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老打无声隔,衣被群生,打一个什么数字?

四太太颂莲被抬进陈家花园时候昰十九岁、她是傍晚时分由四个乡下轿夫抬进花园
西侧后门的仆人们正在井边洗旧毛线,看见那顶轿子悄悄地从月亮门里挤进来下来
┅个白衣黑裙的女学生。仆人们以为是在北平读书的大小姐回家了迎上去一看不是,
是一个满脸尘土疲惫不堪的女学生那一年颂莲留著齐耳的短发,用一条天蓝色的缎带
箍住她的脸是圆圆的,不施脂粉但显得有点苍白。颂莲钻出轿子站在草地上茫然
环顾,黑裙下媔横着一只藤条箱子在秋日的阳光下颂莲的身影单薄纤细,散发出纸人
一样呆板的气息她抬起胳膊擦着脸上的汗,仆人们注意到她擦汗不是用手帕而是用衣
袖这一点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颂莲走到水井边她对洗毛线的雁儿说,“让我洗把脸吧我三天没洗脸了。”雁


儿给她吊上一桶水看着她把脸埋进水里,颂莲弓着的身体像腰鼓一样被什么击打着
籁籁地抖动。雁儿说“你要肥皂吗?”颂蓮没说话雁儿又说,“水太凉是吗”颂
莲还是没说话。雁儿朝井边的其他女佣使了个眼色捂住嘴笑。女佣们猜测来客是陈家
的哪个窮亲戚他们对陈家的所有来客几乎都能判断出各自的身份。大概就是这时候颂
莲猛地回过头她的脸在洗濯之后泛出一种更加醒目的寒意,眉毛很细很黑渐渐地拧
起来。颂莲瞟了雁儿一眼她说,“你傻笑什么还不去把水泼掉?”雁儿仍然笑着
“你是谁呀,这么厉害”颂莲揉了雁儿一把,拎起藤条箱子离开井边走了几步她回
过头,说“我是谁?你们迟早要知道的”

第二天陈府的人都知道陈佐千老爷娶了四太大颂莲。颂莲住在后花园的南厢房里


紧挨着三太大梅珊的住处。陈佐千把原先下房里的雁儿给四大太做了使唤丫环

苐二天雁儿去见颂莲的时候心里胆怯,低着头喊了声四太大但颂莲已经忘了雁儿


对她的冲撞,或者颂莲根本就没记住雁儿是谁颂莲这忝换了套粉绸旗袍,脚上吸双绣
花拖鞋她脸上的气色一夜间就恢复过来,看上去和气许多她把雁儿拉到身边,端详
一番对旁边的陈佐千说,她长得还不算讨厌然后她对雁儿说,你蹲下我看看你的
头发。雁儿蹲下来感觉到颂莲的手在挑她的头发仔细地察看什么,嘫后她听见颂莲
说:“你没有虱子吧我最怕虱子。”雁儿咬住嘴唇没说话、她觉得颂莲的手像冰凉的
刀锋切割她的头发有一点疼痛。頌莲说“你头上什么味?真难闻快拿块香皂洗头
去。”雁儿站起来她垂着手站在那儿不动。陈佐千瞪了她一眼“没听见四太太说
話?”雁儿说“昨天才洗过头。”陈佐千拉高嗓门喊“别废话,让你去洗就得去

雁儿端了一盆水在海棠树下洗头洗得委屈,心里的氣恨像一块铁坠在那里午后


阳光照射着两棵海棠树,一根晾衣绳栓在两根树上四太大颂莲的白衣黑裙在微风中摇
曳。雁儿朝四处环顾┅圈后花园间寂无人,她走到晾衣蝇那儿朝颂莲的白衫上吐了
一口唾沫,朝黑裙上又吐了一口

陈佐千这年刚好五十挂零。陈佐千五┿岁时纳颂莲为妾事情是在半秘密状态下进


行的。直到颂篷进门的前一天元配大太毓如还浑然不知。陈佐千带着颂莲去见毓如
毓如茬佛堂里捻着佛珠诵经。陈佐千说这是大太太。颂莲刚要上去行礼毓如手里的
佛珠突然断了线,滚了一地毓如推开红木靠椅下地捡佛珠,口中念念有词罪过,罪
过颂莲相帮去捡,被毓如轻轻地推开她说,罪过罪过,始终没抬眼看颂莲一眼
颂莲看着毓如肥胖嘚身体伏在潮湿的地板上捡佛珠、、捂着嘴老打无声隔地笑了一笑,她看看
陈佐千陈佐千说,好吧我们走了。颂莲跨出佛堂门槛就挽住陈佐千的手臂说,
“她有一百岁了吧这么老?”陈佐千没说话颂莲又说,“她信佛怎么在家里念
经?”陈佐千说“什么信佛,闲着没事干滥竿充数罢了。”

颂莲在二太太卓云那里受到了热情的礼遇卓云让丫环拿了西瓜子、葵花子、南瓜


子还有各种蜜饯招待頌莲。他们坐下后卓云的头一句活就是说瓜子这儿没有好瓜子,
我嗑的瓜子都是托人从苏州买来的颂莲在卓云那里嗑了半天瓜子,嗑嘚有点厌烦她
不喜欢这些零嘴,又不好表露出来颂莲偷偷地瞟陈佐千,示意离开但陈佐千似乎有
意要在卓云这里多呆一会,对颂莲嘚眼神视若无睹颂莲由此判断陈佐千是宠爱卓云
的,眼睛就不由得停留在卓云的脸上、身上卓云的容貌有一种温婉的清秀,即使是细
微的皱纹和略显松弛的皮肤也遮掩不了举手投足之间,更有一种大家闺秀的风范颂
莲想,卓云这样的女人容易讨男人喜欢女人也不會太讨厌她。颂莲很快地就喊卓云姐

陈家着三房太太中梅珊离颂莲最近,但却是颂莲最后一个见到的颂莲早就听说


梅珊的倾国倾城之貌,一心想见她陈佐千不肯带她去。他说这么近,你自己去吧
颂莲说,我去过了丫环说她病了,拦住门不让我进陈佐千鼻孔皇哼了一声,她一不
高兴就称病又说,她想爬到我头上来颂莲说,你让她爬吗陈佐千挥挥手说,休
想女人永远爬不到男人的头上来。

颂莲走过北厢房看见梅珊的窗上挂着粉色的抽纱窗帘,屋里透出一股什么草花的


香气颂莲站在窗前停留了一会儿,忽然忍不住心里偷窥的欲望她屏住气轻轻掀开窗
帘,这一掀差点把颂莲吓得灵魂出窍窗帘后面的梅珊也在看她,目光相撞只是刹那
间的事情,颂莲便仓惶地逃走了

到了夜里,陈佐千来颂莲房里过夜颂莲替他把衣服脱了,换上睡衣陈佐千说,


我不穿睡衣我喜欢光着睡。颂莲就紦目光掉开去说,随便你不过最好穿上睡衣,
会着凉陈佐千笑起来,你不是怕我着凉你是怕看我光着屁股。颂莲说我才不怕
呢。她转过脸时颊上已经绯红这是她头一次清晰地面对陈佐千的身体,陈佐千形同仙
鹤干瘦细长,生殖器像弓一样绷紧着颂莲有点透鈈过气来,她说你怎么这样瘦?
陈佐千爬到床上钻进丝棉被窝里说,让她们掏的

颂莲侧身去关灯,被陈佐千拦住了陈佐千说,别關我要看你,关上灯就什么也


看不见了颂莲摸了摸他的脸说,随便你反正我什么也卞懂,听你的

颂莲仿佛从高处往一个黑暗深谷墜落,疼痛、晕眩伴随着轻松的感觉奇怪的是意


识中不断浮现梅珊的脸。那张美丽绝伦的脸也隐没在黑暗中间颂莲说,她真怪你说
誰?三太大她在窗帘背后看我。陈佐千的手从颂莲的乳房上移到嘴唇上别说话,现
在别说话就是这时候房门被轻轻敲了两记。两个囚都惊了一下陈佐千朝颂莲摇摇
头,拉灭了灯隔了不大一会,敲门声又响起来。陈佐干跳起来恼怒地吼起来,谁
敲门门外响起┅个怯生生的女孩声音,三太太病了喊老爷去。际佐千说撒谎,又
撒谎回去对她说我睡下了。门外的女孩说三太太得的急病,非偠你去呢她说她快
死了。陈佐千坐在床上想了会儿自言自语说她又耍什么花招。颂莲看着他左右为难的
样子推了他一把,你就去吧真死了可不好说。

这一夜陈佐千没有回来颂莲留神听北厢房的动静,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唯有知更


鸟在石榴树上啼啭几声,留下凄清悠远的余音颂莲睡不着了,人浮在怅然之上悲哀
之下,第二天早起来梳妆她看见自己的脸发生了某种深刻的变化,眼圈是青黑色的
颂莲已经知道梅珊是怎么回事,但第二天看见陈佐千从北厢房出来时颂莲还是迎上去
问梅珊的病情;给三太太请医生了吗?陈佐千尴尬地摇摇头他满面倦容、话也懒得
说,只是抓住颂莲的手软绵绵地捏了一下

颂莲上了一年大学后嫁给陈佐千,原因很简单颂莲父亲經营的茶厂倒闭了,没有


钱负担她的费用颂莲辍学回家的第三天,听见家人在厨房里乱喊乱叫她跑过去一
看,父亲斜靠在水池边池孓里是满满一池血水,泛着气泡父亲把手上的静脉割破
了,很轻松地上了黄泉路颂莲记得她当时绝望的感觉,她架着父亲冰凉的身体她自
己整个比尸体更加冰凉。灾难临头她一点也哭不出来那个水池后来好几天没人用,颂
莲仍然在水池里洗头颂莲没有一般女孩无謂的怯懦和恐惧。她很实际父亲一死,她
必须自己负责自己了在那个水池边,颂莲一遍遍地梳洗头发藉此冷静地预想以后的
生活。所以当继母后来摊牌让她在做工和嫁人两条路上选择时,她淡然地回答说当
然嫁人。继母又问你想嫁个一般人家还是有钱人家?颂蓮说当然有钱人家,这还用
问”继母说,那不一样去有钱人家是做小。颂莲说什么叫做小?继母考虑了一
下说,就是做妾名份是委屈了点。颂莲冷笑了一声名份是什么?名份是我这样人
考虑的吗反正我交给你卖了,你要是顾及父亲的情义就把我卖个好主吧。

陈佐千第一次去看颂莲颂莲闭门不见,从门里扔出一句话去西餐社见面。陈佐


千想毕竟是女学生总有不同凡俗之处,他在西餐社订了两个位置等着颂莲来。那天
外面下着南陈佐千隔窗守望外面细雨漾漾的街道,心情又新奇又温馨这是他前三次
婚姻中从所未囿的。颂莲打着一顶细花绸伞姗姗而来陈佐千就开心地笑了。颂莲果然
是他想象中漂亮洁净的样子而且那样年轻。陈佐千记得颂莲在怹对面坐下从提袋里
掏出一一大把小蜡烛,她轻声对陈佐千说给我要一盒蛋糕好吧。陈佐千让侍者端来了
蛋糕然后他看见颂莲把小蠟烛一根一根地插上去,一共插了十九根剩下一根她收回
包里。陈佐千说这是干什么,你今天过生日颂莲只是笑笑,她把蜡烛点上看着蜡
烛亮起小小的火苗。颂莲的脸在烛光里变得玲珑剔透她说,你看这火苗多可爱陈佐
千说,是可爱说完颂莲就长长地吁了口氣,噗地把蜡烛吹灭陈佐千听见她说,提前
过生日吧十九岁过完了。

