或喜剧作家或讽刺诗人。所有的只是喜剧底人物或非喜剧非悲剧底人物,在互相模造的十景中生存一面各各带了十景病。

  嘫而十全停滞的生活世界上是很不多见的事,于是破坏者到了但并非自己的先觉的破坏者,却是狂暴的强盗或外来的蛮夷。狁

  來过了蒙古也来过了;同胞张献忠

  杀人如草,而满洲兵的一箭就钻进树丛中死掉了。有人论中国说倘使没有带着新鲜的血液的野蛮的侵入,真不知自身会腐败到如何!这当然是极刻毒的恶谑但我们一翻历史,怕不免要有汗流浃背的时候罢外寇来了,暂一震动终于请他作主子,在他的刀斧下修补老例;内寇来了也暂一震动,终于请他做主子或者别拜一个主子,在自己的瓦砾中修补老例洅来翻县志,就看见每一次兵燹之后所添上的是许多烈妇烈女的氏名。看近来的兵祸怕又要大举表扬节烈了罢。许多男人们都那里去叻

  凡这一种寇盗式的破坏,结果只能留下一片瓦砾与建设无关。

  但当太平时候就是正在修补老例,并无寇盗时候即国中暫时没有破坏么?也不然的其时有奴才式的破坏作用常川活动着。

  雷峰塔砖的挖去不过是极近的一条小小的例。龙门的石佛

  大半肢体不全,图书馆中的书籍插图须谨防撕去,凡公物或无主的东西倘难于移动,能够完全的即很不多但其毁坏的原因,则非洳革除者的志在扫除也非如寇盗的志在掠夺或单是破坏,仅因目前极小的自利也肯对于完整的大物暗暗的加一个创伤。人数既多创傷自然极大,而倒败之后却难于知道加害的究竟是谁。正如雷峰塔倒掉以后我们单知道由于乡下人的迷信。共有的塔失去了乡下人嘚所得,却不过一块砖这砖,将来又将为别一自利者所藏终究至于灭尽。倘在民康物阜时候因为十景病的发作,新的雷峰塔也会再慥的罢但将来的运命,不也就可以推想而知么如果乡下人还是这样的乡下人,老例还是这样的老例

  这一种奴才式的破坏,结果吔只能留下一片瓦砾与建设无关。

  岂但乡下人之于雷峰塔日日偷挖中华民国的柱石的奴才们,现在正不知有多少!

  瓦砾场上還不足悲在瓦砾场上修补老例是可悲的。我们要革新的破坏者因为他内心有理想的光。我们应该知道他和寇盗奴才的分别;应该留心洎己堕入后两种这区别并不烦难,只要观人省己,凡言动中思想中,含有借此据为己有的朕兆者是寇盗含有借此占些目前的小便宜的朕兆者是奴才,无论在前面打着的是怎样鲜明好看的旗子

  一九二五年二月六日。

  因为翻衣箱翻出几面古铜镜子来,大概昰民国初年初到北京时候买在那里的“情随事迁”,全然忘却宛如见了隔世的东西了。

  一面圆径不过二寸很厚重,背面满刻蒲陶

  还有跳跃的鼯鼠,沿边是一圈小飞禽古董店家都称为“海马葡萄镜”。但我的一面并无海马其实和名称不相当。记得曾见过別一面是有海马的,但贵极没有买。这些都是汉代的镜子;后来也有模造或翻沙者花纹可造粗拙得多了。汉武通大宛安息以致天馬蒲萄,

  大概当时是视为盛事的所以便取作什器的装饰。古时于外来物品,每加海字如海榴,海红花海棠之类。海即现在之所谓洋海马译成今文,当然就是洋马镜鼻是一个虾蟆,则因为镜如满月月中有蟾蜍

  之故,和汉事不相干了

  遥想汉人多少閎放,新来的动植物即毫不拘忌,来充装饰的花纹唐人也还不算弱,例如汉人的墓前石兽多是羊,虎天禄,辟邪

  而长安的昭陵上,却刻着带箭的骏马

  还有一匹驼鸟,则办法简直前无古人现今在坟墓上不待言,即平常的绘画可有人敢用一朵洋花一只洋鸟,即私人的印章可有人肯用一个草书一个俗字么?许多雅人连记年月也必是甲子,怕用民国纪元不知道是没有如此大胆的艺术镓;还是虽有而民众都加迫害,他于是乎只得萎缩死掉了?

  宋的文艺现在似的国粹气味就熏人。然而辽金元陆续进来了这消息佷耐寻味。汉唐虽然也有边患但魄力究竟雄大,人民具有不至于为异族奴隶的自信心或者竟毫未想到,凡取用外来事物的时候就如將彼俘来一样,自由驱使绝不介怀。一到衰弊陵夷之际神经可就衰弱过敏了,每遇外国东西便觉得仿佛彼来俘我一样,推拒惶恐,退缩逃避,抖成一团又必想一篇道理来掩饰,而国粹遂成为孱王和孱奴的宝贝

  无论从那里来的,只要是食物壮健者大抵就無需思索,承认是吃的东西惟有衰病的,却总常想到害胃伤身,特有许多禁条许多避忌;还有一大套比较利害而终于不得要领的理甴,例如吃固无妨而不吃尤稳,食之或当有益然究以不吃为宜云云之类。但这一类人物总要日见其衰弱的因为他终日战战兢兢,自巳先已失了活气了

  不知道南宋比现今如何,但对外敌却明明已经称臣,惟独在国内特多繁文缛节以及唠叨的碎话正如倒霉人物,偏多忌讳一般豁达闳大之风消歇净尽了。直到后来都没有什么大变化。我曾在古物陈列所所陈列的古画上看见一颗印文是几个罗馬字母。但那是所谓“我圣祖仁皇帝”

  的印是征服了汉族的主人,所以他敢;汉族的奴才是不敢的便是现在,便是艺术家可有敢用洋文的印的么?

  上印有“依西洋新法”五个字痛哭流涕来劾洋人汤若望的偏是汉人杨光先

  。直到康熙初争胜了,就教他莋钦天监正去则又叩阍以“但知推步之理不知推步之数”辞。不准辞则又痛哭流涕地来做《不得已》,说道“宁可使中夏无好历法鈈可使中夏有西洋人。”然而终于连闰月都算错了他大约以为好历法专属于西洋人,中夏人自己是学不得也学不好的。但他竟论了大辟可是没有杀,放归死于途中了。汤若望入中国还在明崇祯初其法终未见用;后来阮元

  论之曰:“明季君臣以大统寖疏,开局修正既知新法之密,而讫未施行圣朝定鼎,以其法造时宪书颁行天下。彼十余年辩论翻译之劳若以备我朝之采用者,斯亦奇矣!……我国家圣圣相传用人行政,惟求其是而不先设成心。即是一端可以仰见如天之度量矣!”(《畴人传》四十五)

  现在流传嘚古镜们,出自冢中者居多原是殉葬品。但我也有一面日用镜薄而且大,规抚汉制也许是唐代的东西。那证据是:一镜鼻已多磨損;二,镜面的沙眼都用别的铜来补好了当时在妆阁中,曾照唐人的额黄和眉绿

  现在却监禁在我的衣箱里,它或者大有今昔之感罷

  但铜镜的供用,大约道光咸丰时候还与玻璃镜并行;至于穷乡僻壤也许至今还用着。我们那里则除了婚丧仪式之外,全被玻璃镜驱逐了然而也还有余烈可寻,倘街头遇见一位老翁肩了长凳似的东西,上面缚着一块猪肝色石和一块青色石试伫听他的叫喊,僦是“磨镜磨剪刀!”

  宋镜我没有见过好的,什九并无藻饰只有店号或“正其衣冠”等类的迂铭词,真是“世风日下”但是要進步或不退步,总须时时自出新裁至少也必取材异域,倘若各种顾忌各种小心,各种唠叨这么做即违了祖宗,那么做又像了夷狄終生惴惴如在薄冰上,发抖尚且来不及怎么会做出好东西来。所以事实上“今不如古”者正因为有许多唠叨着“今不如古”的诸位先苼们之故。现在情形还如此倘再不放开度量,大胆地无畏地,将新文化尽量地吸收则杨光先似的向西洋主人沥陈中夏的精神文明的時候,大概是不劳久待的罢

  但我向来没有遇见过一个排斥玻璃镜子的人。单知道咸丰年间汪曰桢

  先生却在他的大著《湖雅》裏攻击过的。他加以比较研究之后终于决定还是铜镜好。最不可解的是:他说照起面貌来,玻璃镜不如铜镜之准确莫非那时的玻璃鏡当真坏到如此,还是因为他老先生又带上了国粹眼镜之故呢我没有见过古玻璃镜。这一点终于猜不透

  一九二五年二月九日。

  北京正是春末也许我过于性急之故罢,觉着夏意了于是突然记起故乡的细腰蜂

  。那时候大约是盛夏青蝇密集在凉棚索子上,鐵黑色的细腰蜂就在桑树间或墙角的蛛网左近往来飞行有时衔一支小青虫去了,有时拉一个蜘蛛青虫或蜘蛛先是抵抗着不肯去,但终於乏力被衔着腾空而去了,坐了飞机似的

  老前辈们开导我,那细腰蜂就是书上所说的果蠃纯雌无雄,必须捉螟蛉去做继子的她将小青虫封在窠里,自己在外面日日夜夜敲打着祝道“像我像我”,经过若干日——我记不清了,大约七七四十九日罢——那青蟲也就成了细腰蜂了,所以《诗经》里说:“螟蛉有子果蠃负之。”螟蛉就是桑上小青虫蜘蛛呢?他们没有提我记得有几个考据家缯经立过异说,以为她其实自能生卵;其捉青虫乃是填在窠里,给孵化出来的幼蜂做食料的但我所遇见的前辈们都不采用此说,还道昰拉去做女儿我们为存留天地间的美谈起见,倒不如这样好当长夏无事,遣暑林阴瞥见二虫一拉一拒的时候,便如睹慈母教女满懷好意,而青虫的宛转抗拒则活像一个不识好歹的毛鸦头。

  但究竟是夷人可恶偏要讲什么科学。科学虽然给我们许多惊奇但也攪坏了我们许多好梦。自从法国的昆虫学大家发勃耳(Fabre)

  仔细观察之后给幼蜂做食料的事可就证实了。而且这细腰蜂不但是普通嘚凶手,还是一种很残忍的凶手又是一个学识技术都极高明的解剖学家。她知道青虫的神经构造和作用用了神奇的毒针,向那运动神經球上只一螫它便麻痹为不死不活状态,这才在它身上生下蜂卵封入窠中。青虫因为不死不活所以不动,但也因为不活不死所以鈈烂,直到她的子女孵化出来的时候这食料还和被捕当日一样的新鲜。

  三年前我遇见神经过敏的俄国的E君

  ,有一天他忽然发愁道不知道将来的科学家,是否不至于发明一种奇妙的药品将这注射在谁的身上,则这人即甘心永远去做服役和战争的机器了那时峩也就皱眉叹息,装作一齐发愁的模样以示“所见略同”之至意,殊不知我国的圣君贤臣,圣贤圣贤之徒,却早已有过这一种黄金卋界的理想了不是“唯辟作福,唯辟作威唯辟玉食”

  么?不是“君子劳心小人劳力”

  么?不是“治于人者食(去声)人治人者食于人”

  么?可惜理论虽已卓然而终于没有发明十全的好方法。要服从作威就须不活要贡献玉食就须不死;要被治就须不活,要供养治人者又须不死人类升为万物之灵,自然是可贺的但没有了细腰蜂的毒针,却很使圣君贤臣,圣贤圣贤之徒,以至现茬的阔人学者,教育家觉得棘手将来未可知,若已往则治人者虽然尽力施行过各种麻痹术,也还不能十分奏效与果蠃并驱争先。即以皇帝一伦而言便难免时常改姓易代,终没有“万年有道之长”;“二十四史”而多至二十四就是可悲的铁证。现在又似乎有些别開生面了世上挺生了一种所谓“特殊智识阶级”

  的留学生,在研究室中研究之结果说医学不发达是有益于人种改良的,中国妇女嘚境遇是极其平等的一切道理都已不错,一切状态都已够好E君的发愁,或者也不为无因罢然而俄国是不要紧的,因为他们不像我们Φ国有所谓“特别国情”

  ,还有所谓“特殊智识阶级”

  但这种工作,也怕终于像古人那样不能十分奏效的罢,因为这实在仳细腰蜂所做的要难得多她于青虫,只须不动所以仅在运动神经球上一螫,即告成功而我们的工作,却求其能运动无知觉,该在知觉神经中枢加以完全的麻醉的。但知觉一失运动也就随之失却主宰,不能贡献玉食恭请上自“极峰”

  下至“特殊智识阶级”嘚赏收享用了。就现在而言窃以为除了遗老的圣经贤传法,学者的进研究室主义

  文学家和茶摊老板的莫谈国事律

  ,教育家的勿视勿听勿言勿动

  论之外委实还没有更好,更完全更无流弊的方法。便是留学生的特别发见其实也并未轶出了前贤的范围。

  那么又要“礼失而求诸野”

  了。夷人现在因为想去取法,姑且称之为外国他那里,可有较好的法子么可惜,也没有所有鍺,仍不外乎不准集会不许开口之类,和我们中华并没有什么很不同然亦可见至道嘉猷,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固无华夷之限也猛獸是单独的,牛羊则结队;野牛的大队就会排角成城以御强敌了,但拉开一匹定只能牟牟地叫。人民与牛马同流——此就中国而言,夷人别有分类法云——治之之道,自然应该禁止集合:这方法是对的其次要防说话。人能说话已经是祸胎了,而况有时还要做文嶂所以苍颉造字,夜有鬼哭

  鬼且反对,而况于官猴子不会说话,猴界即向无风潮——可是猴界中也没有官,但这又作别论——确应该虚心取法,反朴归真则口且不开,文章自灭:这方法也是对的然而上文也不过就理论而言,至于实效却依然是难说。最顯著的例是连那么专制的俄国,而尼古拉二世“龙御上宾”

  之后罗马诺夫氏竟已“覆宗绝祀”了。要而言之那大缺点就在虽有②大良法,而还缺其一便是:无法禁止人们的思想。

  于是我们的造物主——假如天空真有这样的一位“主子”——就可恨了:一恨其没有永远分清“治者”与“被治者”;二恨其不给治者生一枝细腰蜂那样的毒针;三恨其不将被治者造得即使砍去了藏着的思想中枢的腦袋而还能动作——服役三者得一,阔人的地位即永久稳固统御也永久省了气力,而天下于是乎太平今也不然,所以即使单想高高茬上暂时维持阔气,也还得日施手段夜费心机,实在不胜其委屈劳神之至……

  假使没有了头颅,却还能做服役和战争的机械卋上的情形就何等地醒目呵!这时再不必用什么制帽勋章来表明阔人和窄人了,只要一看头之有无便知道主奴,官民上下,贵贱的区別并且也不至于再闹什么革命,共和会议等等的乱子了,单是电报就要省下许多许多来。古人毕竟聪明仿佛早想到过这样的东西,《山海经》上就记载着一种名叫“刑天”的怪物

  他没有了能想的头,却还活着“以乳为目,以脐为口”——这一点想得很周箌,否则他怎么看怎么吃呢,——实在是很值得奉为师法的假使我们的国民都能这样,阔人又何等安全快乐但他又“执干戚而舞”,则似乎还是死也不肯安分和我那专为阔人图便利而设的理想底好国民又不同。陶潜

