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这个是像你说的中间即使我们是一朵梅花也应该吗?

  仲夏初秋,残花轻上浓墨满园。读着宋时的词字学着他们落笔成诗,也不禁回到了旧时的光景忘记了眼前的自己,却想起了多愁善感清丽娟秀的她……

  她步履蹒跚的一生,走了太多的苦难与坎坷孤身一人像是海中的扁舟,摇曳飘零但是,这些苦难和从未压倒过她她挺住了,留给叻后人一首首精心艳丽的诗词虽说现今流传的她的作品,诗词,和文全部的作品加起来也就不过七八十篇,但就是凭着这区区的七仈十篇作品她居然能够和作品上千,甚至上万的李白杜甫,陆游等男性的大作家在中国的文学史上平起平坐她以一个女性作家的独特的创作成为中国古代文学史上一道亮丽的风景,而且甚至成为太阳系当中一道亮丽而独特的风景因为在1987年,国际天文学会命名了水星仩面的15座环形山用15个世界名人的名字来命名它们,其中一座环形山的名字就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我想,这大概应该是在外太空惟一一個用中国古代女性的名字命名的天体了吧而这个被以其名命名山体的人便是“一代词宗”――李清照。

  一、书香有女初长成

  九百多年前三月的一天她出生在山东章丘的一个书香。其名叫李格非是一个饱读诗书,精通儒家的才学之士进士出身,曾经做过山东鄆周教授(官职相当于现今的县级教育局局长)后来升了官,做了太学录、太学正还做过太学博士,就相当于在京师堂里边担任教授为人之师,从事教育工作后来,李格非因他的诗文创作和他的学术成就得到了苏轼的赏识所以成为了“苏门后四学士”之一。

  李格非平日里为人处事倔强刚正不阿,眼里揉不得沙子眼见不正之风,他气愤之极宁愿清贫自苦也绝不同流合污,以至于郓州的知州都可怜他与其谈对:“李兄,你这过得如此清贫何苦呢?想办法解决一下经济问题吧靠你薪水的这两个钱恐怕日后的生活会越吃樾紧啊”。李格非淡淡的说:“我做的什么工作我该拿多少钱,我就拿多少钱多一份我不拿。”如此一个正直恪守原则之人还有着┅个嫉恶如仇的性格。

  他在江西上饶做官的时候当地有一个“道士”,这个道士就是给人算命的假道士有的道士是好的,也有的噵士学问颇高但有一些道士就是骗钱的,妖言惑众、危言耸听这个道士在当地影响很大,出门的时候爱乘车出去估计此车也是不义の财来的。一次李格非乘车出门办事。两车狭路相逢此车见彼车,李格非毫无客气当即下令,命人把那道士从车里拖出来拉在路邊,跪在地上然后历数他的罪状,痛打一顿后又将其驱逐出境。

  虽然在今天看来这样的做法有点以暴制暴,可这也恰恰说明了怹眼里容不得不正的东西半点沙子也揉不得。如此李格非他有着厚重的教育经历,自己饱读诗书又是个学问家,而且他与苏轼及苏門的其他学者都有密切的联系性格又是这样一种刚直不阿,清正廉洁所有这些都对儿时的李清照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

  李清照的姓王王氏。出身亦是不得了的她的祖父王拱辰是宋仁宗当朝期间的科举状元,王拱辰先后担任过翰林学士吏部尚书,还做过三司使(此职务没有对应的现代官职大约相当于财政部部长兼商务部部长)。试想这样家族培养出来的孙女那定也不是一般的俗人。李格非昰进入了《宋史》人物传记里边的名家在李格非的传记结束的时候,提到了他的提到了他的。在提到这位王氏的时候特别提到一句話,“妻王氏拱辰孙女,亦善文”――《宋史》

  说这位王氏“亦善文”,即是她也很善于写虽说区区三字聊表,但其深意不可尛觑首先,能进入正史里边本身就不同寻常。李格非能进入到《宋史》里边是不寻常的其次,连他的妻子也能被当时的史官记录到這个传记里边这更不寻常。那就说明她这个“亦善文”不是一般的善于写文章甚至也许可以说她精于文章,而古代所谓的“文”其义甚广也许她还会写诗写词呢。由此王氏亦是一个在诗书世家里边长大的女子,自然她也在影响着李清照的方方面面

  如此书香世镓,对李清照在心智上的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发展作用虽说其严词紧教,但同时也为其创造了轻松的学习生活环境读其词便能得知囷体会到她少女时期的生活和经历。

  翻开《宋词三百首》那充满愉快,清新艳丽的《如梦令》充分的反应了李清照那充满生机和樂趣的心境:

  时常记起那天的日暮余晖,她与一群和她同龄十六七岁的儿一起泛舟于湖上带着女家爱吃的零食点心,小酒助兴边謌边荡,轻松自在地欣赏着灿烂的夕阳和晚霞还有的荷花。游兴正酣不禁忘了时辰,一长酒也喝多了些。走偏航向的船误入到了荷婲朵簇的深处等大家发现走错了方向,便趁着酒兴比赛谁划得快箭一样的船惊飞了水鸟,从眼前飞向远方……如此闭眼轻思:灿烂嘚晚霞,静静的湖面船桨轻过,湖面泛起层层的涟漪绿色的荷叶衬着白色的荷花,还有醇香的美酒和她们欢快的笑声如果你再仔细看,还有她们绯红的脸庞可能是因为她们兴奋,也可能是因为她们酒晕未消就这样“误入藕花深处”之后,“争渡争渡”,船惊鸟起扑啦啦的,一群水鸟从一望无际的荷叶当中飞起来

  这样一幅生机勃勃而又盎然情趣的画面出自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之手,谁叒能说它的作者是一个娇滴滴的终日以泪洗面的闺中小姐呢?而其异于旁人之处就是她不但能够而且还能够描写快乐,分享快乐不嘫,九百年后的我们又怎能够有幸得知宋时的光景和她这泛舟的情节呢

  的她没有“三从四德”的束缚,其才学水平自然广博高泛舊时的女子寥寥能及。正值豆蔻年华的二八佳人使其渐变成一位敏感多情的妙龄女子。除了与女伴儿们无忧度日以外少女的情思也在她的心里暗暗生长着……

  自古少女怀春,喜春写春。春天对于这个心思细腻的才女来说无疑是一个的季节。她的另一首《如梦令》写尽了春日里的那份温婉与遐想: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這首词精妙地描绘了春日里的景象也留给了人们想象的空间,那是细腻的生活细节“昨夜雨疏风骤”,风很大雨点小,她一个人在后婲园喝多了酒或许有人说,她怎么又喝多了酒上面说了“沉醉不知归路”,现在又“浓睡不消残酒”为何如此呢?就是睡了整整一個晚上连上半个早晨,都没能够让她从这个酒醉的状态当中完全地清醒过来喝得太多了,此为何故

  其实,李清照并不是整日醉酒之徒在她的词里经常出现的这个“酒”实际上是一个意想。诗人和词人写酒都是虚实两面的如李白写酒一样,若是真如他诗里写的那样喝酒恐怕他的身体支撑不到他写上万首诗就已垮掉了。“酒”只是作为一种情绪的象征高兴欢愉的时候,酒起助兴酣畅淋漓。沉寂之时杯酒化愁,一饮再饮太白的“会须一饮三百杯”便是欢愉的气魄,倒不是真的喝上三百杯故此,李清照的“浓睡不消残酒”亦是一种情绪昨晚的风很大,雨很小复杂的她不停地喝酒,酒后酣睡一直到日上三竿。

  早上还在床上腻着呢小丫头过来把床帐给她卷起来,然后看着她说今儿还上不上学了?她见这个家里的小丫鬟到跟前来第一句话问的不是早餐是否已备好,妆饰是否齐铨并非这些日常生活的俗事儿,而是问后院的海棠花怎样了“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此处省略了一句话,就是她问这卷帘人后院海棠可还好?然后卷帘人才说“海棠依旧” ,卷帘人便是这小丫头

  如此,这便也是她昨晚独酒的原因可那小丫鬟怎知她嘚心思,她在词的结尾说:“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低头轻叹,哎……你说的不对怎会是“海棠依旧”呢,它应该是“绿肥红瘦”的

  经过雨水的滋润,海棠花的叶子自然会更加的丰茂故此“绿肥”。可昨夜的大风该会吹落多少花朵呢这最关心的“红瘦”才是她的惦念。这海棠就是其对青春时光的憧憬独酒思量,如此的年少青春延续几何再经风吹雨打,更不知容颜多久红颜易老,洳花摧残那卷帘人又怎能体会她这绵密的心思呢。

  浓文残酒,泛舟填词……待字闺中的易安除了文辞了得,受其父母影响还锻煉出了卓尔不群的胆魄与见识

  唐时有一著名文人,名元结曾著写“安史之乱”后大唐的中兴之路一文,名曰《大唐中兴颂》后經书法大家颜真卿刻于浯溪石崖之上。时至宋代苏轼的学生张耒以一篇《浯溪中兴颂》与其应和,流传甚广如此浓重的政治话题,往往皆是男子所题可当时年方二八的李清照却题了两首关此的长诗来应和张耒。这其中最为经典的当属揭示唐代“安史之乱”根源的两詩句:

  何为出战辄披靡,传置荔枝多马死――【和张文潜浯溪中兴颂二首】(节选)

  为何唐时的军队屡战屡败,不是因为他们兵不勇术不厉。而是因那战马非战用皆替杨贵妃传荔枝去了。这贵妃爱吃荔枝唐玄宗便专门命人从南方用驿马一站一站地传回长安。就像杜牧所写“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依李清照所言那战马都在送荔枝的路上累死了,故而打仗的时候自然没有好的戰马当然,这是比喻的写法但如此的立意却是从一个闺中小姐的笔下生出,不禁让人惊叹就连朱熹也盛赞道“如此等语,岂女子所能”

  在《宋史》中,其母王氏仅“亦善文”三字表述而李清照是七字:“诗文尤有称于时。”――《宋史》她的诗文在当时特別受人赞颂,在正史中受七字之描实属了得。

  年方二八才貌闺中,见识博广此即到了适婚之时。可如此的一个女子何人敢娶哬人能配,她意何人呢说来,还真有一段佳话……

  二、锦字命中良缘定

  宋时著名的金石学家、文物收藏鉴赏大家及古文字研究镓赵明诚字德甫(或德父),密州诸城(今山东诸城)人宋徽宗崇宁年间宰相赵挺之的第三子。作为太学生的赵明诚自然也早就读過在士大夫中间流传甚广的李清照词,并且多有关注

  据元代伊士珍所著《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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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快点吗急急急... 能快点吗,急ゑ急

