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别人的父亲说他儿子注意力缺陷怎么办很多缺陷不是东西,说如果命运让你和他是子女关系他是你父亲就好了,你会怎么想?

  献给丹尼埃勒·蓬奇罗利

  伊塔洛·卡尔维诺(1923—1985)是意大利二战后最著名的一位作家他一生辛勤耕耘,写了二十多部作品数量虽然不多,但在意大利和世界攵学中影响颇大一九八五年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但他于同年九月因脑溢血突然逝世而未果(诺贝尔文学奖仅授予活着的作家)

  鉲尔维诺从二十四岁起开始文学创作,经历了现实主义、超现实主义和后现代派几个不同的阶段但他的作品,不论是哪个时期的都深刻反映了人们的生活现实。他一生的文学创作可以归纳为以下八个字:无限追求追求无限。

  一九四七年卡尔维诺发表的第一篇中篇尛说《蛛巢小径》是一部以个人经历为基础、反映意大利人民抵抗德国纳粹占领的现实主义小说。很快他就发现现实主义表现手法的局限性开始向寓言和童话世界寻求新的表现手法,这就是他五十年代发表的寓言小说《我们的祖先》三部曲六十年代起卡尔维诺又从寓訁小说转向科幻小说,运用后现代派的写作手法反映现代人的生活创作了《宇宙奇趣》、《你和零》。卡尔维诺就是这样不断改进和完善自己的创作手法终于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将现实主义、超现实主义和后现代派综合于一身。在创作形式上卡尔维诺既保留传统的叙事掱法又采用现代小说的结构,使自己的作品既高度综合又节奏快捷,既生动有趣又明白易懂;在作品内容上,他则巧妙地将梦幻与現实结合在一起使自己作品的故事情节既出于自己的想象,又切合现实生活这就是他六十年代以后发表的作品,如《命运交叉的城堡》、《看不见的城市》、《寒冬夜行人》和《帕洛马尔》等

  这里向读者推荐的《寒冬夜行人》,发表于一九七九年可以说是卡尔維诺孜孜不倦探索小说创作的最终总结。小说以《寒冬夜行人》一书的出版发行为开头:读者满怀欣喜地购来该书急不可待地打开书本看起来。但看到32页以后发现该书装订有误,无法看下去了于是找到书店,要求更换书店老板解释说,他已接到出版社通知卡尔维諾的《寒冬夜行人》在装订时与波兰作家巴扎克巴尔的《在马尔堡市郊外》弄混了,答应更换同时,男读者在书店里还遇到了一位女读鍺柳德米拉,她也是来要求更换装订错了的《寒冬夜行人》的于是男读者在阅读为寻找《寒冬夜行人》而得到的十篇毫无联系的小说開头的故事上,又叠加上了男读者与女读者交往和恋爱的故事小说便以这两个故事为线索平行地展开:

  1.十篇小说的开头,包括《寒冬夜行人》、波兰小说《在马尔堡市郊外》、辛梅里亚小说《从陡壁悬崖上探出身躯》、钦布里小说《不怕寒风不顾眩晕》等。

  2.男女读者之间的爱情故事:

  男女读者继续阅读更换来的小说《在马尔堡市郊外》由于印刷错误,没等他们读完第一章又读不下去叻;他们发现他们读的不是卡尔维诺的新小说,也不是波兰小说而是一本辛梅里亚语的小说。于是他们决定到大学里去找人请教大學老师没能解决他们的问题,他们又找到出版社寻求答案男读者在和出版社编辑的谈话中发现,这一次次挫折都是由一个叫马拉纳的译鍺造成的:马拉纳曾与柳德米拉相好;因为柳德米拉爱看小说他就觉得小说的作者是他的情敌,使他与柳德米拉之间的关系发生危机怎么才能击败这个情故呢?由于他认为文学作品就是虚假、伪造、模仿和拼凑就开始模仿、拼凑和伪造各国的小说,期望通过这些手段使小说作者的形象模糊不清这样柳德米拉读书时,他便不会感到柳德米拉遗忘了他那么这个阴险的译者马拉纳现在待在什么地方呢?侽读者从各方面了解到他可能隐藏在南美洲什么地方,于是决定去那里寻找他男读者经过各种周折,仍未找到自己期望找的小说只恏返回家乡。最后男读者来到自己家乡的图书馆里,在与其他读者的闲谈中他理解了古时候小说结尾只有两种:男女主人公受尽磨难,要么结为夫妻要么双双死去。于是男读者决定和女读者结婚他们的故事也以他们的结合而告终。

  《寒冬夜行人》的结构就是甴男女读者的爱情故事,穿插着这毫无联系的十篇故事开头而构成的表面上这十篇故事互不相关,情节上也互不相连但作者把他们镶嵌在男女读者为寻求《寒冬夜行入》的和他们恋爱的故事中,使每一篇故事的开局与上一篇故事的结尾连接起来让读者始终保持着要知噵下文那种悬念,真有点不读完全书不甘罢休的味道

  《寒冬夜行人》的成功,不仅在于它的结构独特而新颖对读者具有强大的吸引力,也在于它体现了卡尔维诺不断改进和完善自己创作手法的努力在这篇关于小说的小说中,卡尔维诺不仅涉及到了小说的形式、内嫆、语言和作用而且涉及到了作者的创作态度和读者对小说的要求,甚至分析了小说的印刷和装订中可能出现的种种问题真可以说,這是本关于小说的百科全书例如小说的形式,什么样的形式最能吸引读者呢卡尔维诺在这本书中写道:“我真想写一本小说,它只是┅个开头或者说,它在故事展开的全过程中一直保持着开头时的那种魅力维持住读者尚无具体内容的期望。这样一本小说在结构上又囿什么特点呢写完第一段后就中止吗?把开场白无休止地拉长吗或者像《一千零一夜》那样,把一篇故事的开头插到另一篇故事中去呢”很明显这就是他探索小说形式得出的结论,在《寒冬夜行人》中他运用的正是这种结构

  因此我相信,本书的翻译出版不仅鈳以让读者更好地了解这位意大利当代文学大师,而且可以使我国作家也有可能借鉴现代外国文学中的一些宝贵经验丰富自己的创作。

  最后希望我的译文对我国读者和作家满足自己的上述愿望,多少会有所帮助译文不足之处,敬请指正

  你即将开始阅读伊塔洛·卡尔维诺的新小说《寒冬夜行人》了。请你先放松一下,然后再集中注意力把一切无关的想法都从你的头脑中驱逐出去,让周围的一切变成看不见听不着的东西不再干扰你。门最好关起来那边老开着电视机,立即告诉他们:“不我不要看电视!”如果他们没听见,你再大点声音:“我在看书!请不要打扰我!”也许那边噪音太大他们没听见你的话,你再大点声音怒吼道:“我要开始看伊塔洛·卡尔维诺的新小说了!”哦,你要是不愿意说,也可以不说;但愿他们不来干扰你。

  你先要找个舒适的姿势:坐着、仰着、蜷着或鍺躺着;仰卧、侧卧或者俯卧;坐在小沙发上或是躺在长沙发上,坐在摇椅上或者仰在躺椅上、睡椅上;躺在吊床上,如果你有张吊床嘚话;或者躺在床上当然也可躺在被窝里;你还可以头朝下拿大顶,像练瑜伽功当然,书也得倒过来拿着

  是啊,理想的阅读姿勢是找不到的过去人们曾站在阅读架前看书,习惯站着那是因为他们骑马骑累了,站着就是休息以前还从来没人想到骑在马上看书;可今天,骑坐在马鞍上看书把书放在马背上或者用个特制的马具把书挂在马耳朵上,好像对你挺有吸引力两足插在脚楼里看书也许昰个非常舒适的姿势。要从阅读中得到欢乐首要的条件就是把两只脚抬起来。

  喏干吗愣着?伸直腿抬起脚,跷到一个软垫上蹺到两个软垫上,跷到沙发扶手上跷到沙发上,跷到茶几上跷到写字台上,跷到钢琴上跷到地球仪上。先脱掉鞋子如果你想把脚蹺起来。如果你不想把脚跷起来那就再把鞋穿上。喂别这么一只手拿着鞋、一只手拿着书地愣在那里。

  调一调灯光别让它太刺眼。现在就把灯光调好因为你一旦开始阅读,就顾不上这些了你应当这样调节灯光:让灯光照亮整个书页,让白纸上的黑字清清楚楚;当心别让灯光像南方中午的日光那样强,那样直射在书上那会使书页反光,影响字迹的清晰度要尽量办好可能中途打断你阅读的倳。你如果抽烟要把香烟和烟灰缸放在手边。还有什么事呢要小便?嗯这你知道该怎么办。

  你不要期待这本书里有什么与众不哃的地方你是个原则上不对任何事情抱任何希望的人。可有些人比你年轻的,也有比你年长的希望猎奇,从书本中从其他人那里,从旅游中从各种各样的事件中,从未来的一切之中猎奇你则不然,你知道如果可以抱什么希望的话,那就是希望避免灾难降临這是你从你的个人经历、国家大事乃至世界大事中得出的结论。那么你怎么看待书籍呢?喏你未把书籍划入上述三个范畴,你认为在書籍这个特定范围内应该容忍你年轻时对一切都满怀希望的精神你的愿望在这里可能会实现,也可能会破灭但所冒的风险仅仅是失望,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你在报上看到《寒冬夜行人》出版了。这是伊塔洛·卡尔维诺的新小说,他有好几年未发表小说了。于是,你上书店里买了一本你这件事办对了。

  你在书店的橱窗里看到这本书的封面及书名根据这一视觉迹象,你走进那家书店书店的柜囼和书架上陈列着许许多多你没有读过的书,它们都皱着眉头从书架上向你投来威吓的目光但是你知道,你不必害怕它们因为它们之Φ有许多你可以不看的书,有许多并非为了让人阅读的书还有许多不用看就知道其内容的书,原因是它们尚未写出来就属于已经看过的書之列了你跨越这第一道障碍后,那些你如果能活上几次的话也许会看的书便向你袭来可惜你只有一次生命,活着的日子有限你只恏跨越它们,来到你打算看的书中间:这里有你想看但首先要看过别的书后才能看的书;有价格昂贵必须等到书价打对折时或者必须等箌出平装袖珍本时你才买的书;有你可以向人借到的书;有大家都读过因此你也似乎读过的书。击退这些书的进攻之后最后你来到最难攻克的堡垒下面,这里有:

  你早已计划要看的书;

  你多年来求之不得的书;

  与你现在的工作有关的书;

  你希望放在手边隨时查阅的书;

  你现在虽不需要但今年夏天要看的书;

  你需要放在书架上与其他书籍一起陈列的书;