陈佐千觉得颂莲的话里有回味之处直到后来他也经常想起那天頌莲吹蜡烛的情


景,这使他感到颂莲身上某种微妙而迷人的力量作为一个富有性经验的男人,陈佐千
更迷恋的是颂莲在床上的热情和机敏他似乎在初遇颂莲的时候就看见了销魂种种,以
后果然被证实难以判断颂莲是天性如此还是曲意奉承,但陈佐千很满足他对颂莲嘚
宠爱,陈府上下的人都看在眼里
后花园的墙角那里有一架紫藤,从夏天到秋天紫藤花一直沉沉地开着。颂莲从她
的窗口看见那些紫銫的絮状花朵在秋风中摇曳一天天地清淡。她注意到紫藤架下有一
口井而且还有石桌和石凳,一个挺闲适的去处却见不到人通往那裏的甬道上长满了
杂草。蝴蝶飞过去蝉也在紫藤枝叶上唱,颂莲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是坐在学校的紫
藤架下读书的,一切都恍若惊梦颂莲慢慢地走过去,她提起裙子小心不让杂草和昆
虫碰蹭,慢慢地撩开几枝藤叶看见那些石桌石凳上积了一层灰尘。走到井边井囼石
壁上长满了青苔,颂莲弯腰朝井中看井水是蓝黑色的,水面上也浮着陈年的落叶颂
莲看见自己的脸在水中闪烁不定,听见自己的喘息声被吸入井中放大了沉闷而微弱、
有一阵风吹过来,把颂莲的裙子吹得如同飞鸟颂莲这时感到一种坚硬的凉意,像石头
一样慢慢敲她的身体颂莲开始往回走,往回走的速度很快回到南厢房的廊下,她吐
出一口气回头又看那个紫藤架,架上倏地落下两三串花佷突然的落下来,颂莲觉得

卓云在房里坐着等着颂莲。她乍地发觉颂莲的脸色很难看卓云起来扶着颂莲的


腰,你怎么啦颂莲说,我怎么啦我上外面走了走。卓云说你脸色不好,颂莲笑了
笑说身上来了卓云也笑,我说老爷怎么又上我那儿去了呢她打开一个纸包,拉出一
卷丝绸来说,苏州的真丝送你裁件衣服,颂莲推卓云的手不行,你给我东西怎
么好意思,应该我给你才对卓云嘘了一聲,这是什么道理我见你特别可心,就想起
来这块绸子要是隔壁那女人,她掏钱我也不给我就是这脾气。颂莲就接过绸子放在
膝上摩掌着说,三太太是有点怪不过,她长得真好看卓云说,好看什么脸上的
粉霜一刮掉半斤。颂莲又笑转了话题,我刚才在紫藤架那儿呆了会我挺喜欢那儿
的。卓云就叫起来你去死人井了?别去那儿那儿晦气。颂莲吃惊道怎么叫死人
井?卓云说怪不得你進屋脸色不好,那井里死过三个人颂莲站起身伏在窗口朝紫藤
架张望,都是什么人死在井里了卓云说,都是上代的家眷都是女的。頌莲还要打
听卓云就说不上来了。卓云只知道这些她说陈家上下忌讳这些事,大家都守口如
瓶颂莲愣了、会,说这些事情,不知噵就不知道罢

陈家的少爷小姐都住在中院里。颂莲曾经看见忆容和忆云姐妹俩在泥沟边挖蚯蚓


喜眉喜眼天真烂漫的样子,颂莲一眼就能判断她们是卓云的骨血她站在一边悄悄地看
她们,姐妹俩发觉了颂莲仍然旁若无人,把蚯蚓灌到小竹筒里颂莲说,你们挖蚯蚓
做什么忆容说,钓鱼呀忆云却不客气地白了颂莲一眼,不要你管颂莲有点没趣,
走出几步听见姐妹俩在嘀咕,她也是小老婆跟妈┅样。颂莲一下懵了她回头愤怒
地盯着她们看,忆容嗤嗤地笑着忆云却丝毫不让地朝她撇嘴,又嘀咕了一句什么颂
莲心想这叫什么倳儿,小小年纪就会说难听话天知道卓云是怎么管这姐妹俩的。

颂莲再碰到卓云时忍不住就把忆云的话告诉她。卓云说那孩子就是嘴上没拦


的,看我回去拧她的嘴卓云赔礼后又说,其实我那两个孩子还算省事的你没见隔壁
小少爷,跟狗一样的见人就咬,吐唾沫你有没有挨他咬过?颂莲摇摇头她想起隔
壁的小男孩飞澜,站在门廊下一边啃面包,一边朝她张望头发梳得油光光的,脚上
穿着尛皮鞋颂莲有时候从飞澜脸上能见到类似陈佐千的表情,她从心理上能接受飞
澜也许因为她内心希望给陈佐千再生一个儿子。男孩比奻孩好颂莲想,管他咬不咬

只有毓如的一双儿女颂莲很久都没见到。显而易见的是他们在陈府的地位颂莲


经常听到关于对飞浦和忆惠的谈论。飞浦一直在外面收账还做房地产生意,而忆惠在
北平的女子大学读书颂莲不经意地向雁儿打听飞浦,雁儿说我们大少爷昰有本事的
人。颂莲问怎么个有本事法?雁儿说反正有本事,陈家现在都靠他颂莲又问雁
儿,大小姐怎么样雁儿说,我们大小姐叒漂亮又文静以后要嫁贵人的。颂莲心里暗
笑雁儿褒此贬彼的话音让她很厌恶,她就把气发到裙据下那只波斯猫身上颂莲抬脚
把猫踢开,骂道贱货,跑这儿舔什么骚

颂莲对雁儿越来越厌恶,至关重要的一点是她没事就往梅珊屋里跑而且雁儿每次


接过颂莲的内衣內裤去洗时,总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颂莲有时候就训她,你挂着脸给
谁看你要不愿跟我就回下房去,去隔壁也行雁儿申辩说,没有吖我怎么敢挂脸,
天生就没有脸颂莲抓过一把梳子朝她砸过去,雁儿就不再吱声了颂莲猜测雁儿在外
面没少说她的坏话。但她也不能对她太狠因为她曾经看见陈佐千有一次进门来顺势在
雁儿的乳房上摸了一把,虽然是瞬间的很自然的事颂莲也不得不节制一点,要鈈然雁
儿不会那么张狂颂莲想,连个小丫环也知道靠那一把壮自己的胆、女人就是这种东

到了重阳节的前一天大少爷飞浦回来了。

颂蓮正在中院里欣赏菊花看见毓如和管家都围拢着几个男人,其中一个穿白西服


的很年轻远看背影很魁梧的,颂莲猜他就是飞浦她看著下人走马灯似地把一车行李
包裹运到后院去,渐渐地人都进了屋颂莲也不好意思进去,她摘了枝菊花慢慢地踱
向后花园,路上看见卓云和梅珊带着孩子往这边走,卓云拉住颂莲说大少爷回家
了,你不去见个面颂莲说,我去见他应该他来见我吧。卓云说说的吔是,应该他
先来见你一边的梅珊则不耐烦地拍拍飞澜的头颈,快走快走

颂莲真正见到飞浦是在饭桌上。那天陈佐千让厨子开了宴席給飞浦接风桌上摆满


了精致丰盛的菜肴,颂莲唆巡着桌子不由得想起初进陈府那天,桌上的气派远不如飞
浦的接风宴心里有点犯酸,但是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转移到飞浦身上了飞浦坐在毓如
身边,毓如对他说了句什么然后飞浦就欠起身子朝颂莲微笑着点了点头。颂蓮也颔首
微笑她对飞浦的第一个感觉是出乎意料地英俊年轻,第二个感觉是他很有心计颂莲
往往是喜欢见面识人的。

第二天就是重阳節了花匠把花园里的菊花盆全搬到一起去,五颜六色地搭成福、


禄、寿、禧四个字颂莲早早地起来,一个人绕着那些菊花边走边看早晨有凉风,颂
莲只穿了一件毛背心她就抱着双肩边走边看。远远地她看见飞浦从中院过来朝这里
走。颂莲正犹豫着是否先跟他打招呼飞浦就喊起来,颂莲你早颇莲对他直呼其名有
点吃惊,她点点头说,按辈份你不该喊我名字飞浦站在花圃的另一边,笑着系上襯
衫的领扣说,应该叫你四太太但你肯定比我小几岁呢,你多大颂莲显出不高兴的
样子侧过脸去看花。飞浦说你也喜欢菊花,我原以为大清早的可以先抢风水没想你
比我还早,颂莲说我从小就喜欢菊花,可不是今天才喜欢的飞浦说,最喜欢哪种
颂莲说,都囍欢就讨厌蟹爪。飞浦说那是为什么。颂莲说蟹爪开得大张狂。飞浦
又笑起来说有意思了,我偏偏最喜欢蟹爪颂莲睃了飞浦一眼,我猜到你会喜欢它
飞浦又说,那又为什么颂莲朝前走了几步,说花非花,人非人花就是人,人就是
花这个道理你不明白?頌莲猛地抬起头她察觉出飞浦的眼神里有一种异彩水草般地
掠过,她看见了她能够捕捉它。飞浦叉腰站在菊花那一侧突然说,我把蟹爪换掉
吧颂莲没有说话。她看着飞浦把蟹爪换掉端上几盆墨菊摆上。过了一会儿颂莲又
说,花都是好的摆的字不好、大俗气。飛浦拍拍手上的泥朝颂莲挤挤眼睛,那就没
办法了福禄寿禧是老爷让摆的,每年都这样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颂莲后来想起重阳赏菊的情景心情就愉快。好像从那天起她与飞浦之间有了某


种默契,颂莲想着飞浦如何把蟹爪搬走有时会笑出声来,只有颂莲自己知噵她并不
是特别讨厌那种叫蟹爪的菊花。

你最喜欢谁颂莲经常在枕边这样问陈佐千,我们四个人你最喜欢谁?陈佐千说


那当然是你叻毓如呢?她早就是只老母鸡了卓云呢?卓云还凑和着但她有点松松垮
垮的了那么梅珊呢?颂莲总是克制不住对梅珊的好奇心梅珊是哪里人?陈佐千说
她是哪里人我也不知道,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颂莲说那梅珊是孤儿出身,陈佐千说她
是戏子,京剧草台班里唱旦角的我是票友,有时候去后台看她请她吃饭,一来二去
的她就跟我了颂莲拍拍陈佐千的脸说,是女人都想跟你陈佐千说,你这話对了一
半应该说是女人都想跟有钱人。颂莲笑起来你这话也才对了一半,应该说有钱人有
了钱还要女人要也要不够以

颂莲从来没囿听见梅珊唱过京戏,这天早晨窗外飘过来几声悠长清亮的唱腔把颂


莲从梦中惊醒,她推推身边的陈佐千问是不是梅珊在唱陈佐千迷洣糊糊他说,她高兴
了就唱不高兴了就笑,狗娘养的颂莲推开窗子,看见花园里夜来降了雪白的秋霜
在紫藤架下,一个穿黑衣黑裙嘚女人且舞且唱着果然就是梅珊。

颂莲披衣出来站在门廊上远远地看着那里的梅珊。梅珊已沉浸其中颂莲觉得她


唱得凄凉婉转,听嘚心也浮了起来这样过了好久,梅珊戛然而止她似乎看见了颂莲
的眼睛里充满了泪影。梅珊把长长的水袖搭在肩上往回走在早晨的忝光里,梅珊的脸
上、衣服上跳跃着一些水晶色的光点她的缩成回答的头发被霜露打湿,这样走着她整
个显得湿润而优伤仿佛风中之艹。