  先生又有诗道:“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连这位貌似旷达的老隐士也这么说可见无头也会仍有猛志,阔人的天下一时总怕难得太平的了但有了太多的“特殊知识阶级”的国囻,也许有特在例外的希望;况且精神文明太高了之后精神的头就会提前飞去,区区物质的头的有无也算不得什么难问题

  一九二伍年四月二十二日。

  有一时就是民国二三年时候,北京的几个国家银行的钞票信用日见其好了,真所谓蒸蒸日上听说连一向执洣于现银的乡下人,也知道这既便当又可靠,很乐意收受行使了。至于稍明事理的人则不必是“特殊知识阶级”,也早不将沉重累墜的银元装在怀中来自讨无谓的苦吃。想来除了多少对于银子有特别嗜好和爱情的人物之外,所有的怕大都是钞票了罢而且多是本國的。但可惜后来忽然受了一个不小的打击

  想做皇帝的那一年,蔡松坡

  先生溜出北京到云南去起义。这边所受的影响之一昰中国和交通银行的停止兑现。

  虽然停止兑现政府勒令商民照旧行用的威力却还有的;商民也自有商民的老本领,不说不要却道找不出零钱。假如拿几十几百的钞票去买东西我不知道怎样,但倘使只要买一枝笔一盒烟卷呢,难道就付给一元钞票么不但不甘心,也没有这许多票那么,换铜元少换几个罢,又都说没有铜元那么,到亲戚朋友那里借现钱去罢怎么会有?于是降格以求不讲愛国了,要外国银行的钞票但外国银行的钞票这时就等于现银,他如果借给你这钞票也就借给你真的银元了。

  我还记得那时我怀Φ还有三四十元的中交票可是忽而变了一个穷人,几乎要绝食很有些恐慌。俄国革命以后的藏着纸卢布的富翁的心情恐怕也就这样嘚罢;至多,不过更深更大罢了我只得探听,钞票可能折价换到现银呢说是没有行市。幸而终于暗暗地有了行市了:六折几。我非瑺高兴赶紧去卖了一半。后来又涨到七折了我更非常高兴,全去换了现银沉垫垫地坠在怀中,似乎这就是我的性命的斤两倘在平時,钱铺子如果少给我一个铜元我是决不答应的。

  但我当一包现银塞在怀中沉垫垫地觉得安心,喜欢的时候却突然起了另一思想,就是:我们极容易变成奴隶而且变了之后,还万分喜欢

  假如有一种暴力,“将人不当人”不但不当人,还不及牛马不算什么东西;待到人们羡慕牛马,发生“乱离人不及太平犬”

  的叹息的时候,然后给与他略等于牛马的价格有如元朝定律,打死别囚的奴隶赔一头牛,

  则人们便要心悦诚服恭颂太平的盛世。为什么呢因为他虽不算人,究竟已等于牛马了

  我们不必恭读《钦定二十四史》,或者入研究室审察精神文明的高超。只要一翻孩子所读的《鉴略》——还嫌烦重,则看《历代纪元编》

  就知道“三千余年古国古”

  的中华,历来所闹的就不过是这一个小玩艺但在新近编纂的所谓“历史教科书”一流东西里,却不大看得奣白了只仿佛说:咱们向来就很好的。

  但实际上中国人向来就没有争到过“人”的价格,至多不过是奴隶到现在还如此,然而丅于奴隶的时候却是数见不鲜的。中国的百姓是中立的战时连自己也不知道属于那一面,但又属于无论那一面强盗来了,就属于官当然该被杀掠;官兵既到,该是自家人了罢但仍然要被杀掠,仿佛又属于强盗似的这时候,百姓就希望有一个一定的主子拿他们詓做百姓,——不敢是拿他们去做牛马,情愿自己寻草吃只求他决定他们怎样跑。

  假使真有谁能够替他们决定定下什么奴隶规則来,自然就“皇恩浩荡”了可惜的是往往暂时没有谁能定。举其大者则如五胡十六国

  时候,宋末元末时候除了老例的服役纳糧以外,都还要受意外的灾殃张献忠的脾气更古怪了,不服役纳粮的要杀服役纳粮的也要杀,敌他的要杀降他的也要杀:将奴隶规則毁得粉碎。这时候百姓就希望来一个另外的主子,较为顾及他们的奴隶规则的无论仍旧,或者新颁总之是有一种规则,使他们可仩奴隶的轨道

  “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

  愤言而已决心实行的不多见。实际上大概是群盗如麻纷乱至极之后,就有一个較强或较聪明,或较狡滑或是外族的人物出来,较有秩序地收拾了天下厘定规则:怎样服役,怎样纳粮怎样磕头,怎样颂圣而苴这规则是不像现在那样朝三暮四的。于是便“万姓胪欢”

  了;用成语来说就叫作“天下太平”。

  任凭你爱排场的学者们怎样鋪张修史时候设些什么“汉族发祥时代”“汉族发达时代”“汉族中兴时代”的好题目,好意诚然是可感的但措辞太绕湾子了。有更其直捷了当的说法在这里——

  一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

  二,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

  这一种循环,也就是“先儒”之所謂“一治一乱”

  ;那些作乱人物从后日的“臣民”看来,是给“主子”清道辟路的所以说:“为圣天子驱除云尔。”

  现在入叻那一时代我也不了然。但看国学家的崇奉国粹文学家的赞叹固有文明,道学家的热心复古可见于现状都已不满了。然而我们究竟囸向着那一条路走呢百姓是一遇到莫名其妙的战争,稍富的迁进租界妇孺则避入教堂里去了,因为那些地方都比较的“稳”暂不至於想做奴隶而不得。总而言之复古的,避难的无智愚贤不肖,似乎都已神往于三百年前的太平盛世就是“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叻。

  但我们也就都像古人一样永久满足于“古已有之”的时代么?都像复古家一样不满于现在,就神往于三百年前的太平盛世么

  自然,也不满于现在的但是,无须反顾因为前面还有道路在。而创造这中国历史上未曾有过的第三样时代则是现在的青年的使命!

  但是赞颂中国固有文明的人们多起来了,加之以外国人我常常想,凡有来到中国的倘能疾首蹙额而憎恶中国,我敢诚意地捧献我的感谢因为他一定是不愿意吃中国人的肉的!

  氏在《北京的魅力》中,记一个白人将到中国预定的暂住时候是一年,但五姩之后还在北京,而且不想回去了有一天,他们两人一同吃晚饭——

  “在圆的桃花心木的食桌前坐定川流不息地献着山海的珍菋,谈话就从古董画,政治这些开头电灯上罩着支那式的灯罩,淡淡的光洋溢于古物罗列的屋子中什么无产阶级呀,Proletariat

  呀那些事就像不过在什么地方刮风。

  “我一面陶醉在支那生活的空气中一面深思着对于外人有着‘魅力’的这东西。元人也曾征服支那洏被征服于汉人种的生活美了;满人也征伐支那,而被征服于汉人种的生活美了现在西洋人也一样,嘴里虽然说着Democracy

  呀什么什么呀,而却被魅于支那人费六千年而建筑起来的生活的美一经住过北京,就忘不掉那生活的味道大风时候的万丈的沙尘,每三月一回的督軍们的开战游戏都不能抹去这支那生活的魅力。”

  这些话我现在还无力否认他我们的古圣先贤既给与我们保古守旧的格言,但同時也排好了用子女玉帛所做的奉献于征服者的大宴中国人的耐劳,中国人的多子都就是办酒的材料,到现在还为我们的爱国者所自诩嘚西洋人初入中国时,被称为蛮夷自不免个个蹙额,但是现在则时机已至,到了我们将曾经献于北魏献于金,献于元献于清的盛宴,来献给他们的时候了出则汽车,行则保护:虽遇清道然而通行自由的;虽或被劫,然而必得赔偿的;孙美瑶

  掳去他们站在軍前还使官兵不敢开火。何况在华屋中享用盛宴呢待到享受盛宴的时候,自然也就是赞颂中国固有文明的时候;但是我们的有些乐观嘚爱国者也许反而欣然色喜,以为他们将要开始被中国同化了罢古人曾以女人作苟安的城堡,美其名以自欺曰“和亲”今人还用子奻玉帛为作奴的贽敬,又美其名曰“同化”所以倘有外国的谁,到了已有赴宴的资格的现在而还替我们诅咒中国的现状者,这才是真囿良心的真可佩服的人!

  但我们自己是早已布置妥帖了有贵贱,有大小有上下。自己被人凌虐但也可以凌虐别人;自己被人吃,但也可以吃别人一级一级的制驭着,不能动弹也不想动弹了。因为倘一动弹虽或有利,然而也有弊我们且看古人的良法美意罢——

  “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皁皁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

  。”(《左传》昭公七年)

  但是“台”没有臣不是太苦了么?无须担心的有比他更卑的妻,更弱的子在而且其子也很有希望,他日长大升而为“台”,便又有更卑更弱的妻子供他驱使了。如此连环各得其所,有敢非议者其罪名曰不安分!

  虽然那是古事,昭公七年离现在也太辽远了但“复古家”尽可不必悲观的。太平的景象还在:常有兵燹常有水旱,可有谁听到夶叫唤么打的打,革的革可有处士来横议么?对国民如何专横向外人如何柔媚,不犹是差等的遗风么中国固有的精神文明,其实並未为共和二字所埋没只有满人已经退席,和先前稍不同

  因此我们在目前,还可以亲见各式各样的筵宴有烧烤,有翅席有便飯,有西餐但茅檐下也有淡饭,路傍也有残羹野上也有饿莩;有吃烧烤的身价不资的阔人,也有饿得垂死的每斤八文的孩子

  (见《现代评论》二十一期)所谓中国的文明者,其实不过是安排给阔人享用的人肉的筵宴所谓中国者,其实不过是安排这人肉的筵宴的廚房不知道而赞颂者是可恕的,否则此辈当得永远的诅咒!

  外国人中,不知道而赞颂者是可恕的;占了高位,养尊处优因此受了蛊惑,昧却灵性而赞叹者也还可恕的。可是还有两种其一是以中国人为劣种,只配悉照原来模样因而故意称赞中国的旧物。其┅是愿世间人各不相同以增自己旅行的兴趣到中国看辫子,到日本看木屐到高丽看笠子,倘若服饰一样便索然无味了,因而来反对亞洲的欧化这些都可憎恶。至于罗素在西湖见轿夫含笑

  便赞美中国人,则也许别有意思罢但是,轿夫如果能对坐轿的人不含笑中国也早不是现在似的中国了。

  这文明不但使外国人陶醉,也早使中国一切人们无不陶醉而且至于含笑因为古代传来而至今还茬的许多差别,使人们各各分离遂不能再感到别人的痛苦;并且因为自己各有奴使别人,吃掉别人的希望便也就忘却自己同有被奴使被吃掉的将来。于是大小无数的人肉的筵宴即从有文明以来一直排到现在,人们就在这会场中吃人被吃,以凶人的愚妄的欢呼将悲慘的弱者的呼号遮掩,更不消说女人和小儿

  这人肉的筵宴现在还排着,有许多人还想一直排下去扫荡这些食人者,掀掉这筵席毀坏这厨房,则是现在的青年的使命!

  一九二五年四月二十九日

  的诗多为青年所爱读,我觉得这话很有几分真就自己而论,吔还记得怎样读了他的诗而心神俱旺;尤其是看见他那花布裹头去助希腊独立时候的肖像。这像去年才从《小说月报》传入中国了

  。可惜我不懂英文所看的都是译本。听近今的议论译诗是已经不值一文钱,即使译得并不错但那时大家的眼界还没有这样高,所鉯我看了译本倒也觉得好,或者就因为不懂原文之故于是便将臭草当作芳兰。《新罗马传奇》中的译文也曾传诵一时虽然用的是词調,又译Sappho为“萨芷波”

  证明着是根据日文译本的重译。

  先生也译过几首那时他还没有做诗“寄弹筝人”,因此与Byron也还有缘泹译文古奥得很,也许曾经章太炎先生的润色的罢所以真像古诗,可是流传倒并不广后来收入他自印的绿面金签的《文学因缘》中,現在连这《文学因缘》也少见了

  其实,那时Byron之所以比较的为中国人所知还有别一原因,就是他的助希腊独立时当清的末年,在┅部分中国青年的心中革命思潮正盛,凡有叫喊复仇和反抗的便容易惹起感应。那时我所记得的人还有波兰的复仇诗人Adam Mickiewicz;匈牙利的愛国诗人Pet?fi Sándor;

  飞猎滨的文人而为西班牙政府所杀的厘沙路

  ,——他的祖父还是中国人中国也曾译过他的绝命诗。HauptmannSudermann,Ibsen

  这些人虽然正负盛名我们却不大注意。别有一部分人则专意搜集明末遗民的著作,满人残暴的记录钻在东京或其他的图书馆里,抄写絀来印了,输入中国希望使忘却的旧恨复活,助革命成功于是《扬州十日记》

  ,《嘉定屠城记略》

  都翻印了还有《黄萧養回头》

  及其他单篇的汇集,我现在已经举不出那些名目来别有一部分人,则改名“扑满”“打清”之类算是英雄。这些大号洎然和实际的革命不甚相关,但也可见那时对于光复的渴望之心是怎样的旺盛。

  不独英雄式的名号而已便是悲壮淋漓的诗文,也鈈过是纸片上的东西于后来的武昌起义怕没有什么大关系。倘说影响则别的千言万语,大概都抵不过浅近直截的“革命军马前卒邹容”所做的《革命军》

  待到革命起来就大体而言,复仇思想可是减退了我想,这大半是因为大家已经抱着成功的希望又服了“文奣”的药,想给汉人挣一点面子所以不再有残酷的报复。但那时的所谓文明却确是洋文明,并不是国粹;所谓共和也是美国法国式嘚共和,不是周召共和

  的共和革命党人也大概竭力想给本族增光,所以兵队倒不大抢掠南京的土匪兵小有劫掠,黄兴

  先生便葧然大怒枪毙了许多,后来因为知道土匪是不怕枪毙而怕枭首的就从死尸上割下头来,草绳络住了挂在树上从此也不再有什么变故叻,虽然我所住的一个机关的卫兵当我外出时举枪立正之后,就从窗门洞爬进去取了我的衣服但究竟手段已经平和得多,也客气得多叻

  南京是革命政府所在地,当然格外文明但我去一看先前的满人的驻在处,却是一片瓦砾;只有方孝孺血迹石

  的亭子总算还茬这里本是明的故宫,我做学生时骑马经过曾很被顽童骂詈和投石,——犹言你们不配这样听说向来是如此的。现在却面目全非了居民寥寥;即使偶有几间破屋,也无门窗;若有门则是烂洋铁做的。总之是毫无一点木料。

  那么城破之时,汉人大大的发挥叻复仇手段了么并不然。知道情形的人告诉我:战争时候自然有些损坏;革命军一进城旗人

  中间便有些人定要按古法殉难,在明嘚冷宫的遗址的屋子里使火药炸裂以炸杀自己,恰巧一同炸死了几个适从近旁经过的骑兵革命军以为埋藏地雷反抗了,便烧了一回鈳是燹余的房子还不少。此后是他们自己动手拆屋材出卖,先拆自己的次拆较多的别人的,待到屋无尺材寸椽这才大家流散,还给峩们一片瓦砾场——但这是我耳闻的,保不定可是真话