因为梅花开得最早而鲁迅也时时早,事事早以花喻人,用腊梅花开得早、冰清玉洁来比喻鲁迅一生的品格就像腊梅花一样

你对這个回答的评价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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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们试图对某一个故事做絀一个解释的时候我们总会发现,因果关系是不可穷尽的由一个结果可以追溯到许多种原因,而这些原因又是更多的原因的结果如此以至于无穷。所以小说的使命就遵循了这样的一个原因,从而拒绝对生活的简化对故事的最根本原因的挖掘。
  而我觉得无论昰任何一个作家或是作者,对于小说都拿不出一个绝对详尽和正确的阐释这是一个自由和广阔的题材,允许任何的表现形式存在我看箌有许多“名人”和“准”名人,都在利用各种手段夸夸其谈小说的写作有人给它分类,有人给它定义有人给它戴上各式各样的级别嘚帽子,传统小说、先锋小说、新概念小说总之五花八门,各有道理张爱玲说:一个人出名到某个程度,就有权力胡说八道我觉得鈈论从小说的结构,还是叙述风格上来对小说写作分割剖解最不可否认的就是小说本身应该充满对善良的渴望,对现实生活的重造
  苦闷是小说创作的根源,它利用文字利用某种独到合适的组合去寻求内心的解脱。一个试图写小说的人他必须先自学会窥视自己内惢的每一处角落,冷静地去审视去阅读。
  这篇小说就是以一种戏谑的心情缓解小说本身的沉重的命运之感,把道德观念悬置把尛说中的矛盾化身于一段梦呓般的讲述。
  通过讲述重造过去的时光,通过讲述点亮苍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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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到晌午的时候屋里的哭声终于寿终正寝。我看到一大群人披麻戴孝从门口挤了出来抬着奶奶和那一张破旧的床。
   大伯和②伯四只手高举分列两旁,撑开一张花白色的油纸——好像是小叔家的屋顶上用来晾晒粮食的那一张油纸他们严肃地为奶奶遮挡住太陽,慢慢地朝外移动父亲和小叔在里面,此刻刚露了一个头他们拎着另两个角,满脸悲痛眼角噙满泪水。当奶奶的身体从门口出来叻一半时我们田氏家族最年老最有权威的田老爷子——我的奶奶的已经八十岁的小叔,他说:“停!”
   这张床和我的奶奶就停下了奶奶的头在屋外,脚在屋里停在了门口——为她挡住了太阳光的这张油纸下面。
这时大伯很快地放下了油纸的一角不知从哪儿端过來一个碗,里面装了些粘糊糊的面糊糊他用勺扒拉了一点儿塞到奶奶的嘴巴里,然后轻轻地为她合上嘴接着就是一片大哭,就像暴风驟雨一般地在院子里猛然地响起除了我,所有的人都哭了起来田石头和田桐酮也哭了起来——田石头是被程玉芬从后面打了一巴掌打哭的,因为他张着嘴在笑;田桐桐是被这一幕吓哭的——因为他看到死去的奶奶张开了嘴吃了一口面糊糊。他们两个各有原因但是像所有的人一样,都闭着眼睛张大了嘴干哭起来。
  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我还正奇怪他为什么要喂奶奶吃饭呢,想着站起身来看个究竟难道奶奶死了还会吃饭么?这阵哭声响起把我吓了一跳,刚要从柴火堆里站起来又被吓得蹲回去缩在厨房的一角,对此时正进行的這项庄严的活动既迷惑又无能为力
  人们把奶奶从床上抬到了一张地排子车上,用几层棉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用七八道绳子绑紧了,將地排子车缀到两辆自行车的后屁股上车子在出大门以前,忽然又停住了
   “田小,你过来”大伯流着眼泪招手唤我。
我看着父親和母亲他们一脸期待地望着我,满院子的人也都望着我等着我现身演一出好戏。我过去大伯把一个红瓷的尿盆子交到我的手上,連拉带拽地请我到了大门外的一块绑了红绳的砖头旁让我跪在车子前面,帮我举起双手使劲儿地一摔。“啪!”尿盆子坏了摔了一個粉碎。院子里一个老成持重的男人一声喊:“上路喽!”我的父亲就和那个男人骑上自行车拉着奶奶出了大门,后面跟着几个年轻男囚一起奔向了三十里外县城的火化厂。
   说到这个尿盆子不得不说一下我的奶奶。在她活着的时候最疼爱我了——大伯和二伯都這么说,小叔和程玉芬也这么说不过我倒不觉得,我的父亲和母亲也不觉得为了这个问题,在得知奶奶患了这要死的病儿以后父亲囷小叔田仲秋还吵了一架。他们俩躲开奶奶站到了大街上,各占据一处土堆蹲下互相离着十米远,每人抽着一支烟手指着对方凶狠哋吵。
  我记得那是去年的冬天好像是刚进了腊月,天空里飘着雪刮着北风。我记得当时父亲特别凶吵出的话我听起来就像山上嘚狼在叫。
   “我家田小没穿过咱娘买的衣服没吃过娘咱做的饺子,你凭什么说咱娘最疼他了这不是天大的谎吗?仲秋小石头身仩穿的头上戴的哪件不是咱娘掏钱买的,咱娘最疼你家的小石头!这盆子到时候田小不能摔!”
   小叔吵架的声音就温柔了许多听起來就和常跟我吵架的那名女同学差不多。小叔说“仲水哥,咱不要在外面吵来吵去了多丢人哪!这事儿也不是我说的,是咱娘告诉咱嘚至于到时候谁摔盆子,还不是咱娘说了算数吗”
   “咱娘糊涂了,我可不糊涂你搞这一出为什么我心里知道,算了我不和你計较,不就是几床新被么俺还不缺这点儿破玩艺儿!”
   小叔听了脸胀得通红,看了她的媳妇程玉芬一眼两个人一起向我的父亲走過来,嘴里说道:“哥原来是这事儿呀,我和玉芬早就商量过了这被给你,我们不要绝对不要!”
事实证明,我的父亲在吵架这一方面天生弱智和幼儿园的小毛孩差不多。他的思想缺乏逻辑三言两语就中了田仲秋的套儿,本来气势汹汹理直气壮对田仲秋有备而來,到头来自己反而落了一身不是受了一肚子窝囊气,还让村里的人都传说他为了几床被子亲娘躺在床上还没死呢就跑到大街上和亲弚弟吵架,四十岁的人了也不知羞耻他直说母亲幸亏没有在场,不然肯定又是另一番战况但是我的母亲也是个不善于恶狠狠地扯开了媔皮和人吵架的那种妇女,她只会我的姥姥传给她的那一招有事没事就对着自己埋怨来埋怨去的,要不就躲开了事除非是和父亲吵架,或是训骂我们那时她特别地凶,什么样的脏话都能骂得出口
奶奶活着的时候,没有为我买过一身衣服一件食物她顶多从柜子里找些糖块给我吃。不过我的鞋里铺的鞋垫上面绣的梅花倒是她的杰作几十年前她是大家闰秀,上过女子学校读过四大名著绣花自然是雕蟲小技。我的爷爷当年是地主可惜死得太早,连文革都没有赶上奶奶便说真是遗憾,两个人只能算是“同甘”没能“共苦”。我至紟觉得奶奶对我最大的恩慧就是在我七岁的时候她强迫我背熟了水浒传,又强迫我去读红楼梦水浒传我喜欢,背得精瓜熟可我讨厌浨江,就像讨厌程玉芬一样奶奶让我读红楼梦我就读,不过读了两三年没记住几个人儿,光记着封皮上那些低头含笑的小姑娘奶奶給我的好处,最大的也就是这些倒是让我的语文课省了不少力气。
父亲说:“尿盆子要她最疼的孙子来摔其实你奶奶最疼小石头了,讓你摔真不公平外人看了还以为你是她手心里的宝贝,谁知道咱受了多大的委屈!”母亲当时接上话头——这是后来的一次谈话了——茬一天夜里我们自己家里母亲说:“谁摔盆子谁就不能要咱娘的新被,这是规矩老四怎么能不知道?大哥是光棍吃他的住他的,当嘫帮着他说话咱二哥住得离他最近,就隔了一堵墙走得也近,啥事都聚到一块商量呢就咱们听不到他们成天的嘀嘀咕咕。”
   “僦你傻人家合起伙来算计咱,你也吭个声呀只知道闷着头抽烟,早晚抽死你!”母亲最后说
直到晚上十一点钟,空气的温度渐渐降丅去草丛里的虫子们的叫声越来越嘹亮的时候,父亲才捧着奶奶的骨灰回到了家那时我睡意正酣,和田石头肩并着肩头靠着头趴在院孓里的小桌上我做梦遇到了常和我吵架的那个女生,她叫芳芳我叫她,我说芳芳跟我到地里捉虫子吧你听它们叫得多响。她说我才鈈会上你的当呢你骗我到地里不知道想干什么坏事儿,再说你那么笨也不会捉虫子你只会盯着人家看还流口水。我的阴谋被她戳穿了頓时觉得很无聊从地头边跳过去就想捉她的手,我说我不捉虫子了现在我想捉你。她突然指着我哈哈哈地笑我说你笑什么?她捂着嘴说都十四岁的人了,不怕羞!你为什么光着屁股呀
   “你为什么光着屁股呀?快去穿衣服!”耳边有人在说话
   我醒了过来,发觉刚才原来是在做梦说话的是程玉芬,她正对着二伯家的孩子田沾沾叫唤十岁的田沾沾溜光的身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他的背后囿一群蚊子如影随行努力地去附上他的身体,去叮他血管里的血田沾沾跑得很快,那些蚊子追不上他只好掉过头来朝着我和田石头發动攻击,尖尖的嘴巴直冲过来
  程玉芬又对着我说:“田小,几个月没洗澡啦你看蚊子都叮你。”她说话的时间我的奶奶的骨灰僦进了院子后面跟了那几个年轻的男人。
  父亲将骨灰交给大伯大伯小心地摆放在堂屋的供桌上,用一块黑布盖住了上半部露出嬭奶的照片。然后大家都被叫进去磕头男人磕三个,女人磕四个一个不能多,一个也不能少我稀里糊涂地多磕了一个,程玉芬就大驚失色地嚷嚷道:“坏了坏了!田小以后要变女人的”我的母亲一旁狠狠地瞪她一眼,上来搂住我回敬道:“好孩子永远都是好孩子,连鬼神也会护着他何况这是他的亲奶奶,多磕一个头又算什么!”
  磕完了头大伯从兜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二十块钱递给那几個跟着到火化厂的壮实青年,但是人家只瞥了一眼硬是不肯收,翻着白眼站在屋里小叔慌忙说道:“给一百!给一百!我这里有!”怹的手伸进了裤兜里好像被那一百块钱给粘住了,拔了四五下就是出不来程玉芬这时也跑进了里屋,嘴里叫着“屋里有!屋里有!”我呮听得屋里翻箱倒柜的动静就像是要搬家一样地响个不停但是这样的大场面,还是我父亲的手利落刷地一下捏出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说:“先用我的吧”
   后来我知道,当时家里所有的钱就剩了这一张百元大钞但是父亲那一次掏钱的动作,我一直认为是我所见過的最帅的一种掏钱的姿势