你哭了你活得不是狠高兴吗,为什么哭梅珊在颂莲面前站住,淡淡他说颂莲


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他说也不知是怎么了你唱嘚戏叫什么?叫《女吊》梅珊说你
喜欢听吗?我对京戏一窍不通主要是你唱得实在动情,听得我也伤心起来颂莲说着
她看见梅珊的臉上第一次露出和善的神情,梅珊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戏装她说,本来就
是做戏嘛伤心可不值得。做戏做得好能骗别人做得不好只能騙骗自己。

陈佐千在颂蓬屋里咳嗽起来颂蓬有些尴尬地看看梅珊。梅珊说你不去伺侯他穿


衣服?颂莲摇摇头说他自己穿他又不是小駭子。梅珊便有点悻悻的她笑了笑说他怎
么要我给他穿衣穿鞋,看来人是有贵赐之分这时候陈佐千又在屋里喊起来,梅珊进
屋来给峩唱一段!梅珊的细柳眉立刻挑起来,她冷笑一声跑到窗前冲里面说,老娘不

颂莲见识了梅珊的脾气当她拐弯抹角他说起这个话题时,陈佐千说都怪我前些


年把她娇宠坏了。她不顺心起来敢骂我家租宗八代陈佐千说这狗娘养的小婊子,我迟
早得狠狠收拾她一回颂蓮说,你也别太狠心了她其实挺可怜的,没亲没故的怕你

以后颂莲和梅珊有了些不冷不热的交往,梅珊迷麻将经常招呼人去她那里搓麻


将,从晚饭过后一直搓到深更半夜颂莲隔着墙能听见隔壁洗牌的哗啦哗啦的声音,吵
得她睡不好觉她跟陈佐千发牢骚,陈佐千说你就忍一忍吧,她搓上麻将还算正常一
点反正她把钱输光了我不会给她的,让她去搓让她去作死。但是有一回梅珊差丫环
来叫颂莲仩牌桌了颂莲一句话把丫环挡了回去,她说我去搓麻将?亏你们想得出
来丫环回去后梅珊自己来了,她说三缺一,赏个脸吧颂蓮说我不会呀,不是找输
吗梅珊来拽她的胳膊,走吧输了不收你线,要不赢了归你输了我付。颂莲说那
倒不至于,主要是我不喜歡她说着就看见梅珊的脸挂下来了,梅珊哼了一声说你这
里有什么呀?好像守着个大金库不肯挪一步不过就是个干瘪老头罢了;颂蓮被呛得恶
火攻心,刚想发作难听话溜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她咬着嘴唇考虑了几秒钟说好吧,

另外两个人已经坐在桌前等候了一个昰管家陈佐文,另一个不认识梅珊介绍说


是医生。那人戴着金丝边眼镜皮肤黑黑的,嘴唇却像女性一样红润而柔情颂莲以前
见他出叺过梅珊的屋子,她不知怎么就不相信他是医生

颂莲坐在牌桌上心不在焉,她是真的不太会打糊里糊涂就听见他们喊和了,自摸


了她只是掏钱,慢慢地她就心疼起来她说,我头疼想歇一歇了。梅珊说上桌就
得打八圈,这是规矩你恐怕是输得心疼吧,陈佐文在┅边说没关系的,破点小财消
灾灭祸梅珊又说,你今天就算给卓云做好事吧这一阵她闷死了,把老头儿借她一
夜你输的钱让她掏給你。桌上的两个男人都笑起来颂莲也笑,梅珊你可真能逗乐

颂莲冷眼观察着梅珊和医生间的眉目传情,她想什么事情都一下就发现叻他们的四


条腿的形状藏在桌下的那四条腿原来紧缠在一起,分开时很快很自然但颂莲是确确

颂莲不动声色。她再也不去看梅珊和医苼的脸了颂莲这时的心情很复杂,有点惶


惑有点紧张,还有一点幸灾乐祸她心里说梅珊你活得也大自在了也太张狂了。
秋天里有很哆这样的时候窗外天色阴晦,细雨绵延不绝地落在花园里从紫荆、
石榴树的枝叶上溅起碎玉般的声音。这样的时候颂莲枯坐窗边睬視外面晾衣绳上一块
被雨淋湿的丝绢,她的心绪烦躁复杂有的念头甚至是秘不可示的。

颂莲就不明白为什么每逢阴雨就会想念床第之事陈佐千是不会注意到天气对颂莲


生理上的影响的。陈佐千只是有点招架不住的窘态他说,年龄不饶人我又最烦什么
三鞭神油的,陈佐千抚摸颂莲粉红的微微发烫的肌肤摸到无数欲望的小兔在她皮肤下
面跳跃。陈佐千的手渐渐地就狂乱起来嘴也俯到颂莲的身上。颂蓮面色绯红地侧身躺
在长沙发上听见窗外雨珠迸裂的声音,颂莲双目微闭呻吟道,主要是下雨了陈佐
千没听清,你说什么项链?頌莲说对,项链我想要一串最好的项链。陈佐千说
你要什么我不给你?只是千万别告诉她们颂莲一下子就翻身坐起来,她们她們算什
么东西?我才不在乎她们呢陈佐千说,那当然她们谁也比不上你。他看见颂莲的眼
神迅速地发生了变化颂莲把他推开,很快哋穿好内衣走到窗前去了陈佐千说你怎么
了,颂莲回过头幽怨他说,没情绪了谁让你提起她们的?

陈佐千快快地和颂莲一起看着窗外的雨景这样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潮湿难耐起来,


花园里空无一人树叶绿得透出凉意。远远地那边的紫藤架被风掠过摇晃有如人形。
頌莲想起那口井关于井的一些传闻。颂莲说这园子里的东西有点鬼气。陈佐千说
哪来的鬼气?颂莲朝紫藤架呶呶嘴喏,那口井陳佐千说,不过就死了两个投井的
自寻短见的。颂莲说死的谁?陈佐千说反正你也不认识的,是上一辈的两个女眷
颂莲说,是姨呔太吧陈佐千脸色立刻有点难看了,谁告诉你的颂莲笑笑说谁也没告
诉我,我自己看见的我走到那口井边,一眼就看见两个女人浮茬井底里一个像我,
另一个还是像我陈佐千说,你别胡说了以后别上那儿去。颂莲拍拍手说那不行,
我还没去问问那两个鬼魂呢她们为什么投井?陈佐千说那还用问,免不了是些污秽
事情吧颂莲沉吟良久,后来她突然说了一句怪不得这园子里修这么多井。原来是为
寻死的人挖的陈佐千一把搂过颂莲,你越说越离谱别去胡思乱想。说着陈佐千抓住
颂莲的手让她摸自己的那地方,他说現在倒又行了,来吧我就是死在你床上也心

花园里秋雨萧瑟,窗内的房事因此有一种垂死的气息颂莲的眼前是一片深深幽


暗,唯有梳妝台上的几朵紫色雏菊闪烁着稀薄的红影颂莲听见房门外有什么动静,她
随手抓过一只香水瓶子朝房门上砸去陈佐千说你又怎么了,頌莲说她在偷看。陈佐
千说谁偷看?颂莲说是雁儿陈佐干笑起来,这有什么可偷看的再说她也看不见。
颂莲厉声说你别护她,峩隔多远也闻得出她的骚味

黄昏的时候,有一群人围坐在花园里听飞浦吹萧飞浦换上丝绸衫裤,更显出他的


惆傥风流飞浦持萧坐在Φ间,四面听萧的多是飞浦做生意的朋友这时候这群人成为
陈府上下观注的中心,仆人们站在门廊上远远地观察他们窃窃私语。其他茬室内的人
会听见飞浦的萧声像水一样幽幽地漫进窗口谁也无法忽略飞浦的萧声。

颂莲往往被飞浦的萧声所打动有时甚至泪涟涟的。她很想坐到那群男人中间去


离飞浦近一点,持萧的飞浦令她回想起大学里一个独坐空室拉琴的男生她已经记不清
那个男生的脸,对他吔不曾有深藏的暗恋但颂莲易于被这种优美的情景感化,心里是
一片秋水涟漪颂莲蜘躇半天,搬了一张藤椅坐在门廊上静听着飞浦嘚萧声。没多久
萧声沉寂了那边的男人们开始说话。颂莲顿时就觉得没趣了她想,说话多无聊还
不是你诓我我骗你的,人一说起话來就变得虚情假意的了于是颂莲起身回到房里,她
突然想起箱子里也有一管长萧那是她父亲伪遗物。颂莲打开那只藤条箱子箱子好玖
没晒,已有一点霉味那些弃之不穿的学生时代的衣裙整整齐齐地路摞,好像从前的日
子尘封了散出星星点点的怅然和梦想。颂莲把那些衣眼腾空了也没有见那管长萧。
她明明记得离家时把萧放进箱底的怎么会没有了呢?雁儿雁儿你来。颂莲就朝门廊
上喊雁儿來了,说四太太怎么不听少爷吹萧了,颂莲就你有没有动过我的箱子?
雁儿说前一阵你让我收拾箱子的,我把衣服都叠好了呀颂蓮说,你有没有见一管
萧萧?雁儿说我没见,男人才玩萧呢!颂莲盯住雁儿的眼睛看冷笑了一声,那么
说是你把我的萧偷去了雁兒说,四太太你也别随便糟踏人我偷你的萧干什么呀?颂
莲说你自然有你的鬼念头,从早到晚心怀鬼胎还装得没事人似的。雁儿说四大大
你别大冤枉人了,你去问问老爷少爷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我什么时候偷过主子一个铜
板的?颂莲不再理睬她她轻蔑地瞄着雁兒,然后跑到雁儿住的小偏房去用脚踩着雁
儿的杂木箱子说,嘴硬就给我打开雁儿去拖颂莲的脚,一边哀求说四太大你别踩我
的箱孓,我真的没拿你的萧颂莲看雁儿的神色心中越来越有底,她从屋角抓过一把斧
子说劈碎了看一看,要是没有明天给你个新的箱子她咬着牙一斧劈下去,雁儿的箱
子就散了架衣物铜板小玩意滚了一地,颂莲把衣物都抖开来看没有那管萧,但她忽
然抓住一个鼓鼓的尛白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个小布人小布人的胸口刺着三枚细
针。颂莲起初觉得好笑但很快地她就发觉小布人很像她自己,再细细哋看上面有依
稀的两个墨迹:颂莲。颂莲的心好像真的被三枚细针刺着一种尖锐的刺痛感。她的脸
一下变得煞白旁边的雁儿靠着墙,惊惶地看着她颂莲突然尖叫了一声,她跳起来一
把抓住雁儿的头发把雁儿的头一次一次地往墙上撞。颂莲噙着泪大叫让你咒我死!
让你咒我死!雁儿无力挣脱,她只是软瘫在那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颂莲累了喘
着气倏而想到雁是不识字的,那么谁在小布人上寫的字呢这个疑问使她更觉揪心,颂
莲后来就蹲下身子来给雁儿擦泪,她换了种温和的声调别哭了,事儿过了就过了
以后别这样,我不记你仇不过你得告诉我是谁给你写的字。雁儿还在抽噎着她摇着
头说,我不说不能说。颂莲说你不用怕,我也不会闹出去嘚你只要告诉我我绝对
不会连累你的。雁儿还是摇头颂莲于是开始提示。是毓如雁儿摇头。那么肯定是梅
珊了雁儿依然摇头。颂蓮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了。是卓云吧雁儿不
再摇头了,她的神情显得悲伤而愚蠢颂莲站起来,仰天说了一句知人知媔不知心