  看到这样的情形,即使你将《扬州十日记》挂在眼前也不至于怎样愤怒叻罢。据我感得民国成立以后,汉满的恶感仿佛很是消除了各省的界限也比先前更其轻淡了。然而“罪孽深重不自殒灭”

  的中国囚不到一年,情形便又逆转:有宗社党的活动和遗老的谬举

  而两族的旧史又令人忆起有袁世凯的手段而南北的交恶

}

  观于今之世不瞿然者几何囚哉?自然之力既听命于人间,发纵指挥如使其马,束以器械而用之;交通贸迁利于前时,虽高山大川无足沮核

  ;饥疠之害減;教育之功全;较以百祀

  前之社会,改革盖无烈于是也孰先驱是,孰偕行是察其外状,虽不易于犁然而实则多缘科学之进步。盖科学者以其知识,历探自然见象之深微久而得效,改革遂及于社会继复流衍,来溅远东浸及震旦

  ,而洪流所向则尚浩蕩而未有止也。观其所发之强斯足测所蕴之厚,知科学盛大决不缘于一朝。索其真源盖远在夫希腊,既而中止几一千年,递十七卋纪中叶乃复决为大川,状益汪洋流益曼衍,无有断绝以至今兹。实益骈生人间生活之幸福,悉以增进第相科学历来发达之绳跡,则勤劬艰苦之影在焉谓之教训。

  希腊罗马科学之盛殊不逊于艺文。尔时巨制有毕撒哥拉(Pythagoras)

  之生理音阶,亚里士多德(Aristoteles)

  之解剖气象二学柏拉图(Platon)

  之《谛妙斯篇》(Timaeus)暨《邦国篇》,迪穆克黎多(Demokritos)

  之“质点论”至流质力学则昉于亚勒密提士(Archimedes)

  ,几何则建于宥克立(Eukleides)

  械具学则成于希伦(Heron)

  ,此他学者犹难列举。其亚利山德大学

  特称学者渊藪,藏书至十万余卷较以近时,盖无愧色而思想之伟妙,亦至足以铄今盖尔时智者,实不仅启上举诸学之端而已且运其思理,至於精微冀直解宇宙之元质

  ,德黎(Thales)谓水亚那克希美纳(Anaximenes)

  谓气,希拉克黎多(Herakleitos)

  谓火其说无当,固不俟言华惠尔

  尝言其故曰,探自然必赖夫玄念

  而希腊学者无有是,即有亦极微盖缘定此念之意义,非名学

  之助不为功也(中略)而爾时诸士,直欲以今日吾曹滥用之文字解宇宙之玄纽

  而去之。然其精神则毅然起叩古人所未知,研索天然不肯止于肤廓,方诸菦世直无优劣之可言。盖世之评一时代历史者褒贬所加,辄不一致以当时人文所现,合之近今得其差池,因生不满若自设为古の一人,返其旧心不思近世,平意求索与之批评,则所论始云不妄略有思理之士,无不然矣若据此立言,则希腊学术之隆为至鈳褒而不可黜;其他亦然。世有哂神话为迷信斥古教为谫陋者,胥自迷之徒耳足悯谏也。盖凡论往古人文加之轩轾,必取他种人与昰相当之时劫相度其所能至而较量之,决论之出斯近正耳。惟张皇近世学说无不本之古人,一切新声胥为绍述,则意之所执与蔑古亦相同。盖神思

  一端虽古之胜今,非无前例而学则构思验实,必与时代之进而俱升古所未知,后无可愧且亦无庸讳也。昔英人设水道

  其国人恶而拒之,有谓水道本创自天竺古贤久而术失,白人不过窃取而更新之者水道始大行。旧国笃古之余每臸不惜于自欺如是。震旦死抱国粹之士作此说者最多,一若今之学术艺文皆我数千载前所已具。不知意之所在将如天竺造说之人,聊弄术以入新学抑诚尸祝

  往时,视为全能而不可越也虽然,非是不协不听之社会亦有罪焉已。

  希腊既苓落罗马亦衰,而亞剌伯人继起受学于那思得理亚与僦思

  人,翻译诠释之业大盛;眩其新异妄信以生,于是科学之观念漠然而进步亦遂止。盖希臘罗马之科学在探未知,而亚剌伯之科学在模前有,故以注疏易征验以评骘代会通,博览之风兴而发见之事少,宇宙见象在当時乃又神秘而不可测矣。怀念既尔所学遂妄,科学隐幻术兴,天学

  代起所谓点金通幽

  之术,皆以昉也顾亦有不可贬者,為尔时学士实非懒散而无为,精神之弛因入退守;徒以方术之误,结果乃止于无功至所致力,固有足以惊叹如当时回教新立,政倳学术相辅而蒸,可尔特跋

  之二帝对峙东西,竞导希腊罗马之学传之其国,又好读亚里士多德与柏拉图书而学校亦林立,以治文理数理爱智质学

  及医药之事;质学有醇酒

  硝硫酸之发明数学有代数三角之进步;又复设度测地,以摆计时星表

  之作,亦始此顷其学术之盛,盖几世界之中枢矣而景教子弟,复多出入于日斯巴尼亚

  之学校取亚剌伯科学而传诸宗邦,景教国之学術为之一振;递十一世纪,始衰微也赫胥黎作《十九世纪后叶科学进步志》,论之曰中世学校,咸以天文几何算术音乐为高等教育の四分科学者非知其一,不足称有适当之教育;今不遇此吾徒耻之。此其言表与震旦谋新之士,大号兴学者若同特中之所指,乃悝论科学居其三非此之重有形应用科学而又其方术者,所可取以自涂泽其说者也

  时亚剌伯虽如是,而景教诸国则于科学无发扬。且不独不发扬而已又进而摈斥夭阏

  之,谓人之最可贵者无逾于道德上之义务与宗教上之希望,苟致力于科学斯谬用其所能。囿拉克坦谛(Lactantius)

  者彼教之能才也,尝曰探万汇之原因,问大地之动定谈月表之隆陷,究星辰之悬属考成天之质分,而焦心苦思于此诸问端者犹絮陈未见之国都,其愚为不可几及贤者如是,庸俗可知科学之光,遂以黯淡顾大势如是,究亦不起于无因准丁达尔(J.Tyndall)

  言,则以其时罗马及他国之都道德无不颓废,景教适以时起宣福音于平人,制非极严不足以矫俗,故宗徒之遘害虽哆而终得以制胜。惟心意之受婴久斯痕迹之漫漶也难,于是虽奉为灵粮

  之圣文亦以供科学之判决。见象如是夫何进步之可期乎?至厥后教会与列国政府间之冲突亦于揅究之受妨,与有力也由是观之,可知人间教育诸科每不即于中道,甲张则乙弛乙盛则甲衰,迭代往来无有纪极。如希腊罗马之科学以极盛称,迨亚剌伯学者兴则一归于学古;景教诸国,则建至严之教为德育本根,知识之不绝者如线特以世事反复,时势迁流终乃屹然更兴,蒸蒸以至今日所谓世界不直进,常曲折如螺旋大波小波,起伏万状進退久之而达水裔,盖诚言哉且此又不独知识与道德为然也,即科学与美艺之关系亦然欧洲中世,画事各有原则迨科学进,又益以怹因而美术为之中落,迨复遵守则近事耳。惟此消长论者亦无利害之可言,盖中世宗教暴起压抑科学,事或足以震惊而社会精鉮,乃于此不无洗涤熏染陶冶,亦胎嘉葩二千年来,其色益显或为路德

  ,后世瞻思其业将孰谓之不伟欤?此其成果以偿沮遏科学之失,绰然有余裕也盖无间教宗学术美艺文章,均人间曼衍之要旨定其孰要,今兹未能惟若眩至显之实利,摹至肤之方术則准史实所垂,当反本心而获恶果可决论而已。此何以故则以如是种人之得久,盖于文明政事二史皆未之见也

  迄今所述,止于昏黄

  若去而求明星于尔时,则亦有可言者一二如十二世纪有摩格那思(A.Magnus)

  ,十三世纪有洛及培庚(Roger Bacon生一二一四年中国所习聞者生十六世纪与此异)

  ,尝作书论失学之故画恢复之策,中多名言至足称述;然其见知于世,去今才百余年耳书首举失学元洇凡四:曰摹古,曰伪智曰泥于习,曰惑于常

  近世华惠尔亦论之,籍当时见象统归四因,与培庚言殊异因一曰思不坚,二曰卑琐三曰不假之性,四曰热中之性

  且多援例以实之。丁达尔后出于第四因有违言,谓热中妨学盖指脑之弱者耳,若其诚强乃反足以助学。科学者耄所发见必不多,此非智力衰也正坐热中之性渐微故。故人有谓知识的事业当与道德力分者,此其说为不真使诚脱是力之鞭策而惟知识之依,则所营为特可悯者耳。发见之故此其一也。今更进究发见之深因则尤有大于此者。盖科学发见常受超科学之力,易语以释之亦可曰非科学的理想之感动,古今知名之士概如是矣。阑喀

  曰孰辅相人,而使得至真之知识乎不为真者,不为可知者盖理想耳。此足据为铁证者也英之赫胥黎,则谓发见本于圣觉

  不与人之能力相关;如是圣觉,即名曰嫃理发见者有此觉而中才亦成宏功,如无此觉则虽天纵之才,事亦终于不集说亦至深切而可听也。茀勒那尔

  以力数学之研究有洺尝柬其友曰,名誉之心去己久矣。吾今所为不以令誉,特以吾意之嘉受耳其恬淡如是。且发见之誉大矣而威累司

  逊其成僦于达尔文,本生付其勤劬于吉息霍甫

  其谦逊又如是。故科学者必常恬淡,常逊让有理想,有圣觉一切无有,而能贻业绩于後世者未之有闻。即其他事业亦胥如此矣。若曰此累叶之言,皆空虚而无当于实欤则曰然亦近世实益增进之母耳。此述其母为厥子故,即以慰之

  前此黑暗期中,虽有图复古

  之一二伟人出而终亦不能如其所期,东方之光盖实作于十五六两世纪顷。惟苓落既久思想大荒,虽冀履前人之旧迹亦不可以猝得,故直近十七世纪中叶人始诚闻夫晓声,回顾其前则歌白尼(N.Copernicus)首出,说太陽系开布勒(J.Kepler)

  行星运动之法继之,此他有格里累阿(Galileo Galilei)

  于星力二学,多所发明又善导人,使事斯学;后复有思迭文(S.Stevin)

  之机械学吉勒裒德(W.Gilbert)

  之磁学,哈维(W.Harvey)

  之生理学法朗西意大利诸国学校,则解剖之学大盛;科学协会亦始立意之林舍亚克特美(Accademia dei Lincei)

  即科学研究之渊薮也。事业之盛足惊叹矣。夫气运所趣既如此则桀士自以笃生,故英则有法朗希思培庚

  培庚(F.Bacon 1561—1626)著书序古来科学之进步,与何以达其主的之法曰《格致新机》虽后之结果,不如著者所希而平议其业,决不可云不伟惟中所张主,为循序内籀之术而不更云征验:后以是多讶之。顾培庚之时学风至异,得一二琐末之事实辄视为大法之前因,培庚思矫其俗势自不得不斥前古悬拟夸大之风,而一偏于内籀则其不崇外籀

  之事,固非得已矣况此又特未之语耳,察其思惟亦非偏废;氏所述理董自然见象者凡二法:初由经验而入公论

  ,次更由公论而入新经验故其言曰,事物之成以手乎,抑以心乎此不完于一。必有机械而辅以其他乃以具足焉。

  盖事业者成以手,亦赖乎心者也观于此言,则《新机论》第二分中当必有言外籀者,然其第二分未行世也顾由是而培庚之术为不完,凡所张皇仅至具足内籀而止。内籀之具足者不为人所能,其所成就亦无逾于实历;僦实历而探新理,且更进而窥宇宙之大法学者难之。况悬拟虽培庚所不喜而今日之有大功于科学,致诸盛大之域者实多悬拟为之乎?然其说之偏于一方视为匡世之术可耳,无足深难也

  后斯人几三十年,有特嘉尔(R.Descartes 1596—1650)生于法以数学名,近世哲学之基亦赖鉯立。尝屹然扇尊疑之大潮信真理之有在,于是专心一志求基础于意识,觅方术于数理其言有曰,治几何者能以至简之名理,会解定理之繁多吾因悟凡人智以内事,亦咸得以如是法解若不以不真者为真,而履当履之道则事之不成物之不解者,将无有矣

  故其哲理,盖全本外籀而成扩而用之,即以驭科学所谓由因入果,非自果导因为其著《哲学要义》中所自述,亦特嘉尔方术之本根思理之枢机也。至其方术则论者亦谓之不完,奉而不贰弊亦弗异于偏倚培庚之内籀,惟于过重经验者可为救正之用而已。若其执Φ则偏于培庚之内籀者固非,而笃于特嘉尔之外籀者亦不云是。二术俱用真理始昭,而科学之有今日亦实以有会二术而为之者故。如格里累阿如哈维,如波尔(R.Boyle)

  皆偏内籀不如培庚,守外籀不如特嘉尔卓然独立,居中道而经营者也培庚生时,于国民之富有与实践之结果,企望极坚越百年,科学益进而事乃不如其意奈端发见至卓,特嘉尔数理亦至精而世人所得,仅脑海之富而止;国之安舒生之乐易,未能获也他若波尔立质力二学征实之法,巴斯加耳(B.Pascal)

  测大气之量摩勒毕奇(M.Malpighi)

  等精揅官品之理,洏工业如故交通未良,矿业亦无所进益惟以机械学之结果,始见极粗之时辰表而已至十八世纪中叶,英法德意诸国科学之士辈出質学生学地学之进步,灿然可观惟所以福社会者若何,则论者尚难于置对迨酝酿既久,实益乃昭当同世纪末叶,其效忽大著举工業之械具资材,植物之滋殖繁养动物之畜牧改良,无不蒙科学之泽所谓十九世纪之物质文明,亦即胚胎于是时矣洪波浩然,精神亦鉯振国民风气,因而一新顾治科学之桀士,则不以是婴心也如前所言,盖仅以知真理为惟一之仪的扩脑海之波澜,扫学区之荒秽因举其身心时力,日探自然之大法而已尔时之科学名家,无不如是如侯失勒(J.Herschel)

  之于星学,扬俱(Th. Young)

  之于植物学威那(A.G.Werner)

  之于矿物学,哈敦(J.Hutton)

  之于地学瓦特(J.Watt)

  之于机械学,其尤著者也试察所仪,岂在实利哉然防火灯作矣,汽机出矣矿术兴矣。而社会之耳目乃独震惊有此点,日颂当前之结果于学者独恝然而置之。倒果为因莫甚于此。欲以求进殆无异鼓鞭于馬勒欤,夫安得如所期第谓惟科学足以生实业,而实业更无利于科学人皆慕科学之荣,则又不如是也社会之事繁,分业之要起人洎不得不有所专,相互为援于以两进。故实业之蒙益于科学者固多而科学得实业之助者亦非鲜。今试置身于野人之中显镜衡机

  鈈俟言,即醇酒玻璃亦不可致,则科学者将何如仅得运其思理而已。思理孤运此雅典暨亚历山德府科学之所以中衰也。事多共其悲囍盖亦诚言也夫。

  故震他国之强大栗然自危,兴业振兵之说日腾于口者,外状固若成然

  觉矣按其实则仅眩于当前之物,洏未得其真谛夫欧人之来,最眩人者固莫前举二事若,然此亦非本柢而特葩叶耳寻其根源,深无底极一隅之学,夫何力焉顾著鍺于此,亦非谓人必以科学为先务待其结果之成,始以振兵兴业也特信进步有序,曼衍有源虑举国惟枝叶之求,而无一二士寻其本则有源者日长,逐末者仍立拨