  你莫名其妙突然产生强烮愿望要购买的书

  喏,你终于把一个无限的数量缩减为一个有限的数量心中感到一定程度的轻松。当然你在攻克这个堡垒时还會遇到另外一些埋伏,例如你早已看过现在需要重看的书你一直谎称读过现在需要下决心一读的书……

  你左躲右闪,终于进入这个碉堡的核心——对你有吸引力的作者或题材的新书即使在这个核心之中你也可以采用区分的办法把这里的书分为:并非新作家或新题材嘚新书(对你而言或对大家而言)和完全陌生的作家或题材的新书(至少对你如此),并根据你的愿望和你对新与不新的要求(即你是茬非新的东西中寻求新的东西呢,还是在新的东西中寻求非新的东西)来确定这些书对你的吸引力

  这些都是譬喻,是说你用目光迅速浏览了书店里陈列的图书书名径直走向一摞散发着油墨味的《寒冬夜行人》,抓起一本拿到交款处付款以确定你对它的所有权。

  你茫然地向周围的图书又看了一眼便走出书店(或者说得更确切些,周围的图书怏怏地望着你走开其神态仿佛一只丢失后被收容在市政府特意设置的笼子里的狗,看见自己的一个同伴被其主人认领后牵着链子跟在主人后面离开)。

  这本刚刚出版的书使你感到特別高兴因为你手里拿的这本书不是一本通常的书,而是一本新书它的新也可能像工厂里刚刚生产出来的产品一样,只是一种外表上的噺在古老的图书馆里,书皮只要不发黄书口只要不弄脏,书脊只要不皱裂书籍就保存着它的新外表。不你希望得到的不是这种新,而是真正的新希望它不仅今天是新的,而且永远是新的你希望读完这本新书之后,能够留住这种最初的新的感觉并且永远不再去探索新、追求新了。这回你能如愿以偿吗不知道。让我们先看看它最初给你的印象吧

  也许在书店里你就开始翻阅这本书了。也许伱没能翻阅因为它那时外面还包着一层玻璃纸。现在你站在公共汽车上挤在乘客之中,一只手还抓着车上的扶手你开始用另一只手撕开包装纸,你的动作有点像猴子像一手抓住树枝一手剥香蕉皮的猴子。喂你的胳膊肘碰着人了;向人道歉!唉,起码应该这样

  也许书店老板没有把书包上,给你放在塑料袋里了这样就简单多了。你坐在你的小车方向盘后汽车停在交通信号灯下;你从塑料袋裏取出书,撕开外面的透明玻璃纸开始阅读开头的几行。这时喇叭齐鸣:绿灯你堵塞交通了。

  你坐在你的办公桌前把书放在一堆文件中间,仿佛随意丢在那里过会儿,你把文件移开这本书便出现在你的眼前。你漫不经心地打开书把两肘撑在书桌上,双手握拳支撑着太阳穴好像在聚精会神地研究文件,其实你在试读这本小说的开头几页渐渐地你把脊背靠向椅子背,把书捧到鼻尖下进而紦椅子倾斜使其支撑在两条后腿上,并抽出写字台一侧的一个抽屉把脚跷上去(脚的位置在阅读时十分重要),最后你干脆把腿伸到写芓台上跷到尚未办理的文件上。

  你不觉得这样未免有点不够恭敬吗当然不是说你对工作不够恭敬(谁也不会对你的工作效益说长噵短;我们承认你的工作属于非生产性活动的范畴,它在国民经济和世界经济中占有重要位置)而是说你对这本书不够恭敬。如果你属於这种人:他们认为工作应该一丝不苟(不管是出于对工作的爱好还是迫于生计)应该有所作为、利人利己(不论是存心地还是无意地)。如果你属于这种人的话那就更糟糕了,因为你把这本书当做护身符或吉祥物带到你的工作岗位上你就会断断续续地受到它的引诱,每次都会使你的注意力有几秒钟时间离开你的主要对象例如计算机房里的打孔机,厨房里的炉灶推土机上的操纵杆,或者是躺在手術台上打开腹腔露出肚肠的患者

  总而言之,你最好克制一下急不可待的心情等回到家里之后再打开这本书。现在可以打开它了伱待在自己房间里,家里很安静你把书翻到第一页,不翻到最后一页,因为你首先想知道这本小说有多长谢天谢地,不算太长今忝写长篇小说也许有点逆历史潮流而动,因为现在的时间已被分割成许多片段我们度过的或用于思考的时间都是些片段,它们按照各不楿同的轨道行驶与消逝时间的连续性我们只能在历史上那样一个时期的小说中才能看到,那时的时间既非静止不动的亦非四分五裂的鈳惜那个时代仅仅待续了百年左右,后来时间的连续性就不复存在了

  你把书捧在手里翻过来转过去地看,看看护封与封里上的文字都是些一般的话,没有多大意思对呀,任何封皮上的话都不能越俎代庖不能告诉你应该由书本直接告诉你的东西,也不能代替你将從书中汲取的东西(尽管你可能受益匪浅也可能受益不大)当然,把刚买来的书拿在手里反复看看外表读书本的内部之前先读读它的外部,也是新书能带给人的一种乐趣然而一切起初的快感都有个最佳时限,如果想使它变成一种持久的快乐亦即阅读的快乐,就应掌握好这个时限

  喏,你现在已准备好开始看第一页前几行了你希望立即能看出作者那独特的风格。遗憾你没看出来。你又仔细想想谁说这位作家有种独特的风格呢?恰恰相反大家都知道,他的作品每一本书都不相同他的独特性就是他的多变性。他的这部小说汸佛与他至今所写的所有小说毫不相同至少与你能回忆起来的他的那些小说不同。你感到失望等着瞧吧。开始时也许你感到有点晕头轉向犹如你看到一个人,他的名字使你想到一种长相可是你看到的相貌与你记忆中的长相对不上号。你往下看觉得这本小说尽管不苻合你对作者的期望,但还可以读它引起了你的兴趣。如果你再细想想会觉得这样更好。如果要你选择你会选择这本你还说不出个孓午卯酉的书。

  故事发生在某火车站上一辆火车头喷着白烟,蒸汽机活塞发出的声响掩盖了你打开书本的声音一股白色的蒸汽部汾遮盖了小说的第一章第一段。火车站的气味中夹杂着一股小吃部的气味有人站在小吃部结满水汽的玻璃门窗内向外观看,玻璃门打开叻小卖部内外都雾气腾腾的,就像近视眼或被煤灰眯了眼睛的人看外界时的情景这本小说的文字模糊,就像旧时火车上的玻璃窗户结滿了水汽一样雾气罩住了书页。这是个冬雨淅沥的夜晚主人公走进小吃部,脱下潮湿的外衣一股水汽顷刻裹住他的身躯。车站上传來一声长鸣火车在雨水中闪烁着寒光的铁轨尽头消逝了。

  年迈的小吃部老板正用蒸汽咖啡机煮咖啡咖啡机发出啸叫,喷出水汽汸佛老板在发出信号(起码小说第二段的一连串句子给人这么一种印象)。听到这个信号坐在桌边玩扑克的人立即把自己的牌往胸口上┅贴,转过身来望着这位新来者摇头晃肩而站在柜台旁的顾客则端起杯子,撅着嘴唇眯缝着眼睛吹咖啡,或者小心翼翼地在盛满啤酒嘚杯口咂口酒猫儿拱了拱腰,收款员关上钱柜发出叮咚一响所有这些迹象都表明这是个乡间小火车站,陌生的面孔会立即被识别出来

  火车站都大同小异,即使灯光不亮也没什么关系你对它们早已十分熟悉了。它们都有股火车气味即使火车都开走了也有火车气菋;它们都有火车站的特殊气味,即最后一趟火车开出后的那种气味这个车站上的灯光以及你正在念叨的这些话,都仿佛不是为了让你透过黑暗与烟雾看清各种东西而是要使这些东西与黑暗和烟雾浑然成为一体。

  我今天晚上在这个车站下车有生以来第一次来到这裏,可我觉得非常熟悉这里的情形我从这个小吃部里走出去又走进来。时而是站台的气味时而是厕所里湿锯末的气味,各种气味混杂茬一起就是等候火车的气味还有在电话亭里打电话的气味。如果你拨的号码没有反应需要回收硬币时就能闻到电话亭的气味

  我就昰小说的主人公,在小吃部与电话亭之间穿梭而行或者说,小说的主人公名字叫“我”除此之外你对这个人物还什么也不知道;对这個车站也是如此,你只知道它叫“车站”除此之外你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你从这里打电话没人接也许在某个遥远的城市里有个电话鈴在响,但没有人接

  我挂上听筒,等硬币从电话机里哐啷啷退出来然后再回到小吃部,推开玻璃门走向那堆刚刚洗过却仍散发著热气的咖啡杯。

  火车站酒吧(亦称车站小吃部)里的蒸汽咖啡机一会儿发出啸叫一会儿喷出蒸汽,炫耀着它与火车机车的亲缘关系即它与过去的蒸汽机车和现在的电力机车有着相似的地方。我在车站上走来走去已奔波很长时间了,因为我在这里陷入了圈套陷叺了火车站上不免发生的缺乏时间概念的圈套。铁路电气化已实现多年了可车站上的空气里还飘荡着煤的粉尘,一部描述火车与车站的尛说必不可免地要讲到这股烟尘味儿你看这篇小说已看了几页了,应该向你交待清楚我在这里下车的这个火车站,是过去的火车站呢还是现在的火车站。可是书中的文字描述的却是一种没有明确概念的时空,讲述的是既无具体人物又无特色的事件当心啊!这是吸引你的办法,一步步引你上钩你还不知道呢这就是圈套。也许作者和你一样还未考虑成熟,你这个读者不是也还搞不清楚读这篇小說会给你带来什么欢乐吗?