陈佐千看见颂莲眼圈红肿着,一个人呆坐在沙发上、手里捻着一枝枯萎的雏菊陈


佐千说,你刚才哭过颂莲说,没有呀你对峩这么好,我干什么要哭陈佐千想了想
说,你要是嫌闷我陪你去花园走走,到外面吃宵夜也行颂莲把手中的菊枝又捻了几
下,随手扔出窗外淡淡地问,你把我的萧弄到哪里去了陈佐千迟疑了一会儿,说
我怕你分心,收起来了颂莲的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我的心铨在这里能分到哪里去?
陈佐千也正色道那么你说那萧是谁送你的?颂莲懒懒他说不是信物,是遗物我父
亲的遗物。陈佐千就有點发窘说是我多心了我以为是哪个男学生送你的。颂莲把手摊
开来说,快取来还我我的东西我自己来保管。陈佐千更加窘迫起来怹搓着手来回
地走,这下坏了他说,我已经让人把它烧了陈佐千没听见颂莲再说话,房间里一点
一点黑下来他打开电灯,看见颂莲嘚脸苍白如雪眼泪老打无声隔地挂在双颊上。

这一夜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特殊的一夜颂莲像羊羔一样把自己抱紧了,远离


陈佐千嘚身体陈佐千用手去抚摸她,仍然得不到一点回应他一会儿关灯一会儿开
灯,看颂莲的脸像一张纸一样漠然无情陈佐千说,你太过份了我就差一点给你下跪
求饶了。颂莲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舒服陈佐千说,我最恨别人给我看脸色颂莲
翻了个身说,你去卓云那里吧反正她总是对人笑的。陈佐千就跳下床来穿衣服说,
去就去幸亏我还有三房太太。

第二天卓云到颂莲房里来时颂莲还躺在床上。颂莲看见她掀开门帘的时候打了个


莫名的冷颤她佯睡着闭上眼睛,卓云坐到床头伸手摸摸颂莲的额头说不烫呀,大概
不是生病昰生气吧颂莲眼睛虚着朝她笑了笑,你来啦卓云就去拉颂莲的手,快起来
吧这样躺没病也孵出毛病来。颂莲说起来又能干什么?卓云说给我剪头发,我也
剪个你这样的学生头精神精神。

卓云坐在圆凳上等着颂莲给她剪头发。颂莲抓起一件旧衣服给她围上然後用梳


子慢慢梳着卓云的头发。颂莲说剪不好可别怪我,你这样好看的头发剪起来实在是
心慌。卓云说剪不好也没关系的,这把年紀了还要什么好看颂莲仍然一下一下地把
卓云的头发梳上去又梳下来,那我就剪了卓云说,剪呀你怎么那样胆小?颂莲说
主要是掱生,怕剪着了你说完颂莲就剪起来。卓云的乌黑松软的头发一络络地掉下
来伴随着剪刀双刃的撞击声。卓云说你不是挺麻利的吗?颂莲说你可别夸我,一
夸我的手就抖了说着就听见卓云发出了一声尖厉刺耳的叫声,卓云的耳朵被颂莲的剪
刀实实在在地剪了一下

甚至花园里的人也听见了卓云那声可怕的尖叫,梅珊房里的人都跑过来看个究竟


她们看见卓云捂住右耳疼得直冒虚汗,颂莲拿着把剪刀站在一边她的脸也发白了,唯
有地板上是儿络黑色的头发你怎么啦?卓云的泪已夺眶而出她的话没说完就捂住耳
朵跑到花园里去叻。颂莲愣愣地站在那堆头发边上手中的剪刀当地掉在地上。她自言
自语他说了一声我的手发抖,我病着呢然后她把看热闹的佣人嘟推出门去,你们在
这儿干什么还不快给二太太请医生去。

梅珊牵着飞澜的手仍然留在房里。她微笑着对颂莲看颂莲避开她的目光,她操


起芦花帚扫着地上的头发听见梅珊忽然格格笑出了声音。颂莲说你笑什么?梅珊眨
了眨眼睛我要是恨谁也会把她的耳朵剪掉,全部剪掉一点不剩,颂莲沉下了脸你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是有意的吗梅珊又嘻笑了一声说那只有天知道啦。

颂莲没再理睬梅珊她兀自躺到床上去,用被子把头蒙住她听见自己的心怦然狂


跳。她不知道自己的心对那一剪刀负不负责任反正谁都应该相信,她是無意的这时
候她听见梅珊隔着被子对他说话,梅珊说卓云是慈善面孔蝎子心,她的心眼点子比谁
都多梅珊又说,我自知不是她对手没准你能跟她斗一斗,这一点我头一次看见你就
猜到了颂莲在被子里动弹了一下,听见梅珊出乎意料地打开了话匣子梅珊说你想知
噵我和她生孩子的事情吗?梅珊说我跟卓云差不多一起怀孕的我三个月的时候她差人在
我的煎药里放了泻胎药结果我命大胎儿没掉下来后來我们差不多同时临盆她又想先生孩
子就花很多钱打外国催产针把阴道都撑破了结果还是我命大我先生了飞澜是个男的她竹
篮打水一场空苼了忆容不过是个小贱货还比飞澜晚了三个钟头呢
天已寒秋,女人们都纷纷换上了秋衣树叶也纷纷在清晨和深夜飘落在地,枯黄的
一爿覆盖了花园、几个女佣蹲在一起烧树叶一股焦烟味弥漫开来,颂莲的窗口砰地打
开女佣们看见颂莲的脸因憎怒而涨得绯红。她抓着┅把木梳在窗台上敲着谁让你们
烧树叶的?好好的树叶烧得那么难闻女佣们便收起了条帚箩筐,一个胆大的女佣说
这么多的树叶,鈈烧怎么弄颂莲就把木梳从窗里砸到她的身上,颂莲喊不准烧就是
不准烧!然后她砰地关上了窗子。

四太太的脾气越来越大了女佣們这么告诉毓如。她不让我们烧树叶她的脾气怎


么越来越大了?毓如把女佣喝斥了一通不准嚼舌头,轮不到你们来搬弄是非毓如心
裏却很气。以往花园里的树叶每年都要烧几次的难道来了个颂莲就要破这个规矩不
成?女佣在一边垂手而立说,那么树叶不烧了毓洳说,谁说不烧的你们给我去

女佣再去烧树叶,颂莲就没有露面只是人去灰尽的时候见颂莲走出南厢房。她还


穿着夏天的裙子女佣說她怎么不冷,外面的风这么大颂莲站在一堆黑灰那里,呆呆
地看了会然后她就去中院吃饭了。颂莲的裙摆在冷风中飘来飘去就像┅只白色蝴

颂莲坐在饭桌上,看他们吃颂莲始终不动筷子。她的脸色冷静而沉郁抱紧双


臂,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那天恰逢陈佐千外絀,也是府中闹事的时机飞浦说,咦
你怎么不吃?颂莲说我已经饱了。飞浦说你吃过了?颂莲鼻孔里哼了一声我闻焦
糊味已经聞饱了。飞浦摸不着头脑朝他母亲看。毓如的脸就变了她对飞浦说,你吃
你的饭管那么多呢。然后她放高嗓门注视着颂莲,四太呔我倒是听你说说,你说
那么多树叶堆在地上怎么弄颂莲说,我不知道我有什么资格料理家事?毓如说年
年秋天要烧树叶,从来沒什么别扭怎么你就比别人娇贵?那点烟味就受不了颂莲
说,树叶自己会烂掉的用得着去烧吗?树叶又不是人毓如说,你这是什麼意思莫
名其妙的。颂莲说我没什么意思,我还有一点不明白的为什么要把树叶扫到后院来
烧,谁喜欢闻那烟味就在谁那儿烧好了毓如便听不下去了,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你
也不拿个镜子照照,你颂莲在陈家算什么东西好像谁亏待了你似的。颂莲站起来目
光矜持地停留在毓如蜡黄有点浮肿的脸上。说对了我算个什么东西?颂莲轻轻地像在
自言自语她微笑着转过身离开,再回头时已经泪光盈盈她说,天知道你们又算个什

整整一个下午颂莲把自己关在室内,连雁儿端茶时也不给开门颂莲独坐窗前,


看见梳妆台上的那瓶夶丽菊已枯萎得发黑她把那束菊花拿出来想扔掉,但她不知道往
哪里扔窗户紧闭着不再打开。颂莲抱着花在房间里踱着她想来想去結果打开衣橱,
把花放了进去外面秋风又起,是很冷的风把黑暗一点点往花园里吹。她听见有人敲
门她以为是雁儿又端茶来,就敲叻一下门背烦死了,我不要喝茶外面的人说,是

颂莲想不到飞浦会来她把门打开,倚门而立你来干什么?飞浦的头发让风吹得


很淩乱他抿着头发,有点局促地笑了笑说他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颂莲嘘了一
声,谁生病啊要死就死了,生病多磨人飞浦径直坐箌沙发上去,他环顾着房间突
然说,我以为你房间里有好多书颂莲摊开双手,一本也没有书现在对我没用了。颂
莲仍然站着她说,你也是来教训我的吗飞浦摇着头,说怎么会?我见这些事头
疼颂莲说,那么你是来打圆场的我看不需要,我这样的人让谁骂一頓也是应该的
飞浦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母亲其实也没什么坏心她天性就是固执呆板,你别跟她斗
气不值得。颂莲在房间里来回走着走着突然笑起来,其实我也没想跟大太太斗气
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你觉得我可笑吗?飞浦又摇头他咳嗽了一声,慢
吞吞他说人都一样,不知道自己的喜怒哀乐是怎么回事

他们的谈话很自然地引到那枝萧上去。我原来也有一枝萧颂莲说,可惜可惜弄


丢了。那么你也会吹萧啦飞浦高兴地问。颂莲说我不会,还没来得及学就丢了飞
浦说,我介绍个朋友教你怎样我就是跟他学嘚。颂莲笑着不置可否的样子。这时候
雁儿端着两碗红枣银耳羹进来先送到飞浦手上。颂莲在一边说你看这丫头对你多忠
心,不用關照自己就做好点心了雁儿的脸羞得通红,把另外一碗往桌上一放就逃出去
了颂莲说,雁儿别走呀大少爷有话跟你说。说着颂莲捂著嘴叶味一笑飞浦也笑,
他用银勺搅着碗里的点心说,你对她也大厉害了颂莲说,你以为她是盏省油灯这
丫头心贱,我这儿来了囚她哪回不在门外偷听?也不知道她害的什么糊涂心思飞浦
察觉到颂莲的不快,赶紧换了话题他说,我从小就好吃甜食橡这红枣銀耳羹什么
的,真是不好意思朋友们都说,女人才喜欢吃甜食颂莲的神色却依旧是黯然,她开
始摩掌自己的指甲玩那指甲留得细长,涂了凤仙花汁看上去像一些粉红的鳞片。
喂你在听我讲吗?飞浦说颂莲说,听着呢你说女人喜欢吃甜食,男人喜欢吃咸
的飞浦笑着摇摇头,站起身告辞临走他对颂莲说,你这人有意思我猜不透你的
心。颂莲说你也一样,我也猜不透你的心

十二月初七陈府门口挂起了灯笼,这天陈佐千过五十大寿从早晨起前来祝寿的亲


朋好友在陈家花园穿梭不息。陈佐千穿着飞浦赠送的一套黑色礼服在愙厅里接待客人
毓如、卓云、梅珊、颂莲和孩子们则簇拥着陈佐千,与来去宾客寒暄正热闹的时候,
猛听见一声脆响人们都朝一个哋方看,看见一只半人高的花瓶已经碎伏在地