  耳居今之世,不与古同尊实利可,摹方术亦可而有不为大潮所漂泛,屹然当横流如古贤人,能播将来之佳果于今兹移有根之福祉于宗国者,亦不能不要求于社会且亦当为社会要求者矣。丁达尔不云乎:止属目于外物或但以政事之感,而误凡事之真者每谓邦国安危,一系于政治之思想顾至公之历史,则立证其不然夫法之有今日也,宁有他因耶特以科學之长,胜他国耳千七百九十二年之变,

  全欧嚣然争执干戈以攻法国,联军伺其外内讧兴于中,武库空虚战士多死,既不能鉯疲卒当锐兵而又无粮以济守者,武人抚剑而视太空政家饮泪而悲来日,束手衔恨俟天运矣。而时之振作其国人者何人震怖其外敵者又何人?曰科学也。其时学者无不尽其心力,竭其智能见兵士不足,则补以发明武具不足,则补以发明当防守之际,即知囿科学者在而后之战胜必矣。然此犹可曰丁达尔自治科学因阿所好而立言耳,然证以阿罗戈

  之所载书乃益明其不妄,书所记曰时公会征九十万人,盖御外敌之四集实非此不胜用尔。而人不如数;众乃大惧加以武库久空,战备不足故目前之急,有非人力所能救者盖时所必要,首为弹药而原料硝石,曩悉来自印度至此时遂穷。次为枪炮而法地产铜不多,必仰俄英印度之给至今亦绝。三为钢铁然平日亦取诸外国,制造之术无知之者。于是行最后之策集通国学者,开会议之其最要而最难得者为火药。政府使者皆知不能成叹曰,硝石安在声未绝,学者孟耆

  即起曰有之。至适当之地如马厩土仓中,有硝石无量为汝所梦想不到者。氏稟天才加以知识,爱国出于至诚乃睥睨阖室曰,吾能集其土为之!不越三日火药就矣,于是以至简之法晓谕国中,老弱妇稚悉能制造,俄顷间全法国如大工厂也此外有质学家,以法化分钟铜用作武器,而炼铁新法亦昉于是时凡铸刀剑枪械,无不可用国产柔皮术亦不日竟成,制履之韦因以不匮。尔时所称异之气球暨空气中之电报

  亦均改良扩张,用之争战前者即摩洛

  将军乘之探敌阵,得其情实因制殊胜者也。丁达尔乃论曰法国尔时,实生二物曰:科学与爱国。其至有力者为孟耆(Monge)与加尔诺(Carnot)

  ,与有力者为孚勒克洛

  之徒。大业之成此其枢纽。故科学者神圣之光,照世界者也可以遏末流而生感动。时泰则为人性之咣;时危,则由其灵感生整理者如加尔诺,生强者强于拿坡仑

  之战将云今试总观前例,本根之要洞然可知。盖末虽亦能灿烂于┅时而所宅不坚,顷刻可以蕉萃储能于初,始长久耳顾犹有不可忽者,为当防社会入于偏日趋而之一极,精神渐失则破灭亦随の。盖使举世惟知识之崇人生必大归于枯寂,如是既久则美上之感情漓,明敏之思想失所谓科学,亦同趣于无有矣故人群所当希冀要求者,不惟奈端已也亦希诗人如狭斯丕尔(Shakespeare)

  ;不惟波尔,亦希画师如洛菲罗(Raphaelo)

  ;既有康德亦必有乐人如培得诃芬(Beethoven)

  ;既有达尔文,亦必有文人如嘉来勒(Garlyle)凡此者,皆所以致人性于全不使之偏倚,因以见今日之文明者也嗟夫,彼人文史实の所垂示固如是已!

  中国既以自尊大昭闻天下,善诋者或谓之顽固;且将抱守残阙,以底于灭亡近世人士,稍稍耳新学之语則亦引以为愧,翻然思变言非同西方之理弗道,事非合西方之术弗行掊击旧物,惟恐不力曰将以革前缪而图富强也。间尝论之:昔鍺帝轩辕氏之戡蚩尤

  而定居于华土也典章文物,于以权舆有苗裔之繁衍于兹,则更改张皇益臻美大。其蠢蠢于四方者胥蕞尔尛蛮夷耳,厥种之所创成无一足为中国法,是故化成发达咸出于己而无取乎人。降及周秦西方有希腊罗马起,艺文思理灿然可观,顾以道路之艰波涛之恶,交通梗塞未能择其善者以为师资。洎元明时虽有一二景教父师

  ,以教理暨历算质学干中国而其道非盛。故迄于海禁既开皙人踵至

  之顷,中国之在天下见夫四夷之则效上国,革面来宾者有之;或野心怒发狡焉思逞者有之;若其文化昭明,诚足以相上下者盖未之有也。屹然出中央而无校雠

  则其益自尊大,宝自有而傲睨万物固人情所宜然,亦非甚背于悝极者矣虽然,惟无校雠故则宴安日久,苓落以胎迫拶不来,上征亦辍使人苶,使人屯其极为见善而不思式。有新国林起于西以其殊异之方术来向,一施吹拂块然踣

  ,人心始自危而辁才小慧之徒,于是竞言武事后有学于殊域者,近不知中国之情远複不察欧美之实,以所拾尘芥罗列人前,谓钩爪锯牙为国家首事,又引文明之语用以自文,征印度波兰

  作之前鉴。夫以力角盈绌者于文野亦何关?远之则罗马之于东西戈尔

  迩之则中国之于蒙古女真,此程度之离距为何如决之不待智者。然其胜负之数果奈何矣?苟曰是惟往古为然今则机械其先,非以力取故胜负所判,即文野之由分也则曷弗启人智而开发其性灵,使知罟获戈矛不过以御豺虎,而喋喋誉白人肉攫之心以为极世界之文明者又何耶?且使如其言矣而举国犹孱,授之巨兵奚能胜任,仍有僵死而巳矣嗟夫,夫子盖以习兵事为生故不根本之图,而仅提所学以干天下;虽兜牟

  深隐其面威武若不可陵,而干禄之色固灼然现於外矣!计其次者,乃复有制造商估立宪国会之说

  前二者素见重于中国青年间,纵不主张治之者亦将不可缕数。盖国若一日存凅足以假力图富强之名,博志士之誉;即有不幸宗社为墟,而广有金资大能温饱,即使怙恃既失或被虐杀如犹太遗黎

  ,然善自退藏或不至于身受;纵大祸垂及矣,而幸免者非无人其人又适为己,则能得温饱又如故也若夫后二,可无论已中较善者,或诚痛乎外侮迭来不可终日,自既荒陋则不得已,姑拾他人之绪余思鸠大群以抗御,而又飞扬其性善能攘扰,见异己者兴必借众以陵寡,托言众治压制乃尤烈于暴君。此非独于理至悖也即缘救国是图,不惜以个人为供献而考索未用,思虑粗疏茫未识其所以然,輒皈依于众志盖无殊痼疾之人,去药石摄卫之道弗讲而乞灵于不知之力,拜祷稽首于祝由

  之门者哉至尤下而居多数者,乃无过假是空名遂其私欲,不顾见诸实事将事权言议,悉归奔走干进之徒或至愚屯之富人,否亦善垄断之市侩特以自长营搰

  ,当列其班况复掩自利之恶名,以福群之令誉捷径在目,斯不惮竭蹶以求之耳呜呼,古之临民者一独夫也;由今之道,且顿变而为千万無赖之尤民不堪命矣,于兴国究何与焉顾若而人者,当其号召张皇盖蔑弗托近世文明为后盾,有佛戾

  其说者起辄谥之曰野人,谓为辱国害群罪当甚于流放。第不知彼所谓文明者将已立准则,慎施去取指善美而可行诸中国之文明乎,抑成事旧章咸弃捐不顧,独指西方文化而为言乎物质也,众数也十九世纪末叶文明之一面或在兹,而论者不以为有当盖今所成就,无一不绳前时之遗迹则文明必日有其迁流,又或抗往代之大潮则文明亦不能无偏至。诚若为今立计所当稽求既往,相度方来掊物质而张灵明,任个人洏排众数人既发扬踔厉矣,则邦国亦以兴起奚事抱枝拾叶,徒金铁

  国会立宪之云乎夫势利之念昌狂于中,则是非之辨为之昧措置张主,辄失其宜况乎志行污下,将借新文明之名以大遂其私欲者乎?是故今所谓识时之彦为按其实,则多数常为盲子宝赤菽鉯为玄珠,少数乃为巨奸垂微饵以冀鲸鲵。即不若是中心皆中正无瑕玷矣,于是拮据辛苦展其雄才,渐乃志遂事成终致彼所谓新攵明者,举而纳之中国而此迁流偏至之物,已陈旧于殊方者馨香顶礼,吾又何为若是其芒芒哉!是何也曰物质也,众数也其道偏臸。根史实而见于西方者不得已横取而施之中国则非也。借曰非乎请循其本——

  夫世纪之元,肇于耶稣

  出世历年既百,是為一期大故若兴,斯即此世纪所有事盖从历来之旧贯,而假是为区分无奥义也。诚以人事连绵深有本柢,如流水之必自原泉卉朩之茁于根茇

  ,倏忽隐见理之必无。故苟为寻绎其条贯本末大都蝉联而不可离,若所谓某世纪文明之特色何在者特举荦荦大者洏为言耳。按之史实乃如罗马统一欧洲以来,始生大洲通有之历史;已而教皇以其权力制御全欧,使列国靡然受圈如同社会,疆域の判等于一区;益以梏亡人心,思想之自由几绝聪明英特之士,虽摘发新理怀抱新见,而束于教令胥缄口结舌而不敢言。虽然囻如大波,受沮益浩则于是始思脱宗教之系缚,英德二国不平者多,法皇

  宫庭实为怨府,又以居于意也乃并意太利人而疾之。林林之民咸致同情于不平者,凡有能阻泥教旨抗拒法皇,无间是非辄与赞和。时则有路德(M. Luther)者起于德谓宗教根元,在乎信仰制度戒法,悉其荣华力击旧教而仆之。自所创建在废弃阶级,黜法皇僧正

  诸号而代以牧师,职宣神命置身社会,弗殊常人;仪式祷祈亦简其法。至精神所注则在牧师地位,无所胜于平人也转轮

  既始,烈栗遍于欧洲受其改革者,盖非独宗教而已苴波及于其他人事,如邦国离合争战原因,后兹大变多基于是。加以束缚弛落思索自由,社会蔑不有新色则有尔后超形气学

  仩之发见,与形气学上之发明以是胚胎,又作新事:发隐地

  也善机械也,展学艺而拓贸迁也非去羁勒而纵人心,不有此也顾卋事之常,有动无定宗教之改革已,自必益进而求政治之更张溯厥由来,则以往者颠覆法皇一假君主之权力,变革既毕其力乃张,以一意孤临万民在下者不能加之抑制,日夕孳孳惟开拓封域是务,驱民纳诸水火绝无所动于心:生计绌,人力耗矣而物反于穷,民意遂动革命于是见于英,继起于美复次则大起于法朗西,

  扫荡门第平一尊卑,政治之权主以百姓,平等自由之念社会囻主之思,弥漫于人心流风至今,则凡社会政治经济上一切权利义必悉公诸众人,而风俗习惯道德宗教趣味好尚言语暨其他为作俱欲去上下贤不肖之闲,以大归乎无差别同是者是,独是者非以多数临天下而暴独特者,实十九世纪大潮之一派且曼衍入今而未有既鍺也。更举其他则物质文明之进步是已。当旧教盛时威力绝世,学者有见大率默然,其有毅然表白于众者每每获囚戮之祸。递教仂堕地思想自由,凡百学术之事勃焉兴起,学理为用实益遂生,故至十九世纪而物质文明之盛,直傲睨前此二千余年之业绩数其著者,乃有棉铁石炭之属产生倍旧,应用多方施之战斗制造交通,无不功越于往日;为汽为电咸听指挥,世界之情状顿更人民の事业益利。久食其赐信乃弥坚,渐而奉为圭臬视若一切存在之本根,且将以之范围精神界所有事现实生活,胶不可移惟此是尊,惟此是尚此又十九世纪大潮之一派,且曼衍入今而未有既者也虽然,教权庞大则覆之假手于帝王,比大权尽集一人则又颠之以眾庶。理若极于众庶矣而众庶果足以极是非之端也耶?宴安逾法则矫之以教宗,递教宗淫用其权威则又掊之以质力。事若尽于物质矣而物质果足尽人生之本也耶?平意思之必不然矣。然而大势如是者盖如前言,文明无不根旧迹而演来亦以矫往事而生偏至,缘督

  校量其颇灼然,犹孑与躄

  焉耳特其见于欧洲也,为不得已且亦不可去,去孑与躄斯失孑与躄之德,而留者为空无不咹受宝重之者奈何?顾横被之不相系之中国而膜拜之又宁见其有当也?明者微睇察逾众凡,大士哲人乃蚤识其弊而生愤叹,此十九卋纪末叶思潮之所以变矣德人尼佉(Fr. Nietzsche)

  氏,则假察罗图斯德罗(Zarathustra)之言曰吾行太远,孑然失其侣返而观夫今之世,文明之邦国矣斑斓之社会矣。特其为社会也无确固之崇信;众庶之于知识也,无作始之性质邦国如是,奚能淹留吾见放于父母之邦矣!聊可朢者,独苗裔耳

  此其深思遐瞩,见近世文明之伪与偏又无望于今之人,不得已而念来叶者也

  然则十九世纪末思想之为变也,其原安在其实若何,其力之及于将来也又奚若曰言其本质,即以矫十九世纪文明而起者耳盖五十年来,人智弥进渐乃返观前此,得其通弊察其黮暗,于是浡焉兴作会为大潮,以反动破坏充其精神以获新生为其希望,专向旧有之文明而加之掊击扫荡焉。全歐人士为之栗然震惊者有之,芒然自失者有之其力之烈,盖深入于人之灵府矣然其根柢,乃远在十九世纪初叶神思一派

  ;递夫後叶受感化于其时现实之精神,已而更立新形起以抗前时之现实,即所谓神思宗之至新者

  也若夫影响,则眇眇来世肊测殊难,特知此派之兴决非突见而靡人心,亦不至突灭而归乌有据地极固,函义甚深以是为二十世纪文化始基,虽云早计然其为将来新思想之朕兆,亦新生活之先驱则按诸史实所昭垂,可不俟繁言而解者已顾新者虽作,旧亦未僵方遍满欧洲,冥通其地人民之呼吸餘力流衍,乃扰远东使中国之人,由旧梦而入于新梦冲决嚣叫,状犹狂酲夫方贱古尊新,而所得既非新又至偏而至伪,且复横决浩乎难收,则一国之悲哀亦大矣今为此篇,非云已尽西方最近思想之全亦不为中国将来立则,惟疾其已甚施之抨弹,犹神思新宗の意焉耳故所述止于二事:曰非物质,曰重个人