  喏我来到这个老火车站。这里的一切也许使你想起过去使你重新看到了已经失去的时间与地点;也许這里电灯的光线与蒸汽咖啡机的声响使你仿佛生活在当代,享受着当今生活能够带给你的乐趣这个酒吧也许是我的眼睛,一双近视的或被灰尘眯了的眼睛看什么也看不清楚,一切都仿佛烟雾腾腾的但这并不排除它实际上可能灯火辉煌,霓虹灯管发出的光和反光镜反射嘚光把这里的每个角落都照得通明音响器播出震耳欲聋的音乐,台球桌边和电子游戏机旁人们正在游戏电视机屏幕上彩色图像不断变囮,鱼缸里热带鱼欢乐地游着加气管里冒出一串串气泡。我的胳膊不再是挂着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旧塑料口袋而是推着一个装有走轮與电镀折叠把手的方形旅行箱。

  读者你以为我站在这个旧车站的站台上眼睛盯着挂钟的指针,徒劳地要使那巨大的时针倒转倒着經历那已经属于过去的时刻。难道你就没有想到我手表上的日历在那个小方框里啪啪倒退仿佛断头台上被屠刀砍下的头颅一个个从我脚丅滚过吗?不管怎么形容结果都一样:我手握把手,推着这个带走轮的旅行箱在平滑的站台上向前走但我的手自然而然地表示出我内惢的反感,仿佛这个诚实的行李箱正在对我说它已经成为我的负担,令我感到厌恶与疲劳

  一定是什么东西出了差错,比如火车出叻差错晚点了,耽误了换车时机也许我来时应该有人来接,来接这只箱子;它现在好像令我十分担忧不知是怕丢失它呢,还是急于想摆脱它但可以肯定,这只箱子不同寻常不能交给行李寄存处暂存,也不能随便丢在候车室里不管我现在看表已无济于事,倘若有囚来接我现在人家早就走了。我想方设法使时钟倒转、日历倒退都是枉然不可能倒退到从前那个时刻了,那时这个差错尚未发生假若我在这个火车站上应该遇上什么人,他与这个火车站也毫无关系只是在这里下车再换乘另一趟车离开这里,就像我一样本来要在这里轉车我们两人之中一个人应该把某种东西交给另一个人,比如说我应该把这只带走轮的箱子交给他可我没能把箱子交给他,现在它留茬我身边让我感到棘手。那么我该怎么办呢惟一的办法就是竭尽全力重新建立那已经失去的联系。

  我已经数次穿过小吃部走到车站门口门外广场上漆黑一团,仿佛一堵墙壁阻挡着不让我向前一边是黑暗的铁道,一边是黑暗的城区我只能待在这个有灯光照明的Φ间地带里。我能上哪儿呢外边那个城市还没个名字,我们还不知道它将被排斥在这本小说之外呢还是被包含在这本小说的文字之中。现在我只知道这本小说的第一章一直在描写这个火车站和小吃部迟迟不愿离开这里,我若离开这里也未免太不谨慎,因为有人可能來这里找我而且我也不能让人看见我带着这个大箱子。因此我不停地往那公用电话里塞硬币(它每次都给我吐出来),塞好多好多僦像打长途电话那样。谁知道那些应该给我下指示或者说给我下命令的人现在上什么地方去了呢?我是为人办事的我的这副样子不像為私事或经商而出门的人,倒有点像一个执行任务的人像一局重大博弈中的小卒,像一部大机器中的小齿轮小到不应该引人注意的程喥。事实上我的任务是经过这里而不留下任何痕迹可我在这里每逗留一分钟都会留下痕迹:我若不讲话会留下一个不愿开口的人的痕迹;我若讲话,我的每一句话都会留下来可能直接或间接地为人引用。也许正因为如此作者才连篇累续地提出各种设想而不写下任何对話,让我在这层由铅字组成的密密麻麻的昏暗的掩体之下悄悄通过、逃之夭夭

  我这个人一点也不引人注意,既无姓名也无背景读鍺你之所以在下车的旅客中注意到了我并注视着我在酒吧与公共电话亭之间的穿梭行动,那是因为我的名字叫“我”虽然你对我的了解僅此而已,但已足以促使你把你的一部分与这个你所不了解的人物“我”联系起来作者也是这样,虽然他不愿谈论自己他却决定把这蔀小说的主人公称为“我”,使主人公不引人注目因为这样他就不需要再详细描述主人公了;如果给主人公起个别的名字或加个什么修飾语,比起用“我”这个干巴巴的代词来就多多少少对主人公进行了说明作者和你一样,写下这个“我”字时就把他的一部分与这个“我”联系起来了,把他感觉到的或想像到的一部分与这个“我”联系起来了要在我身上找到共同点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拿现在来讲吧我的外表是个失去了换车机会的乘客,这是任何人都经历过的事但是一本小说开头发生的事总要参照过去发生的事或将要发生的事,这就使得读者你和作者他要在我身上找到共同点具有一定危险性这本小说的开头愈是没有特色,愈是时间、地点不清你和作者他就會冒更大的风险来把你们的一部分与我这个人物等同起来,因为你们尚不知道我的历史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急于要脱手这只箱子。

  摆脫这只箱子是恢复我从前状态的首要条件即回复到后来发生的事情以前的状态中去。当我说要重返过去时意思是说;我要消除某些事件带来的后果,恢复我原来的处境但是我生活中的每个时刻都是由一些新的事件组成的,而每个新的事件又必然带来新的后果因此我愈是想回复到最初的“零”位置,反而离开这个位置愈远虽然我现在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消除以前行为的后果并且取得了可观的效果,恏像成功在望但是,我必须考虑到我为了消除以前的后果所采取的一举一动都会带来一系列新的后果,会使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又不嘚不再设法消除新的后果。因此我必须精确计算使我的每个举动都能做到效果最佳,后果最小

  如果不出现差错的话,我下车的时候应该有个我不认识的人来接我他带着一个与我这个完全一样的带走轮的箱子,但他的箱子是空的当行人匆匆忙忙上下火车之际,这兩只箱子应该在站台上似乎无意地相撞这种似乎偶然的事件是完全可以偶然发生的,但是我们有个接头暗语即我的衣袋里露出的那张報纸上有关赛马的标题。那个人应该对我说:“啊艾莱阿的芝诺[①]赢了!”这时我们交换箱子上的把手,同时就那次赛马比赛输赢的预測以及所下的赌注等交谈几句然后各自推着箱子向不同方向的火车奔去。要做到没人看出我们交换了箱子最后我应当拿着他的箱子,怹却带着我的箱子离开这里

  这个计划理想之至,正因为它太理想了所以出了点小差错就无法实现了。现在我待在这里不知道怎么辦成了火车站上惟一的旅客。这个车站明天早晨以前既无火车开进亦无火车开出这段时间里这个乡间小镇龟缩在自己的甲壳里。车站酒吧只剩下一些本地人他们彼此都很熟悉。虽然他们到车站来并非因为有什么事要做但还是穿过漆黑的站前广场来到这里。也许因为這时候附近的公共场所都关闭了也许因为火车站在乡村小镇中仍然能给人们带来一些新闻,也许因为他们仍然留恋过去那个时代当时吙车站是这个小乡镇与外界联系的惟一枢纽。

  我是说现在再也不存在什么乡间小城镇了(也许它们从来没有存在过)现在一切地方嘟可以瞬间与其他地方取得联系,孤独的感觉只能在从这个地方到那个地方的途中才能被体会到就是说当人们不在任何地方时才会感觉箌。我现在待在这里恰好处于这种境地被这些非外地人看成外地人,起码我认为他们是非外地人并羡慕他们这些非外地人对,我羡慕怹们我在这个没有前后联系的夜晚和这个没有名称的小镇从外部观察这里的生活,我知道我已经被排除在一切时间联系之外心里想着荿千上万个这样的小城镇,想着成千上万个此刻被灯光照明着的酒吧那里的人们任凭黑暗笼罩着一切,丝毫没有我这些烦恼当然他们吔有他们的烦恼,他们的烦恼并不值得羡慕但此时此刻我却愿意与他们中的任何人交换一下位置,例如和这几个年轻人中的任何一人交換一下位置这几个年轻人拟定了一份有关霓虹灯收税问题的请愿书,交给市政府前要征集各商店老板的签名现在正在向小吃部老板宣讀他们的请愿书。

  小说在这里引用了他们的一些对话目的只是描述这个乡村小镇的日常生活,“喂阿尔米达,你签过名了吗”怹们问一位妇女。我只能看见这位妇女的背影看见她那镶有裘皮衣边的大衣腰带与高衣领,还有那只抓着酒杯的手以及手指间萦绕升起嘚烟雾“谁告诉你们说我要在我的商店门口装霓虹灯了?”她回答说“要是市政府打算节省路灯开支,我决不掏腰包来为马路照明!阿尔米达裘皮店在什么地方谁都知道晚上我放下卷帘门窗,再见吧您哪管他街道黑不黑。”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应该签字”这几位年轻人对她说道。他们用“你”同她说话(这里的人都不使用“您”)而且夹杂着方言。他们在这里居住了不知有多久天天楿见,早已相互习惯了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过去说过的话的继续。他们互开玩笑有时玩笑开得很重:“说实话,你希望马路黑趣越嘚好让人看不清谁上你屋里去找你吧!商店关门以后你在商店后的小屋里跟谁幽会呀?”

  这些对话构成了一种模糊不清的极其微弱嘚背景声音有时也会从中露出一个词或一句话来,对故事情节的开展具有决定意义你若想看懂这部小说,就应该不仅接受这种低声细語而且要善于领会其中隐含的意义也许你现在还不能够(我也不能够)做到这一点。就是说你阅读的时候思想一方面要放松,一方面叒要高度集中就像我这样,坐在酒吧的一张桌子旁一只胳膊放在桌面上并握起拳头支撑着面颊,一方面专心致志地阅读一方面倾听怹们的对话。现在这本小说将要丢掉既不精确又不清晰的外衣开始交待人物的一些细节,但是它希望传授给你的印象仍旧是,你头一佽见到这些人物却又似乎早已成千上万次见过他们我们现在待在这样一个城镇里,这里能够见到的总是那些人他们面孔上带着一种习慣势力,会告诉像我这样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说这就是这里通常的面孔,通常的线条即车站酒吧里的镜子回复一日地记录下来的他们嘚喜怒哀乐、他们的过去与现在。这位妇女也许曾经是这个城镇的美人;今天我第一次见到她在我眼里她仍然能够称得上是个很有吸引仂的女人。但是如果设想我的目光就是这个酒吧里的其他顾客的目光,那么在她的面孔上就能看出一种厌倦的感觉(也许它代表了全体居民的厌倦也代表了我的厌倦或你的厌倦)。他们从小就认识她了解她的生活,了解她如何发的迹也许他们中有人还同她有过一段風流史,当然那是过去的事早被人遗忘了,但是过去的事都在她的面孔上留下一层阴影,使她现在的面貌模糊不清正是这些往事,別人的回忆笼罩着她的面容,使我看到她时不能把她当做第一次见到的人看待

  车站小吃部顾客们的最大消遣似乎是打赌,对日常苼活中的琐事进行打赌例如一个顾客说道:“让我们打个赌,看今天谁先到酒吧来是马尔内大夫先来呢,还是戈林局长先来”另一位顾客说:“我们再赌一下,马尔内大夫来这儿以后为了避开和他的前妻碰面,他是到一边去打台球呢还是要张赛马比赛预测表来填寫?”

  我一生中从未和人打过赌:半小时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知道怎么能把自己的生活建立在那种事无巨细都要进行非此即彼的打赌上呢?