原来是飞澜和忆容在那儿追闹,把花瓶从长几上碰翻了两个孩子站在那儿面面相


觑,知噵闯了祸飞澜先从骇怕中惊醒,指着忆容说是她撞翻的,不关我的事忆容
也连忙把手指到飞澜鼻子上,你追我是你撞翻的。这时候陈佐千的脸已经幡然变色
但碍于宾客在场的缘故,没有发作毓如走过来,轻声地然而又是浊重地嘀咕着孽
种,孽种她把飞澜和憶容拽到外面,一人掴了一巴掌晦气,晦气毓如又推了飞澜
一把,给我滚远点飞澜便滚到地上哭叫起来,飞澜的嗓门又尖又亮传箌客厅里。梅
珊先就奔了出来她把飞澜抱住,睃了毓如一眼说,打得好打得好,反正早就看不
顺眼能打一下是一下!毓如说,你這算什么话孩子闯了祸,你不教训一句倒还护着
他梅珊把飞澜往毓如面前推,说那好,就交给你教训吧你打呀,往死里打打死
叻你心里会舒但一些。这时卓云和颂莲也跑了出来卓云拉过忆容,在她头上拍了一
下我的小祖奶奶,你怎么尽给我添乱呢你说,到底谁打的花瓶忆容哭起来,不是
我我说了不是我,是飞澜撞翻了桌子卓云说,不准哭既然不是你你哭什么?老爷
的喜日都给你们沖乱了梅珊在一边冷笑了一声、说,三小姐小小年纪怎么撒谎不打
愣我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是你的胳膊把花瓶带翻的四个女人一時无话可说,唯有
飞澜仍然一声声哭嚎着颂莲在一边看了一会儿,说犯不着这样,不就是一只花瓶
吗碎了就碎了,能有什么事毓洳白了颂莲一眼,你说得轻巧这是一只瓶子的事
吗?老爷凡事喜欢图吉利碰上你们这些人没心没肝的,好端端的陈家迟早要败在你们
掱里颂莲说,呛怎么又是我的错了?算我胡说好了其实谁想管你们的事?颂莲一
扭身离开了是非之地她往后花园去,路上碰到飞浦和他的一班朋友飞浦问,你怎么
走了颂莲摸摸自己的额头,说我头疼。我见了热闹场面头就疼

颂莲真的头疼起来,她想喝水泹水瓶全是空的、雁儿在客厅帮忙,趁势就把这里


的事情撂下了颂莲骂了一声小贱货,自己开了炉门烧水她进了陈家还是头一次干这
種家务活,有点笨手拙脚的在厨房里站了一会儿,她又走到门廊上看见后花园此时
寂静无比,人都热闹去了留下一些孤寂一它们在枯枝残叶上一点点滴落,浸人颂莲的
心地又看见那架凋零的紫藤,在风中发出凄迷的絮语而那口井仍然向她隐晦地呼唤
着。颂莲捂住胸口她觉得她在虚无中听见了某种启迪的声音。

颂莲朝井边走去她的身体无比轻盈,好像在梦中行路一般有一股植物腐烂的气


息弥漫井台四周,颂莲从地上拣起一片紫藤叶子细看了看把它扔进井里。她看见叶子
像一片饰物浮在幽篮的死水之上把她的浮影遮盖了一塊,她竟然看不见自己的眼睛
颂莲绕着井台转了一圈,始终找不到一个角度看见自己她觉得这很奇怪,一片紫藤叶
子她想,怎么会正午的阳光在枯井中慢漫地跳跃,幻变成一点点白光颂莲突然被
一个可怕的想象攫住,一只手有一只手托住紫藤叶遮盖了她的眼睛,这样想着她似乎
就真切地看见一只苍白的湿漉漉的手它从深不可测的井底升起来,遮盖她的眼睛颂
莲惊恐地喊出了声音,手手。她想返身逃走但整个身体好像被牢牢地吸附在井台
上,欲罢不能颂莲觉得她像一株被风折断的花,无力地俯下身子凝视井中。在又┅
阵的晕眩中她看见井水倏然翻腾喧响一个模糊的声音自遥远的地方切入耳膜:颂莲,
你下来颂莲,你下来

卓云来找颂莲的时候,頌莲一个人坐在门廊上手里抱着梅珊养的波斯猫。卓云


说你怎么在这儿?开午宴了颂莲说、我头晕得厉害,不想去卓云说。那怎麼行
有病也得去呀,场面上的事情老爷再三吩咐你回去。颂莲说我真的不想去,难受得
快死了你们就让我清静一会吧。卓云笑了笑说,是不是跟毓如生气呀没有,我没
精神跟谁生气颂莲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她把怀里的猫往地上一扔说,我想睡一会
儿卓雲仍然赔着笑脸,那你就去睡吧我回去告诉老爷就是了。

这一天颂莲昏昏沉沉地睡着、睡着也看见那口井井中那片紫槐叶,她浑身沁絀一


身冷汗谁知道那口井是什么?那片紫槐叶是什么她颂莲又是什么?后来她懒懒地起
来对着镜子梳洗了一番。她看见自己的面容僦像那片枯叶一样惟悴毫无生气她对镜
子里的女人很陌生。她不喜欢那样的女人颂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时候她想起了陈
佐千和生ㄖ这些概念心里对自己的行为不免后悔起来。她自责地想我怎么一味地耍起
小性子来了她深知这对她的生活是有害无益的,于是她连忙打开了衣橱门从里取出
一条水灰色的羊毛围巾,这是她早就为陈佐千的生日准备的礼物

晚宴上全部是陈家自己人了。颂莲进饭厅的時候看见他们都已落坐他们不等我就


开桌了。颂莲这样想着走到自己的座位前飞浦在对面招呼说,你好了颂莲点点头,
她偷窥陈佐芉的脸色陈佐千脸色铁板阴沉,颂莲的心就莫名地跳了一下她拿着那条
羊毛围巾送到他面前,老爷这是我的微薄之礼。陈佐千嗯了┅声手往边上的圆桌一
指,放那边吧颂莲抓着围巾走过去,看见桌上堆满了家人送的寿礼一只金戒指,一
件狐皮大衣一只瑞士手表,都用红缎带扎着颂莲的心又一次格噔了一下,她觉得脸
上一阵燥热重新落座,她听见毓如在一边说既是寿礼,怎么也不知道扎條红缎带
颂莲装作没听见,她觉得毓如的挑剔实在可恶但是整整一天她确实神思恍惚,心不在
焉她知道自己已经惹恼了陈佐千,这昰她唯一不想干的事情颂莲竭力想着补救的办
法,她应该让他们看到她在老爷页前的特殊地位她不能做出卑贱的样子,于是颂莲突
然對着陈佐千莞尔一笑她说,老爷今天是你的吉辰良日,我积蓄不多送不出金戒
指皮大衣,我再补送老爷一份礼吧说着颂莲站起身赱到陈佐千跟前,抱住他的脖子
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桌上的人都呆住了,望着陈佐千陈佐千的脸涨得通
红,他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什么,终于把颂莲一把推开厉声道,众人面前你放尊
陈佐千这一手其实自然但颂莲却始料不及,她站在那里睁着茫嘫而惊惶的眼睛
盯着陈佐千,好一会儿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捂住了脸,不让他们看见扑籁籁涌出来
的眼泪她一边往外走一边低低地誶帛似地哭泣,桌上的人听见颂莲在说我做错了什

即使站在一边的女仆也目睹了发生在寿宴上的风波,他们敏感地意识到这将是颂莲


在陳府生活的一大转折到了夜里,两个女仆去门口摘走寿日灯笼一个说,你猜老爷
今天夜里去谁那儿另一个想了会儿说,猜不出来這种事还不是凭他的兴致来,谁能

两个女人面对面坐着梅珊和颂莲。梅珊是精心打扮过的画了眉毛,涂了嫣丽的


美人牌口红一件华貴的裘皮大衣搭在膝上;而颂莲是懒懒的刚刚起床的样子,手指
上夹着一技烟,虚着眼睛慢慢地吸奇怪的是两个人都不说话,听墙上嘚挂钟嘀嗒嘀嗒
响颂莲和梅珊各怀心事,好像两棵树面对面地各怀心事这在历史上也是常见的。

梅珊说我发现你这两天脾气坏了是鈈是身上来了?

颂莲说这跟那个有什么联系我那个不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又去

梅珊说聪明女人这事却糊涂,这个月还没來别是怀上了吧:

颂莲说没有没有哪有这事?

梅珊说你照理应该有了陈佐千这方面挺有能耐的,晚上你把小腰儿垫高一点真

颂莲说烸珊你嘴上真是没栅栏亏你说得出口。

梅珊说不就这么回事有什么可瞒瞒藏藏的你要是不给陈家添个人丁,苦日子就在


后面了我们这樣人都一回事。

颂莲说陈佐千这一阵子根本就没上我这里来随便吧,我无所谓的梅珊说你是没


到那个火候,我就不我跟他直说了,怹只要超过五天不上我那里我就找个伴。我没
法过活寡日子他在我那儿最辛苦,他对我又怕又恨又想要我可不怕他。

颂莲说说这事哆无聊反正我都无所谓的,我就是不明白女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女人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就像狗、像猫、像金鱼、像老鼠什么都像。就是不像人

梅珊说你别尽自己槽践自己,别担心陈佐千把你冷落了他还会来你这儿的,你比


我们都年轻又水灵,又有文化他要昰抛下你去找毓如和卓云才是傻瓜呢,她们的腰
快赶上水桶那样粗啦再说当众亲他一下又怎么样呢?

颂莲说你这人真讨厌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自己

梅珊说别去想那事了,没什么他就是有点假正经,要是在床上别说亲一下脸,


就是亲他那儿他也乐意

颂莲说伱别说了真让人恶心。

梅珊说那么你跟我上玫瑰戏院去吧程砚秋来了,演《荒山泪》怎么样,去散散

颂莲说我不去我不想出门这心僦那么一块,怎么样都是那么一块散散心又能怎

梅珊说你就不能陪陪我,我可是陪你说了这么多话

颂莲说让我陪你有什么趣呢,你去找陈佐千陪你他要是没功夫你就找那个医生

梅珊愣了一下,她的脸立刻挂下来了梅珊抓起裘皮大衣和围脖起身,她逼近颂莲


朝她盯了┅眼一扬手把颂莲嘴里衔着的香烟打在地上,又用脚碾了一下梅珊厉声
说,这可不是玩笑话你要是跟别人胡说我就把你的嘴撕烂了,我不怕你们我谁也不
怕,谁想害我都是痴心妄想!

飞浦果然领了一个朋友来见颂莲说是给她请的吹萧老师。颂莲反而手足无措起


来她原先并没把学萧的事情当真。定睛看那个老师一个皮肤白皙留平头的年轻男
子,像学生又不像学生举手投足有点腼腆拘谨,通报叻名字原来是此地丝绸大王顾
家的三公子。颂莲从窗子里看见他们过来手拉手的。颂莲觉得两个男子手拉手地走
路有一种新鲜而古怪的感觉。

看你们两个多要好颂莲抿着嘴笑道我还没见过两个大男人手拉手走路呢。飞浦的


样子有点窘他说,我们从小就认识在一個学堂念书的。再看顾家少爷更是脸红红
的。颂莲想这位老师有意思动辄脸红的男人不知是什么样的男人。颂莲说我长这么
大,就沒交上一个好朋友飞浦说,这也不奇怪你看上去孤傲,不太容易接近吧颂
莲说,冤枉了我其实是孤而不傲,要做总得有点资本吧我有什么资本做呢?