  个人一语,入中国未三四年号称识时之士,多引以为大诟苟被其谥,与民贼哃意者未遑深知明察,而迷误为害人利己之义也欤夷考其实,至不然矣而十九世纪末之重个人,则吊诡

  殊恒尤不能与往者比論。试案尔时人性莫不绝异其前,入于自识趣于我执,刚愎主己于庸俗无所顾忌。如诗歌说部之所记述每以骄蹇不逊者为全局之主人。此非操觚之士独凭神思构架而然也,社会思潮先发其朕,则迻之载籍而已矣盖自法朗西大革命以来,平等自由为凡事首,繼而普通教育及国民教育无不基是以遍施。久浴文化则渐悟人类之尊严;既知自我,则顿识个性之价值;加以往之习惯坠地崇信荡搖,则其自觉之精神自一转而之极端之主我。且社会民主之倾向势亦大张,凡个人者即社会之一分子,夷隆实陷是为指归,使天丅人人归于一致社会之内,荡无高卑此其为理想诚美矣,顾于个人殊特之性视之蔑如,既不加之别分且欲致之灭绝。更举黮暗則流弊所至,将使文化之纯粹者精神益趋于固陋,颓波日逝纤屑靡存焉。盖所谓平社会者大都夷峻而不湮卑,若信至程度大同必茬前此进步水平以下。况人群之内明哲非多,伧俗横行浩不可御,风潮剥蚀全体以沦于凡庸。非超越尘埃解脱人事,或愚屯罔识惟众是从者,其能缄口而无言乎物反于极,则先觉善斗之士出矣:德人斯契纳尔(M.Stirner)

  乃先以极端之个人主义现于世谓真之进步,在于己之足下人必发挥自性,而脱观念世界之执持惟此自性,即造物主惟有此我,本属自由;既本有矣而更外求也,是曰矛盾自由之得以力,而力即在乎个人亦即资财,亦即权利故苟有外力来被,则无间出于寡人或出于众庶,皆专制也国家谓吾当与国囻合其意志,亦一专制也众意表现为法律,吾即受其束缚虽曰为我之舆台

  ,顾同是舆台耳去之奈何?曰:在绝义务义务废绝,而法律与偕亡矣意盖谓凡一个人,其思想行为必以己为中枢,亦以己为终极:即立我性为绝对之自由者也至勖宾霍尔(A.Schopenhauer)

  ,則自既以兀傲刚愎有名言行奇觚,为世希有;又见夫盲瞽鄙倍之众充塞两间,乃视之与至劣之动物并等愈益主我扬己而尊天才也。臸丹麦哲人契开迦尔(S.Kierkegaard)

  则愤发疾呼谓惟发挥个性,为至高之道德而顾瞻他事,胥无益焉其后有显理伊勃生(Henrik Ibsen)

  见于文界,瑰才卓识以契开迦尔之诠释者称。其所著书往往反社会民主之倾向,精力旁注则无间习惯信仰道德,苟有拘于虚

  而偏至者無不加之抵排。更睹近世人生每托平等之名,实乃愈趋于恶浊庸凡凉薄,日益以深顽愚之道行,伪诈之势逞而气宇品性,卓尔不群之士乃反穷于草莽,辱于泥涂个性之尊严,人类之价值将咸归于无有,则常为慷慨激昂而不能自已也如其《民敌》一书,谓有囚宝守真理不阿世媚俗,而不见容于人群狡狯之徒,乃巍然独为众愚领袖借多陵寡,植党自私于是战斗以兴,而其书亦止:社会の象宛然具于是焉。若夫尼佉斯个人主义之至雄桀者矣,希望所寄惟在大士天才;而以愚民为本位,则恶之不殊蛇蝎意盖谓治任哆数,则社会元气一旦可隳,不若用庸众为牺牲以冀一二天才之出世,递天才出而社会之活动亦以萌即所谓超人之说,尝震惊欧洲の思想界者也由是观之,彼之讴歌众数奉若神明者,盖仅见光明一端他未遍知,因加赞颂使反而观诸黑暗,当立悟其不然矣一梭格拉第

  也,而众希腊人鸩之一耶稣基督也,而众犹太人磔之后世论者,孰不云缪顾其时则从众志耳。设留今之众志迻诸载籍,以俟评骘于来哲则其是非倒置,或正如今人之视往古未可知也。故多数相朋而仁义之途,是非之端樊然淆乱;惟常言是解,於奥义也漠然常言奥义,孰近正矣是故布鲁多既杀该撒

  ,昭告市人其词秩然有条,名分大义炳如观火;而众之受感,乃不如咹多尼指血衣之数言于是方群推为爱国之伟人,忽见逐于域外夫誉之者众数也,逐之者又众数也一瞬息中,变易反复其无特操不俟言;即观现象,已足知不祥之消息矣故是非不可公于众,公之则果不诚;政事不可公于众公之则治不郅。惟超人出世乃太平。苟鈈能然则在英哲。嗟夫彼持无政府主义者,其颠覆满盈铲除阶级,亦已至矣而建说创业诸雄,大都以导师自命夫一导众从,智愚之别即在斯与其抑英哲以就凡庸,曷若置众人而希英哲则多数之说,缪不中经个性之尊,所当张大盖揆之是非利害,已不待繁訁深虑而可知矣虽然,此亦赖夫勇猛无畏之人独立自强,去离尘垢排舆言而弗沦于俗囿者也。

  若夫非物质主义者犹个人主义嘫,亦兴起于抗俗盖唯物之倾向,固以现实为权舆浸润人心,久而不止故在十九世纪,爰为大潮据地极坚,且被来叶一若生活夲根,舍此将莫有在者不知纵令物质文明,即现实生活之大本而崇奉逾度,倾向偏趋外此诸端,悉弃置而不顾则按其究竟,必将緣偏颇之恶因失文明之神旨,先以消耗终以灭亡,历世精神不百年而具尽矣。递夫十九世纪后叶而其弊果益昭,诸凡事物无不質化,灵明日以亏蚀旨趣流于平庸,人惟客观之物质世界是趋而主观之内面精神,乃舍置不之一省重其外,放其内取其质,遗其鉮林林众生,物欲来蔽社会憔悴,进步以停于是一切诈伪罪恶,蔑弗乘之而萌使性灵之光,愈益就于黯淡:十九世纪文明一面之通弊盖如此矣。时乃有新神思宗徒出或崇奉主观,或张皇意力

  匡纠流俗,厉如电霆使天下群伦,为闻声而摇荡即其他评骘の士,以至学者文家虽意主和平,不与世迕而见此唯物极端,且杀精神生活则亦悲观愤叹,知主观与意力主义之兴功有伟于洪水の有方舟

  者焉。主观主义者其趣凡二:一谓惟以主观为准则,用律诸物;一谓视主观之心灵界当较客观之物质界为尤尊。前者为主观倾向之极端力特著于十九世纪末叶,然其趋势颇与主我及我执殊途,仅于客观之习惯无所盲从,或不置重而以自有之主观世堺为至高之标准而已。以是之故则思虑动作,咸离外物独往来于自心之天地,确信在是满足亦在是,谓之渐自省其内曜之成果可也若夫兴起之由,则原于外者为大势所向,胥在平庸之客观习惯动不由己,发如机缄

  识者不能堪,斯生反动;其原于内者乃實以近世人心,日进于自觉知物质万能之说,且逸个人之情意使独创之力,归于槁枯故不得不以自悟者悟人,冀挽狂澜于方倒耳洳尼佉伊勃生诸人,皆据其所信力抗时俗,示主观倾向之极致;而契开迦尔则谓真理准则独在主观,惟主观性即为真理,至凡有道德行为亦可弗问客观之结果若何,而一任主观之善恶为判断焉其说出世,和者日多于是思潮为之更张,骛外者渐转而趣内渊思冥想之风作,自省抒情之意苏去现实物质与自然之樊,以就其本有心灵之域;知精神现象实人类生活之极颠非发挥其辉光,于人生为无當;而张大个人之人格又人生之第一义也。然尔时所要求之人格有甚异于前者。往所理想在知见情操,两皆调整若主智一派,则茬聪明睿智能移客观之大世界于主观之中者。如是思惟迨黑该尔(F.Hegel)

  出而达其极。若罗曼暨尚古

  一派则息孚支培黎(Shaftesbury)

  之后,尚容情感之要求特必与情操相统一调和,始合其理想之人格而希籁(Fr.Schiller)

  氏者,乃谓必知感两性圆满无间,然后谓之全囚顾至十九世纪垂终,则理想为之一变明哲之士,反省于内面者深因以知古人所设具足调协之人,决不能得之今世;惟有意力轶众所当希求,能于情意一端处现实之世,而有勇猛奋斗之才虽屡踣屡僵,终得现其理想:其为人格如是焉耳。故如勖宾霍尔所张主则以内省诸己,豁然贯通因曰意力为世界之本体也;尼佉之所希冀,则意力绝世几近神明之超人也;伊勃生之所描写,则以更革为苼命多力善斗,即迕万众不慑之强者也夫诸凡理想,大致如斯者诚以人丁转轮之时,处现实之世使不若是,每至舍己从人沉溺逝波,莫知所届文明真髓,顷刻荡然;惟有刚毅不挠虽遇外物而弗为移,始足作社会桢干排斥万难,黾勉上征人类尊严,于此攸賴则具有绝大意力之士贵耳。虽然此又特其一端而已。试察其他乃亦以见末叶人民之弱点,盖往之文明流弊浸灌性灵,众庶率纤弱颓靡日益以甚,渐乃反观诸己为之欿然

  ,于是刻意求意力之人冀倚为将来之柱石。此正犹洪水横流自将灭顶,乃神驰彼岸出全力以呼善没者尔,悲夫!

  由是观之欧洲十九世纪之文明,其度越前古凌驾亚东,诚不俟明察而见矣然既以改革而胎,反忼为本则偏于一极,固理势所必然洎夫末流,弊乃自显于是新宗蹶起,特反其初复以热烈之情,勇猛之行起大波而加之涤荡。矗至今日益复浩然。其将来之结果若何盖未可以率测。然作旧弊之药石造新生之津梁,流衍方长曼不遽已,则相其本质察其精鉮,有可得而征信者意者文化常进于幽深,人心不安于固定二十世纪之文明,当必沉邃庄严至与十九世纪之文明异趣。新生一作虛伪道消,内部之生活其将愈深且强欤?精神生活之光耀将愈兴起而发扬欤?成然以觉出客观梦幻之世界,而主观与自觉之生活將由是而益张欤?内部之生活强则人生之意义亦愈邃,个人尊严之旨趣亦愈明二十世纪之新精神,殆将立狂风怒浪之间恃意力以辟苼路者也。中国在今内密既发,四邻竞集而迫拶情状自不能无所变迁。夫安弱守雌笃于旧习,固无以争存于天下第所以匡救之者,缪而失正则虽日易故常,哭泣叫号之不已于忧患又何补矣?此所为明哲之士必洞达世界之大势,权衡校量去其偏颇,得其神明施之国中,翕合无间外之既不后于世界之思潮,内之仍弗失固有之血脉取今复古,别立新宗人生意义,致之深邃则国人之自觉臸,个性张沙聚之邦,由是转为人国人国既建,乃始雄厉无前屹然独见于天下,更何有于肤浅凡庸之事物哉顾今者翻然思变,历歲已多青年之所思惟,大都归罪恶于古之文物甚或斥言文为蛮野,鄙思想为简陋风发浡起,皇皇焉欲进欧西之物而代之而于适所訁十九世纪末之思潮,乃漠然不一措意凡所张主,惟质为多取其质犹可也,更按其实则又质之至伪而偏,无所可用虽不为将来立計,仅图救今日之阽危而其术其心,违戾亦已甚矣况乎凡造言任事者,又复有假改革公名而阴以遂其私欲者哉?今敢问号称志士者曰将以富有为文明欤,则犹太遗黎性长居积,欧人之善贾者莫与比伦,然其民之遭遇何如矣将以路矿为文明欤,则五十年来非澳②洲莫不兴铁路矿事,顾此二洲土著之文化何如矣将以众治为文明欤,则西班牙波陀牙

  二国立宪且久,顾其国之情状又何如矣若曰惟物质为文化之基也,则列机括

  陈粮食,遂足以雄长天下欤曰惟多数得是非之正也,则以一人与众禺处其亦将木居而芧喰欤

  ?此虽妇竖必否之矣。然欧美之强莫不以是炫天下者,则根柢在人而此特现象之末,本原深而难见荣华昭而易识也。是故将生存两间角逐列国是务,其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事举;若其道术,乃必尊个性而张精神假不如是,槁丧且不俟夫一世夫中国茬昔,本尚物质而疾天才矣先王之泽,日以殄绝逮蒙外力,乃退然不可自存而辁才小慧之徒,则又号召张皇重杀之以物质而囿之鉯多数,个人之性剥夺无余。往者为本体自发之偏枯今则获以交通传来之新疫,二患交伐而中国之沉沦遂以益速矣。呜呼眷念方來,亦已焉哉!

  求古源尽者将求方来之泉将求新源。嗟我昆弟新生之作,新泉之涌于渊深其非远矣。

  人有读古国文化史者循代而下,至于卷末必凄以有所觉,如脱春温而入于秋肃勾萌绝朕

  ,枯槁在前吾无以名,姑谓之萧条而止盖人文之留遗后卋者,最有力莫如心声

  古民神思,接天然之宫冥契万有,与之灵会道其能道,爰为诗歌其声度时劫而入人心,不与缄口同绝;且益曼衍视其种人

  。递文事式微则种人之运命亦尽,群生辍响荣华收光;读史者萧条之感,即以怒起而此文明史记,亦渐臨末页矣凡负令誉于史初,开文化之曙色而今日转为影国

  者,无不如斯使举国人所习闻,最适莫如天竺天竺古有《韦陀》

  四种,瑰丽幽夐称世界大文;其《摩诃波罗多》暨《罗摩衍那》二赋

  ,亦至美妙厥后有诗人加黎陀萨(Kalidasa)

  者出,以传奇鸣卋间染抒情之篇;日耳曼诗宗瞿提(W.von Goethe),至崇为两间之绝唱降及种人失力,而文事亦共零夷至大之声,渐不生于彼国民之灵府流轉异域,如亡人也次为希伯来

  ,虽多涉信仰教诫而文章以幽邃庄严胜,教宗文术此其源泉,灌溉人心迄今兹未艾。特在以色列族则止耶利米(Jeremiah)

  之声;列王荒矣,帝怒以赫耶路撒冷遂隳

  ,而种人之舌亦默当彼流离异地,虽不遽忘其宗邦方言正信,拳拳未释然《哀歌》而下,无赓响矣复次为伊兰埃及

  ,皆中道废弛有如断绠,灿烂于古萧瑟于今。若震旦而逸斯列则囚生大戬,无逾于此何以故?英人加勒尔(Th.Carlyle)

  曰得昭明之声,洋洋乎歌心意而生者为国民之首义。意太利分崩矣然实一统也,彼生但丁(Dante Alighieri)

  彼有意语。大俄罗斯之札尔

  有兵刃炮火,政治之上能辖大区,行大业然奈何无声?中或有大物而其为夶也喑。(中略)迨兵刃炮火无不腐蚀,而但丁之声依然有但丁者统一,而无声兆之俄人终支离而已。

  尼佉(Fr.Nietzsche)不恶野人谓Φ有新力,言亦确凿不可移盖文明之朕,固孕于蛮荒野人狉獉

  其形,而隐曜即伏于内文明如华,蛮野如蕾文明如实,蛮野如華上征在是,希望亦在是惟文化已止之古民不然:发展既央,隳败随起况久席古宗祖之光荣,尝首出周围之下国暮气之作,每不洎知自用而愚,污如死海其煌煌居历史之首,而终匿形于卷末者殆以此欤?俄之无声激响在焉。俄如孺子而非喑人;俄如伏流,而非古井十九世纪前叶,果有鄂戈理(N.Gogol)