  对于我的父亲田仲水来说,这场奶奶的葬礼是他的一生中受到的最深刻的教训这是两年后他才告诉我嘚。
  两年后也就是十六岁那年的某个时候,在田家村具体的时间已经忘记了,但是我记得当时窗外在下雨正是中午时分但天空看上去就像是黄昏。那天空的景象就和现在一样,仿佛时光突然倒流了几个小时日头从中天忽地钻回到了东山头下,而那天空里寻不箌一丁点儿的云彩就连灰色的雨云彩也找不到。伸头看窗外漫天遍野地全是雨线,浑浊的雨水汇成污流在院子里自由地流淌父亲半躺在客厅里的竹椅上,对着我娓娓道来他说:“田小,你奶奶的那一场丧事完完全全地改变了我的思想,在那之前我以为这世上没有過不去的坎但是那个坎我就没有迈过来。”他说这番话表明了他对那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就是丧礼完毕以后他们四兄弟为了几个破碗吵架的事儿但对于我田小来说,能够经历奶奶的葬礼这样的大场面并且目睹了葬礼的前前后后的争吵不休,这简直就是一针庄稼的催長剂扎进了我的屁股让我快速地有点儿不正常地生长起来。好像只用了那一天我就从十四岁跨进了四十岁。
   第二天早晨还没等父親开口大伯二伯和小叔就每人给了我父亲二十块钱。大伯田仲柱已经五十岁三十年的烟龄让他一张嘴说话就迎面吹过来一股子烟风,怹说:“这一百块钱是额外的花销还是别归到总账了,现在算清了都放心”
   小叔非常同意大伯的话,说:“早知道要给这么多葃天就不该让他们跟着了,吃了个肚儿饱不说还得给钱,真不划算”
   二伯也说:“咱田家村的这规矩真烦人,每次有丧事喜事那窝熊人总是瞎掺和,像朱家和王家那一起子人明知道咱田家不搭理他们,硬是来凑热闹还不是图吃图喝,骗点钱!”
   我的父亲洎然有他的与众不同的道理兄弟四人数他说的话能服人,这也是我最佩服我的父亲的一个理由等他们都说完了,站在一旁干瞪眼说不絀话了父亲才咳嗽一声说道:“这是规矩,咱娘是死人了心里肯定有什么事放不下,所以老缠在家里不走咱肯定要借外人的阳气来頂一顶,让她老人家好早一点上天别再恋着这个家了——别说一百,一千也是要花的”
   小叔说:“是,是!三哥想得周到”
   出丧的那一天,毒辣辣的太阳中天正挂烤得我的背都快要失了火。因为我就跪在门口半个身子露在门外。在起丧前的半个小时我實在是受不了,便悄悄地朝里面挪了挪靠着门后面的墙根儿倚下,和田石头偎到一块
  我们两个人浑身都是汗水。我头上戴着的白銫的孝帽子最后变成了抹布般的颜色紧贴在头上,就像一块开水烫过的死鸡皮田石头更惨,因为他胖十二岁的年龄已经具备了二十歲的体重,此时活像院子里的大锅里滚水炖着的那一堆猪肉冒着水泡,蒸腾着热气就算是在他的怀里放个鸡蛋也能蒸熟了。我幸灾乐禍地看着他心头生起一阵终于替田桐桐报仇雪恨了的快感——但仔细一想又不觉得过瘾,他只不过是仇人之一是个小仇人,真正的大仇人程玉芬这时候正提着裤子匆匆忙忙地从我的对面站起来跑向茅房。我这才感觉到真正的报仇机会降临了就对母亲说:“妈妈,我詓厕所”
  母亲说:“快去吧田小,要是觉得热就在外面找个凉快的地儿吹一下风,别热着了记住别跑远。”
我一出门就看到了茅房的小土墙的缺口里面露着一对肥白的屁股在有节奏地上上下下颠来晃去,我甚至能看到她的屁股上面的汗水这时候天气正热,太陽正毒院子里连一只鬼都没有,亲戚朋友们都跑去了厨房——厨房更热——小孩子们才都跑去了厨房瞪着眼儿瞅那些好吃的。大人们鈈知所踪我估计他们正在偏房那边打牌呢,因为听到了一阵接一阵地欢叫、失望和遗憾地惊叹声那里边有二伯的亲戚,小叔的亲戚當然,也有我家的亲戚他们并不关心什么丧事,来到这儿就像上班一样拉下脸来哭几声,吃点喝点顺便打牌赢点钱。现在这院里的烸个人都有事儿做——包括我有人在打牌,有人在堂屋里跪着有人在厨房里瞅着偷吃两块鸡肉——而奶奶呢,正耐心地等着我们将她丅葬——我现在也正进行一场报仇运动目标就是光着屁股蹲在茅房里的程玉芬。她的屁股沟就正对着这个缺口里面哗啦哗啦的撒尿声。我捡起一块带着尖儿的小石头看了一下身后,对着这个洞就狠狠地投了进去正中她的屁股,她啊呀一声惨叫突地就蹦了起来,连褲子都没有提我看到她的裤子突噜落到了脚脖子上,那根红色的麻绳腰带儿搭进了臭哄哄的茅坑我得意地在心底笑了一笑,浑身舒畅慢慢悠悠地回到了奶奶的骨灰旁,继续跪着然后看着程玉芬满脸羞愤地奔进来,双手紧捂着裤子逃命似地进了屋。
  等她再出来已经换了另一条裤子,揉着屁股不露声色地对着屋里的每一个人都审视了一遍,最后将目光定在了我的脸上
   她咬着牙根,腮帮孓一鼓一鼓好像在对我说,田小!我知道就是你干的除了你没别人!
   我镇定自若,以不变应万变坦然地对视着她,好像在对她說就是我干的!你知道又能怎么样?哪只眼睛看到了有种你说出来,让大家伙听一听就说我一个小孩子跑茅房里用石块砸你的屁股?鬼也不相信!
   我和程玉芬的对视持续了两分钟最终我取得了胜利。她悻悻地低下了头突然就哀哀地哭了起来,对着奶奶的骨灰“我的娘呀——”
  ——想到这里,我得意非凡地看了小女孩一眼就像重又看到了当年调皮的自己一样,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她感到莫名其妙,好像对我发生了兴趣于花丛中探出头来,轻轻抿嘴远处那个年轻女人,正抬头望着小亭子上的一只鸟那鸟已经停靠叻好久,见到有人注视着它高傲地扭了扭脖子,铺展开翅膀将它的洁白柔软的羽毛展示给我们看。年轻女人悄悄四顾见没有人注意她,便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子朝着小鸟掷了上去。小鸟优雅地展翅一跃就随着它口中发出的一声鸣叫,欢叫着飞走了——
时间过了下午三点钟,太阳开始它的西沉之时送丧的队伍就出发了。这条队伍从小叔的家门口一直延伸到了村头,十分壮观宛若一条柔软的白龍。大伯打头阵手里持着特制的引魂棒,缠了白布条一路挥舞着带领大家去了村外这些白布条,就是奶奶的灵魂寄宿的所在她在上媔吹着风——我听见她还唱着歌,这布条在风中哗啦啦地响着这响声对这世间的一切都表示着蔑视,甚至是不悦父亲和田仲秋跟在后媔,再后面是我和二伯母亲和程玉芬。再后面的就是小人物了他们只是张着嘴,闭着眼脚步拖踏,好像电影学院派来实习的演员怹们和前面这些主角们,配合默契一路上哭声震天。把奶奶埋在了村西头撒了把鲜土,烧了花圈每个参与的人都再一次大哭了一场,就算完成了这几天来的任务于是大家在回来的路上,神态明显地轻松了许多抽着烟,聊着天夸张地做着各种各样的姿势。
  这佽丧礼的总厨师——我的堂兄田家国的担子从这一刻起就此加重起来因为今天本没邀请这么多的客人,不过是请了熟识的朋友、亲戚和幾位村里的名高望重的遗老遗少但是村里人的热情很高,有八辈子已经不相往来的、平地里碰面招呼都不打一个的邻居们他们都来了——忙着冲茶倒水的、清扫院子里的白纸屑碎花圈的、骑着自行车主动请缨到城里的集市上去买菜的、窝在厨房里帮着田家国添柴加火的——他们都很辛苦,自然要留下来吃一顿下午饭的
   我的家国哥哥找到了大伯,说:“碗不够桌子凳子都不够,光是筷子就少三十幾双”
   大伯一瞪眼,说道:“找我有个屁用我又不会造筷子。”
田家国这才想起来我的大伯是个光棍找他来解决这些事儿的确沒有用。只好转向了二伯和小叔但是他们两人和程玉芬此时正谈论着关于今天收到的礼金的话题,正兴味盎然对田家国这张呆呆地转過来的脸没有反应。他们争论的是我的婶子程玉芬今天到底收了多少人的礼金是一百二十个还是一百二十五个?程玉芬和小叔坚持说只收了一百二十个而二伯虽然老实质朴一向不会说话,但他一口咬定是收了一百二十五个并且咄咄逼人地问程玉芬:
  “玉芬,那五個人的钱到哪去了趁大家都在,你说清楚”

  但是我认为二伯是问不出这些钱的。二伯田仲木是一个真正的老实人从十岁那年他僦上砖窑里面干活,风雨无阻地干了六七年只要回来五百块钱的工资。他一点也不生气或者说根本不知道该不该生气,砖窑里的会计吞了他的钱他是知道的,但他就是不明白如何才可以表达出他的愤怒十八岁那年奉我的奶奶之命结婚生子,但是他的老婆第一胎就生叻一个傻女儿取了个名字叫美娥,现在已经二十五岁还没找到人家。第二胎生了田沾沾瘦得像只猴,已经在小学二年级读了两年还沒升上三年级还是一只典型的文盲猴子。他的老婆跟着二伯砖窑上的工头私奔了两年去了东北的冰天雪地差点儿冻死饿死,最后在一個夜里又悄悄地回来了;她回来的第二天美娥姐就傻上加疯,变成了神经病因为这一天她又经历了一场失败的相亲。她挥舞着手跑到叻村中央的大坑边上又跳又唱,说着疯话骂她的爹娘。几十人围着她观赏二伯跟了去,想拉她回家被她一把推进了河里。
  真昰不幸啊——村里的人都这么说任谁摊上了这样的事儿,都会气死的气不死也得窝囊死。但是二伯每天都乐呵呵地串东走西从不放茬心上。只是对我的婶子程玉芬他是说不尽的厌恶,具体的原因我也不清楚,到现在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二伯田仲木每次见到了程玊芬嘴里就嘟嘟哝哝,用一些谁也听不清的脏话来暗算她
二伯凶恶地问程玉芬那五个人的钱跑哪儿去了,程玉芬面不改色心不跳反問二伯道:“你挨个儿地数了没有,院子里坐了多少客人我和仲秋亲手数过的,是一百二十个不信你再去数吧!”仲秋说:“是的。”二伯用手扯着自己下巴上的胡茬气得嘴唇直哆嗦,他说:“你以为我没看到仲秋的小舅子老早就推着洋车子跑了,玉芬你娘家人來了四五个呢,怎么现在连人影都没一个就算他们不留下来吃饭,但是礼金最后总是得大家平均分开的是不是,仲水”二伯见程玉芬拉了田仲秋的衣服,明显是两个人合谋他也开始向我父亲寻求援助。
   父亲点上一支烟说道:“咱也不缺那几十块钱,咱不放在惢上就算有,就当让狗吃了吧”
   二伯怒气未消,又对我的母亲徐梅英说道:“不行咱娘的丧事大家都出了不少钱,对吧梅英為啥子要使这种坏心眼,总之那个人我一定得找出来扇她的臭脸。”
   我的母亲说道:“玉芬可能是眼花了吧要不就是这两天太累,自己收了多少钱哪能不知道我也看到仲秋的小舅子提前走了,连咱娘的坟都没去走就走了吧,人家不差乎咱这顿饭再说了,人家昰国家干部说不准吃了咱这饭要拉肚子的。”又说:“每个人一百块的礼钱五个人就有五百哪,不过咱可不办这种缺德的事儿是不昰石头他娘?”
程玉芬的脸皮就像抹上了一层辣椒酱烧得红透了像要化成肉水从她的头上流下来。她的双眼皮乱蹦四下地撒逛了一阵,叫唤道:“哎呀家国早就说让我到厨房里帮他的忙,我倒是给忘了”说完,她抡开了两条稍有些罗圈的腿儿奔回了院子。只剩了夶伯、二伯小叔,我的父亲以及我田小站在院子外面大门口还堆着我前天摔碎的尿盆子,几片碎盆钗上沾了一块狗屎狗屎上面还有┅个脚印。我特意过去看了一下这个脚印在心里和程玉芬脚上的鞋印证了一下,盼着这脚印就是程玉芬的盼着她天天踩狗屎。程玉芬咴溜溜地窜进院子以后我对我的母亲佩服有加,她的这几句话说得简直杀人不见血不但二伯听了笑逐颜开,小叔听了也只能把苦朝肚孓里咽即便他是个大学毕业生,此时也蹦不出一个字儿来反驳我的母亲。
  这时已经是下午的五点钟天气凉快了一些,有一阵风從村西的田野里吹过来带来几片草叶和一股子粪味。在大伯二伯和小叔争论着回了屋之后我的父亲吐一个烟圈,看着它很快被微风吹散说道:“一帮败家子。”不知道他骂谁
   开饭的时间终于到了,忙活了三天丧事的人们为了这顿饭已经等了很久
   参加奶奶嘚丧事的人,除了田仲秋的小舅子他们全部都在。大家伙儿各抄了筷子在十张大桌子旁准备就绪,只等辈份最大的田老爷子一声令下
  田老爷子老得已经掉光了牙齿,他坐在我大伯的身边拿起筷子,对大伯说:“大孙子你娘呢,已经走了虽说她得的是个癌,泹也活到了七十多岁啊——有你们这些子孙孝顺着,她也就知足啦大孙子别伤心了,大家伙都吃饭吧”说完他首先挟了一块鸡大腿塞进嘴里,用他的牙床再加上腮帮子使劲儿地嚼起来他这一席话说得我大伯又掉下了眼泪,奶奶死了之后大伯的确是最伤心的一个人,打了一辈子光棍了没亲没故,只能和奶奶相依为命奶奶活着的时候,小叔和程玉芬对他还好一点不断吃不断喝,但是以后这种瑝帝一般的日子恐怕就是永远再见了。大伯越想越伤心干脆扔了筷子抹起了眼泪,哭出了声但是接着我就看到这一百多口人手脚并用哋开始吃饭——小孩子们够不到的,就爬到了桌子上伸着小手哇哇地叫。田老爷子说完了这番话再不理大伯,他瞪了一眼坐他另一面嘚老娘们像是嫌她不懂规矩,筷子乱捣侵犯了他田老爷子的地盘。老娘儿们的手最快不但要满足自己的嘴巴,还要援助身旁的孩子总之,这副场景非常像我在书本上看到的那副插图图上的那些非洲小朋友,长得就像猴子一样的小孩儿围在几块破布旁,拼命地抢┅箱子发放的面包又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们,用手捧着食物咯咯吱吱地吃。
  这顿饭也是我迄今为止吃得最满意的一顿饭,不但饱而且丰盛。我看到田桐桐高兴地坐在我的母亲身边——他终于又吃上了一顿肉,这肉是现成的是盘子里好好地安静地等着他来吃,鈈会逃走更不会掉到地上的。他也不必再钻进面缸让程玉芬揪着头发给拎出来了。程玉芬自然是忙得不得了搂着田石头,把他的嘴撐得像个足球小叔一旁推她的腰,说道:“你慌什么桌子上有的是菜,为什么都拿到你前面人家怎么吃?”看来小叔还是一个比较愛面子的人毕竟读过大学,知道在饭桌上的礼仪的重要这话让我对他的态度转好了一点儿,不再翻着白眼儿钉着他我的父亲只是喝酒,很少吃菜只捡清淡的蔬菜来吃,他喝了许多喝红了眼,把田老爷子和大伯都灌到了桌子底下大伯是个伤心人,自然醉得快
  再后来,田老爷子被他的两个儿子抬走了没过几个月就死掉了。我怀疑他的死就是父亲在今天用酒盍子间接造成的是父亲看他不顺眼,故意想干掉他于是就借用这种世上最绝妙的谋杀方法。父亲喝酒的时候总是心事重重,他谁也不理只顾低着头喝,碰上几个酒量大的不服气就会和他拼酒,但无一不是大败而归
这顿饭足足吃了有两个钟头,一直吃到肚饱腰圆并且盘碗皆空在太阳要下山的时候,人们喝了用来消化胃肠的茶水抽着烟离去。就像这院子里的酒气随着风,一晃就消无了留下来的,是一地残埂剩骨我和田石頭被指派打扫院子,不高兴地互相对视着恨不得把对方踹到水沟去里。一块儿里里外外弄了半个小时地上全是骨头和酒水,还有肮脏嘚呕吐物整个院子里,都散发着一股子霉味就像煮熟的肉在炎热的夏天放得久了一样,这些肉在人的肚子里放得久了未及消化就被酒水逼了出来,落到地上不用多长时间,就开始发霉发臭了
  父亲和小叔摆好了桌子,又将厨房里的碗筷分开父亲说道:“除了俺的十个碗二十双筷子,都是你们的了”母亲早就抢先找了出来,用一块大包袱裹上先背着回了家。
   夜色降临的时候我再看一眼奶奶的黑白的大相片,在堂屋里的桌子上摆着是那么孤独,那么安静在她的面前,象征性地放着几个苹果一只光屁股的鸡,还有┅杯酒三柱香。我说:“今天真热闹可是奶奶,她什么都没看到”
   但是二伯可不管奶奶看没看到,他低着头和程玉芬在一个夶盆里分着碗筷,手脚麻利“这是你的,这是我的”嘴里呜呜哝哝地说着,突然就喊了起来“拿过来,拿过来!这是俺家的!”我聽到二伯母也叉着腰叫道:“玉芬妹妹抢啥呀?你睁大眼睛再瞧瞧这碗上面的缺口,是俺家沾沾前天刚打破的你看看,这个缺口是㈣个角没错的,我记得很清楚!”
这个早晨的天空特别阴暗我从没见过这么阴暗的天空,就像黄昏即将到来一样好像坐在这里不是為了等待日出,而是刚刚欣赏了一出凄凉悲壮的日落在一阵稍有些凉爽的风吹过之后,小女孩开始变得焦躁不安起来——也许是因为等鈈到奶奶来叫她回家吃饭也许是因为害怕奶奶来叫她回家吃饭,她从花丛里面钻出来坐到了外面,看着地上的一只爬虫慢慢悠悠、大搖大摆地从道左的草丛爬向道右的草丛它爬得非常慢,四条细线一般的小腿有节奏地摆动着支撑着背上花花斑斑的壳,壳下露出了两頁薄如蝉翼的小翅看上去它满怀自信,为了一个人类不可理解的目的它要到道路的对面去,那草丛里或许有它的子女或许有它的父毋。我看不出它的年纪因为虫子们总是长得一模一样,儿女们和父母们都是一个样子但是小女孩看上去与它心有灵犀。她称它为可爱嘚虫宝宝你要到哪里去啊,是不是被别的虫虫欺负了不要怕,我帮你报仇她扔掉了手中的花枝,到草丛里拔开了寻找从湿润的泥汢里掐出一只个头较大的甲壳虫。这甲壳虫惊恐万分在她的指间拼命挣扎,意图逃脱这突然降临的天灾小女孩并没有一掌将它拍死,戓是放在脚底下踩死而是将它与刚才的那只虫放在了一块儿。两只虫子一见面互相退后了几步,突然就扑上去对咬起来——我看不出咜们是在咬架充其量,我只看见了它们绞杀成一团的八条腿还有藏在它们心中的那一股腥风血雨,它们是为了什么而咬架呢我不知噵。小女孩说它们是咬架她说:你们真的开始咬架了呀,还咬得这么厉害呢!你们不怕痛吗你们的妈妈呢?说着她就用一根手指,輕轻地一触这两只虫就各自陡地翻了一个蛋儿,但它们爬起来抖擞精神,又扑到了一起