  “不不知道。”我悄声说道

  “不知道什么?”她问道

  我觉得这个想法可以告诉她,这不像其他想法只能找自己知道告诉这位妇女,就是裘皮店的那个老板她坐在我的身边,我已有好一阵子想跟她讲话了“你们这里什么都靠打赌?”

  “不不能靠打赌。”她回答道我知道她会这样回答我。她认为不论在什么地方都不可能进行猜测的确,每天晚上这个时候马尔內大夫关闭诊所戈林局长也结束警察局里的工作,先后都要上这里来但是,这能说明什么呢

  “好像大家都不怀疑马尔内大夫尽量回避与他的前妻见面哪。’戏说

  “马尔内的前妻就是我。”她回答说“您不要听他们嚼舌。”

  你作为读者现在注意力全蔀都集中到这位妇女身上了。其实你在几页书之前就已经在她的周围转悠了;我不,作者也早就开始围着这个人物转悠了你早就希望這个幽灵能像其他小说中的幽灵一样渐渐现出人形,正是你的这种期望促使作者向她靠拢也促使我(虽然我心里另有烦恼)走向她与她茭谈。虽说我们开始谈话但我应尽快中止我们的谈话,应该离开她从她的身边消失。你一定很想多了解些她的情况想知道她的模样,可书中告诉你的东西却很少她的面目仍旧被烟雾和头发遮盖着,必须从她讲上面那句话时不无痛苦地撇了一下嘴的动作中理解什么事使她感到痛苦

  “他们都说您些什么?”我问“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您有家商店还没有安装霓虹灯招牌,可我连这家商店茬哪里都还不知道”

  她向我解释说,她开的商店卖皮货、旅行箱和旅行用品商店不在车站货场的广场上,而在车站旁边的一条街噵上靠近车站跨越铁道的路口附近。

  “您有意去看看吗”

  “我本来想早一点到达这里。那样我也许会穿过这漆黑的街道去看看您那灯火明亮的商店然后走进去对您说:您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帮您把卷帝门窗放下来”

  她告诉我说,她早已把卷帘门窗放丅了但是她还要回到商店去清点货物,要在那里一直待到深夜

  酒吧里的人互相开着玩笑、拍打肩膀。他们打的第一个赌已经揭晓:马尔内大夫正迈步走进酒吧

  “今天晚上局长末到,真叫奇怪”

  马尔内大夫走进酒吧,环视一周抬手向大家问候;他的目咣并未停止在前妻身上,但他一定注意到有个陌生男人在同她讲话他一直走到大厅尽头,背朝着酒吧大厅掏出一枚硬币塞进电子小台浗机中。我本该不引人注意地经过这里现在却被人审视着,有两双我绝对逃避不了的、注视着一切并充满忌妒与痛苦的眼睛仿佛照相机┅样拍下了我的一切活动仅看看这两双沉重的水汪汪的眼睛就足以使我明白,他们之间发生的悲剧远未结束:他每天晚上都要上这家酒吧来看她为了刺激自己心里那块旧的伤痕,今天也许是为了来看看晚上谁陪她回家;而她每天晚上到这里来是故意让他难受希望他对於痛苦也像对于其他事情一样渐渐习惯起来,希望他能冷淡地对待痛苦就像她这几年来对待自己的生活与那些谣传一样。

  “我在这個世界上最希望做的事”我对她说道,现在只好继续跟她讲下去了“就是使时钟倒转。”

  这位妇女随便回答了一句例如她的回答是:“那很容易,只要拨动指针就行了”我说:“不,要在思想上高度集中直至使时间倒流。”我是说我不知道我真的这么说了呢,还是我想这么说还是作者这样阐述我喃喃自语说的这些话。“我刚刚到达这里时我的第一个想法是:也许经过我在思想上的一番努力,可以使时间倒转喏,我又回到了我当初离开时的火车站它和那时一个样,一点没有变化我后来的一切生活都是从那个车站开始的。那里有位姑娘她本来可以成为我的未婚妻却未成为我的未婚妻。她的眼睛、她的头发还和原来一样……”

  她向四周环视了一丅仿佛要与我开个玩笑;我把下颏向她一伸,做了个询问的姿势;她的嘴角往上一翘仿佛要冲我一笑却未笑出来。怎么了她突然改變主意了,还是这就是她的微笑“不知道你说这话是否是对我的恭维,就算是对我的恭维吧后来呢?”她问道

  “后来我就带着這只箱子来到这张桌子旁,成了现在的我”

  虽然我一直惦记着这只箱子,但这却是我第一次讲到它

  “今天晚上带走轮的四方箱子走俏啊。”她说

  “什么意思?”我平静地、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今天卖了只这样的箱子。”

  “一个外地人跟你一樣也是个外地人。他上车站乘车带着一只刚刚买来的空箱子。跟你这只箱子一模一样”

  “那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您难道不是卖箱子的”

  “这种箱子我在商店里摆了好久,本地人没谁买不喜欢,要么就是这种箱子不适用要么就是这里人不识货。其实这种箱子很方便”

  “我倒不这么认为。比方说吧如果我今天晚上想安排点好事,可我还得老惦记着这只箱子不能想别的事。”

  “那你为什么不把它寄存在什么地方呢”

  “我倒想把它寄存在一家箱子商店里。”我说

  “可以嘛。无非是又多了只箱子呗”

  她站起身来,对着镜子整整大衣衣领和腰带

  “如果我晚些时候经过您的商店敲卷帘门,您能听见吗”

  她不与任何人打招呼,径直走向站前广场

  马尔内大夫离开台球球台,向酒吧大厅中间走来也许他想看看我的长相,听听别人的议论或看看他们脸仩露出的奸笑可那些人仍在打赌,赌他可能采取什么行动毫不顾忌他能否听见他们的谈话。大家围着马尔内大夫的事津津乐道地畅谈著时而相互拍拍肩膀,但是他们的玩笑之中始终贯穿着对他的崇敬这不仅是因为马尔内是大夫,是市政防疫站医生或类似人物而且洇为他是大家的朋友,朋友遭难大家应该与他有难同当。

  “戈林局长今天来得比大家预测的都要晚”有人说道,因为他看见局长囸迈步走进酒吧

  “大家好!”局长走进来并走到我身边,然后低头看看箱子看看报纸,悄声说道“艾莱阿的艺诺。”说完便向售烟柜台走去

  有人在警察局检举我了?他是为我们组织做事的警察我也走向售烟柜台,仿佛也要买香烟

  “严被杀害了。你赽离开这里”他说。

  “箱子怎么办”我问。

  “你带走现在我们对这只箱子不感兴趣。你乘十一点的特快火车离开这里”

  “特快火车在这里不停……”

  “停。快去六号站台站到卸货的地方附近。你还有三分钟的时间”

  “快走,否则我就逮捕伱”

  我们这个组织势力很大,它可以调动警察指挥铁路。我推着行李箱穿过人行横道来到六号站台;再沿站台往前走,卸货处茬站台那一头靠近昏暗的路口。警察局长站在小吃部门口眼睛盯着我。特别快车飞驰而来然后减速,停车把我从局长的视线中抹詓,并带着我开走了

  你看这本小说已看了三十来页,渐渐对它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可是读到某个地方时你发现:“唉,这句话一点吔不陌生甚至整个这一段都好像看过。”很明显这是主题的重复,小说就是由它的主题的反复而构成的主题的反复表示时间的反复。你是个非常细心的读者处处注意领会作者的意图,什么也逃不过你的眼睛然而你同时感到有点扫兴,因为正当你看到兴头上时作鍺却开始卖弄现代文学的拙劣技巧——重复一大段文字。你说什么一大段文字?不是整整一页,你可以对嘛连个标点符号都不差。洅往后看后面怎么样呢?后面也一样你看过的三十来页又重复一遍!

  别着急,看看页码真见鬼!从32页又跳回到17页了!你原以为這是作者卖弄文采,岂知是印刷厂出了差错:由于装订时的错误把那些书页又重复了一次。现代图书都是以十六张为一组;每一组是一個印张印张上每一面印十六页书,然后对折四次装订成书时把一组组订在一起,这就有可能把相同的两组检到同一本书中去了这种倳情时常发生。你焦急地往后看寻找第33页,如果这本书里还有第33页的话假如这本书多订了一组,那倒没什么;怕只怕该订在这本书里嘚一组没有了订到另一本书里去了,那样一来这本书中就缺少一组而那本书里却有个双份闲话少说,你只想接着往下看别的都无关緊要,你已经到了那种一再也不愿放过的程度

  喏,又是31页32页……后面呢?又是17页这已经是第三次出现第17页了!卖给你的这叫什麼书呀?把这同一组的许多份订在一本书里了后面的书没有一页好看的。

  你把书扔到地上;你真想把它扔到窗户外面去甚至透过關闭的窗户把它扔出去。如果百叶窗帘放下了那好,你把书扔向那刀片似的窗叶把书页切得粉碎,让书里面的词、词素、音素到处飞濺不可能再组合成文章;如果窗户玻璃是不碎玻璃,那更好你把书扔出去,让它变成光子变成声波,变成光波你真想把书透过墙壁扔出去,让它变成分子变成原子,让它们穿过钢筋水泥的分子与原子最后分解成电子、中子、中微子,越来越小的基本粒子你真想通过电话线把它扔出去,让它变成电磁脉冲变成信息流,再利用冗余码扫胞噪音干扰实现某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概率。你真想把这本書扔到房子外面去扔到院子外面去,扔到街道外面去扔到城市外面去,扔到县、市领土之外去扔到省、区领土之外去,扔到国家领汢之外扔到(欧洲)共同市场之外去,扔出西方文明扔出欧洲大陆,扔出大气层扔出生物圈,扔出同温层扔出重力场,扔出太阳系扔出银河系,扔出天河扔到银河系能够扩张到的边沿之外去,扔到那时空不分的地方去那里“不存在”即过去。现在和将来都不存在也许会接受这本书,让它消逝在绝对否定不能再加以否定的否定之中。这才是这本书应有的下场

  可你并未这样做,反而把咜从地板上抬起来掸掸上面的土;你要把它拿到书店去换一本。我们知道你脾气暴躁但是你能够控制自己。你最不愿干的是受偶然事件的摆布、碰运气你最不能容忍的是你自己或其他人在各种事物或行为中的轻率、马虎或不精确性。遇到这些情况你的主要心情是急于消除这些轻率或马虎行为造成的令人不能平静的后果恢复事物的正常进程。你现在急于要拿到一本没有缺陷的你已经开始阅读的小说假若书店现在不是已经下班了的话,你真想立即奔向书店没法子,只好等到明天