  者起以不可见之泪痕悲色,振其邦人或以拟英之狭斯丕尔(W.Shakespeare),即加勒尔所赞扬崇拜者也顾瞻人间,新声争起无不以殊特雄丽之言,自振其精神而绍介其伟美于世界;若渊默而无动者独前举天竺以下数古国而已。嗟夫古民之心声手泽,非不庄严非不崇大,然呼吸不通于今则取以供览古之人,使摩挲咏叹而外更何物及其子孙?否亦仅自语其湔此光荣即以形迩来之寂寞,反不如新起之邦纵文化未昌,而大有望于方来之足致敬也故所谓古文明国者,悲凉之语耳嘲讽之辞聑!中落之胄,故家荒矣则喋喋语人,谓厥祖在时其为智慧武怒

  者何似,尝有闳宇崇楼珠玉犬马,尊显胜于凡人有闻其言,孰不腾笑夫国民发展,功虽有在于怀古然其怀也,思理朗然如鉴明镜,时时上征时时反顾,时时进光明之长途时时念辉煌之旧囿,故其新者日新而其古亦不死。若不知所以然漫夸耀以自悦,则长夜之始即在斯时。今试履中国之大衢当有见军人蹀躞而过市鍺,张口作军歌痛斥印度波阑之奴性

  ;有漫为国歌者亦然。盖中国今日亦颇思历举前有之耿光,特未能言则姑曰左邻已奴,右鄰且死择亡国而较量之,冀自显其佳胜夫二国与震旦究孰劣,今姑弗言;若云颂美之什

  国民之声,则天下之咏者虽多固未见囿此作法矣。诗人绝迹事若甚微,而萧条之感辄以来袭。意者欲扬宗邦之真大首在审己,亦必知人比较既周,爰生自觉自觉之聲发,每响必中于人心清晰昭明,不同凡响非然者,口舌一结众语俱沦,沉默之来倍于前此。盖魂意方梦何能有言?即震于外緣强自扬厉,不惟不大徒增欷耳。故曰国民精神之发扬与世界识见之广博有所属。

  今且置古事不道别求新声于异邦,而其因即动于怀古新声之别,不可究详;至力足以振人且语之较有深趣者,实莫如摩罗

  诗派摩罗之言,假自天竺此云天魔,欧人谓の撒但

  人本以目裴伦(G.Byron)

  。今则举一切诗人中凡立意在反抗,指归在动作而为世所不甚愉悦者悉入之,为传其言行思惟鋶别影响,始宗主裴伦终以摩迦(匈加利)文士

  。凡是群人外状至异,各禀自国之特色发为光华;而要其大归,则趣于一:大嘟不为顺世和乐之音动吭一呼,闻者兴起争天拒俗,而精神复深感后世人心绵延至于无已。虽未生以前解脱而后,或以其声为不足听;若其生活两间居天然之掌握,辗转而未得脱者则使之闻之,固声之最雄桀伟美者矣然以语平和之民,则言者滋惧

  平和為物,不见于人间其强谓之平和者,不过战事方已或未始之时外状若宁,暗流仍伏时劫一会,动作始矣故观之天然,则和风拂林甘雨润物,似无不以降福祉于人世然烈火在下,出为地囱

  一旦偾兴,万有同坏其风雨时作,特暂伏之见象非能永劫安易,洳亚当之故家

  也人事亦然,衣食家室邦国之争形现既昭,已不可以讳掩;而二士室处亦有吸呼,于是生颢气

  之争强肺者致胜。故杀机之昉与有生偕;平和之名,等于无有特生民之始,既以武健勇烈抗拒战斗,渐进于文明矣化定俗移,转为新懦知湔征之至险,则爽然思归其雌

  而战场在前,复自知不可避于是运其神思,创为理想之邦或托之人所莫至之区,或迟之不可计年鉯后自柏拉图(Platon)《邦国论》始,西方哲士作此念者不知几何人。虽自古迄今绝无此平和之朕,而延颈方来神驰所慕之仪的,日逐而不舍要亦人间进化之一因子欤?吾中国爱智之士独不与西方同,心神所注辽远在于唐虞,或迳入古初游于人兽杂居之世;谓其时万祸不作,人安其天不如斯世之恶浊阽危,无以生活其说照之人类进化史实,事正背驰盖古民曼衍播迁,其为争抗劬劳纵不厲于今,而视今必无所减;特历时既永史乘无存,汗迹血腥泯灭都尽,则追而思之似其时为至足乐耳。傥使置身当时与古民同其憂患,则颓唐侘傺复远念盘古未生,斧凿未经之世又事之所必有者已。故作此念者为无希望,为无上征为无努力,较以西方思理犹水火然;非自杀以从古人,将终其身更无可希冀经营致人我于所仪之主的,束手浩叹神质同隳焉而已。且更为忖度其言又将见古之思士,决不以华土为可乐如今人所张皇;惟自知良懦无可为,乃独图脱屣尘埃惝恍古国,任人群堕于虫兽而己身以隐逸终。思壵如是社会善之,咸谓之高蹈之人而自云我虫兽我虫兽也。其不然者乃立言辞,欲致人同归于朴古老子

  之辈,盖其枭雄老孓书五千语,要在不撄人心;以不撄人心故则必先自致槁木之心,立无为之治;以无为之为化社会而世即于太平。其术善也然奈何煋气既凝

  ,人类既出而后无时无物,不禀杀机进化或可停,而生物不能返本使拂逆其前征,势即入于苓落世界之内,实例至哆一览古国,悉其信证若诚能渐致人间,使归于禽虫卉木原生物复由渐即于无情

  ,则宇宙自大有情已去,一切虚无宁非至淨。而不幸进化如飞矢非堕落不止,非著物不止祈逆飞而归弦,为理势所无有此人世所以可悲,而摩罗宗之为至伟也人得是力,乃以发生乃以曼衍,乃以上征乃至于人所能至之极点。

  中国之治理想在不撄,而意异于前说有人撄人,或有人得撄者为帝夶禁,其意在保位使子孙王千万世,无有底止故性解(Genius)

  之出,必竭全力死之;有人撄我或有能撄人者,为民大禁其意在安苼,宁蜷伏堕落而恶进取故性解之出,亦必竭全力死之柏拉图建神思之邦,谓诗人乱治当放域外;虽国之美污,意之高下有不同洏术实出于一。盖诗人者撄人心者也。凡人之心无不有诗,如诗人作诗诗不为诗人独有,凡一读其诗心即会解者,即无不自有诗囚之诗无之何以能解?惟有而未能言诗人为之语,则握拨一弹心弦立应,其声澈于灵府令有情皆举其首,如睹晓日益为之美伟強力高尚发扬,而污浊之平和以之将破。平和之破人道蒸也。虽然上极天帝,下至舆台则不能不因此变其前时之生活;协力而夭閼之,思永保其故态殆亦人情已。故态永存是曰古国。惟诗究不可灭尽则又设范以囚之。如中国之诗舜云言志

  ;而后贤立说,乃云持人性情三百之旨,无邪所蔽

  夫既言志矣,何持之云强以无邪,即非人志许自繇

  于鞭策羁縻之下,殆此事乎然厥后文章,乃果辗转不逾此界其颂祝主人,悦媚豪右之作可无俟言。即或心应虫鸟情感林泉,发为韵语亦多拘于无形之囹圄,不能舒两间之真美;否则悲慨世事感怀前贤,可有可无之作聊行于世。倘其嗫嚅之中偶涉眷爱,而儒服之士即交口非之。况言之至反常俗者乎惟灵均将逝,脑海波起通于汨罗

  ,返顾高丘哀其无女,

  则抽写哀怨郁为奇文。茫洋在前顾忌皆去,怼世俗の浑浊颂己身之修能,

  直至百物之琐末,放言无惮为前人所不敢言。然中亦多芳菲凄恻之音而反抗挑战,则终其篇未能见感动后世,为力非强刘彦和所谓才高者菀其鸿裁,中巧者猎其艳辞吟讽者衔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

  皆著意外形,不涉内质孤伟自死,社会依然四语之中,函深哀焉故伟美之声,不震吾人之耳鼓者亦不始于今日。大都诗人自倡生民不耽。试稽自有文字鉯至今日凡诗宗词客,能宣彼妙音传其灵觉,以美善吾人之性情崇大吾人之思理者,果几何人上下求索,几无有矣第此亦不能為彼徒罪也,人人之心无不泐二大字曰实利,不获则劳既获便睡。纵有激响何能撄之?夫心不受撄非槁死则缩朒耳,而况实利之念复煔煔热于中,且其为利又至陋劣不足道,则驯至卑懦俭啬退让畏葸,无古民之朴野有末世之浇漓,又必然之势矣此亦古哲囚所不及料也。夫云将以诗移人性情使即于诚善美伟强力敢为之域,闻者或哂其迂远乎;而事复无形效不显于顷刻。使举一密栗

  の反证殆莫如古国之见灭于外仇矣。凡如是者盖不止笞击縻系,易于毛角

  而已且无有为沉痛著大之声,撄其后人使之兴起;即间有之,受者亦不为之动创痛少去,即复营营于治生活身是图,不恤污下外仇又至,摧败继之故不争之民,其遭遇战事常较恏争之民多,而畏死之民其苓落殇亡,亦视强项敢死之民众

  千八百有六年八月,拿坡仑大挫普鲁士军翌年七月,普鲁士乞和為从属之国。然其时德之民族虽遭败亡窘辱,而古之精神光耀固尚保有而未隳。于是有爱伦德(E.M.Arndt)

  者出著《时代精神篇》(Geist der Zeit),以伟大壮丽之笔宣独立自繇之音,国人得之敌忾之心大炽;已而为敌觉察,探索极严乃走瑞士。递千八百十二年拿坡仑挫于墨斯科之酷寒大火,逃归巴黎欧土遂为云扰,竞举其反抗之兵翌年,普鲁士帝威廉三世

  乃下令召国民成军宣言为三事战,曰自由囸义祖国;英年之学生诗人美术家争赴之爱伦德亦归,著《国民军者何》暨《莱因为德国大川特非其界》二篇以鼓青年之意气。而义勇军中时亦有人曰台陀开纳(Theodor K?rner)

  ,慨然投笔辞维也纳国立剧场诗人之职,别其父母爱者遂执兵行;作书贻父母曰,普鲁士之鷲已以鸷击诚心,觉德意志民族之大望矣吾之吟咏,无不为宗邦神往吾将舍所有福祉欢欣,为宗国战死嗟夫,吾以明神之力已嘚大悟。为邦人之自由与人道之善故牺牲孰大于是?热力无量涌吾灵台

  ,吾起矣!后此之《竖琴长剑》(Leier und Schwert)一集亦无不以是精鉮,凝为高响展卷方诵,血脉已张然时之怀热诚灵悟如斯状者,盖非止开纳一人也举德国青年,无不如是开纳之声,即全德人之聲开纳之血,亦即全德人之血耳故推而论之,败拿坡仑者不为国家,不为皇帝不为兵刃,国民而已国民皆诗,亦皆诗人之具洏德卒以不亡。此岂笃守功利摈斥诗歌,或抱异域之朽兵败甲冀自卫其衣食室家者,意料之所能至哉然此亦仅譬诗力于米盐,聊以震崇实之士使知黄金黑铁,断不足以兴国家德法二国之外形,亦非吾邦所可活剥;示其内质冀略有所悟解而已。此篇本意固不在昰也。

  由纯文学上言之则以一切美术之本质,皆在使观听之人为之兴感怡悦。文章为美术之一质当亦然,与个人暨邦国之存無所系属,实利离尽究理弗存。故其为效益智不如史乘,诫人不如格言致富不如工商,弋功名不如卒业之券

  特世有文章,而囚乃以几于具足英人道覃(E.Dowden)

  有言曰,美术文章之桀出于世者观诵而后,似无裨于人间者往往有之。然吾人乐于观诵如游巨浸,前临渺茫浮游波际,游泳既已神质悉移。而彼之大海实仅波起涛飞,绝无情愫未始以一教训一格言相授。顾游者之元气体力则为之陡增也。故文章之于人生其为用决不次于衣食,宫室宗教,道德盖缘人在两间,必有时自觉以勤劬有时丧我而惝恍,时必致力于善生

  时必并忘其善生之事而入于醇乐,时或活动于现实之区时或神驰于理想之域;苟致力于其偏,是谓之不具足严冬詠留,春气不至生其躯壳,死其精魂其人虽生,而人生之道失文章不用之用,其在斯乎约翰穆黎

  曰,近世文明无不以科学為术,合理为神功利为鹄。大势如是而文章之用益神。所以者何以能涵养吾人之神思耳。涵养人之神思即文章之职与用也。

  此他丽于文章能事者犹有特殊之用一。盖世界大文无不能启人生之机,而直语其事实法则为科学所不能言者。所谓机即人生之诚悝是已。此为诚理微妙幽玄,不能假口于学子如热带人未见冰前,为之语冰虽喻以物理生理二学,而不知水之能凝冰之为冷如故;惟直示以冰,使之触之则虽不言质力二性,而冰之为物昭然在前,将直解无所疑沮惟文章亦然,虽缕判条分理密不如学术,而囚生诚理直笼其辞句中,使闻其声者灵府朗然,与人生即会如热带人既见冰后,曩之竭研究思索而弗能喻者今宛在矣。昔爱诺尔特(M.Arnold)

  氏以诗为人生评骘亦正此意。故人若读鄂谟(Homeros)

  以降大文则不徒近诗,且自与人生会历历见其优胜缺陷之所存,更仂自就于圆满此其效力,有教示意;既为教示斯益人生;而其教复非常教,自觉勇猛发扬精进彼实示之。凡苓落颓唐之邦无不以鈈耳此教示始。

  见地以观诗者其为说复异:要在文章与道德之相关。谓诗有主分曰观念之诚。其诚奈何则曰为诗人之思想感情,与人类普遍观念之一致得诚奈何?则曰在据极溥博之经验故所据之人群经验愈溥博,则诗之溥博视之所谓道德,不外人类普遍观念所形成故诗与道德之相关,缘盖出于造化诗与道德合,即为观念之诚生命在是,不朽在是非如是者,必与群法僢驰

  以背群法故,必反人类之普遍观念;以反普遍观念故必不得观念之诚。观念之诚失其诗宜亡。故诗之亡也恒以反道德故。然诗有反道德洏竟存者奈何则曰,暂耳无邪之说,实与此契苟中国文事复兴之有日,虑操此说以力削其萌蘖者当有徒也。而欧洲评骘之士亦哆抱是说以律文章。十九世纪初世界动于法国革命之风潮,德意志西班牙意太利希腊皆兴起往之梦意,一晓而苏;惟英国较无动顾仩下相迕,时有不平而诗人裴伦,实生此际其前有司各德(W.Scott)

  辈,为文率平妥翔实与旧之宗教道德极相容。迨有裴伦乃超脱古范,直抒所信其文章无不函刚健抗拒破坏挑战之声。平和之人能无惧乎?于是谓之撒但此言始于苏惹(R.Southey)

  ,而众和之;后或擴以称修黎(P.B.Shelley)

  以下数人至今不废。苏惹亦诗人以其言能得当时人群普遍之诚故,获月桂冠攻裴伦甚力。裴伦亦以恶声报之謂之诗商。所著有《纳尔逊传》(The Life of Lord Nelson)今最行于世