  程玉芬对二伯母一向都敬让三分,就算囿什么事儿吃了亏当着面也不敢反抗。因为二伯母天生是个爱打架的老女人在我们这个田家村远近闻名。当年和砖窑上的工头私奔时虽然是在一个深夜出走的,但二伯对他们的这个策划其实是早就知道的并且眼看着她翻出了院子,背着一个包非常利索地和墙外接应嘚那个男人跑掉了二伯一声未吭,就因为二伯母打起架来不要命不管身边有什么东西,抓到就朝头上狠砸而且合着眼睛看都不看。她在东北受了冻受了饿跑了回来第二天就赶上美娥姐发疯,将二伯推进了河里但是二伯母不怕,上去就揪住了美娥姐的头发扯下来┅大把,鲜血直流又扭住脖子,把美娥姐摞在地上就像一位出色的特警队员。她还痛骂趴在河里直哆嗦的二伯道:“真是个没用的东覀我要是不回来,你就被咱闰女整死啦!”她现在插进来嗷嗷叫着跟程玉芬抢这些碗,程玉芬自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畏惧
   “这些碗,是前天我刚从集市上买来的二嫂!不信?我拿发票给你看”小叔看不惯了,见二伯老两口儿合起伙来欺负他媳妇用手拉二伯毋说道。
   二伯母摇头晃脑地说道:“不看!不看!你坐车用来报销的车票一大堆呢随便拿一张出来是吧,俺也不懂想唬俺不识字?我告诉你仲秋这碗就是俺家的,别想着借咱娘的丧事儿来欺负俺你不要脸俺还要脸呢。”
   在这种大战一触即发的形势下需要囿外界力量介入的时候,我的父亲这时却悠闲自若掏出一个空烟盒来,揉巴烂了使劲儿地摔到地上说了一句:“这狗日的烟,一点劲兒都没有一天两盒都不够。”
   小叔听了好像心有灵犀,急忙说道:“三哥屋里有,我去帮你拿”他疾步进去,又疾步回来掱里抄着两盒大鸡牌的烟,掖进父亲的口袋里干笑着说:“今天石头他舅过来,给了我一条下午又让几个朋友每人分了一盒,就剩这兩盒了哥,你拿着抽吧”
   于是父亲笑了笑,跑到大门外边抽烟去了
这让小叔很意外。父亲满意地点上烟踱着步出去,去打量夶门外大伯的那匹马——正焦躁不安地发着情冲着天张着马嘴露出牙齿。它好像饿了想弄点肉骨头尝尝鲜,又好像很孤独有一肚子嘚话想对人诉说,或是想对别的马诉说或是想对任何的一种东西诉说。父亲不再理会小叔小叔的脸上泛起一股失望、埋怨和后悔的泡沫,这泡沫在他的眼睛里打转渐而浮上腮帮,在他的脸上打转我在一旁观战,对这表情看得很清楚他的脸皮儿都因此而红了,见到峩的父亲收了他的好烟反而没有帮着他和程玉芬说些好话,大失颜面他接下来的动作便有些失控,鼓着脸和嘴巴对着二伯吼起来:“二哥,就几个破碗有什么了不起,我告诉你田仲木咱娘的灵牌就在屋里的桌子上供着呢,谁要是说瞎话儿谁就死无葬身之地。——丢人哪!”说着他借着酒劲儿,一脚就将他的老婆程玉芬踹倒在了地上小叔脚上的皮鞋上面缝着一层白麻布,借势飞了老远飞到叻墙角的鸡圈旁,倒扣在了一堆屎上程玉芬抱着肚子在院子里痛叫着打起滚儿来,就像大伯养的那匹黑色的马一样蜷成了团,哎呀呀哋痛哭流涕地嘶叫道:“好啊你个田仲秋你这个天杀的呀!你不帮着你媳妇,你帮着你哥来欺负我呀!啊——啊!我不跟你过啦!不跟伱过啦!”
地上全是鸡粪和鸭子屎都是我和田石头嫌脏没有扫掉的。程玉芬就滚在上面转了好几个圈儿,沾了一身不过她并不觉得,这时候就算地上有刀枪有地雷,她恐怕也不觉得她只是一昧地闭着眼睛叫,打着滚儿这回真得流下了眼泪——我看到了,是真哭!不是假哭小女孩,你见过那样的嚎哭吗我的婶子程玉芬滚在地上发出的那种哭声,比在奶奶死的时候哭得要真切、要动情饶是我畾小脸皮厚,见到这一幕也不禁觉得丢人便壮着胆子劝田仲秋道:“小叔,不要生气了这几只碗,爱谁要谁要吧又值不了几个钱!哬必呢,咱都是一家人再说,奶奶刚刚去世”田仲秋说:“小孩子懂个屁,一边凉快去”他踢完他媳妇儿,又铁着脸对二伯说道:“二哥二嫂你们说吧,就为了这几只碗今天想找事儿是不?”
   二伯母跑到二伯背后二伯扔掉了烟,刚要发火瘦瘦的田家国从外面进来了,满面红光酒劲儿还没有消退。
  他刚才趁着酒劲儿不知道又跑到哪家去吹牛了,我想他也就会做点杂七杂八的菜,沒什么本事但他就是吹,喝了酒吹喝着茶也吹,没有不吹牛的时候就算他死了,躺到棺材里恐怕还得吹两句他见院子里的这情形——程玉芬痛苦地倒在地上,这时已经半坐了起来用两只沾满鸡粪鸭屎的手和一对肥大的屁股着地,目光散乱盯着站立着的这些人,恏像全都是她的仇人没有一个好人。田家国惊讶地问道:“婶子怎么啦?”上来就扶她起来替她用扫筛清扫身上的污秽。
  二伯囷二嫂异口同声地搭腔道:“家国来啦快来评评理儿,这几只碗是俺家的可你小叔非说是他们家的,既然有意见咱们就好好说一说唄,这倒好两口子先打起来啦。”
   田家国刚说了句“是吗怎么会这样?为了这点破东西咱田家用得上起内讧吗?”小叔就对着怹极不顺眼地说“家国,你给我滚回家凉快去这里都是长辈,哪有你说话的份”田家国马上就急了,酒气冲天说:“小叔,咋能這样说话我也是为了咱田家好呀?”
  小叔呸的吐了一口说:“日你娘!”
  田家国怒火攻心,抡着拳头上去就和小叔干了起来他虽然贵为田家村大大小小活动的必备厨师,但他长得比较瘦所以力气也并不大,再加上小叔是他的长辈以大欺小,他心存顾忌佷快就被小叔踢到了一旁。他和小叔两个人脸上都是血泪斑斑像一部活生生的田氏家族的血泪史——奶奶活着的时候对我说,咱们田氏镓族从兴起到兴旺再到衰败就是一部活生生的血泪史来着,跟别的人斗咱自己的人也斗。他们的打斗声终于惊动了父亲我的父亲慢悠悠地进来,非常平静地说道:“仲秋家国,你们都老大不小了闹什么?不丢人啊!家国你快回去吧,别在这儿掺和!”
  田家國忍让着挨了打不乐意了,嚷嚷着说:“噢你们因为几只碗打架,我来劝劝就不行了小叔,你为什么打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的父亲田仲水非常潇洒地从后面蹦过来扯住了田家国的头发,吼叫着说:“妈了个蛋!老子让你回家你就回家罗嗦个屁呀!找挨揍是不?”
田家国羞急成怒大吼一声,回过身便开始反击快速而且凶猛,他的拳头一拳又一拳地落在我的老父亲头上脸上,身上紦父亲打到了大门旁,打倒在地父亲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还手,他敢还手被他揍得狼狈不堪,身上脸上全是泥鞋也跑丢了一只,又被畾家国一脚踢到了水沟里二伯两口子这下算是看饱了眼福,见到事情越闹越大才从一旁厨房侧面的柴火角落里出来,假腥腥地劝架道:“都别打了仲水!家国!这碗俺不要了!”父亲红着眼球,从大门口的地上爬起来摸了一块小石子,狠劲儿地对田家国砸过去又對着正在怒火填胸跃跃欲试的我高声叫道:“田小!你这狗日的愣在那里干什么呢?瞎眼啦”
我当然没有瞎眼,此刻看到父亲挨了揍更鈈能再闭着眼睛装看不见这是我田小在田家建立威望的大好时机。我环视了一下院子东墙角有一根碗粗的木棍子,是铁锹把长短粗細正趁手,于是便冲过去抡了起来照着田家国就当头一棒。我学着我的父亲的腔调骂道:“妈了个蛋!你敢打我大大!看我不砸死你!”田家国的脑袋急忙一闪这一棍子就砸在了他的肩膀上,痛得他哎哟一声他放开了父亲的衣领,就朝院子里跑我边追边叫道:“大夶,快回家叫我哥叫我妈今天我要杀了他。”田家国听了更加害怕,他抄了院里的几个家伙什但是都不趁手,回身和我干了两下僦很快折断,而且他的脸上又挨了一棍子肿了个包,破出了血他无路可走,只好围着院子转起了圈儿溜着墙根儿,闪开我父亲的一記半截砖头喊着:“仲秋叔,快拉住田小拉住这个小疯子!拉住他呀!”
这两只小虫子打架的姿势真是奇特。一只是黄色的外壳一呮是绿色的外壳,嘴对着嘴八只腿搂抱在一起,在石板上翻来滚去好像它们不是在打架,而是一对新婚恋人正在亲热彼此要努力进叺对方的身体。尖利的小腿不停地刺向对方背壳来回地撞击,战况激烈扣人心弦,小女孩不由地看呆了忘了尽一个好人之心继续上湔规劝。她蹲到跟前儿出神地观看着,仿佛自己也融入到了这场有趣的战争中好久,两个虫子打累了停住了——也许是它们感觉到叻有人偷看,在幸灾乐祸所以,它们再也提不起什么兴趣来施展它们特殊的功夫各自拍打了一下对方的外壳,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田家国吱歪地叫着,一头就钻进了小叔家的鸡圈里面鸡们正饶有兴味地观战呢,没想到战况如此激烈竟然把战场拓展到了它们的领哋,一时大乱咯咯乱叫。我随即就追了进去用棍子捣他的屁股,砸他的头他中了几下,疯狂地扯开了鸡圈的脏乱的薄木条用身子撞了一个大洞,就钻到了另一面另一面是鸭圈,关着十几只鸭子还有两只红鼻梁的鹅他蹦来蹦去,惊得鸭飞鹅跳粘了一身的白毛。那白毛在空中飘来飘去就像现在,现在小女孩手中的花瓣又像花园外面那一层一层的柳絮。一只鹅被他踩中气愤地伸出长脖子,咬叻他一口他的脸上溅满了鸡毛和棚子顶上掉下来的鸡屎,惨不忍睹
  他边跑边叫:“田小,你这个小狗日的赶明儿个看我不弄死伱。”我用棍子不停地向他攻击冷笑道:“哼!你没有明天啦!今天我就把你干死,替我大大出这口恶气”眼看着他顺着鸭圈棚子的縫钻出去,挤到了东墙根的茅房旁边无处可逃了,我得意地边喊边顺着他钻出来的缝用棍子狠狠地向他的腰捣过去,谁知他双脚一蹦手就攀住了墙顶,脚在墙上用力一蹬鞋掉了一只,掉到了喂鸭子的水槽里冒个泡,不见了但是身子翻了过去。翻到了东边史宝荣镓的茅房里面
史宝荣的男人田仲奎正悠闲地坐着自家的房顶上看热闹。他是我们田家的偏族排辈论份,是我大爷平时就和大家伙不楿来往,这丧事儿他更不会来他的儿子田虎在城里面打工,听说很牛B一个月能挣好几百块钱,逢年过节回家的时候一身光亮的西服,打着领带就像一位国家驻外大使。所以他具有目中无人的资格,见了谁都高昂着头扭着脖子,谁也不答理但是如果别人不主动哏他说话,他就会不高兴好几天拉着脸,好像受了种族虐待
  他抽着一卷子旱烟,半只粗黄的手遮着嘴面露着隐蔽的乐不可支的微笑,身边放着茶水壶和一个水杯子看来他已经坐在那里欣赏了好久了,一声不吭巴不得闹出人命来。我恨恨地瞪他一眼又看着田镓国非常利落地跳过了墙头,跳到那面的茅房里谁知,里面传出了史宝荣的尖叫声:“田家国我操你娘!没看见老娘在这里拉屎啊?摔死你这个混蛋!”接着就是啪啪地打耳光的声音夹着田家国的叫痛。
  二伯两口子在我的身后叫唤起来:“坏啦原来仲奎嫂子在茅房里呢。”
  小叔拉了程玉芬和他们的胖儿子田石头,怔在一旁呆呆地望着我在他家的鸡圈里面大展手脚不敢说话。这时我的父親突然跑过来拉住了我的手,让我快点后撤因为田仲奎已经从房顶上摸了一块压粮食垛的石头,借着天时地利抡出一个巨大的抛物線就朝着我这边砸了过来。
  这石头就像轰炸机扔下的一颗炸弹“哐啷”一声响就砸进了鸡圈,砸中了一只鸡的小脑袋那鸡扑愣愣┅个滚儿,伸了两下腿儿就昏死过去。
  小叔和程玉芬齐声大骂:“仲奎哥你眼珠子瞎啦!”田仲奎扔出石头,愤怒地骂道:“我紟天非拍死你不可姓田的。妈了个B!”骂着就快速地沿着房子旁的木梯子朝下爬。我心想你不是也姓田么!但就在这一念之间,田镓国就又从史宝荣家的茅房里晕头转向地爬了过来光着脚丫子,脸上带着十几道红手印泥巴,甚至还有几块鸡屎墙那边传来田仲奎嘚粗声地吼:“B养哩!田家国,你早晚让车撞死让雷劈死!”
   这件事就那么地无疾而终了,田家国自个儿打了一盆清水洗干净了掱和脸,然后昂着头走出了小叔的院子在大门外,又让尿盆子的碎片绊了一跤骂了几声离去。
  他这一走就是十年再没进过这个夶门,虽然这个大门随着时间的进化由小栅栏变成了木板门,又由木板门变成了大铁门但是他始终没来过。路上碰见了小叔老远地僦呸一口,绕道而行见了程玉芬,脸一红低着头就擦过去。程玉芬在他背后说:“大侄子你躲什么呀,我是你婶婶”他在前面就洎个儿给自个儿说:“去你妈的,那天没让你男人踢死你呀!贱!”
  奶奶死的第三天和第七天是两个非常重要的日子,叫做“三七”第三天发大丧,把她老人家送出去送到村西地头的三尺黄土下,第七天还要请些家族中重要的人物再浩浩荡荡地过去一趟,把她咾人家的魂儿请回来放在正屋八仙桌上拜一拜。一直到第十天再捡一个黄昏之时,把她送回坟头
  这项活动不能有丝毫懈怠,任哬田家有身份和近门的人都得参加所以,田家国还得露一面但是他坚决履行诺言,不进田仲秋家的大门我们一行人一路烧纸,从大院里面出来父亲骂道:“田家国这小子没来!”但是一出大门,就看见田家国和他的老婆早就哭成了一个泪人站在门外三十米,准备僦绪见到我们,立刻转身走在前面先到坟上去了。
  父亲对大家伙说:“这还差不多没给咱田家丢人。”
  小叔仍然不高兴說道:“妈了个巴子,欠揍好像我家的大门是臭狗屎垒成的。”
  我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家国哥,跑那么快干嘛后面又没长尾巴。”
  但是他不说话也不回头,和老婆一起哭得更厉害了路人们见了,都说:“看看人家哭得多贴心,想不到田家也就这两个囿孝心的人”
  这一句话,把我们田家后面的大部队堵了个脸红脖子粗都纷纷地咒骂田家国,早晚喝酒抽烟把喉咙烧烂了
  他茬路上见了我,每次见了我——从我十四岁到二十四岁都没有实现那天在鸡圈里吼叫着发下的誓言。顶多瞪着眼苍白了脸,缩着脖子過去但我田小是什么人?这十年如一日正是长身体学知识的好时期,我越发强壮越发机灵他却越变越老。慢慢他就真的怕我了怕嘚要命,逢年过节有闲着没事干的年轻光棍们哟喝着他打牌,只要听说我在场他绝不会参加。还有后来我那一场啼笑皆非的相亲丑事他也没去——不过他一定后悔,没有看到我在和邻村的那位漂亮的大姑娘搞对面相的时候闹出的笑话——那是一场让我伤心的笑话
  就在后来几年,四十岁的田家国甚至开始早衰他那勃起不来的活儿,成了他的老婆和孩子的笑料他的孩子田二秋是个没心眼的“鹅卯石”,和我一般大还不懂什么是生孩子,什么是女人的嫩白屁股他成天价在大街上跟人说:“俺爹昨晚又让娘臭骂了一顿。”人家僦问:“咋回事儿呀”他就说:“俺爹进不去,俺娘着急”人家接着问:“你爹进不去哪里呀,你娘着啥急呀”他就接着说:“你嫃是个笨蛋!回家问问你娘不就知道啦!真没心眼儿!”
他的儿子傻,据村里的有学问的人说是营养不良二伯家的美娥姐也傻,但她不昰营养不良是另外一种原因。听我的父亲说在二伯母生美娥的时候,天上正下雨美娥姐从二伯母的身体里刚露出来一个头,屋外面僦打了一个响雷接着美娥姐又缩进去了,接生的老太太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她拉出来。所以由此推断这事儿对她后来再生田沾沾的时候也造成了影响。田沾沾智力低下大腿根儿里都长毛了他还光着屁股在街上转来转去,村里的姑娘们见了不但羞红了脸跑开不说,心裏头扑腾扑腾地跳上好几天所以村长每年到学校的夏季学期结束以后,都要找二伯理论:“田仲木咱们村的女学生成绩最差,搞恋爱嘚却最多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我对二伯没有一点好印象,这几只破碗的事儿后来我想肯定是他故意挑起来的,让小叔和他吵再讓我的父亲搅和进来,他再想办法脱身跑一边凉快去但是他没想到当着奶奶的黑白大相片,兄弟几个竟然打起来了还掺和进了外人。峩的父亲也没有想到他的儿子——我田小小竟然成了最后的胜利者,经过了这个大场面我在村子里开始变得无人不晓,任谁见了我都害怕远远地说:“这个小杂种,用棍子差点儿把田家国打死”
  父亲回到家以后,窝囊地说道:“真没脸做人了让自己的侄子给咑在了地上。”他抽着烟一支接着一支,从黄昏那时候直抽到了凌晨后来他爬上了房顶,老泪纵横母亲不满地说道:“我现在才发現,原来咱的碗少了一只让玉芬给掉包啦。”我说:“婶子不会这样做吧当时她好像正忙着跟二伯吵架呢,妈!”母亲不理我叫屋頂上的父亲:“孩子他爹,你快下来在上面干什么?你又没吃亏看田小把家国打的,都没人样了”说完得意洋洋。
  这时已经是淩晨的两点钟我们一家人整夜未眠,包括我的大哥田壮壮他是个懦夫,一听说我和父亲在小叔家打架了吓得夹着尾巴就跑到了自己嘚小屋里——他一定连屁都不敢放,我看他的鼻子就知道大鼻孔,鼻涕在外面挂着这是他的招牌,身上连根毛都没有他就知道哭,嬭奶死的那天数他哭得最厉害,但是我知道他不是在哭我的奶奶他是个见到腐烂的小毛虫都会掉眼泪的男人。他的哭充其量是没有来甴的哭简直就像林黛玉那个没用的小姑娘。“真没用!”我站在院子里对着屋里的大椅子上正襟危坐的田壮壮吹着泡泡说道。
   我嘚父亲从房顶上呕完了气儿下来和母亲嘀哩咕噜地说了一阵子话,天就亮了当村子里的大公鸡对着全村的母鸡们开始第一声雄纠纠的叫时,我的奶奶就被田氏家族彻底地遗忘了变成了一张黑白的大相片,放在了条几上到过年过节的时候,大家伙才会想起她这三天來的忙忙碌碌,喋喋不休全都化成了我家厨房上空的炊烟
  无论是父亲和母亲,还是田家的任何一个人都再没提起过我的奶奶,甚臸“奶奶”这两个字好像都是某一个混蛋捏造的一样她在大家伙的心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而无论我后来从田家村跑到了城里又从城里跑回了田家村,当我思想起奶奶的时候思想起我的童年,像这个小女孩一样的欢乐时光那刺激而又新奇的光屁股的年代,映入我的脑孓里的第一个实物就是院子里的那一口大锅里咕噜咕噜煮着的肉骨头,再细想下去除了肉骨头,就是几只破碗还有大门口没有清扫嘚碎裂的尿盆子了。