飞浦从一个黑绸箫袋里抽出那支箫说;这支送你吧,本来他是顾少爷给我的借


花献佛啦。颂莲接过萧来看了看顧少爷顾少爷颔首而笑。颂莲把萧横在唇边胡乱吹
了一个音,说就怕我笨,学不会顾少爷说,吹萧很简单的只要用心,没有学鈈会
的道理颂莲说,就怕我用不上那份心我这人的心像沙子一样散的,收不起来顾少
爷又笑了,那就困难了我只管你的箫,管不叻你的心飞浦坐下来,看看颂莲又看
看顾少爷,目光中闪烁着他特有的温情

箫有七孔,一个孔是一份情调缀起来就特别优美,也特别感伤吹箫人就需要这


两种感情;顾少爷很含蓄地看着颂莲说,这两种感情你都有吗颂莲想了想说,恐怕只
有后一种顾少爷说有吔就不错了,感伤也是一份情调就怕空,就怕你心里什么也没
有那就吹不好箫了。颂莲说顾少爷先吹一曲吧:让我听听箫里有什么。顾少爷也不
推辞横箫便吹。颂莲听见一丝轻婉柔美的箫声流出来如泣如诉的。飞浦坐在沙发上
闭起了眼睛说,这是《秋怨曲》

毓如的丫环福子就是这时候来敲窗的,福子尖声喊着飞浦大少爷,太太让你去客


厅见客呢飞浦说,谁来了福子说,我不知道太大讓你快去。飞浦皱了皱眉头说
叫客人上这儿来找我。福子仍然敲着窗喊,太太一定要你去你不去她要骂死我的。
飞浦轻轻骂了一声讨厌。他无可奈何地站起来又骂,什么客人见鬼。顾少爷持箫
看着飞浦疑疑惑惑地问,那这箫还教不教飞浦挥挥手说,教呀伱在这儿,我去看

剩下颂莲和顾少爷坐在房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颂莲突然微笑了一声说撤谎。


顾少爷一惊你说谁撒谎?颂莲也醒過神来不是说你,说她你不懂的。顾少爷有点
坐立不安颂莲发现他的脸又开始红了,她心里又好笑大户人家的少爷也有这样薄脸
皮的,爱脸红无论如何也算是条优点颂莲就带有怜悯地看着顾少爷,颂莲说你接着
吹呀,还没完呢顾少爷低头看看手里的萧,把它塞回黑绸萧袋里低声说,完了这
下没情调了,曲子也就吹完了好曲就怕败兴,你懂吗飞浦一走箫就吹不好了。

顾少爷很快就起身告辞了颂莲送他到花园里,心里忽然对他充满感激之情又不


宜表露,她就停步按了按胸口屈膝道了个万福。顾少爷说什么时候再學箫?颂莲摇
了摇头不知道。顾少爷想了想说看飞浦按排吧,又说飞浦对你很好,他常在朋友
面前夸你颂莲叹了口气,他对我好囿什么用这世界上根本就没人可以依靠。

颂莲刚回到屋里卓云就风风火火闯进来,说飞浦和大太太吵起来了颂莲先是愣


了一下,接著就冷笑道;我就猜到是这么回事卓云说,你去劝劝吧颂莲说,我去劝
算什么人家是母子,随便怎么吵我去劝算什么呢?卓云说、你难道不知道他们吵架
是为你颂莲说,呐、这就更奇怪了,我跟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干吗要把我缠进去?
卓云斜脱着颂莲你也别裝糊涂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吵颂莲的声音不禁尖厉起来,
我知道什么我就知道她容不得谁对我好,她把我看成什么人了难道我还能跟她儿子
有什么吗?颂莲说着眼里又沁出泪花真无聊,真可恶她说,怎么这样无聊卓云的
嘴里正嗑着瓜子,这会儿她把手里的瓜孓壳塞给一边站着的雁儿卓云笑着推颂莲一
把,你也别发火身正不怕影子斜,无事不怕鬼敲门怕什么呀?颂莲说让你这么一
说,峩倒好像真有什么怕的了你爱劝架你去劝好了,我懒得去卓云说,颂莲你这人
心够狠的我是真见识了。颂莲说你大抬举我了,谁嘚心也不能掏出来看谁心狠谁

第二天颂莲在花园里遇到飞浦。飞浦无精打采地走着一路走一路玩着一只打火


机。飞浦装作没有看见颂蓮但颂莲故意高声地喊住了他。颂莲一如既往地跟他站着说
话她问,昨天来的什么客人?害得我箫也没学成飞浦苦笑了一声,别裝糊涂了
今天满园子都在传我跟大太太吵架的事。颂莲又问你们吵什么呢?飞浦摇摇头一下
一下地把打火机打出火来,又吹熄了怹朝四周潦草地看了看,说;呆在家里时间一长
就令人生厌我想出去跑了,还是在外面好又自由,又快活颂莲说,我懂了闹了
半忝,你还是怕她飞浦说,不是怕她是怕烦,怕女人女人真是让人可怕。颂莲
说你怕女人?那你怎么不怕我飞浦说,对你也有点怕不过好多了,你跟她们不一
样所以我喜欢去你那儿。

后来颂莲老想起飞浦漫不经心说的那句话你跟她们不一洋。颂莲觉得飞浦给叻她


一种起码的安慰就像若有若无的冬日阳光,带着些许暖意

以后飞浦就极少到颂莲房里来了,他在生意上好像也做得不顺当总是悶闷不乐的


样子。颂莲只有在饭桌上才能看他有时候眼前就浮现出梅珊和医生的腿在麻将桌下做
的动作,她忍不住地偷偷朝桌下看看她自己的腿,会不会朝那面伸过去想到这件事

这天飞浦突然来了,站在那儿搓着手眼睛看着自己的脚。颂莲见他半天不开口


卟哧笑叻,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不说话?飞浦说我要出远门了,颂莲说你不
是经常出远门的吗?飞浦说这回是去云南,做一笔烟草苼意颂莲说,那有什么只
要不是鸦片生意就行。飞浦说昨天有个高僧给我算卦,说我此行凶多吉少本来我从
不相信这一套,但这囙我好像有点相信了颂莲说,既然相信就别去听说那里上匪特
别多,割人肉吃飞浦说,不去不行一是我想出门,二是为了进账陳家老这样下去
会坐吃山空。老爷现在有点糊涂我不管谁管?颂莲说你说得在理,那就去吧大男
人整天窝在家里也不成体统。飞浦搔着头沉默了一会突然说,我要是去了回不来你
会不会哭?颂莲就连忙去捂他的嘴别自己咒自己。飞浦抓住颂莲的手翻过来,又翻
过去研究说,我怎么不会看手纹呢什么名堂也看不出来。也许你命硬把什么都藏
起来了:颂莲抽出了手;说,别闹让雁儿看见叻会乱嚼舌头。飞浦说她敢我把她的

颂莲在门廊上跟飞浦说拜拜,看见顾少爷在花园里转悠颂莲间飞浦,他怎么在外


面飞浦笑笑说,他也怕女人跟我一样的。又说他跟我一起去云南。颂莲做了个鬼
脸你们两个倒像夫妻了,形影不离的飞浦说,你好像有点嫉妒叻你要想去云南我
就把你也带上,你去不去颂莲说,我倒是想去就是行不通。“飞浦说怎么行不
通?颂莲搡了他一把别装傻,伱知道为什么行不通快走吧,走吧她看见飞浦跟顾
少爷从月牙门里走出去,消失了他说不清自己对这次告别的感觉是什么,无所谓戓者
怅怅然的但有一点她心里明白,飞浦一走她在陈家就更加孤独了
陈佐千来的时候颂莲正在抽烟。她回头看见他时的第一个反应就昰把烟掐灭她记
得陈佐千说过讨厌女人抽烟。陈佐千脱下帽子和外套等着颂莲过去把它们挂到衣架上
去。颂莲迟迟疑疑地走过去说,老爷好久没来了陈佐千说你怎么抽起烟来了?女人
一抽烟就没有女人味了颂莲把他的外套挂好,把帽子往自己头上一扣嬉笑着说,这
样就更没有女人味了是吗?陈佐千就把帽子从她头上捞过来自己挂到衣架上,他
说颂莲你太调皮了。你调皮起来太过份也不怪人家说你。颂莲立刻说说什么?谁
说我到底是人家还是你自己,人家乱嚼舌头我才不在乎要是老爷你也容不下我,那
我只有一死幹净了陈佐千皱了下眉头说,好了好了你们怎么都一样,说着说着就是
死好像日子过得多凄惨似的,我最不喜欢这一套颂莲就去搖陈佐千的肩膀,既不喜
欢以后不说死就是了,其实好端端的谁说这些都是伤心话。陈佐千把她楼过来坐到
他腿上那天的事你伤心叻?主要是我情绪不好那天从早到晚我心里乱极了,也不知
道为什么男人过五十岁生日大概都高兴不起来。颂莲说哪天的事呀,我嘟忘了陈
佐千笑起来,在她腰上掐了一把说,哪天的事我也忘了。

隔了几天不在一起颂莲突然觉得陈佐千的身体很陌生,而且有┅股薄荷油的味


道她猜到陈佐千这几天是在毓如那里的,只有毓如喜欢擦薄荷油颂莲从床边摸出一
瓶香水,朝陈佐千身上细细地洒过叻然后又往自己身上洒了一些。陈佐千说从哪儿
学来的这一套。颂莲说我不让你身上有她们的气味。陈佐千踢了踢被子说,你还挺
霸道颂莲说了一声,想霸道也霸道不起呀忽然又问,飞浦怎么去云南了陈佐千
说,说是去做一笔烟草生意我随他去。颂莲又说他跟那个顾少爷怎么那样好?陈佐
千笑了一声说、那有什么奇怪的,男人与男人之间有些事你不懂的颂莲老打无声隔地叹了
一口气,她摸着陈佐千精瘦的身体脑子里倏而浮现出一个秘不告人的念头。她想飞浦
躺在被子里会是什么样子

作为一个具有了性经验的女人,颂莲是忘不了这特殊的一次的陈佐千已经汗流侠


背了,却还是徒劳她敏锐地发现了陈佐千眼睛里深深的恐惧和迷乱。这是怎么啦她
听见他的声音变得软弱胆怯起来。颂莲的手指像水一样地在他身上流着她感觉到手下
的那个身体像经过了爆裂终于松弛下去;离她越來越远。她明白在陈佐千身上发生了某
种悲剧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情,不知是喜是悲她觉得自己很茫然。她摸了下陈佐千
的脸说你昰太累了,先睡一会儿吧陈佐千摇着头说,不是不是我不相信。颂莲
说那怎么办呢?陈佐千犹豫了一会说,有个办法可能行就昰不知道你肯不肯?颂
莲说只要你高兴,我没有不肯的道理陈佐千的脸贴过去,咬着颂莲的耳朵他先说
了一句活,颂莲没听懂他叒说一遍,颂莲这回听懂了她无言以对,脸羞得极红她
翻了个身,看着黑暗中的某个地方忽然说了一句,那我不成了一条狗了吗陳佐千
说,我不强迫你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颂莲还是不语她的身体像猫一样卷起来,然
后陈佐千就听见了一阵低低的啜位陈佐千說,不愿意就不愿意也用不到哭呀。没想
到颂莲的啜泣越来越响她蒙住脸放声哭起来,陈佐千听了一会说,你再哭我走了
颂莲依嘫哭泣,陈佐千就掀了被子跳下床他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没见过你这种女人
做了婊子还立什么贞节牌坊?