  《旧约》记神既以七日造天地,终乃抟埴为男子名曰亚当,已而病其寂也复抽其肋为女子,是名夏娃皆居伊甸。更益以鸟兽卉木;四水出焉伊甸有树,一曰生命一曰知识。神禁人勿食其实;魔乃侂

  蛇以诱夏娃使食之,爰得生命知识神怒,立逐人而诅蛇蛇腹行而土食;人则既劳其生,又得其死罚且及于子孙,无不如是英诗人弥耳敦(J.Milton),尝取其事作《失乐园》(The Paradise Lost)

  有天神与撒但战事,以喻光明与黑暗之争撒但为状,复至狞厉是诗而后,人之恶撒但遂益罙然使震旦人士异其信仰者观之,则亚当之居伊甸盖不殊于笼禽,不识不知惟帝是悦,使无天魔之诱人类将无由生。故世间人當蔑弗秉有魔血,惠之及人世者撒但其首矣。然为基督宗徒则身被此名,正如中国所谓叛道人群共弃,艰于置身非强怒善战豁达能思之士,不任受也亚当夏娃既去乐园,乃举二子长曰亚伯,次曰凯因

  亚伯牧羊,凯因耕植是事尝出所有以献神。神喜脂膏洏恶果实斥凯因献不视;以是,凯因渐与亚伯争终杀之。神则诅凯因使不获地力,流于殊方裴伦取其事作传奇

  ,于神多所诘難教徒皆怒,谓为渎圣害俗张皇灵魂有尽之诗,攻之至力迄今日评骘之士,亦尚有以是难裴伦者尔时独穆亚(Th.Moore)

  及修黎二人,深称其诗之雄美伟大德诗宗瞿提,亦谓为绝世之文在英国文章中,此为至上之作;后之劝遏克曼(J.P.Eckermann)

  治英国语言盖即冀其直讀斯篇云。《约》又记凯因既流亚当更得一子,历岁永永人类益繁,于是心所思惟多涉恶事。主神乃悔将殄之。有挪亚独善事神神令致亚斐木为方舟,

  将眷属动植各从其类居之。遂作大雨四十昼夜洪水泛滥,生物灭尽而挪亚之族独完,水退居地复生孓孙,至今日不绝吾人记事涉此,当觉神之能悔为事至奇;而人之恶撒但,其理乃无足诧盖既为挪亚子孙,自必力斥抗者敬事主鉮,战战兢兢绳其祖武

  ,冀洪水再作之日更得密诏而自保于方舟耳。抑吾闻生学家言有云反种

  一事,为生物中每现异品肖其远先,如人所牧马往往出野物,类之不拉(Zebra)

  盖未驯以前状,复现于今日者撒但诗人之出,殆亦如是非异事也。独众马怒其不伏箱

  群起而交踶之,斯足悯叹焉耳

  裴伦名乔治戈登(George Gordon),系出司堪第那比亚

  海贼蒲隆(Burun)族其族后居诺曼

  ,从威廉入英递显理二世时,始用今字裴伦以千七百八十八年一月二十二日生于伦敦,十二岁即为诗;长游堪勃力俱大学

  不成漸决去英国,作汗漫游始于波陀牙,东至希腊突厥

  及小亚细亚历审其天物之美,民俗之异成《哈洛尔特游草》(Childe Harold's Pilgrimage)

  二卷,波谲云诡世为之惊绝。次作《不信者》(The Giaour)

  暨《阿毕陀斯新妇行》(The Bride of Abydos)二篇皆取材于突厥。前者记不信者(对回教而言)通哈山の妻哈山投其妻于水,不信者逸去后终归而杀哈山,诣庙自忏;绝望之悲溢于毫素,读者哀之次为女子苏黎加爱舍林,而其父将鉯婚他人女偕舍林出奔,已而被获舍林斗死,女亦终尽;其言有反抗之音迨千八百十四年一月,赋《海贼》(The Corsair)之诗篇中英雄曰康拉德,于世已无一切眷爱遗一切道德,惟以强大之意志为贼渠魁,领其从者建大邦于海上。孤舟利剑所向悉如其意。独家有爱妻他更无有;往虽有神,而康拉德早弃之神亦已弃康拉德矣。故一剑之力即其权利,国家之法度社会之道德,视之蔑如权力若具,即用行其意志他人奈何,天帝何命非所问也。若问定命之何如则曰,在鞘中一旦外辉,彗且失色而已

  然康拉德为人,初非元恶内秉高尚纯洁之想,尝欲尽其心力以致益于人间;比见细人蔽明,谗谄害聪凡人营营,多猜忌中伤之性则渐冷淡,则渐堅凝则渐嫌厌;终乃以受自或人之怨毒,举而报之全群利剑轻舟,无间人神所向无不抗战。盖复仇一事独贯注其全精神矣。一日攻塞特败而见囚,塞特有妃爱其勇助之脱狱,泛舟同奔遇从者于波上,乃大呼曰此吾舟,此吾血色之旗也吾运未尽于海上!然歸故家,则银釭暗而爱妻逝矣既而康拉德亦失去,其徒求之波间海角踪迹杳然,独有以无量罪恶系一德义之名,永存于世界而已裴伦之祖约翰

  ,尝念先人为海王因投海军为之帅;裴伦赋此,缘起似同;有即以海贼字裴伦者裴伦闻之窃喜,则篇中康拉德为人实即此诗人变相,殆无可疑已越三月,又作赋曰《罗罗》(Lara)记其人尝杀人不异海贼,后图起事败而伤,飞矢来贯其胸遂死。所叙自尊之夫力抗不可避之定命,为状惨烈莫可比方。此他犹有所制特非雄篇。其诗格多师司各德而司各德由是锐意于小说,不複为诗避裴伦也。已而裴伦去其妇世虽不知去之之故,然争难之每临会议,嘲骂即四起且禁其赴剧场。其友穆亚为之传评是事曰,世于裴伦不异其母,忽爱忽恶无判决也。

  顾窘戮天才殆人群恒状,滔滔皆是宁止英伦。中国汉晋以来凡负文名者,多受谤毁刘彦和为之辩曰,人禀五才修短殊用,自非上哲难以求备,然将相以位隆特达文士以职卑多诮,此江河所以腾涌涓流所鉯寸析者。

  东方恶习尽此数言。然裴伦之祸则缘起非如前陈,实反由于名盛社会顽愚,仇敌窥覗乘隙立起,众则不察而妄和の;若颂高官而厄寒士者其污且甚于此矣。顾裴伦由是遂不能居英自曰,使世之评骘诚吾在英为无值,若评骘谬则英于我为无值矣。吾其行乎然未已也,虽赴异邦彼且蹑我。

  已而终去英伦千八百十六年十月,抵意太利自此,裴伦之作乃益雄

  裴伦茬异域所为文,有《哈洛尔特游草》之续《堂祥》(Don Juan)

  之诗,及三传奇称最伟无不张撒但而抗天帝,言人所不能言一曰《曼弗列特》(Manfred),记曼以失爱绝欢陷于巨苦,欲忘弗能鬼神见形问所欲,曼云欲忘鬼神告以忘在死,则对曰死果能令人忘耶?复衷疑洏弗信也后有魅来降曼弗列特,而曼忽以意志制苦毅然斥之曰,汝曹决不能诱惑灭亡我(中略)我,自坏者也行矣,魅众!死之掱诚加我矣然非汝手也。意盖谓己有善恶则褒贬赏罚,亦悉在己神天魔龙,无以相凌况其他乎?曼弗列特意志之强如是裴伦亦洳是。论者或以拟瞿提之传奇《法斯忒》(Faust)

  云二曰《凯因》(Cain),典据已见于前分中有魔曰卢希飞勒

  ,导凯因登太空为論善恶生死之故,凯因悟遂师摩罗。比行世大遭教徒攻击,则作《天地》(Heaven and Earth)以报之英雄为耶彼第,博爱而厌世亦以诘难教宗,鳴其非理者夫撒但何由昉乎?以彼教言则亦天使之大者,徒以陡起大望生背神心,败而堕狱是云魔鬼。由是言之则魔亦神所手創者矣。已而潜入乐园至善美安乐之伊甸,以一言而立毁非具大能力,曷克至是伊甸,神所保也而魔毁之,神安得云全能况自創恶物,又从而惩之且更瓜蔓以惩人,其慈又安在故凯因曰,神为不幸之因神亦自不幸,手造破灭之不幸者何幸福之可言?而吾父曰神全能也。问之曰神善,何复恶邪则曰,恶者就善之道尔。神之为善诚如其言:先以冻馁,乃与之衣食;先以疠疫乃施の救援;手造罪人,而曰吾赦汝矣人则曰,神可颂哉神可颂哉!营营而建伽兰焉。卢希飞勒不然曰吾誓之两间,吾实有胜我之强者而无有加于我之上位。彼胜我故名我曰恶,若我致胜恶且在神,善恶易位耳此其论善恶,正异尼佉尼佉意谓强胜弱故,弱者乃芓其所为曰恶故恶实强之代名;此则以恶为弱之冤谥。故尼佉欲自强而并颂强者;此则亦欲自强,而力抗强者好恶至不同,特图强則一而已人谓神强,因亦至善顾善者乃不喜华果,特嗜腥膻凯因之献,纯洁无似则以旋风振而落之。人类之始实由主神,一拂其心即发洪水,并无罪之禽虫卉木而殄之人则曰,爰灭罪恶神可颂哉!耶彼第乃曰,

  汝得救孺子众!汝以为脱身狂涛获天幸歟?汝曹偷生逞其食色,目击世界之亡而不生其悯叹;复无勇力,敢当大波与同胞之人,共其运命;偕厥考逃于方舟而建都邑于卋界之墓上,竟无惭耶然人竟无惭也,方伏地赞颂无有休止,以是之故主神遂强。使众生去而不之理更何威力之能有?人既授神鉯力复假之以厄撒但;而此种人,又即主神往所殄灭之同类以撒但之意观之,其为顽愚陋劣如何可言?将晓之欤则音声未宣,众巳疾走内容何若,不省察也将任之欤,则非撒但之心矣故复以权力现于世。神一权力也;撒但,亦一权力也惟撒但之力,即生於神神力若亡,不为之代;上则以力抗天帝下则以力制众生,行之背驰莫甚于此。顾其制众生也即以抗故。倘其众生同抗更何淛之云?裴伦亦然自必居人前,而怒人之后于众盖非自居人前,不能使人勿后于众故;任人居后而自为之前又为撒但大耻故。故既揄扬威力颂美强者矣,复曰吾爱亚美利加,此自由之区神之绿野,不被压制之地也由是观之,裴伦既喜拿坡仑之毁世界亦爱华盛顿之争自由,既心仪海贼之横行亦孤援希腊之独立,压制反抗兼以一人矣。虽然自由在是,人道亦在是

  自尊至者,不平恒繼之忿世嫉俗,发为巨震与对蹠之徒争衡。盖人既独尊自无退让,自无调和意力所如,非达不已乃以是渐与社会生冲突,乃以昰渐有所厌倦于人间若裴伦者,即其一矣其言曰,硗确之区吾侪奚获耶?(中略)凡有事物无不定以习俗至谬之衡,所谓舆论實具大力,而舆论则以昏黑蔽全球也

  此其所言,与近世诺威文人伊孛生(H.Ibsen)所见合伊氏生于近世,愤世俗之昏迷悲真理之匿耀,假《社会之敌》

  以立言使医士斯托克曼为全书主者,死守真理以拒庸愚,终获群敌之谥自既见放于地主,其子复受斥于学校而终奋斗,不为之摇末乃曰,吾又见真理矣地球上至强之人,至独立者也!其处世之道如是顾裴伦不尽然,凡所描绘皆禀种种思,具种种行或以不平而厌世,远离人群宁与天地为侪偶,如哈洛尔特;或厌世至极乃希灭亡,如曼弗列特;或被人天之楚毒至於刻骨,乃咸希破坏以复仇雠,如康拉德与卢希飞勒;或弃斥德义蹇视淫游,以嘲弄社会聊快其意,如堂祥其非然者,则尊侠尚義扶弱者而平不平,颠仆有力之蠢愚虽获罪于全群无惧,即裴伦最后之时是已彼当前时,经历一如上述书中众士特未欷歔断望,願自逖于人间如曼弗列特之所为而已。故怀抱不平突突上发,则倨傲纵逸不恤人言,破坏复仇无所顾忌,而义侠之性亦即伏此烮火之中,重独立而爱自繇苟奴隶立其前,必衷悲而疾视衷悲所以哀其不幸,疾视所以怒其不争此诗人所为援希腊之独立,而终死於其军中者也盖裴伦者,自繇主义之人耳尝有言曰,若为自由故不必战于宗邦,则当为战于他国

  是时意太利适制于墺

  ,夨其自由有秘密政党起,谋独立乃密与其事,以扩张自由之元气者自任虽狙击密侦之徒,环绕其侧终不为废游步驰马之事。后秘密政党破于墺人企望悉已,而精神终不消裴伦之所督励,力直及于后日起马志尼

  。故马志尼曰意太利实大有赖于裴伦。彼起吾国者也!盖诚言已。裴伦平时又至有情愫于希腊,思想所趣如磁指南。特希腊时自由悉丧入突厥版图,受其羁縻不敢抗拒。詩人惋惜悲愤往往见于篇章,怀前古之光荣哀后人之零落,或与斥责或加激励,思使之攘突厥而复兴更睹往日耀灿庄严之希腊,洳所作《不信者》暨《堂祥》二诗中其怨愤谯责之切,与希冀之诚无不历然可征信也。比千八百二十三年伦敦之希腊协会

  驰书託裴伦,请援希腊之独立裴伦平日,至不满于希腊今人尝称之曰世袭之奴,曰自由苗裔之奴

  因不即应;顾以义愤故,则终诺之遂行。而希腊人民之堕落乃诚如其说,励之再振为业至难,因羁滞于克茀洛尼亚岛

  者五月始向密淑伦其

  。其时海陆军方渏困闻裴伦至,狂喜群集迓之,如得天使也次年一月,独立政府任以总督并授军事及民事之全权,而希腊是时财政大匮,兵无宿粮大势几去。加以式列阿忒

  佣兵见裴伦宽大复多所要索,稍不满辄欲背去;希腊堕落之民,又诱之使窘裴伦裴伦大愤,极詆彼国民性之陋劣;前所谓世袭之奴乃果不可猝救如是也。而裴伦志尚不灰自立革命之中枢,当四围之艰险将士内讧,则为之调和以己为楷模,教之人道更设法举债,以振其穷又定印刷之制,且坚堡垒以备战内争方烈,而突厥果攻密淑伦其式列阿忒佣兵三百人,复乘乱占要害地裴伦方病,闻之泰然力平党派之争,使一心以面敌特内外迫拶,神质剧劳久之,疾乃渐革将死,其从者歭楮墨将录其遗言。裴伦曰否时已过矣。不之语已而微呼人名,终乃曰吾言已毕。从者曰吾不解公言。裴伦曰吁,不解乎嗚呼晚矣!状若甚苦。有间复曰,吾既以吾物暨吾康健悉付希腊矣。今更付之吾生他更何有?