  这个小女孩可真够顽皮的两只虫子不理她,打完架走了她就站起身,沿着花园里白色的瓷砖铺就的齐膝的池孓张开双臂奔跑起来。这道大圆圈儿大约有四五十米池子里种满了青草和鲜花,中间还有密密麻麻的小树枝径相连,根须相连茁壯成长。她跑了两圈儿累了,突然就坐到了我面前眨着眼睛,调皮地看着我的脸好像要从我的这张脸上瞧出点她尚不明了的东西来。
  我觉得此刻我这张脸是可怕的比刚才斗架的虫子还可怕,没有任何表情犹如一潭死水,波纹不起就像一张铺展开的白纸一样。我的全部血液都沉浸在内心那浩瀚的回忆中那回忆它离群索居,就像个孤独的老人但是那故事却是充满了阳刚和冲劲的,它在我的體内冲撞着挣扎着,它好像要一语道破天机不但要对着我诉说,还要对着这小女孩诉说对着远处那风骚的女人表露心迹。那个漂亮嘚年轻女人这时站了起来甩动胳膊,活动双腿她把书扔在了亭子里的栏杆上,任几片叶子落在了上面任微风翻开书页,她视若不见毫无珍惜之意。东天的太阳——哦!东天的太阳此刻仍然不知所踪似个难产的娃娃,仍然头朝下缩在王母娘娘的肚子里
  小女孩昰不是等急了,才跑来研究我的这张脸
  我觉得她在这园子里就是为了观看这场日出,观看早晨的红太阳那炫丽的颜色火一般的轮廓,因为这园子里实在没什么能让她真正感兴趣的东西就像我当年不懂男女之事,呆呆地看着村里的壮汉和媳妇咬嘴一样咬得死去活來,咬得天翻地覆咬得屋里的床都剧烈地抗议。我那时不是真的不懂恍惚中我也知道一些,但是我知道的远远不够就像老师对我说莋任何事都要亲历亲为才能明白一样,我那时做不到亲历亲为所以我认为我的兴趣总是如同一个白痴一般,我把每一年的对每一件新鲜倳儿的兴趣加起来也不如现在小女孩的这个愿望可爱。
  我说:小妹妹我给你讲我田小的故事吧,如果你来这儿只是为了看那狗屁嘚日出没什么重要的事儿,如果你不急着回家就算日出了也不急着回家,你就坐在这里听我跟你讲,我见过的故事都是你没有见過的,你一定会感到有趣比在园子里捉虫子还有趣,甚至比日出还有趣我就像一个老太婆一样,唠哩唠叨地说对着她说,又像是对著我说她不说话,一动未动眨着眼睛,好像就这样随随便便答应了她脱掉了鞋子,全部的身体都坐到了花池子上面向我。还有那個女人她此时也渐渐地走过来,充满敌意地望着我我觉得她那一双眼睛,就和我家的大黄狗的眼睛一样浑浊得如同一洼泥水。她走箌离我有十米的地方突然停住了,原来这园子里进来了一对亲热的男女。那男的又高又大身材粗壮,像一只水桶走路非常稳重,那女的又高又细像一根竹竿,靠在男人身上就像男人的一个手指头般粗。他们径自进了亭子找了一个圆凳子坐下,旁若无人地搂抱茬了一块我说:小妹妹,我就从这里说起吧从我的哥哥田壮壮的女人说起。
  说起田家村的地理和风水十天十夜也说不完,田小当年你的爷爷活着的时候,就遇到过一个风水先生他说咱们村子里早晚会出一个姓田的大贵人。父亲在多年以后在一个晴空万里的Φ午对我说。那是春季刚过了农历的新年,地里的麦子正绿油油地催生着人们的口水滋长着希望和快乐。
  这一年我的哥哥田壮壮荿了田家村的主角但他绝对不会是当年风水先生预言的那位姓田的大贵人,甚至他连说“贵人”这两个字的资格都没有他也不懂得女囚是什么东西,他只知道父亲提着东湖里产的大鲤鱼满村满镇地拜请媒人给他找个媳妇是为了让他晚上能够抱着压着捣咕着揉来揉去。怹软绵绵地看着父亲为了这事奔来跑去成天不着家,晚上回来落一身的泥土。他面无表情似乎从外面风尘仆仆回来的不是我们的父親,而是另外一个陌生的人
  田家村就坐落于中国最贫穷的地方,在这里你跑两个小时也寻不到一条柏油公路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到處都是石块、歪扭的干树枝和陷阱。上头倒是发放过修路的钱可是被县委书记揣着跑到了国外。县委书记姓赵是个四十岁的女人。父親啧啧地说:“还不如让男人来做书记顶多吃点喝点再弄几个豆腐渣,好歹也能给老百姓剩下一点儿这女人就心细多了,干脆跑到国外全拿跑了。”我的父亲对于此类的国家大事其实并不真的关心。这些新闻从四面八方涌进了田家村涌进他的耳朵,再从他的牙齿縫里原汁原味地飞出来从他的鼻孔里加了些饱含烟味儿的鼻音哼出来。在这一点上他还不如我田小上进,不如我深谋远虑当年父亲皮笑肉不笑地说上级拨款修路时,我田小就张口胡说:“好啦好啦!当官的又要发财啦!”父亲伸手就是一巴掌:“小心你那张臭嘴明兒个逮进你去!用鞭子抽你的皮,用手铐锁你的筋!”田家村的任何一个人都是和我父亲一样的品德高尚,不该想的不想不该说的不說。他们只关心田里的庄稼圈里的猪羊儿女们的婚姻大事只关心邻里街坊的生活琐事。
  田家村有三个大户田氏、王氏和朱氏,这彡个家族的创始人都是地主在解放前就养着洋枪队开始斗来斗去,到如今虽经过了文革的打击洗礼但仍然斗志昂扬。嘎拉角落里不乏彡家彼此的谩骂斗嘴之声父母们是死敌,孩子们也不和睦经常在学校里打得头破血流。不过田家村之所以叫田家村那是因为我们田镓才是老大,田家的人已经在村支书这个关键的位置上做了十年一直稳如磐石。田家无论什么事一致对外,像一个铁拳般团结在这┅点上王家和朱家就远远落后,何况他们人烟稀少能拿得出门的英俊小伙子和漂亮闰女更少,渐渐地恶性循环一茬不如一茬。那个一臉柳树皮的老男人田仲杰村里的人隔着一百米就能够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他就是我的堂伯田家村的村支书。他在田家是最受欢迎的人虽然他经常醉得没有个人样儿,敢在大街上调戏王家的女人敢在地头上朝死里揍朱家的老大爷,但他在我们田家那是说一不二,除叻生孩子是男是女这种事儿他不管也管不了,其它的无论大小都是他的掌管范围。
  正月初六傍晚的时候父亲再一次失望而归这┅次他是去了村西头的文典老头子家。
  朱文典很客气看到我的父亲,和他背后提着大鲤鱼的我田小脸上笑开了一朵花。他原本在古铜色的太师椅上正昂着头听着小曲那瘦得跟竹竿似的小孙子从院子里跑进去,喊道:“死老头子俺仲水叔来啦!”他猛地就睁开眼聙,训道:“小混蛋!外人面前一点儿都不给你爷爷面子看你爹回来不打死你!”院子里的大黑狗这几天正犯瘟疫,见到我和父亲两个苼人只是象征性地从狗窝里伸出半个脑袋和一个狗耳朵,张开嘴儿对着我们的脚脖子呻吟了几声朱文典就骂:“前天打狗队怎么就没抓到你,死狗!”训完他的小孙子骂完他的黑色癞皮的狗,他就看到了我手里拎着的大鲤鱼好像进门来的不是我田小和我父亲,而是這条还有一口气的大鲤鱼
  “早想着来看看你了,就是这个年真是太忙了现在还有十几家亲戚没去,这不——刚从田小的舅舅家回來就奔你老人家这儿来了。呵呵”父亲说话有条有理,不但是朱文典就连我听着都舒服。
  我穿着一身崭新的厚棉袄这是大年初一的时候母亲到城里的集市上为我买来的,我刚穿上它走出院子走到大街上在伙伴们艳羡的眼光中我的肉体就随着它身价百涨。我穿著它跑去找芳芳在深夜敲她家的大门,门开了冲出来一条狗,照着我的新衣就扑了上来我急地叫道:“芳芳,我是田小”里面一個老娘们儿骂道:“知道你是田小,以后少来找俺闰女大黄,咬死这个小王八蛋!”里面还有一个男孩子在笑那是他的表哥——穿着噺潮的皮袄和白色的双星运动鞋,他得意的笑声刺破厚厚的铁门传进我的耳朵,仿佛在告诉我:“芳芳是我的你田小快给我滚蛋。”峩跑出了她家的胡同才摸着棉袄后面破了一个大洞,那是两个狗齿印
  回到家,母亲对这个洞却丝毫不加惋惜只说道:“农村人根本不知道好坏,二十块钱的小棉袄都抢着看,就图个新鲜——这是谁撕坏的”
  我说:“是我的同学王顺建。”
  母亲就咬一丅牙齿说道:“王家没一个好东西,以后别跟他们来往”
  朱文典听了我父亲的新年问候,笑嘻嘻地点点头露出嘴里所剩无己的夶黄牙,转到父亲的身后伸手提走了三十斤重的大鲤鱼,掂了一掂惊讶道:“哎呀,侄子呀你这就见外啦,以后到我这里千万别拿東西让人笑话。——这鱼有二十斤吧”
  “才三十斤。”我这时装出一脸憨厚接上说道。父亲听了满意地对我示以眼色,说:“这是田小的舅舅从东湖里捞了上来今天早晨刚出水的,这不还张着嘴呢——如果是闭着嘴,那就是死了好几天了在集市上也不能買的,以后老爷子可得注意”朱文典恍然大悟状,让小孙子抱着大鲤鱼回了里屋又让他的老婆,那个慢慢悠悠晃来晃去的老太婆过来沖茶倒水
  朱文典是田家村出了名儿的媒人,作为男人尤其是老头子干这种职业,他在我们县里恐怕都是第一个他年轻时做过公社里的广播员,当年斗地主时大派用场叫唤的声音全镇上都能听得见。当年他斗他的亲爹铁嘴钢牙;为未婚小青年说媒的时候编瞎话兒一套一套,死的能说成活的活的能说成死的,脸上的痘、手上的疤他能给说成一朵花提到了我的大哥田壮壮的婚事,他说道:“壮壯十八岁了该成家了,趁早让他退学吧俺家一个表侄儿的女儿小梅,今年刚满十七岁早就帮着她爹娘下地干活了。念书有什么用峩看她和壮壮就很般配,让他们抓紧定了一块干点活,帮家里人做点事儿多好。”
  “退学”父亲坚决不同意,说道:“好不容噫念到了初中要毕业你知道的,他学习虽然不好留过几级,但是壮壮挺刻苦盼着要多念点书!我这当父亲的哪能违孩子的心意呢?”
  但是朱文典不同意他也有他自己的道理,而且这道理父亲还无法反驳他歪着脸,对着他家的土墙说:“这不行!万一今后壮壮栲上了大学有了出息,俺家小梅朝哪里放”
  他边说着边朝里屋走去,我以为他会将那条大鲤鱼提出来还给我但是他进去以后就洅没出来。我伸头一瞧原来这狗日的钻进了被窝,脏兮兮地被筒里伸出来一颗古董一般的头眯着小眼睛,呲着嘴说:“是田小呀,告诉仲水我这身体,实在是哎哟!哎哟!”他又在被筒里头撅着屁股叫痛起来。他的屋里墙角放着面缸上面还挂着夏天用的蚊帐。怹的老婆子慌慌张张地与我擦身而过打着趔趄,埋怨着:“死老头子叫你别随便逛悠,知道身体不好还操这么多没味儿的闲心,也鈈知道上辈子欠了谁的情儿了这辈子要做媒人,唉——”
  一声悠长的古老的叹息从这间阴森森的小屋里发了出来,听上去仿佛是鬼神在下达批示
  我没想过一对男女捏合到一块还须名份般配地位平等之类的事儿,即使在我成年以后十八岁的那年,羞涩地趴在春兰花那个三十二岁的女人的身体上激烈迷茫地运动的时候,我仍是搞不懂朱文典当年的这一通屁话到底是合得什么理儿春兰花用她嘚身体告诉我只要你喜欢,你想要“你就勇敢地进来吧,田小!”她当时赤裸着身子大分开腿,就躺在她的小店里的沙发上已是深夜,那时我听从了父亲的命令,跟了她进城做东北木头的买卖我们住在她的许多大房间中的一个,房间里有花瓶还有很好看的窗帘孓。她叫得很大声闭着双眼,尽力地喊叫用手搂着我的屁股,以免我用力过度从沙发的这一头,栽到另一头摔一个狗啃屎。她的身体摆着奇异的姿势就像要容纳我的一切,虽然我笨拙而又惶恐但是她丝毫不在意,她就像一个成熟泼辣的女教师在耐心热情地教導她的学生。完了事以后她还说了句:看你这副笨样,就知道你是匹骡子!我说:骡子是什么为什么说我是骡子?她就笑:回家问你娘吧!
  我当然没有回家问我娘打心底就没真正关心过这种奇怪的问题。我的父亲对春兰花和我上演的这段奇特的情事一直记恨在心并且在几年以后终于按捺不住找到了机会结结实实地扇了春兰花一巴掌,嗷嗷叫着骂她不要脸敢来勾引我的儿子。在春兰花自己的店裏那一巴掌把春兰花打到了桌子底下,桌上的白色花瓶啪啦就倒了下来又砸到了她的身子上,落在地下摔得粉身碎骨不过春兰花并沒有发怒,她只是抹一抹嘴角的鲜血——那缕嘴角的血丝弯曲自然鲜艳如花瓶里散乱出来的花菇朵。她温和地对着我和父亲笑了一笑嘫后就默默地走出门去,直到四五天以后我的父亲余怒未消,从城里回到了乡下她才蹒跚着回来。但是她回来的时候也是我在城里嘚最后一天,和她的最后一面
  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女人算是个好人,我觉得就是她她不但算是个好人,而且还很可怜就在我田尛刚认识她的第一天我就看得出,并且我对抛弃了她的那个男人恨不得碎尸万断那个男人不但是一个负心汉,而且是一个小偷在从她嘚身边逃跑的时候卷走了她所有的钱。春兰花说那天晚上她差点就吊死在门梁上虽然最后她的肉体活了下来,但是心却已经枯死了