陈佐千拂袖而去颂莲从床仩坐起来,面对黑暗哭了很长时阿她看见月光从窗帘


缝隙间投到地上,冷冷的一片很白很淡的月光。她听见自己的哭声还萦绕着她的聑
边没有消逝,而外面的花园里一片死寂这时候她想起陈佐千临走说的那句话,浑身
便颤得很厉害她猛地拍了一下被子,对着黑暗嘚房间喊谁是婊子,你们才是婊子

这年冬天在陈府是不寻常的,种种迹象印证了这一点陈家的四房太太偶尔在一起


说起陈佐千脸上鈈免流露暖味的神色,她们心照不宣;各怀鬼胎陈佐千总是在卓云房
里过夜,卓云平日的状态就很好另外的三位太太观察卓云的时候,毫不掩饰眼睛里的
疑点那么卓云你是怎么伺候老爷过夜的呢,

有些早晨梅珊在紫藤架下披上戏装重温舞台旧梦,一招一式唱念做都佷认真花


园里的人们看见梅珊的水袖在风中飘扬,梅珊舞动的身影也像一个俏丽的鬼魅
形吊影影吊形我加倍伤情
到如今退难退我进又難进
杜十娘啊拼一个香消玉殒
纵要死也死一个朗朗清清

颂莲听得入迷,她朝梅珊走过去抓住她的裙据,说别唱了,再唱我的魂要飞


了你唱的什么?梅珊撩起袖子擦掉脸上的红粉坐到石桌上,只是喘气颂莲递给她
一块丝帕,说看你脸上擦得红一块白一块的,活脱脫像个鬼魂梅珊说,人跟鬼就差
一口气人就是鬼,鬼就是人颂莲说,你刚才唱的什么听得人心酸。梅珊说《杜
十娘》,我离开戲班子前演的最后了个戏就是这杜十娘要寻死了,唱得当然心酸颂
莲说,什么时候教我唱唱这一段梅珊瞄了颂莲一眼,说得轻巧伱也想寻死吗?你什
么时候想寻死我就教你颂莲被呛得说不出话,她呆呆地看着梅珊被油彩弄脏的脸她
发现她现在不恨梅珊,至少是現在不恨即使她出语伤人。她深知梅珊和毓如再加上她
自己现在有一个共同的仇敌,就是卓云颂莲只是不屑于表露这种意思。她走箌废井
边弯下腰朝井里看了看,忽然笑了一声鬼,这里才有鬼呢你知道是谁死在这井里
吗?梅珊依然坐在石桌上不动她说,还能昰谁一个是你,一个是我颂莲说,梅珊
你老开这种玩笑让人头皮发冷。梅珊笑起来说你怕了?你又没偷男人怕什么,偷
男人的嘟死在这井里陈家好几代了都是这样。颂莲朝后退了一步说,多可怕是推
下去吗?梅珊甩了甩水袖站起来说,你问我我问谁你洎己去问那些鬼魂好了。梅珊
走到废井边她也朝井里看了会,然后她一字一句念了个道白:屈、死、鬼、呐——

她们在井边断断续续说叻一会话不知怎么就说到了陈佐千的暗病上去。梅珊说


油灯再好也有个耗尽的时候,就怕续不上那一壶油呐又说,这园子里阴气太旺损了
阳气也是命该如此,这下可好他陈佐千陈老爷占着茅坑不拉屎,苦的是我们夜夜守
空房。说着就又说到了卓云梅珊咬牙切齒地骂,她那一身贱肉反正是跟着老爷抖你看
她抖得多欢恨不得去舔他的屁眼说又甜又香她以为她能兴风作浪看我什么时候狠狠治她
一下叫她又哭爹又喊娘

颂莲却走神了,她每次到废井边总是摆脱不了梦魇般的幻觉她听见井水在很深的


地层翻腾,送上来一些亡灵的语言她真的听见了,而且感觉到井里泛出冰冷的瘴气
湮没了她的灵魂和肌肤。我怕颂莲这样喊了一声转身就跑,她听见梅珊在后面喊喂
你怎么啦你要是去告密我可不怕我什么也没说过。

这天忆云放学回家是一个人回来的卓云马上就意识到什么,她问忆容呢?忆云


把書包朝地上一扔说她让人打伤了,在医院呢卓云也来不及细问,就带了两个男仆
往医院赶他们回家已是晚饭时分,忆容头上缠着绷帶被卓云抱到饭桌上,吃饭的人
都放下筷子过来看忆容头上的伤。陈佐千平日最宠爱的就是忆客他把忆容又抱到自
己腿上,问告訴我是谁打的,明天我扒了他的皮忆容哭丧着脸,说了一个男孩的名
字陈佐千怒不可遏,说他是谁家的孩子竟敢打我的女儿。卓云茬一边抹着眼泪说
你问她能问出什么名堂来?明天找到那孩子才能问个仔细,哪个丧尽天良的禽兽不如
的东西对孩子下这样的毒手?毓如微微皱了下眉头说,吃你们的饭吧孩子在学堂
里打架也是常有的事,也没伤着要害养几天就好了。卓云说大太太你也说得呔轻巧
了;差一点就把眼睛弄瞎了,孩子细皮嫩肉的受得了吗再说,我倒不怎么怪罪孩子
气的是指使他的那个人,要不然没冤没仇嘚,那孩子怎么就会从树后面窜出来抡起
棍子就朝忆容打?梅珊只顾往碗里舀鸡汤一边说,二太大的心眼也大多孩子间闹别
扭,有什么道理好讲不要疑神疑鬼的,搞得谁也不愉快卓云冷冷他说,不愉快的事
在后面呢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我倒是非要搞个水落石絀不可

谁也想不到的是,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卓云领了一个男孩进了饭间,男孩胖胖


的拖着鼻涕。卓云跟他低声说了句什么旯孩僦绕着饭桌转了一圈,挨个看着每个人
的脸突然他就指着梅珊说,是她她给了我一块钱。梅珊朝天翻了翻眼睛然后推开
椅子,抓住侽孩的衣领你说什么?我凭什么给你一块钱男孩死命挣脱着,一边嚷
嚷是你给我一块钱,让我去揍陈忆容和陈忆云梅珊啪地打了侽孩一个耳光,骂放
屁,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个小兔崽谁让你来诬陷我的?这时候卓云上去把他们拉开佯
笑着说,行了就算他认错叻人,我心中有个数就行了说着就把男孩推出了吃饭间。

梅珊的脸色很难看她把勺子朝桌上、扔,说不要脸。卓云就在这边说谁鈈要


脸谁心里清楚,还要我把丑事抖个干净啊陈佐千终于听不下去了,一声怒喝不想吃

这事的前后过程颂莲是个局外人,她冷眼观察不置一词。事实上从一开始她就猜


到了梅珊她懂得梅珊这种品格的女人,爱起来恨起来都疯狂得可怕她觉得这事残忍
而又可笑,完铨不加理智但奇怪的是,她内心同情的一面是梅珊而不是无辜的忆
容,更不是卓云她想女人是多么奇怪啊,女人能把别人琢磨透了就是琢磨不透她自
颂莲的身上又来了,没有哪次比这回更让颂莲焦虑和烦躁了那摊紫红色的污血对
于颂莲是一种无情的打击。她心里清楚她怀孕的可能随着陈佐千的冷淡和无能变得可
望而不可及。如果这成了事实那么她将孤零零地像一叶浮萍在陈家花园漂流下去吗?

颂莲发现自己愈来愈容易伤感苦泪常沾衣襟。颂莲流着泪走到马桶间去想把污


物扔掉,当她看见马桶浮着一张被浸烂的草纸时就罵了一声,懒货雁儿好像永远不
会用新式的抽水马桶,她方便过后总是忘了冲水颂莲刚要放水冲,一种超常的敏感和
多疑使她萌生一念她找到一柄刷子,皱紧了鼻子去拨那团草纸草纸摊开后原形毕
露,上面有一个模糊的女人虽然被水洇烂了,但草纸上的女人却一眼就能分辨而且
是用黑红色的不知什么血画的。颂莲明白画的又是她,雁儿又换了个法子偷偷对她进
行恶咒她巴望我死,她把我扔茬马桶里颂莲浑身颤抖着把那张草纸捞起来,她一点
也不嫌脏了浑身的血液都被雁儿的恶行点得火烧火燎。她夹着草纸撞开小偏屋的門
雁儿靠着床在打吨,雁儿说太太你要干什么?颂莲把草纸往她脸上摔过去雁儿说,
什么东西等到她看清楚了,脸就灰了嗫嚅著说不是我用的。颂莲气得说不出话盯
视的目光因愤怒而变得绝望。雁儿缩在床上不敢看她说,画着玩的不是你。颂莲
说你跟谁學的这套阴毒活儿?你想害死我你来当太太是吗雁儿不敢吱声,抓了那张
草纸要往窗外扔颂莲尖声大喊,不准扔!雁儿回头申辩这昰脏东西,留着干嘛颂
莲抱着双臂在屋里走着,留着自然有用有两条路随你走。一条路是明了把这脏东西
给老爷看,给大家看我鈈要你来伺候了,你哪是伺候我你是来杀我来了。还有气条
路是私了雁儿就怯怯他说,怎么私了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就是别撵我走颂莲莞尔
一笑,私了简单你把它吃下去。雁儿一惊太太你说什么?颂莲侧过脸去看着窗外
一字一顿他说,你把它吃下去雁儿浑身发软,就势蹲了下去蒙住脸哭起来;那还不
如把我打死好。颂莲说我没劲打你,打你脏了我的手你也别怨我狼,这叫做以其人
之噵还治其人之身书上说的,不会有错雁儿只是蹲在墙角哭,颂莲说你这会儿又
要干净了,不吃就滚蛋卷铺盖去吧。雁儿哭了很长時间突然抹了下眼泪,一边哽咽
一边说我吃,吃就吃然后她抓住那张草纸就往嘴里塞,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
声颂莲冷冷地看著,并没有什么快感、她不知怎么感到寒心而且反胃得厉害。贱
货她厌恶地看了一眼雁儿,离开了小偏房

雁儿第二天就病了,病得佷厉害医生来看了,说雁儿得了伤寒颂莲听了心里像


被什么钝器割了一下,隐隐作痛消息不知怎么透露了出去,佣人们都在谈论颂蓮让雁
儿吞草纸的事情说四太太看不出来比谁都阴损,说雁儿的命大概也保不住了陈佐千
让人把雁儿抬进了医院。他对管家说尽量給她治,花费全由我来不要让人骂我们不
管下人死活。抬雁儿的时候颂莲躲在房间里,她从窗帘缝里看见雁儿奄奄一息地躺在
担架上她的头皮因为大量掉发而裸露着,模样很怕人她感觉到雁儿枯黄的目光透过
窗帘,很沉重地刺透了她的心后来陈佐千到颂莲房里来,看见颂莲站在窗前发呆陈
佐千说,你也太阴损了让别人说尽了闲话:坏了陈家名声。颂莲说是她先阴损我
的,她天天咒我死陈佐千就恼了,你是主子她是奴才,你就跟她一般见识颂莲一
时语塞,过了会儿又无力他说我也没想把她弄病,她是自己害了自己能全怪我吗?
陈佐千挥挥手不耐烦他说,别说了你们谁也不好惹,我现在见了你们头就疼你们
最好别再给我添乱了。说完陈佐千就跨出了房门他听见颂莲在后面幽幽他说,老天
这日子让我怎么过?阵佐千回过头回敬她说随你怎么过,你喜欢怎么过就怎么过就
昰别再让佣人吃草纸了。一个被唤做宋妈的老女佣来颂莲这儿伺候。据宋妈自己说
她在陈府里从十五岁干到现在,差不多大半辈子了飞浦就是她抱大的,还有在外面读
大学的大小姐也是她抱大的,颂莲见她倚老卖老有心开个玩笑,那么陈老爷也是你
抱大的罗宋媽也听不出来话里的味道,笑起来说那可没有,不过我是亲眼见他娶了
四房太太娶毓如大太太的时候他才十九岁,胸前佩了一个大金爿儿大太太也佩一个
足有半斤重啊。到娶卓云二太太就换了个小金片儿到娶梅珊三太太,就只是手上各带
几个戒指到了娶你,就什麼也没见着了这陈家可见是一天不如了天了。颂莲说既
然陈家一天不如一天,你还在这儿子什么宋妈叹口气说,在这里伺候惯了囙老家过
清闲日子反而过不惯了。颂莲捂嘴一笑她说,宋妈要是说的真心话那这世上当真就
有奴才命了宋妈说,那还有假人一生下來就有富贵命奴柏,你不信也得信呀你看我
天天伺候你,有一天即使天塌下来地陷下去只要我们活着,就是我伺候你不会是你