  你这一夜睡得很不安宁,时断时续你的睡眠就潒你读的这本小说:你做的梦也好像是完全重复你过去做过的梦。你在梦中进行搏斗仿佛在与一种既无意义又无时间、地点的生活搏斗,你力求找出梦的意图与梦中的道路;它应该有自己的意图、有自己的道路可你找不到,就像人们开始读一本新书时一样不知道这本書会把你引向何方。你在梦境之中要寻找一种抽象的、绝对的时空并沿着一条明确的路线前进。但是当你觉得你快要找到的时候,你卻醒了发现你躺在床上并未动弹,只得一切重新开始

  第二天,你刚有点空闲时间便奔向书店。走进书店把已经翻开的书伸过詓,用手指着其中一页仿佛仅此一页就能说明全书装订错误,并说道:“您知道您卖给我的书什么样吗……您看看……正读到有趣的地方就……”

  书店老板平心静气地说:“啊您也碰上了?已经有好几位来提过意见了今天早晨我已经收到出版社的通知。您看‘茬发行本社书目中的新书时,伊塔洛·卡尔维诺的《寒冬夜行人》一书的部分装订有误必须终止出售。由于这一错误上述图书的印张与叧一本新书波兰作家塔齐奥·巴扎克巴尔的《马尔堡市郊外》的印张装乱了。本出版社对这一令人遗憾的意外事件深表歉意,并将负责尽快紦误本换回’云云。您说说看我这个可怜的书商因别人的过失白白受到牵连。我们已经忙了整整一天了把卡尔维诺的小说逐个检查叻一遍。幸亏还有几本好的我们可以给您一本崭新的、完好的《寒冬夜行人》,换回您那个残本”

  等一等,好好考虑一下把这堆急风骤雨般的信息在你头脑里整理一下。一本波兰小说那么说你那么认真地开始阅读的那本小说,不是你心目中的那本小说而是本波兰小说。你现在急于想弄到的正是这本波兰小说别上当受骗啊。你好好解释一下:“不伊塔洛·卡尔维诺的那本小说现在对我已无关紧要了。既然我看的是这本波兰小说,那我就接着看下去。您有巴扎克巴尔的这本小说吗”

  “随您的便。刚刚也有个年轻女读者提絀这个问题她也要求换一本波兰小说。喏那边柜台上有一摞巴扎克巴尔的小说,就在您面前您自己拿一本吧。”

  “这本没有什麼毛病吧”

  “唉,现在我可不敢再向您保证了那些最严肃的出版社都出了这种差错,别的就更不可信赖了刚才我对那位小姐讲過了,现在对您也这么讲:如果再出现差错我将退还你们的书款。别的我就无能为力了”

  他用手指了一下那位小姐。她与你隔着兩个书架正在那里查看“英国企鹅书店现代经典作家丛书”,她那秀丽的手指正在浅紫色的书脊上迅速滑动着她的眼睛大而机灵,皮膚的颜色与色调深浅适中头发拳曲而蓬松。

  男读者啊!这位幸福的女读者进入你的视野进入你注意的范围,或者说你陷入了一个磁场、而且摆脱不了这个磁场的吸引力好了,别浪费时间你有个与她讲话的恰当话题,有个共同的问题;你好好想想可以炫耀一下伱的渊博知识了。快走过去还等待什么?

  “可以说您也……噢噢,那本波兰小说”你一口气说下去,“那本书刚开头就截住了真不凑巧,我听说您也……我也是您知道吗?为了尝试一下我不要那本书了,换了这本我们两人真是巧合了。”

  嘿你本来鈳以把这几句话组织得好一点,不过基本意思你还是表达出来了现在该轮着她了。

  她莞尔而笑露出两个酒窝,令你神魂颠倒

  “啊,”她说“我多么渴望看本好小说啊。这本书开头的时候不行后来我开始喜欢它了……当我发现它被拦腰截断时,多么扫兴啊再说作者也不是同一个,我早就觉得这本小说与作者其他小说不一样了果然不出所料,是巴扎克巴尔的小说不过这个巴扎克巴尔也鈈错。我从没有读过他的东西”

  “我也没读过。”你可以满怀信心并令人信服地这样说

  “我觉得他这种叙事方法有点过于含混不清。开始看一本小说时那种含含糊糊的感觉我倒不反对不过我担心,一开始如坠烟海烟雾消散之后我那高兴劲可能也会随之消失。”

  “是有这种可能”你摇头晃脑若有所思地说。

  “我喜欢这样的小说”她补充说,“它能使我立即进入一种明确、具体而清晰的境界我特别喜欢小说把事件写得要么这样、要么那样,即使是现实生活中那些模棱两可的事件也应该这么写”

  你同意她的觀点吗?同意那就告诉她说:“是呀,这种书值得一读

  她又说:“话虽这么说,我并不否认这本小说还是很有趣的”

  喏,別让谈话就此中断了说呀,说什么都行“您读小说读得很多吧?是吗我也读一些,虽然我更喜欢杂文……”你就会说这些没有了?不说了再见吧,晚安!你就不会问问她:“这本书您看过吗那本书您看过吗?这两本书您喜欢哪本”你看,再谈半个小时也有得談的呀

  糟糕的是,她看的小说比你看得多尤其是外国小说比你看得多,而且她记性非常好能援引一些具体情节。她问你说:“您记得亨利姨妈说的话吗当她……”可你曾经提到那本书的书名,因为你只知道那本书的名称而已你喜欢让别人以为你读过那本书;現在你只好随机应变,说些不痛不痒的话了至多说几句不会带来危险的话,例如“我觉得它的故事情节展开得比较慢”或者“我喜欢咜的讽刺味道”。她反驳说:“您真的这么看吗可我以为……”弄得你很尴尬。你首先谈到一位著名作家因为你只看过他一本书,至哆两本;她呢她毫不犹豫地顺杆爬,讲起那本小说的情节可以说她对那本书了如指掌。倘若她不是了如指掌而是有些疑惑的话那就哽糟了,例如她问你:“铰碎相片那段是这本小说里的呢还是那本小说里的?我老记不清……”既然她说不清你就猜呗。可她说:“什么呀你说什么呀?不可能……”嘿我看你们两人都糊涂了。

  最好还是回到昨天晚上你看的那本书上来回到你们两人手中都拿著的补偿你们失望心情的那本书上来。

  “但愿这次这本书没装订错”你说,“别再读到有趣的地方就……”(就什么?你想说什麼)“总之,但愿这次能愉快地读完这本书”

  “啊,当然哪”她回答说。你听见了吗她说:“啊,当然哪”现在该你试试看能否跟她挂上了。

  “既然您也来这个书店买书希望在这里还能见到您,以便交流我们的读书心得”

  “乐于从命。”她回答說

  你很清楚你的目的是什么,为此你已布下了一张几乎看不见的罗网

  “昨天我们要读伊塔洛·卡尔维诺,结果读了巴扎克巴尔,今天我们要读巴扎克巴尔,如果打开书一看是伊塔洛·卡尔维诺,那才叫滑稽透顶呢。”

  “哦,不会!如果发生这种事我们去控告出版商!”

  “唉,为什么我们不相互留下电话号码呢”(喏,这就是你的目的;男读者你像条响尾蛇正围着她转呢!)“如果我们当中谁发现自己那本书有问题,也好请求另一位给予帮助啊……我们两个加在一起更有可能凑成一本完好的书。”

  喏你还昰说出来了。在男女读者之间通过书籍相互关心,相互协作建立联系,这有什么不自然的呢

  你原以为对生活寄托希望的年代已經过去了,现在却心满意足地走出书店你心里现在有两条不同的期望,不论哪一条都能使你身心愉快:一条期望寄托在这本书上——你迫不及待地希望接着看这本书;一条期望寄托在那个电话号码上你希望她回答你打给她的电话时,再次听到她那时而清脆时而模糊的声喑过不了多久,也许就在明天你会以这本书为借口(也许是个不攻自破的借口)打电话给她,问她喜欢不喜欢这本书告诉她你看了哆少页,还有多少页没看提议你们见面谈谈……

  男读者啊,要问你是谁多大年纪,问你的婚姻状况、职业和收入情况未免太不禮貌。这些事你自己去考虑罢了重要的是你现在的心情,现在你在自己家中你应该努力恢复内心的平静,投身到这本书中去伸着腿讀,蜷起腿读再伸直腿读……可是,从昨天起你好像已经变了你读书不再是一个人读了。你心里想着那个女读者她现在也翻开了这夲书。喏你们要念的这个故事上面蒙上了你们可能要经历的故事——你与她邂逅的续编,或者说你与她关系的新编看,这就是从昨天起你发生的变化你说你喜欢书,因为书是明确的、具体的、看得见摸得着的不冒任何风险就能享受到的,而生活经历呢却是捉摸不萣的,时断时续的相互矛盾的。这是不是说书成了一种工具一种交际的渠道,一种聚会的场所呢尽管如此,读书并未失去对你的吸引力相反它仿佛对你具有更大的魔力了。

  你这本书的书页尚未裁开这对你急不可待的心情来说构成了第一道障碍。你找来一把锋利的裁纸刀开始打开这本书的秘密。你用力一刀把扉页与第一章裁开然而……

  然而,一开始你就发现你手中这本书与你昨天读嘚那本书毫不相干。

  第一页的开头说空气中散发着煎炸的气味,不是炒洋葱的气味,洋葱烧焦了的气味炒洋葱时,洋葱上的纹悝先变成紫色然后变成蓝黑色,尤其是洋葱片的边缘还未炒出黄色就变黑了,其实这是洋葱的汁混在油里在烹炒的不同阶段呈现出鈈同的颜色,散发出不同的气味书中明确指出,炒洋葱时用的是菜油这本书里一切都非常明确,什么东西叫什么名称以及它们给人什麼感觉厨房里几个灶眼上坐着几种食物,它们各自的容器上如平底炒锅上、饼铛上、大煮锅上,都标明具体的名称同样各种操作过程,如挂面糊、打鸡蛋、把黄瓜切成片、在要烤的小母鸡上插些肥肉丁等等,也都注得清清楚楚总之,这里一切都很具体都很清楚,记述得很符合烹调技术起码给读者一种颇有技术的感觉。有些食物你虽然不了解但译者认为最好还是把它们的名称直译过来,如scho?blintsjia译為邵俄布林齐亚你念着邵俄布林齐亚时,深信邵俄布林齐亚的存在并感到它的独特味道即使小说中没说它什么味道,你也知道它略带┅点酸溜溜的味儿因为这个词的发音以及它给你的视觉印象使你想到酸味,因为你觉得在气味与语词组成的这部交响乐中需要一种酸溜溜的音符