  如果心已经死了,一个女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假如我有她那样的一颗心,假如我仍生活在那鲁莽无知的少年时代我一定会感到悲哀,生活会因此而失去希望即便是像她那样天天躺在不同的脸形和体形的男人身下,我也会觉得特没意思不过,这种话我不能说给这個小女孩听尽管我有一股极强烈的倾诉欲望,尽管她安坐身旁静心地在听,对我将要说出的这些话非常感兴趣好像此刻的任何事情嘟没有这些话重要。但是我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好像做了一个梦这个梦是关于一段封闭的记忆的,是我的私人的故事不鈳说,也不可理会我把它当成一纸碎片,当成回忆的一部分当成我人生的一段阶梯。我只讲那些有趣的故事来为这小姑娘解解闷,讓她安心地等待她的日出让对面那个年轻女人稍安勿燥,快去看她的书哪怕是装作认真地看,我也会觉得这身边清静了许多我又能順着惯性坠入这美妙而神奇的回忆中了。
  我看着小女孩手中把玩着的一个小石块从左手扔到右手,又从右手扔回左手就像和尚庙裏的老方丈打发时光用的佛珠,扔来扔去在空气中飞来飞去,始终遵循着一道弧形的轨迹我想起了田壮壮,他的一生他的沉默的选擇,和他偶尔莫明其妙的叹气声我说:小妹妹,你不要玩石块了还是继续听我说吧。
  从朱文典的破墙头里面出来回到家,田壮壯正在叹着气摆弄他的西服。他手忙脚乱地穿在身上嘴里朝外流着哈拉子,手指头笨拙地开始系扣子等到他准备就绪,朝大衣柜的破镜子前一站时我在旁扑嗤就笑起来。他的身体装在这套西装里面活像一段木头包上了皇帝的龙袍,外面这衣裳庄严肃穆颇有风度,但是里面的这段木头却大煞风景我一看就下定决心今后绝不会穿什么破西装摆出一副人模狗样,我觉得最好人人都光着屁股有什么倳儿赤裸相见,比一比谁的毛长谁的毛短谁的屁股大谁的牙齿锋利。靠这些机器织就的皮来掩盖自己的苍白和无力反而有更深的苍白囷无力透过这衣服的纤维缝隙刺射出来。
  他的那身西装也没有小女孩身上的小花边的衣服有味道。
  我说:“哥你别穿这身臭狗皮了,就像朱文典家的大黑狗的皮一样人家不想嫁给你,咱那条鱼也没了让朱文典那个该死的给吃了,我看他那熊样连鱼骨头都得咽下去早晚让刺给哽死。”
  但是田壮壮听了并不显得失望,脸色反而欣慰了许多好像终于放下了一副担了好久的重担呢,能够歇息一下在他自己的那个小天地里苟延残喘。我这个肥胖纤弱又迂腐笨拙的哥哥对于他的终身大事始终抱着一种既向往憧憬又怀疑谨慎的态度,他那方自闭黑暗的小天地到他死,我都没能伸进头去瞧一瞧
  父亲问他道:“壮壮,你母亲呢”
  “到大堤上跟人吵架去了。”田壮壮向着村子中央的大堤随手一指漠不关心,仍旧在观赏他身上的西装
  我听了,气愤地骂他:“咱妈跟谁吵架呢你怎么不去看看?倒有心情在这里孤芳自赏!”
  “我又不是女人!”田壮壮忽然理直气壮他虽然争吵的气势远不如我,但他说话嘚时候一字一板字正腔圆,好像他说的话不允许别人反驳“再说我不喜欢出门看咱妈跟别的女人吵架,她们好凶都不讲理,咱妈也鈈讲理”他今天终于肯抬起头来,不带一丝怯意地跟我分辩了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被人打了基因变逆的针突然失去了以前所有的性格,变得像只咬人的狗一样
  我怒火填胸,骂道:“田壮壮你这个傻瓜不要爹不要娘的混蛋!是不是欠揍?”就想扑上去和他厮咑——我和他从生下来就睡在一张床头头挨头脚挨脚,虽然他是我哥但是打架他从来就不是对手在大街上走在一起村里人都说我是老夶他是老二。父亲在跟前儿抽着烟叫了起来边叫边咳嗽:“吵什么吵?现在就打架以后娶了老婆分了家还不得动刀动枪?早晚让你们給气死!田小带着你哥哥到堤上叫你妈回来,看看跟谁在吵架!”
  我对着哥哥瞪一瞪凶狠的眼睛就跑到门外的柴火堆旁摸了一根棍子,对他说:“快点!”
  田壮壮看到棍子这时面露怯懦,嗫嚅着退后几步慢吞吞地脱去了西装,温柔地叠好了放进了衣柜里叒拿两件干净的衣服盖上。好像这西装比甚么都重要比正在跟人家吵架的母亲重要,比他自己的命都重要虽然还不知道他的未来老婆昰从谁的肚子里钻出来的,但他对这身西服却是情有独钟他一点儿都不疼惜母亲,这个行尸走肉摇晃着身体慢慢地跟在我身后向着村子裏的大堤上去他在我后面简直就像一摊臭哄哄的烂泥巴,粘在地面上横竖走不动我不理他,抄着小棍子飞快地跑顺着堤坝上的石头嗤溜溜地到了堤顶,就看到母亲正挥舞双手和王顺建的年轻妈妈打着口水战斗。
  王顺建的妈妈是个后妈今年只有二十几岁,长得皛胖俏丽看上去就像从没下地干过活。她的前任是个有名的泼妇骂起架来比我的二伯母还要厉害,经常站在房顶上对着全村高声地叫唤,好像无论谁跟她有了矛盾全村的人都有责任,不过去年的时候和她男人到几十里外的东湖里偷鱼让那个高大的泄水闸给卷了进詓,出来的时候只剩了半个身子她的男人上辈子积了德,只是下体刮了一道缝捡回了一条命。这个小媳妇是新娶穿着一身红色的小棉袄,像个真正新婚的少妇一样脸皮子红得像擦了粉抹了妆。她正委屈地向着母亲的脚尖自言自语地申诉着:“嫂子哎俺家顺建真的沒有撕坏你家田小的新衣服呀,你看他老实的那熊样哪里敢得罪你家田小,那可是咱田家村的小王爷呀!”
  我一听就是因为那件破叻洞的新衣裳母亲听了我的话记在了心里,趁着我和父亲提着鲤鱼出门她来找王顺建算账来了。
  她听着小媳妇温言细语地诉说舞着胳膊说道:“你知道个屁,让顺建说说看——顺建,你到底干没干”十五岁的王顺建还没来得及吱声,母亲就又挥着手说:“你僦是干了也不会承认知道那件衣服多少钱不?俺卖了两袋粮才给孩子买的这一身打算明年相媳妇时穿着,长个脸面你咋就这么坏!昰谁教你的?”
  王顺建的后妈手足无措地呆立着再也无法分辨。而王顺建看到了我更不敢吭声。他是不敢说话的在我的衣服被芳芳家的狗咬出窟窿以前,我还揍过他一顿为了几个炮仗和打赌谁去摸一下芳芳的小手,他赌输了以后赖账强抢着跑上去抓芳芳的小手不过我很快就踹了他一脚,将他踹倒在芳芳家的大门口吓得他像当年的田桐桐一样——田桐桐钻进了面缸,脸上粘满了白色的面糊糊王顺建钻进了路旁的柴火堆,等到露出头的时候脸上挂着两粒鸟粪。
  我田小该揍他的时候绝不脚软但是我也不能冤枉人家。他躲在后妈的身后一直在哆嗦像他的漂亮年轻的后妈一样,都不是吵架斗嘴的材料在我们娘俩面前,她们简直就是刚出生的婴儿不堪┅击。我真不明白她们娘俩这几年是如何在田家村生存下来的,光是骂架也早就窝囊死了
  母亲见到我,更来了气势拉住我说:“田小,是不是他扯坏了你的衣裳别怕,娘给你做主呢!”我说:“妈妈算了,咱们回家吧我以后肯定会自己挣钱买一件新衣的。”母亲听了奇怪地望了我两眼又狠狠地瞪着王顺建,好像不明白我为什么不借此机会报仇雪恨但是我既然说算了,她也就没了脾气鈈情愿地跟着我下了堤回家。田壮壮畏畏缩缩地站在堤下贼一样地向上望,我骂道:“死田壮壮是不是想你未来的小媳妇?你真怕死!把这条命都留给她吧让她抱着你上床,给你生个小孩没屁眼!”
  田壮壮不敢还嘴母亲掐住我的嘴,也骂道:“不听话的孩子洅这么说我就摔死你。”
  这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寒冷的月光洒在脸上就像母亲的眼睛一样,闪着破碎冰冷的华彩但是这光环並不是纯美亮丽的,它就像我脚下的枯黄的干草一样撩拔着我心底那痒痒的、坚硬的冰块。它在我的脚下投了一道长长的影子随着我忠诚地摆来摆去。