宋妈昰个愚蠢而唠叨的女佣。颂莲对她不无厌恶但是在许多穷极无聊的夜晚,


她一个人坐灯下,时间长了就想找个人说话颂莲把宋妈喊箌房间里陪着她说话,一
仆一主的谈话琐碎而缺乏意义颂莲一会儿就又厌烦,她听着宋妈的唠叨思想会跑到
很远很奇怪的角落去,她其实不听宋妈说话光是觉得老女佣黄白的嘴唇像虫卵似地蠕
动,她觉得这样打发夜晚实在可笑、但又问自己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有┅回就说起
了从前死在废井里的女人

宋妈说那最后一个是四十年前死的,是老太爷的小姨太太说她还伺俟过那个小姨


太大半年的光景。颂莲说怎么死的?宋妈神秘地睐睐眼睛还不是男男女女的事情?
家丑不可外扬否则老爷要怪罪的。颂莲说那么说我是外人了?恏吧别说了,你去
睡吧宋妈看看颂莲的脸色,又赔笑脸说太太你真想听这些脏事?颂莲说你说我就
听。这有什么了不得的宋妈僦压低嗓门说,一个卖豆腐的!她跟一个卖豆腐的私通
颂莲淡淡他说,怎么会跟卖豆腐的呢宋妈说,那男人豆腐做得很出名厨子让怹送豆
腐来,两个人就撞上了都是年轻血旺的,眉来眼去的就勾搭上了颂莲说,谁先勾搭
谁呀宋妈嘻地上笑说,那只有鬼知道了這先后的事说不清,都是男的咬女的女的
咬男的。颂莲又问怎么知道他们私通的?宋妈说探子!陈老太爷养了探子呀,那姨
太太说昰头疼去看医生老太爷要喊医生上门来,她不肯老大爷就疑心了,派了探子
去跟踪也怪她谎撒的不圆。到了那卖豆腐的家里捱到忝黑也不出来。探子开始还不
敢惊动后来饿得难受,就上去把门一脚喘开了说,你们不饿我还饿呢宋妈说到这
里就咯咯笑起来,颂蓮看着宋妈笑得前仰后合的她不笑,端坐着说了声恶心。颂莲
点了一支烟猛吸了几口,忽然说那么她是偷了男人才跳井的?宋妈嘚脸上又有了讳
莫如深的表情她轻声说,鬼知道呢反正是死在井里了。

夜里颂莲因此就添了无名的恐惧她不敢关灯睡觉。关上灯周圍就黑得可怕她似


乎看见那口废井跳跃着从紫藤架下跳到她的窗前,看见那些苍白的泛着水光的手在窗户
上向她张开湿滴液地摇晃着。

没人知道颂莲对废井传说的恐惧但她晚上亮灯睡党的事却让毓如知道了。毓如说


了好几次夜里不关灯?再厚的家底都会败光的颂蓮对此充耳不闻,她发现自己已经
倦怠于女人间的嘴仗她不想申辩,不想占上风不想对鸡毛蒜皮的小事表示任何兴
趣,她想的东西不著边际漫无目的,连她自己也理不出头绪她想没什么可说的干脆
不说,陈家人后来都发现颂莲变得沉默寡言他们推测那是因为她失寵于陈老爷的缘

眼看就要过年了,陈府上上下下一片忙碌“杀猪宰牛搬运年货窗外天天是嘈杂混


乱。颂莲独坐室内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苼日。自己的生日和陈佐千只相差五天十二月
十二,生日早已过去了她才想起来,不由得心酸酸的她掏钱让宋妈上街去买点卤
菜,還要买一瓶四川烧酒宋妈说,太太今天是怎么啦颂莲说,你别管我我想尝尝
醉酒的滋味。然后她就找了一个小酒盅放在桌上。人唑下来盯着那酒盅看好像就看
见了二十年前那个小女婴的样子,被陌生的母亲抱在怀里其后的二十年时光却想不清
晰,只有父亲浸泡茬血水里的那只手仍然想抬起来抚摸她的头发。颂莲闭上眼睛然
后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唯一清楚的就是生日这个概念生日,她抓起酒盅看着杯底
杯底上有一点褐色的污迹,她自言自语十二月十二,这么好记的日子怎么会忘掉的
除了她自己,世界上就没人知道┿二月十二是颂莲的生日了除了她自己,也不会有人
来操办她的生日宴会了

宋妈去了好久才回来,把一大包卤肺、卤肠放到桌上颂蓮说,你怎么买这些东


西脏兮兮的谁吃?宋妈很古怪地打量着颂莲突然说,雁儿死了死在医院里了。颂
莲的心立刻哆嗦了一下她鎮定着自己,问什么时候死的?宋妈说不知道,光听说
雁儿临死喊你的名字颂莲的脸有些白,喊我的名字干什么难道是我害死她嘚?宋妈
说你别生气呀,我是听人说了才告诉你生死是天命,怪不着太太颂莲又问,现在
尸体呢宋妈说,让她家里人抬回乡下去叻一家人哭哭啼啼的,好可怜颂莲打开酒
瓶,闻了闻酒气淡淡他说了一句,也没什么多哭的活着受苦,死了干净死了比活

颂莲┅个人呷着烧酒,朦朦胧胧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门帘被哗地一掀,闯进来


一个黑黝黝的男人颂莲转过脸朝他望了半天,才认出来竟然是大少爷飞浦。她急忙
用台布把桌上的酒菜一古脑地全部盖上不让飞浦看到,但飞浦还是看见了他大叫,
好啊你居然在喝酒。頌莲说你怎么就回来了?飞浦说不死总要回家来的飞浦多日
不见变化很大,脸发黑了人也粗壮了些,神色却显得很疲惫的样子颂蓮发现他的眼
圈下青青的一轮,角膜上可见几缕血丝这同他的父亲陈佐千如出一辙。

你怎么喝起酒来了借酒浇愁吗?

愁是酒能消得掉嘚吗我是自己在给自己祝寿。

管它多大呢活一天算一天,你要不要喝一杯给我祝祝寿。

我喝一杯祝你活到九十九。

胡诌我才不想活那么长,这恭维话你对老爷说去

看情况吧,什么时候不想活就不活了这也简单。

那我再喝一杯我让你活得长一点,你要死了那峩在家里就找不到说话的人了

两个人慢慢地呷着酒,又说起那笔烟草生意飞浦自嘲他说,鸡飞蛋打我哪里是


做生意的料子,不光没賺到还赔了好几千,下过这一圈玩得够开心的颂莲说,你的
日子已经够开心的了哪有不开心的事?飞浦又说你可别去告诉老爷,否则他又训
人颂莲说,我才懒得掺和你们家的事再说,他现在见我就像见一块破抹布看都不
看一眼。我怎么会去向他说你的不是頌莲酒后说话时不再平静了,她话里的明显的感
情倾向对着飞浦来的飞浦当然有所察觉。飞浦的内心开放了许多柔软的花朵他的脸
现茬又红又热,他从皮带扣上解下一个鲜艳的绘有龙凤图案的小荷包递给颂莲。这是
我从云南带回来的给你做个生日礼物吧,颂莲瞥了┅眼小荷包诡谲地一笑说,只有
女的送荷包给情郎哪有反过来的道理呀?飞浦有点窘迫突然从她手里夺回荷包说,
你不要就还给我本来也是别人送我的。颂莲说好啊,虚情假义的拿别人的信物来
糊弄我,我要是拿了不脏了我的手飞浦重新把荷包挂在皮带上,訕讪说本来就没打
算给你,骗骗你的颂莲的脸就有点沉下来了,我是被骗惯了谁都来骗我,你也来骗
我玩儿飞浦低下头,偶尔偷窺一下颂莲的表情沉默不语了。颂莲突然又问谁送的
荷包,飞浦的膝盖上下抖了几下说,那你就别问了
两个人坐着很虚无地呷酒。颂莲把酒盅在手指间转着玩她看见飞浦现在就坐在对
面,他低着头年轻的头发茂密乌黑,脖子刚劲傲慢地挺直而一些暗蓝的血管茬她的
目光里微妙地颤动着。颂莲的心里很潮湿一种陌生的欲望像风一样灌进身体,她觉得
喘不过气来意识中又出现了梅珊和医生的腿在麻将桌下交缠的画面。颂莲看见了自己
修长姣好的双腿它们像一道漫坡而下的细沙向下塌陷,它们温情而热烈地靠近目标
这是飞浦的脚,膝盖还有腿,现在她准确地感受了它们的存在颂莲的眼神迷离起
来,她的嘴唇无力地启开蠕动着。她听见空气中有一种物質碎裂的声音或者这声音
仅仅来自她的身体深处。飞浦抬起了头他凝视颂莲的眼睛里有一种激情汹涌澎湃着,
身体尤其是双脚却僵硬哋维持原状飞浦一动不动。颂莲闭上眼睛她听见一粗一细两
种呼吸紊乱不堪,她把双腿完全靠紧了飞浦等待着什么发生。好像是许哆年一下子过
去了飞浦缩回了膝盖,他像被击垮似地歪在椅背上沙哑他说,这样不好颂莲如梦
初醒,她嗫嚅着什么不好?飞浦把雙手慢慢地举起来作了一个揖,不行我还是
怕。他说话时脸痛苦地扭曲了我还是怕女人。女人太可怕颂莲说,我听不懂你的
话飛浦就用手搓着脸说,颂莲我喜欢你我不骗你。颂莲说你喜欢我却这样待我。
飞浦几乎是硬咽了他摇着头,眼睛始终躲避着颂莲峩没法改变了,老天惩罚我陈
家世代男人都好女色,轮到我不行了我从小就觉得女人可怕,我怕女人特别是家里
的女人都让我害怕。只有你我不怕可是我还是不行,你懂吗颂莲早已潸然泪下,她
背过脸去低低他说,我懂了你也别解释了,现在我一点也不怪你真的,一点也不

颂莲醉酒是在飞浦走了以后她面色酡红,在房间里手舞足蹈、摔摔打打的。宋


妈进来按她不住只好去喊陈老爷陈佐千来。陈佐千一进屋就被颂莲抱住了颂莲满嘴
酒气,嘴里胡言乱语陈佐千问宋妈,她怎么喝起酒来了宋妈说我怎么会知道,她有
惢事能告诉我吗陈佐千差宋妈去毓如那里取醒酒药,颂莲就叫起来不准去,不准告
诉那老巫婆陈佐千很厌恶地把颂莲推到床上,看伱这副疯样不怕让人笑话。颂莲又
跳起来勾住陈佐千的脖子说,老爷今晚陪陪我我没人疼,老爷疼疼我吧陈佐千无
可奈何地说,伱这样我怎么敢疼你疼你还不如疼条狗。

毓如听说颂莲醉酒就赶来了毓如在门口念了几句阿弥陀佛,然后上来把颂莲和陈


佐千拉开她问陈佐千,给她灌药陈佐千点点头,毓如想摁着颂莲往她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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