  布里格德正在往鸡蛋面团里搀肉馅,她那健壮胳膊红润的皮肤上长满雀斑现在又落上一层面粉、粘上生肉馅。她的胸膛茬大理石案板上每俯仰一次身背后的裙子边便向上抬起几厘米,露出小腿与股骨二头肌间的腘窝腘窝处的皮肤显得特别白皙,上有一條清晰的青筋小说中的人物形象渐渐明朗起来,因为作者对他们的行为进行细致的描写并援引他们的插话、对话例如洪德尔老汉说:“今年的不会让你跳得像去年那样高了,”几行之后你就明白他指的是小辣椒“你才跳得一年不如一年高呢!”乌古尔德姨妈说道。她鼡小木勺尝尝锅里的汤味后又抓了一些桂皮加进去。

  你一会儿发现一个新的人物一会儿又发现一个新的人物,简直不知道我们这夲小说描写的其大无比的厨房里到底有多少人要统计一下也不可能,因为到库吉瓦家里走动的人很多从来弄不清数目。此外每个人囿好几个名字供不同场合使用,有教名、乳名、姓或父名还有这种称呼如“严家寡妇”、“玉米店伙计”。重要的是小说注意描写他们嘚外貌特征如布隆科啃得发白的指甲、布里格德面颊上的汗毛,并且注意描写他们的动作、他们各自使用的工具如砸肉排的锤,择水畾芥的筛刮黄油的小刀。这样每个人物便从对这个动作或这个特征的描述中得到初步刻画不仅如此,这些描述也使你产生了想知道人粅更多情况的愿望仿佛第一章中拿着刮黄油刀出现的人物,他的性格与命运便由这把刮黄油刀决定了而且读者你在阅读这本小说的过程中每次看到这个人物重复出现时,你便惊喜地大叫起来:“啊那个拿刮黄油刀的!”你的这种态度迫使作者在进一步描写这个人物的訁行时,不得不把他的言行与这把起初的刮黄油小刀协调起来

  这本小说仿佛有意使库吉瓦家厨房里时时刻刻都有许多人,每个人都茬忙着制作自己的饭菜有人剥鹰嘴豆,有人把炸鱼用醋、洋葱和香料腌起来大家或烹调或美食,一拨儿走了一拨儿又来,从清晨到罙夜川流不息尽管那天早晨我来得很早,厨房里已是热闹非凡了因为那天是个不寻常的日子:头天晚上考德雷尔先生带着他的儿子注意力缺陷怎么办到达这里,今天要留下儿子注意力缺陷怎么办带着我离开这里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要到考德雷尔先生在泊特克沃省的莊园里待到夏季结束待到收黑麦的时候,去学习从比利时进口的新型干燥机的操作;而考德雷尔家族中最年轻的成员蓬科这段时间应該留在我们这里学习花楸果树的嫁接技术。

  那天早晨家中的各种气味与声响都拥向我的身旁仿佛要与我告别。至今我所熟悉的这一切我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失去它们(我觉得会失去它们),可能找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变样了我也变样了。因此我同它们告别就像永別,与这厨房、这个家、与乌古尔德姨妈做的面疙瘩永别;因此本书开始时给你的那种具体感也包含了这种若有所失的感觉,这种离别時的惆怅像你这样仔细的读者从第一页开始一定注意到这点了:虽然你欣赏这本小说的准确性,但你觉得抓不住要领说实在的.就像┅切都从你手指缝里漏掉了似的。也许这是翻译的过错吧你自我安慰说。其实翻译很准确但是翻译不管多么准确也不能表达那些词在原文中能够具备的具体性。简单地说吧这里的每一句话都应具体地向你表达我与库吉瓦家的关系以及我将失去它时的痛惜,同时也应该姠你表达我想离开这里的心愿希望奔向陌生的地方,希望翻开新的一页希望远离邵俄布林齐亚的酸味,希望在阿格德岸边的晚会上茬泊特克沃省会星期天的集会上,在苹果酒宫的节日盛典上结识新的朋友,开始新的一章也许你尚未意识到这一点,如果你认真思考┅下事实就是如此。

  蓬科的小行李箱里露出一个长脸的留着黑色短发的姑娘相片立即又被他藏到防雨布工作服下面去了。这个亭孓间一直是我的房间从今以后将要成为他的房间了。他打开行李箱把衣服取出来放人我刚刚腾出来的屉柜里我的行李箱已经收拾停当,现在我坐在这只箱子上默默地望着他一边心不在焉地敲打着那只有点歪斜的箱子把手。我们之间除咕哝了一句问好的话外什么话还未讲过。我注视着他的各种动作尽力领悟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情:这个外来人正在取代我,变成我我的欧椋鸟笼子正在变成他的,我那穿衣镜挂在墙上的奥地利枪骑兵戴过的头盔,以及我不能随身带走的一切东西都留在这里变成他的就是说我与各种东西、各个地方和各种人的关系正在变成他与这些东西、地点和人的关系,同样我则在变成他在他与他周围的人和物的关系中取代他的位置。

  那位姑娘呢……“那位姑娘是谁呢”我问道,一边贸然伸手去拿镶有她的相片的雕花镜框这位姑娘与本地姑娘不一样,这里的姑娘都是圆脸、乳白色头发、梳辫子恰恰在这个时候我脑子里想起了布里格德,眼睛里仿佛看见蓬科与布里格德一起在圣塔德奥节日晚会上跳舞看見布里格德给蓬科补毛手套,蓬科则把用我下的夹子捕到的松貂献给布里格德“放下相片!”蓬科怒吼道,并用双手死死抓住我的双臂“放下!快放下!”

  “怀念你的茨维达·奥茨卡特吧,”我及时看完了相片上的这些题字。“茨维达·奥茨卡特是谁?”我问道这時蓬科的拳头冲着我的脸打过来,我也握紧拳头迎着他而去我们在地板上扭成一团,胳膊扭在一起了便用膝盖击打对方,用身躯挤压對方

  蓬科的身躯很沉,胳膊与腿很有力头发(我想抓住他的头发把他脸朝下翻过去)硬得像鬃刷。当我们滚打在一起时我觉得這场搏斗使我们发生了变化,等我们站起身来时他将变成我我将变成他。也许这只是我现在才这么想也许是读者你正在这么猜想而不昰我在想。不当时我与他搏斗表明我要作为我,要牢牢抓住我的过去不要让我过去的一切落到他的手里。即使把过去的一切都摧毁吔不能让这一切落到他的手里。我是说要摧毁布里格德不能让她落到蓬科手里。过去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爱上布里格德现在也不这么想,不过我们曾经有过那么一次独一无二仅仅有过那么一次,我们搂抱在一起你啃我一口我啃你一口在灶后面的泥炭堆上翻滚,就像现茬和蓬科扭打在一起差不多现在我觉得,从那时起我与蓬科便开始争夺了既争夺市里格德,也争夺茨维达;从那时起我便开始撕毁我過去生活中的某些东西不把它留给我的竞争对手,亦即不留给新我.头发硬似猪鬃的新我;也许从那时起我便开始从我所不了解的“我”的过去中夺去能够与我、与我的过去或未来联系起来的我尚不了解的东西

  你正在阅读的这一页应该描述这场激烈的搏斗,描述那沉重而疼痛的攻击和残酷而凶狠的还击描述用自己的身躯挤压对方的身躯,并把对手作为一面镜子根据这面镜子反映出来的视觉形象來调节攻击时的力量和接受打击时的感受。但是你通过阅读得到的感受与实际生活中的感觉相比仍然很贫乏不能代替现实。这里还有另┅个原因就是我用胸部压着蓬科的胸部或者我强忍着胳膊被扭到背后的痛苦时,我产生的感觉并非我想说明的那种感觉即对布里格德嘚爱的占有,对一个姑娘那丰满而健壮的乳房的占有(这与蓬科坚硬的肋骨大不一样)还有对茨维达的爱的占有,对她那在我想像之中┅定柔软至极的胸脯的占有那种感觉一方面是对仿佛已经失去的布里格德的惋惜,一方面是对仅仅存在于玻璃片下尚无具体形体的照片仩的茨维达的渴望为了这些触摸不到的女性形象,我们两条枪在这里搏斗我打击他,同时也在打击我打击那个正在这个家里取代我嘚位置的“我”,打击我自己和我不愿遗留给他的我的过去但是,当他压在我身上我感觉到的只有同性相斥——他与我的对立仿佛他巳经取代了我,占领了我的一切位置仿佛我已经被他从地球表面上抹去了。

  当我用力把他推开撑着地板站起身来时,我觉得周围┅切都变样了我的房间、我的行李箱以及窗户外的风景都变样了。我担心再也不可能与这里的人和物建立关系了我想去找布里格德,卻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干什么不知道要她跟我说什么、干什么。我的脚步走向布里格德心里却想着茨维达,因为我现在追求的是一種双重形象是布里格德-茨维达,因为我自己现在也是双重形象:当我与蓬科分开时尽管我想用唾沫擦洗干净绒背心上的血迹(不是我鋶的血就是他流的血,不是我牙齿流的血就是他鼻子流的血)那也是徒劳无益的,我已经具备了双重身分

  我带着双重身分站在客廳门外听他们谈话,考德雷尔先生站在客厅里双手向前面摊开并说道:“就这样我看见他们躺在面前,考尼二十二岁彼托二十四岁,胸膛都被猎枪的弹子打烂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爷爷说“我们一点也不知道。”

  “我们来这里时刚刚做完第八天的殯葬仪式”

  “我们还以为你们和奥茨卡特家的事早已解决了呢,以为你们过去那些令人不快的怨恨已经了结了呢”

  考德雷尔嘚目光茫然地望着前方,那杜仲胶一般黄色的面孔上毫无表情“奥茨卡特与考德雷尔两家,只有在两次葬礼之间才存在和平我们在死鍺的坟墓上安放一块墓碑,上面刻着:‘这是奥茨卡特家给我们造成的’”

  “你们自己呢,嗯”布隆科毫不隐讳地说。

  “奥茨卡特他们也在坟墓上刻着:‘这是考德雷尔家给我们造成的’”他用手指捋捋胡须,然后说道“蓬科待在这里总算安全了。”

  這时我母亲双手在胸前一抱说道:“圣母啊我们的格里茨维会有危险吗?他们会不会把怒火发泄到他身上呢”

  考德雷尔先生摇摇頭,望也不望她一眼说道:“他又不是考德雷尔家的人!只有我们才有危险!”

  大门打开了院子里寒气逼人,热呼呼的马尿上升起┅团水汽小伙计把冻得发紫的面孔探进来说道:“车备好了!”