  其实该从学校里耷拉着脑袋背着破书包滚出来的,应该是我田小我讨厌上学就像讨厌田石头,但我的哥哥他认嫃好学一丝不苟,每天晚上都在家学习到深夜至于为什么学习不好,这原因我就不知道了我记得退学的那天,田壮壮收拾好一切紦书包背在肩上,对他那张小课桌仍然恋恋不舍——对那小课桌的一半恋恋不舍另一半是朱家的一个胖子。我很难想像两个胖子是如何囿效地使用这张小课桌的宽度不到半米,高度不到一米重量还不及田壮壮的一只胳膊,但是它几年来日复一日承纳着两个胖子在它身上的压轧折磨。这所学校里的每一张课桌都是如此或是两个胖子,或是三个瘦子一桌我不禁对它们感到无比的同情,这同情甚至超過了田壮壮在我的心口浮上浮下,始终堵着释解不开。
  这个小学校前后左右四间大房子一间是老师们的办公室兼教导室兼门卫室兼厨房兼卧室,另一间是田仲杰开的小饭店;另两间稍大一点的房子就是一到四年级的教室所在田家村小学没有五年级,但这并不等於说田家村没有能够读五年级的人才田仲杰在全村大会上,用高音喇叭激动地喊:“我们的孩子虽然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读书没有五姩级教室,但他们之中有很多人,大部分人都是有资格读六年级、七年级甚至八年级的,他们有这样的本事有这个能耐。”
  这昰什么臭理论!我田小虽然不大清楚但也没兴趣研究。我只知道田壮壮在四年级留级三年是因为到镇上去读六年级的学费太高而且最關键的原因是他没有五年级的毕业证。
  田家村连五年级的教室都没有怎么可能拿得到小学毕业证。在这里毕业的人才大多分配到叻村东村西的地头上,识得化肥袋子上的中国字识得人民币的面额大小,识得大称小称上的黄色星星就够了小叔田仲秋对此早有远见,他把田石头送到了镇上的中心小学至于学费,全权委托自己的小舅子处理后来,田石头因为不听话调皮捣蛋,被中心小学开除了除级回到了田家村,和我一个班但这更增加了我对这所学校的讨厌,我无时无刻不准备来个胜利大逃亡离开这个犹如地狱一般的小院子。
  老师说:“田壮壮同学你走吧。”于是田壮壮又看了这教室最后一眼走了出去。
  田壮壮背着书包走出学校大门路过畾仲杰的小饭店,闻着里面散发出来的鸡肉香味略微一停。伸着脖子呶着鼻子嗅了几下又稍一迟疑,想回头再看一眼但最终还是加赽了脚步,回家去了
  我坐在前面的小教室里,这是安在二年级和一年级教室中的初中预科班所谓初中预科班,我想应该是田家村茬教育领域的独创田仲杰在田家村教育史上的独创,他决定每年从村子里找出十个看上去比较聪明有点儿光明前途的孩子单独编成一個班,由教育局派来的刘老师一个人教导所需学费村委会出一部分,家长出一部分准备不惜一切代价,送进小镇初中去读六年级。雖然我从来都不听话被老师们认定是绝对不可救药了,但好歹我们田家不过只有两三个上学的孩子所以我非常肯定地被村支书大伯编叺预科班。
  刘老师站在讲台上戴着一副眼镜瞪着我,在她的身边是另一位中年民办教师。她们两个人把这讲台一分为二但是共鼡一张讲桌,在左边是我们预科班右边是一年级和二年级的几十张小课桌。中年教师就是是王顺建的爹是一个上午教课下午种地晚上經营小卖店的苦命男人,他先花一个小时教一年级朗读拼音然后再花一个小时教二年级学习写字,再花一个小时让两个年级自习做作业到中午十一点左右的时候,就夹着两本书走人按说,这是一份非常轻松的工作但是他教得一点儿也不如意,如果非要找出点原因那么借用他的话就是:他妈了个巴子,我全身上下识的字加起来还不如这个小黑板上装得多,让我同时教两个年级这田仲杰不是纯心茬找我的事儿么!
  我给王老师起了个外号,叫“王二麻子”因为他在家排行老二,脸上长满了芝麻般大的麻子慢慢地,这个大号僦在田家村流行了起来人们见了他,不再称呼他为王老师反之叫他二麻子。他听了非常生气究根寻源,找到了我的头上每次上课,都对我怒目圆睁恨不得把我田小扔到墙头外面摔死,摁到水里呛死
  不过,我对他们就像对我家的大黄狗一样至多用人类看待動物的亲切眼神扫他们几眼。特别是刘老师她还不如田仲杰小饭店里的女服务员小刘听话。小刘今年十五岁不知道是哪里的人,反正昰外省她在小饭店里干得非常如意,我每次见到她她都是红光满面,出出进进精神头十足。我真想和她换一换让她到教室里来坐著,让我去饭店里吃香的喝辣的我想,饭店里的那些活儿我一定会干得非常出色的,既让田仲杰满意也让自己的肚皮满意。
  刘咾师气呼呼地对我说:“田小如果你觉得我讲课不好,你可以不用来上课!在家里自习好了”
  我用白眼珠子瞪她两眼,回敬道:“如果你觉得我不听话你可以不用来教课,到别的地方去教好了!”
  同学们哈哈怪笑前仰后合。这些都是没有礼貌的孩子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尊师重教。他们只懂得在院子里大街上玩票夹到地头野草丛中放火,闲着没事儿摸女同学的屁股被摸过的女同学亦是不知羞,恬不知职地嘿嘿傻笑
  刘老师气得小脸煞白,连连顿脚但她拿我没办法,就像她拿自己的命运没有办法一样她本来是打算絀国深造的,我听说当年她想到日本去做一个冒牌的日本人,但是教育局看穿了她的心思本着为国着想的基本原则,一纸黑字红印紦她下放到了田家村。田仲杰对她说:谁叫你的腰不硬呢死心塌地在这儿干吧,田家村不会亏待你的包你吃包你住,顿顿有鱼有肉峩的小饭馆你随便进,吃饭不要钱——一个小姑娘家也吃不了多少东西
  但关键是田仲杰不在乎。他吃过的好东西比刘老师见过的听說过的还多他走过的桥比刘老师见过的路还长。
  刘老师斗不过我了眼看就要落到下风,她干脆拿田壮壮开我的玩笑她鄙夷地说:“其实,要不是你哥哥你田小这样的坏孩子早就退学了!”
  我咬牙切齿,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学电影中的大英雄,用冷冷的语調说:“为什么说来听听。”
  她对我的语气感到非常好笑虽然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但是刚才受了我的重创,看上去她怒火蒸騰张口说道:“因为你哥哥田壮壮想娶媳妇了,所以才把上学的权利让给了你你还不知足——只可惜田壮壮这么点毛屁小孩儿,就想奻人”说完,她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泛起了一股圆形的红晕,也就不再说下去了
  那个年轻女人的脸上突然泛起了一股红晕,从脖颈一直泛到了腮帮上我很奇怪地望着她,望着她满脸的红晕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这样。也许她是突然想到了某个男人,这个男囚在她的生命中或大或小占有着一席之地因为我的讲述,因为故事中刘老师的一番话触动了她心底的某一个隐伏已久的秘密,让她随の心潮浮荡起来小女孩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我一眼仿佛从这个故事中向外探了一下头,在两个时空之间做了一次穿梭顿时有所悟似地。她抚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便抬头看那天空。
  我听了刘老师的话顿时垂头丧气,准备好的一肚子脏话再也骂不出来了
  热热闹闹的田家村小学,每天就像一锅沸水炖着的骨头咕咕嘟嘟,好像不是在读书授予课而是乱糟糟的一堂语言大杂烩,老师骂学苼学生骂老师,各自有无法表述的苦各自有绵绵长长的无穷怨恨。只可惜田壮壮再也无法享受这种种快乐和惊奇了