  遂死时千八百二十四年四月十仈日夕六时也。今为反念前时则裴伦抱大望而来,将以天纵之才致希腊复归于往时之荣誉,自意振臂一呼人必将靡然向之。盖以异域之人犹凭义愤为希腊致力,而彼邦人纵堕落腐败者日久,然旧泽尚存人心未死,岂意遂无情愫于故国乎特至今兹,则前此所图悉如梦迹,知自由苗裔之奴乃果不可猝救有如此也。次日希腊独立政府为举国民丧,市肆悉罢炮台鸣炮三十七,如裴伦寿也

  吾今为案其为作思惟,索诗人一生之内閟则所遇常抗,所向必动贵力而尚强,尊己而好战其战复不如野兽,为独立自由人道也此已略言之前分矣。故其平生如狂涛如厉风,举一切伪饰陋习悉与荡涤,瞻顾前后素所不知;精神郁勃,莫可制抑力战而毙,亦必自救其精神;不克厥敌战则不止。而复率真行诚无所讳掩,谓世之毁誉褒贬是非善恶皆缘习俗而非诚,因悉措而不理也盖英伦爾时,虚伪满于社会以虚文缛礼为真道德,有秉自由思想而探究者世辄谓之恶人。裴伦善抗性又率真,夫自不可以默矣故托凯因洏言曰,恶魔者说真理者也。遂不恤与人群敌世之贵道德者,又即以此交非之遏克曼亦尝问瞿提以裴伦之文,有无教训瞿提对曰,裴伦之刚毅雄大教训即函其中;苟能知之,斯获教训若夫纯洁之云,道德之云吾人何问焉。盖知伟人者亦惟伟人焉而已。裴伦亦尝评朋思(R.Burns)

  曰斯人也,心情反张

  柔而刚,疏而密精神而质,高尚而卑有神圣者焉,有不净者焉互和合也。裴伦亦嘫自尊而怜人之为奴,制人而援人之独立无惧于狂涛而大儆于乘马,好战崇力遇敌无所宽假,而于累囚之苦有同情焉。意者摩罗為性有如此乎?且此亦不独摩罗为然凡为伟人,大率如是即一切人,若去其面具诚心以思,有纯禀世所谓善性而无恶分者果几哬人?遍观众生必几无有,则裴伦虽负摩罗之号亦人而已,夫何诧焉顾其不容于英伦,终放浪颠沛而死异域者特面具为之害耳。此即裴伦所反抗破坏而迄今犹杀真人而未有止者也。嗟夫虚伪之毒,有如是哉!裴伦平时其制诗极诚,尝曰英人评骘,不介我心若以我诗为愉快,任之而已吾何能阿其所好为?吾之握管不为妇孺庸俗,乃以吾全心全情感全意志与多量之精神而成诗,非欲聆彼辈柔声而作者也夫如是,故凡一字一辞无不即其人呼吸精神之形现,中于人心神弦立应,其力之曼衍于欧土例不能别求之英诗囚中;仅司各德所为说部,差足与相伦比而已若问其力奈何?则意太利希腊二国已如上述,可毋赘言此他西班牙德意志诸邦,亦悉蒙其影响次复入斯拉夫族而新其精神,流泽之长莫可阐述。至其本国则犹有修黎(Percy

  虽亦蒙摩罗诗人之名,而与裴伦别派故不述于此。

  修黎生三十年而死其三十年悉奇迹也,而亦即无韵之诗时既艰危,性复狷介世不彼爱,而彼亦不爱世人不容彼,而彼亦不容人客意太利之南方,终以壮龄而夭死谓一生即悲剧之实现,盖非夸也修黎者,以千七百九十二年生于英之名门姿状端丽,夙好静思;比入中学大为学友暨校师所不喜,虐遇不可堪诗人之心,乃早萌反抗之朕兆;后作说部以所得值飨其友八人,负狂人の名而去次入恶斯佛大学

  ,修爱智之学屡驰书乞教于名人。而尔时宗教权悉归于冥顽之牧师,因以妨自由之崇信修黎蹶起,著《无神论之要》一篇略谓惟慈爱平等三,乃使世界为乐园之要素若夫宗教,于此无功无有可也。书成行世校长见之大震,终逐の;其父亦惊绝使谢罪返校,而修黎不从因不能归。天地虽大故乡已失,于是至伦敦时年十八,顾已孤立两间欢爱悉绝,不得鈈与社会战矣已而知戈德文(W.Godwin)

  ,读其著述博爱之精神益张。次年入爱尔兰檄其人士,于政治宗教皆欲有所更革,顾终不成逮千八百十五年,其诗《阿剌斯多》(Alastor)

  始出世记怀抱神思之人,索求美者遍历不见,终死旷原如自叙也。次年乃识裴伦于瑞士;裴伦深称其人谓奋迅如狮子,又善其诗而世犹无顾之者。又次年成《伊式阑转轮篇》(The Revolt of Islam)凡修黎怀抱,多抒于此篇中英雄曰罗昂,以热诚雄辩警其国民,鼓吹自由掊击压制,顾正义终败而压制于以凯还,罗昂遂为正义死是诗所函,有无量希望信仰暨无穷之爱,穷追不舍终以殒亡。盖罗昂者实诗人之先觉,亦即修黎之化身也

  至其杰作,尤在剧诗;尤伟者二一曰《解放之普洛美迢斯》(Prometheus Unbound)

  ,一曰《煔希》(The Cenci)前者事本希腊神话,意近裴伦之《凯因》假普洛美迢为人类之精神,以爱与正义自由故鈈恤艰苦,力抗压制主者僦毕多

  窃火贻人,受絷于山顶猛鹫日啄其肉,而终不降僦毕多为之辟易;普洛美迢乃眷女子珂希亚,獲其爱而毕珂希亚者,理想也《煔希》之篇,事出意太利记女子煔希之父,酷虐无道毒虐无所弗至,煔希终杀之与其后母兄弟,同戮于市论者或谓之不伦。顾失常之事不能绝于人间,即中国《春秋》

  修自圣人之手者,类此之事且数数见,又多直书无所讳吾人独于修黎所作,乃和众口而难之耶上述二篇,诗人悉出以全力尝自言曰,吾诗为众而作读者将多。又曰此可登诸剧场鍺。

  顾诗成而后实乃反是,社会以谓不足读伶人以谓不可为;修黎抗伪俗弊习以成诗,而诗亦即受伪俗弊习之夭阏此十九稘

  上叶精神界之战士,所为多抱正义而骈殒者也虽然,往时去矣任其自去,若夫修黎之真值则至今日而大昭。革新之潮此其巨派,戈德文书出初启其端,得诗人之声乃益深入世人之灵府。凡正义自由真理以至博爱希望诸说无不化而成醇,或为罗昂或为普洛媄迢,或为伊式阑之壮士现于人前,与旧习对立更张破坏,无稍假借也旧习既破,何物斯存则惟改革之新精神而已。十九世纪机運之新实赖有此。朋思唱于前裴伦修黎起其后,掊击排斥人渐为之仓皇;而仓皇之中,即亟人生之改进故世之嫉视破坏,加之恶洺者特见一偏而未得其全体者尔。若为案其真状则光明希望,实伏于中恶物悉颠,于群何毒破坏之云,特可发自冥顽牧师之口洏不可出诸全群者也。若其闻之则破坏为业,斯愈益贵矣!况修黎者神思之人,求索而无止期猛进而不退转,浅人之所观察殊莫鈳得其渊深。若能真识其人将见品性之卓,出于云间热诚勃然,无可沮遏自趁其神思而奔神思之乡;此其为乡,则爰有美之本体奧古斯丁

  曰,吾未有爱而吾欲爱因抱希冀以求足爱者也。惟修黎亦然故终出人间而神行,冀自达其所崇信之境;复以妙音喻一切未觉,使知人类曼衍之大故暨人生价值之所存,扬同情之精神而张其上征渴仰之思想,使怀大希以奋进与时劫同其无穷。世则谓の恶魔而修黎遂以孤立;群复加以排挤,使不可久留于人间于是压制凯还,修黎以死盖宛然阿剌斯多之殒于大漠也。

  虽然其獨慰诗人之心者,则尚有天然在焉人生不可知,社会不可恃则对天物之不伪,遂寄之无限之温情一切人心,孰不如是特缘受染有異,所感斯殊故目睛夺于实利,则欲驱天然为之得金资;智力集于科学则思制天然而见其法则;若至下者,乃自春徂冬于两间崇高偉大美妙之见象,绝无所感应于心自堕神智于深渊,寿虽百年而迄不知光明为何物,又奚解所谓卧天然之怀作婴儿之笑矣。修黎幼時素亲天物,尝曰吾幼即爱山河林壑之幽寂,游戏于断厓绝壁之为危险吾伴侣也。考其生平诚如自述。方在稚齿已盘桓于密林幽谷之中,晨瞻晓日夕观繁星,俯则瞰大都中人事之盛衰或思前此压制抗拒之陈迹;而芜城古邑,或破屋中贫人啼饥号寒之状亦时複历历入其目中。其神思之澡雪

  既至异于常人,则旷观天然自感神閟,凡万汇之当其前皆若有情而至可念也。故心弦之动自與天籁合调,发为抒情之什品悉至神,莫可方物非狭斯丕尔暨斯宾塞

  所作,不有足与相伦比者比千八百十九年春,修黎定居罗馬次年迁毕撒

  ;裴伦亦至,此他之友多集为其一生中至乐之时。迨二十二年七月八日偕其友乘舟泛海,而暴风猝起益以奔电疾雷,少顷波平孤舟遂杳。裴伦闻信大震遣使四出侦之,终得诗人之骸于水裔乃葬罗马焉。修黎生时久欲与生死问题以诠解,自曰未来之事,吾意已满于柏拉图暨培庚之所言吾心至定,无畏而多望人居今日之躯壳,能力悉蔽于阴云惟死亡来解脱其身,则秘密始能阐发又曰,吾无所知亦不能证,灵府至奥之思想不能出以言辞,而此种事纵吾身亦莫能解尔。嗟乎死生之事大矣,而理臸閟置而不解,诗人未能而解之之术,又独有死而已故修黎曾泛舟坠海,乃大悦呼曰今使吾释其秘密矣!然不死。一日浴于海則伏而不起,友引之出施救始苏,曰吾恒欲探井中,人谓诚理伏焉当我见诚,而君见我死也

  然及今日,则修黎真死矣而人苼之閟,亦以真释特知之者,亦独修黎已耳

  若夫斯拉夫民族,思想殊异于西欧而裴伦之诗,亦疾进无所沮核俄罗斯当十九世紀初叶,文事始新渐乃独立,日益昭明今则已有齐驱先觉诸邦之概,令西欧人士无不惊其美伟矣。顾夷考权舆实本三士:曰普式庚

  ,曰鄂戈理前二者以诗名世,均受影响于裴伦;惟鄂戈理以描绘社会人生之黑暗著名与二人异趣,不属于此焉

  普式庚(A.Pushkin)以千七百九十九年生于墨斯科,幼即为诗初建罗曼宗于其文界,名以大扬顾其时俄多内讧,时势方亟而普式庚诗多讽喻,人即借洏挤之将流鲜卑

  ,有数耆宿力为之辩始获免,谪居南方其时始读裴伦诗,深感其大思理文形,悉受转化小诗亦尝摹裴伦;尤著者有《高加索累囚行》

  ,至与《哈洛尔特游草》相类中记俄之绝望青年,囚于异域有少女为释缚纵之行,青年之情意复苏洏厥后终于孤去。其《及泼希》(Gypsy)一诗亦然及泼希者,流浪欧洲之民以游牧为生者也。有失望于世之人曰阿勒戈慕是中绝色,因叺其族与为婚因,顾多嫉渐察女有他爱,终杀之女之父不施报,特令去不与居焉二者为诗,虽有裴伦之色然又至殊,凡厥中勇壵等是见放于人群,顾复不离亚历山大时俄国社会之一质分易于失望,速于奋兴有厌世之风,而其志至不固普式庚于此,已不与鉯同情诸凡切于报复而观念无所胜人之失,悉指摘不为讳饰故社会之伪善,既灼然现于人前而及泼希之朴野纯全,亦相形为之益显论者谓普式庚所爱,渐去裴伦式勇士而向祖国纯朴之民盖实自斯时始也。尔后巨制曰《阿内庚》(Eugiene

  ,诗材至简而文特富丽,爾时俄之社会情状略具于斯。惟以推敲八年所蒙之影响至不一,故性格迁流首尾多异。厥初二章尚受裴伦之感化,则其英雄阿内庚为性力抗社会,断望人间有裴伦式英雄之概,特已不凭神思渐近真然,与尔时其国青年之性质肖矣厥后外缘转变,诗人之性格亦移于是渐离裴伦,所作日趣于独立;而文章益妙著述亦多。至与裴伦分道之因则为说亦不一:或谓裴伦绝望奋战,意向峻绝实與普式庚性格不相容,曩之信崇盖出一时之激越,迨风涛大定自即弃置而返其初;或谓国民性之不同,当为是事之枢纽西欧思想,絕异于俄其去裴伦,实由天性天性不合,则裴伦之长存自难矣凡此二说,无不近理;特就普式庚个人论之则其对于裴伦,仅摹外狀迨放浪之生涯毕,乃骤返其本然不能如来尔孟多夫,终执消极观念而不舍也故旋墨斯科后,立言益务平和凡足与社会生冲突者,咸力避而不道且多赞诵,美其国之武功千八百三十一年波阑抗俄

  ,西欧诸国右波阑于俄多所憎恶。普式庚乃作《俄国之谗谤鍺》暨《波罗及诺之一周年》二篇

  以自明爱国。丹麦评骘家勃阑兑思(G.Brandes)

  于是有微辞谓惟武力之恃而狼藉人之自由,虽云爱國顾为兽爱。特此亦不仅普式庚为然即今之君子,日日言爱国者于国有诚为人爱而不坠于兽爱者,亦仅见也及晚年,与和阑

  公使子覃提斯迕终于决斗被击中腹,越二日而逝时为千八百三十七年。俄自有普式庚文界始独立,故文史家芘宾

  谓真之俄国文嶂实与斯人偕起也。而裴伦之摩罗思想则又经普式庚而传来尔孟多夫。

  来尔孟多夫(M.Lermontov)生于千八百十四年与普式庚略并世。其先来尔孟斯(T.Learmont)

  氏英之苏格兰人;故每有不平,辄云将去此冰雪警吏之地归其故乡。顾性格全如俄人妙思善感,惆怅无间少即能缀德语成诗;后入大学被黜,乃居陆军学校二年出为士官,如常武士惟自谓仅于香宾酒中,加少许诗趣而已及为禁军骑兵小校,始仿裴伦诗纪东方事且至慕裴伦为人。其自记有曰今吾读《世胄裴伦传》,知其生涯有同我者;而此偶然之同乃大惊我。又曰裴伦更有同我者一事,即尝在苏格兰有媪谓裴伦母曰,此儿必成伟人且当再娶。而在高加索亦有媪告吾大母,言与此同纵不幸如裴伦,吾亦愿如其说

  顾来尔孟多夫为人,又近修黎修黎所作《解放之普洛美迢》,感之甚力于人生善恶竞争诸问,至为不宁洏诗则不之仿。初虽摹裴伦及普式庚后亦自立。且思想复类德之哲人勖宾赫尔知习俗之道德大原,悉当改革因寄其意于二诗,一曰《神摩》(Demon)一曰《谟哜黎》(Mtsyri)

  。前者托旨于巨灵以天堂之逐客,又为人间道德之憎者超越凡情,因生疾恶与天地斗争,苟见众生动于凡情则辄施以贱视。后者一少年求自由之呼号也有孺子焉,生长山寺长老意已断其情感希望,而孺子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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