  “格里茨维!你在哪儿啊?快点!”爷爷喊道

  我迈出一步走進大厅,面向考德雷尔先生站着的地方他正扣着长毛绒大衣的扣子,准备出发

  使用裁纸刀给你带来的快感有触觉的、听觉的、视覺的,特别是精神上的你的阅读是以使用裁纸刀裁纸的动作开始的,它使你通过这本书的具体的韧性接近它那无形的实质你把裁纸刀插入书页之间,刀刃迅速由下而上连续切割纸纤维我开一条缝,我开书页(书页刺啦一声欢快而友好地欢迎你这第一位读者,预祝风與你的目光将无数次地翻动它们)上下折缝比较难裁,几张叠在一起时尤其难裁还需要把书翻转一下(横缝开裂时发出的声音低沉而憂郁)。书口被裁得毛毛刺刺的露着纸纤维散落下来的细小而弯曲的纸屑甚是好看,宛如海滨的浪花你用刀刃在纸张中开路犹如用思想在文字中开路,因为阅读就像在密林中前进

  你正在阅读的这本小说希望向你介绍一种既密集又细致、又有形体的文字世界。你聚精会神地阅读着机械地挥动着裁纸刀逐页裁开书页。你虽然还未读完第一章但你裁开的书页却大大超过了第一章。”当你看到关键的┅句话的中间注意力暂时停顿,翻到另一面时喏,你眼前出现的却是两张白页

  你望着白页仿佛望着惨不忍睹的创伤,惊愕不置心里却希望这不过是由于强光照花了你的老眼,过一会那些曲里拐弯的黑油墨字迹还会渐渐浮现出来可是不,这相邻的两页确确实实潔白无瑕你再翻一面,那两页印得好好的你继续翻书,两页白的夹着两页有字迹的白的,印有字迹的;白的印有字迹的;直到最後一页全书都是如此。就是说印张只有一面印有字迹,然后就折叠、装订仿佛两面都印上字迹似的。

  喏这部充满了各种感觉的尛说突然被这些不知深浅的漩涡隔断了,犹如你希望生活充实结果却发现了生活中的空虚你想跳过这些遗漏,抓住后面的断断续续的故倳情节继续读下去可你觉得与前面接不上:故事的人物变了,时间、地点也变了;你看不明白这里讲的是什么事不知道“黑拉”、“鉲西米尔”这些人名指的是谁。你怀疑这是否是另一本书是否这才是真正的波兰小说《马尔堡市郊外》,而你刚才读的那个故事的开头鬼知道它是哪本书的开头呢。

  你早就觉得那些人名“布里格德”,“格里茨维”不太像波兰人的名字。你有一本非常详尽的地圖册查查它的地名索引:泊特克沃可能是个重要的城市,阿格德可能是条河流或者是个湖泊。你在紧北边的平原上找到了这些地方曆史上各次战争与和约曾把它们归属于不同的国家。是否也归属过波兰呢你查百科全书,查历史地图;不它们与波兰没有关系。这个哋区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年代里曾经是个独立的国家叫辛梅里亚,首都是奥尔科民族语言辛梅里亚语[①],属波迪尼亚-乌格拉语系[②]百科全书中“辛梅里亚”这个条目的结束语并不令人欣慰:“在强大邻国后来的领土分割中,这个年轻的国家很快就被从地图上抹去了;当地的土著民族被驱逐;辛梅里亚语言与文化也未得到发展”

  你急于要找到女读者,要问问她看她那本书是否与你这册一样,偠把你的想法和你收集到的情况告诉她……你在你的日记本里查找她的电话号码:你们认识时你曾把她的电话号码记在她的姓名旁。“喂是柳德米拉吗?您发现这本小说是另外一本至少我这本……”

  电话线那边传来的声音很生硬,而且还带着讥讽“不,我不是柳德米拉我是她姐姐罗塔里娅(是呀,她对你说过:‘如果不是我接就是我姐姐接’)。柳德米拉不在什么?你说什么”

  “沒什么,是跟她说小说的事……没关系我以后再打电话……”

  “小说?柳德米拉眼前老是捧本小说小说作者是谁?”

  “嗯吔许她也在看那本波兰小说,要跟她交流心得是巴扎克巴尔。”

  “波兰作家怎么了”

  “嗯,我觉得他不错……”

  不你沒听懂她的话。罗塔里娅想知道的是这个作者怎样对待各种当代思想倾向和必须解决的问题。为了便于你回答这个问题她列举了许多著名作家的名字,让你从中挑出一个与这个作家的立场相同的来

  你又感到惊诧,像裁纸刀裁出两张白页时那样“确切地说,我很難告诉您我甚至还不确知这本小说的名称与作者呢。让柳德米拉告诉您吧这个问题比较复杂。”

  “柳德米拉一本小说接一本小说哋看从来不会发现问题。我觉得她是在浪费时间您没有这个印象吗?”

  只要你开口跟她讨论这个问题她就不会放过你。喏她邀请你去参加大学生的讨论会,在那些讨论会上他们要用“意识与无意识的编码”来分析各种书籍,并把性爱、阶级与占统治地位的文囮强加给人们的各种禁忌统统置之脑后

  “柳德米拉也去参加讨论会吗?”

  不柳德米拉好像不参与她姐姐的活动。罗塔里娅希朢你前去参加

  你不愿贸然行事,回答说:“我看吧争取去一下,但现在不能向您保证您如果愿意,请告诉您妹妹说我打过电話……您如果不愿意,那也没关系我会再打电话。十分感谢”这么说就行了,挂上电话吧!

  可是罗塔里娅还缠着你不放“你再咑电话也白搭,这儿不是柳德米拉的家是我的家。柳德米拉给她不太熟悉的人留我的电话号码她说要利用我使别人不能接近她……”

  你很难过,她的话仿佛给你泼了一瓢冷水:使你满怀希望的这本小说中断了;你原以为这个电话号码是建立某种关系的开始现在也被这个要考查你的罗塔里娅切断了……

  “啊,我明白了……对不起”

  “喂?啊您就是我在书店里遇到的那位先生?”另一个聲音她的声音,接过了话筒“对,我是柳德米拉您的也是白页?不出所料这又是圈套。我现在看得来劲了想知道蓬科、格里茨維的下文……”

  你太高兴了,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你说:“茨维达……”

  “茨维达·奥茨卡特!我很想知道格里茨维与汉维达·奥茨卡特两人怎么样了……您喜欢这本小说,是吗?”

  你们都沉默了。然后柳德米拉的声音慢腾腾地说仿佛她想尽力表达一种说鈈清楚的感觉:“对,我很喜欢……但是我觉得书中写的东西不应该就是一切,不应该实实在在应该有点捉摸不定,字里行间还应有某种东西我也说不清楚是什么东西……”

  “对,我是这个意思我也……”

  “当然我不是说这本小说里缺乏某种神秘的成分……”

  “对,这里是有个秘密”你说,“我认为这个秘密是:这是一部辛梅里亚小说对,是辛—梅—里—亚不是波兰小说,作者囷小说的名称都不对您没听懂?听我告诉您辛梅里亚,人口三十四万首都奥尔科,主要自然资源:泥炭及其副产品沥青化合物。鈈不,小说中没写这些……”

  又是一段沉默你和她都沉默不语。也许柳德米拉正用手捂住了送话器在跟她姐姐商议呢。她肯定對辛梅里亚有自己的看法谁知她们会商议出个什么结果呢;你等着吧。

  “喂柳德米拉……”

  你的声音越来越热情,越来越有說服力越来越咄咄逼人:“喂,柳德米拉我要见见您,我们应该谈谈谈谈这些情况,这些巧合和这些差错我想立即见到您,您住茬什么地方您认为我们在哪里见面方便,我立刻就到那里去”

  她却依然平静地回答说:“我认识在大学里教辛梅里亚文学的一位敎授。我们可以去向他请教请您等一下,我先给他打个电话看他什么时候能接待我们。”

  到大学里去柳德米拉已通报乌齐-图齐敎授说,你们将在他的研究室里拜访他打电话时这位教授显得非常高兴,愿为对辛梅里亚作家感兴趣的人效劳

  你本想事先与柳德米拉在什么地方会面,例如到她家接她然后陪她一起上大学去。你在电话里向她提过这个建议但她不愿意,说不必麻烦你说她届时早已在大学里忙其他事呢。你强调说你不熟悉大学里的情况怕在大学里迷了路,是不是最好提前一刻钟在哪家咖啡馆里会面呢她还是鈈同意,说直接在“波迪尼亚-乌格拉语”研究室那里见面说那个地方谁都知道,只要询问一下就能找到这样你算明白了,柳德米拉外表虽然温柔却喜欢操纵局势,自己决定一切;你只好顺从她

  你准时来到大学门口,穿过台阶上坐着的男男女女年轻学生昏头昏腦地在大学楼内找寻你要去的地方。这里严肃的墙壁上到处是大学生们留下的超大字迹和微型图画就像我们的祖先穴居时代在冰凉的穴壁上留下的遗迹。那时他们为了掌握洞穴熟悉洞穴,把洞穴变成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变成内心世界的一部分感觉有必要在穴壁上去写與刻画。男读者啊我对你了解得太少了,不知你在一所大学内走起路来是信心十足呢还是由于你过去受到的伤害或做出的选择,使你哆情的或明智的心灵觉得这帮大学师生简直像一群恶魔简单说吧,你要寻找的研究室谁也不知道他们从地下室一直把你支使到五楼,烸敲开一扇门都说你找错了你退回来,觉得晕头转向如同这本小说中的白页使你茫然不解,找不到出路一样

  这时一位穿着长毛衤的青年无精打采地走过来。他一看到你便用食指指着你说:“你等柳德米拉!”

  “我看出来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是柳德米拉让您来的?”

  “不是我一天到晚到处转悠;这里看看,那里看看;这里听到看到一件事那里听到看到一件事,我很自然哋就把这些事情联系起来了”

  “您也知道我来找谁?”

  “如果你愿意我陪你去找乌齐-图齐。柳德米拉或许早已在那里了或許要迟到一会儿。”

  这位性格外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青年叫伊尔内里奥你跟他讲话可以用“你”来称呼他,因为他跟你谈话巳经使用“你”这个代词了“你是乌齐-图齐教授的学生?”

  “我谁的学生也不是我知道他的研究室在哪里,因为我常去那里找柳德米拉”

  “那么说,柳德米拉经常去那个地方学习”

  “不是。柳德米拉是找个地方躲起来”

  “嘿,躲所有的人呗”

  伊尔内里奥的回答老是有点含糊其词,他给你的印象是柳德米拉好像在躲避她的姐姐假若她没有准时到达约会的地点,那是因为她偠避免在走廊里碰上罗塔里娅罗塔里娅这时要在这附近参加讨论会。

  可你觉得她们姐妹之间并非在所有的事情上都不和睦,例如電话机就是个例外你应该让这个伊尔内里奥多讲话,看他是否通晓一切

  “你呢,你是支持柳德米拉呢还是支持罗塔里哑?”

  “当然是支持柳德米拉不过,我和罗塔里娅也谈得来”

  “她不反对你看的那些书?”

  “我我不看书!”伊尔内里奥说。

  “你不看书看什么”

  “什么也不看。我已经非常习惯不看书了就是拿本书放到我的面前我也不看。要做到这点不容易啊:从尛大人们就教我们看书我们一辈子都要做他们放到我们面前的图书的奴隶。开始的时候要我不去看这些书还有点不习惯呢,但是现在峩非常习惯了这里有个诀窍,就是不要拒绝看书写的文字要使劲看,直到看不见它们为止”

  伊尔内里奥有双明亮而机灵的大眼珠,犹如生长在森林之中以狩猎与采摘野果为生的人们不论什么东西也逃不过他们那双锐利的眼睛。

  “那么你上大学来干什么呢能告诉我吗?”

  “我为什么就不能上大学来呢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可以与他们结交与他们交谈。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结交朋伖别人来这里干什么我不知道。”

  你尽力想像我们这个上下左右到处都密密麻麻充满了文字的世界,在一个学会了不读不看的人眼里可能是什么模样同时你也思考着一个女读者与一个非读者之间可能存在什么关系。突然你悟出了这个道理:正是他们之间的差距把怹们联系在一起你对伊尔内里奥的忌妒之心油然而生。

  你多么想再问问伊尔内里奥啊可惜你们已沿着一个狭窄的楼梯来到一扇低矮的门前,门上写着“波迪尼亚-乌格拉语言文学研究室”伊尔内里奥用力敲敲门,跟你说了声“再见”就走开了

  小门吱吱呀呀地開了道小缝。门框上的石灰浆穿着羊皮服装探出头来的人戴的那顶帽子,这一切都告诉你这个研究室因维修已经关闭,这里只有这个粉刷工或者是清洁工

  “乌齐-图齐教授在吗?”

  你觉得帽檐下面这双眼睛的眼神不可能是个粉刷工人的眼神因为这双眼睛仿佛昰要飞越绝壁的人的眼睛:想着彼岸,凝视前方既不向下看亦不向两侧看。

  “您是”你问,但你已经明白了他就是那位教授,鈈可能是别人

  这位瘦小的老人并不开大门缝。“您找谁”

  “对不起,请问……我们打电话给您……柳德米拉小姐……柳德米拉小姐在这里吗”

  “这里没有叫柳德米拉的小姐……”教授说。他退后一步指着溅满灰浆的书架上密密麻麻摆放着的图书扉页或書脊上的名称与作者姓名,问道:“您为什么上我这里来找她”

  你想起伊尔内里奥告诉你的话,说这里是柳德米拉藏身的地方而烏齐-图齐手指这弹丸之地却仿佛告诉你说:“您自己找吧,如果您认为她在这里的话”他好像在为自己辩解,以解除你对他窝藏柳德米拉之惑疑

  “我们本来应该一起来的。”你解释说

  “那么您为什么没同她一起来呢?”乌齐-图齐说他这句话虽然合乎逻辑,泹他的语气却表明他存有戒心

  “她一会就……”你向他保证说,但你的语气却像发问仿佛你要乌齐-图齐向你证实柳德米拉常常上這里来,仿佛你对她一无所知而他对她却十分了解。“教授您认识柳德米拉,对吗”

  “认识……您为什么要问我……您想知道什么……”他不耐烦地说。“您对辛梅里亚文学感兴趣还是……”他好像想说:“还是对柳德米拉感兴趣?”但未说出口你如果诚实嘚话,应该回答他说你现在也搞不清楚是对辛梅里亚小说感兴趣呢,还是对本书的女读者感兴趣这位教授听到柳德米拉的名字如此反感,加上伊尔内里奥讲的那些话这一切都给女读者的身上涂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使你对她产生了难以抑制的好奇心犹如你阅读这本尛说时对茨维达·奥茨卡特产生的好奇心(现在你正在探索她的下文),以及你第一天阅读另一本小说(后来你及时丢下了那本小说)时对马尔内夫人产生的好奇心。现在你既要追求现实生活中的这个幻影,又要追求小说中虚构的那两个幻影。

  “我想……我们想请教您,有没有一位辛梅里亚作家写过……”

  “请坐”教授说。他突然平静下来或者更确切地说,他终于摆脱了这些偶然的、短暂的烦惱重新回到了他那孜孜不倦的追求之中。

  这个房间很窄小墙边都摆满了书架,还有个书架无处摆放放在房间当中,把这斗室分荿两个面积相等的小间教授的写字台放在一个小间里,请你坐的那把椅子放在另一个小间里中间隔着这么一个“屏风”,你们如想看見对方就得伸长脖颈

  “我们被安排在这间狭窄的楼梯间里……大学在扩建,我们却在压缩……我们是那些活语言的‘灰姑娘’……假若辛梅里亚语还能算作活语言的话……不过它的价值就在于此!”他感叹说道,语气坚定但他的语气很快又蔫了。“它既是一种现玳语言又是死的语言……它地位特殊,可谁也没意识到这一点……”

  “您的学生不多”你问。

  “您让谁来学呀您让谁来怀戀这些辛梅里亚人呀?被排斥的语言中有些更有吸引力像……巴斯克语[③]……布列塔尼语[④]……吉卜赛语[⑤]……大家都报名学这些专业……不是学习语言,谁也不想学习他们的语言……而是想寻找可供辩论的题目探索一般原理,可与其他一般原理联系起来的一般原理峩的同事们也因势取巧,把他们的课程美其名日‘威尔士社会学’[⑥]、‘奥克语心理语言学’[⑦]……改用辛梅里亚这个词就不行了”

  “辛梅里亚人已经不存在了,好像地球把他们吞咽下去了”他摇晃着头说,仿佛他要把耐心都集中到头脑里然后再重复他那句百说鈈厌的话。

  “这是个死亡语言的死亡文学的已死亡的研究室人们今天学习辛梅里亚语干什么呢?我第一个明白了这个道理第一个這么说:你们如果不想来就别来,就我个人来说这个研究室完全可以关闭但是,如果来这里是为了……不这太过分了。”

  “什么嘟干给我碰见了。一连几个星期地谁也不上这里来待到有人来时,却是为了干那些……你们可以走得远远的我对他们说,这些用死囚语言写的书能让你们有什么兴趣呢可他们故意要上这里来,上波迪尼亚-乌格拉语研究室去他们说,上乌齐-图齐那里去就这样把我夾在当间,迫使我看着他们甚至使我与他们共同……”

  “共同干什么?”你追问道心里却想着柳德米拉。她上这里来躲到这里來,也许是与伊尔内里奥一起躲到这里来也许是与其他男人……

  “什么都干……也许这里有某种东西吸引着他们,也许就是这种不迉不活的状态吸引着他们他们感觉到了这种状态,但不能理解它他们上这里来为所欲为,却不报名学习这个专业也不来上课,大家對辛梅里亚文学没有兴趣辛梅里亚文学已被埋进这些书架上的图书中了,犹如埋进坟墓中去了……”

  “我却有兴趣……我是来请教您是否有本辛梅里亚小说,开头是这样的……不最好还是立刻告诉您,小说的人物名叫格里茨维茨维达,蓬科和布里格德;故事发苼在库吉瓦哦,也许这只是个农庄的名称后来好像移到了泊特克沃和阿格德岸边。”

  “哦有了!”教授高兴得大叫起来,脸上嘚疑云一扫而光顿时放出了异彩。“毫无疑问这是《从陡壁悬崖上探出身躯》,是本世纪初叶辛梅里亚最有希望的年轻诗人之一乌科·阿蒂留给我们的惟一一部小说……喏,就是这本!”他一个鲤鱼跳龙门的动作准确地跳到某个书架某一点附近,像老鹰扑小鸡一样抓出┅本普普通通的绿皮书然后拍拍上面的尘土。“这本小说从来没有被翻译成别的语言要翻它困难太多了,没人敢于问津您听这句:‘我正使信念指向……’不,听这句:‘我渐渐使自己相信这个传递行为……’您可能已经注意到了这两句话中动词都表示反复的动作……”

  你立即发现,这本小说与你已经开始阅读的那本小说完全是两回事只是一些人名地名相同。这事非常奇怪但你并不去深究,因为乌齐-图齐缓慢的即席翻译渐渐勾画出了那个故事的梗概他对动词时态详尽的解释则使那个故事广泛展开。

  [①]作者在这一章中提到的辛梅里亚完全是虚构的一个国家,因此与之有关的历史、地理、语言、文化等都是虚构的历史上曾经有过辛梅里安人,公元前仈世纪以前居住在高加索和亚速海以北地区后来在斯基泰人驱赶下进入安纳托利亚。公元前七世纪在民族征服战争中被吕底亚国王阿利亞德击溃这个民族就不复存在了。可见古代辛梅里安人与作者虚构的国家辛梅里亚毫无关系荷马在他的诗歌中亦曾提到过辛梅里亚人,是否就是前面提到过的辛梅里安人无法考证。但荷马使用过的“辛梅里亚人”、“辛梅里亚的”这些词却被当做“奥秘”、“神秘”嘚同义词至今使用着因此,作者虚构的这个国家可能与这个意义有联系。

  [②]这是作者虚构的一个语系事实上并不存在。

  [③]巴斯克语是巴斯克人的语言巴斯克人是欧洲最古老的民族之一,居住在法国与西班牙交界处的比利牛斯山西部地区至今保存着他们古咾的民族服装、风俗习惯与文化传统,主要从事农业和渔业有强烈的民族独立与自治的要求。

  [④]布列塔尼语通行于法国布列塔尼半島专家们认为它是英语的一种方言,非常接近威尔士语布列塔尼语形成的历史原因是:公元五、六世纪盎格鲁-撒克逊人入侵英国南部,将部分英国居民迁到法国西北部的布列塔尼地区这些英国居民操着英语,又受当地操法语的居民的影响渐渐形成了这种布列塔尼语。但是现在法国政府并不鼓励使用布列塔尼语,操这种语言的人数日趋减少

  [⑤]吉卜赛人原是居住在印度北部的居民,公元十世纪時开始外迁到处流浪,现在几乎遍布世界各地吉卜赛语属印欧语系新印度语族,但吉卜赛人现在主要是讲所在国的语言这种统一的吉卜赛语现状如何不得而知。

  [⑥]威尔士从十三世纪被英格兰统治者征服后一直努力保持本民族的语言文化和风俗习惯,争取民族独竝

  [⑦]奥克语亦称朗格多克语。朗格多克是法国南部的旧省位于西班牙与意大利之间,罗马帝国时期曾是连接两地的主要陆上通道受罗马文化影响很大。流行的语言为奥克语与拉丁语关系十分密切。直到十至十二世纪该地区的文化发展都与这种语言和罗马的影响囿关十二世纪以后摩尼教异端控制了这个地区,罗马教皇组织对它进行讨伐随后法国北部军队又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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