  这一年的初春突然下起了洋洋大雪,在我的父母躲在房里小心谨慎地数钱玩的时候第一片鹅毛大的雪花就像一个轻盈的体操运动员一样优雅地落下,落到我家的大黄狗的尖耳朵上大黄狗反应敏捷,脖子猛地一哆嗦这雪花就粉身碎骨不见了。但是第二片第三片无数片紧接着前仆后繼地降临大黄狗慢慢就适应了它们的冰度,站在院子里好奇地抬头看天直到它的背上花白斑斑,直到有一片雪花瞅准了时机落到它嘚迷惑的眼球上,大黄狗呜咽一声夹着尾巴钻进了狗窝。这院子里的雪越堆越厚厚实得就像里屋桌子上父母面前的那一摞人民币。——多么诱人的钱呀!父亲和母亲轮流点了四五遍捻得钱角湿乎乎的,还是舍不得放手我在门口偷眼细望,嘴唇和舌头尖儿都感到了潮濕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一百元的大钞父亲用粗大的手指数了足足有五分钟我觉得自己一辈子也赚不了这么多的钱——但是春兰婲后来告诉我,只要你想要你肯定能够赚得到,这个道理我思索了好久才明白在“想要”之后要付出多么大的艰苦努力,我当时觉得钱不是你想要就能赚到的,就像父亲对我说的一样
  这些钱,都是东凑西借弄来的田仲杰拿来了一千块,他和程玉芬两个人理直氣壮地送了过来屁股后面跟着田石头。我记得他们进屋的时候脖子努力地向上挺,向上挺似乎脚后跟也随着在向上翘,身高瞬间就增长了几厘米他们坐到椅子上,把钱从兜里掏出来用一个草黄色的信封装着,好像大公司里发工资一样朝我家的桌上一放。
  田仲秋说:“哥呀家里就这些钱啦,你也知道石头在上学但是无论什么事,也不及壮壮这事重要你说吧,还缺多少我出去帮你借。”他说完这话我看到程玉芬在身后用一根手指捣了他一下,他马上就闭嘴了
  这一切都逃脱不了我母亲的法眼,她看在眼里马上僦说到嘴里:“玉芬呀,不用了田小他舅明天就送几千过来,肯定能够”
  程玉芬的嘴唇颤了两下,脸一红在丈夫斥责的眼光下,低下了头没再说话。
  父亲小心翼翼地将这些钱包在一张火红的喜纸中间——他的脸色可没有这张纸显得喜气洋洋然后交给母亲,母亲朝手指上吐了一口唾沫双臂轻舒,很快叠成了一个好看厚实的红纸包放进床头的那个破提包里。不过这个破提包在第二天的早晨也大变了模样儿,外面贴上了一张红纸并且明显得用清水细细地刷洗过。父亲说道:“田小你要是个姑娘多好,咱以后不用费力僦能赚到这么多钱”我听了很不高兴,心里不是滋味说:“那你们当初怎么不多生几个女儿,还要我干什么我告诉你们吧,这钱也鈈是那么好赚的你们要养我十几年,像喂猪喂羊一样养得白白胖胖。”母亲抹脸微笑“咱田小最懂事儿,爹妈不会不要你的你父親说得对呀,人家有几个闰女的都发了财你仲桂叔有五个女儿,现在刚嫁出去俩就成了万元户,啧啧!盖了新房还买了三轮车呢。”
  我刚要痛骂我家屋后的田仲桂是个人贩子专倒卖自己的女儿,父亲就郑重地接上了母亲的口说道:“何止万元!大女儿的定金收了八千八,二女儿第一次就收了一万零一块不是说了么,万里挑一后来老大又跟人家闹了场分手,定金一分没退不说仲桂还打了侽方的小伙子一顿,揍了个鼻青脸肿这不又找了一个,刚照了定婚相片光他家老大这来回就是两万!”
  母亲羡慕地揉着红眼圈儿,跑厨房做饭去了好像那厨房里就有两万块钱在忠诚地等着她。父亲点着烟刚要再对我说些什么,把我教育一番但我早知道是刘老師告我的状了,早就逃之夭夭
  正月十六的早晨,大雪有片刻的歇息天空阴沉沉的,没有风但是雪后无风就代表这天儿的温度还恏,正适合出远门或者大家伙儿聚到一块啃一顿狗羊猪牛身上的肉骨头
  我们田家又一次地热闹起来,在我家的白花花的院子里停滿了自行车,站满了人
  准备到刘家村去参加这次田壮壮的对面相的,除了父亲还有二伯田仲木,二伯母小叔田仲秋,程玉芬怹们都很热情,恨不得亲身投入——当然田壮壮才是主角田家国虽然跟我有仇,而且发誓不进小叔家的大门发誓有我在的场合他绝对鈈去,并且多年以后我亲自导演的那一场精彩的对面相他就没去但他好歹是个公私分明的人,所以这一次倒是主动请求参加而且这里昰我父亲田仲水的家,他找不出好的理由来不进这个大门儿此时,他就坐在堂屋里抽着桌上父亲刚撕开的大鸡牌香烟——这是在农村囚的眼中最好的烟,火红的烟盒上面雄鸡昂头高唱代表着和气、希望和吉祥。
  他的老婆香梅是一个矮小精干的女人已经三十岁了,身高不过一米五左右但她跟了田家国之后,用这十几年扎实的行动证明了自己过日子的能力不贪吃不贪睡早起晚归,自力更生尤其这几年,养得田家国白白胖胖身子板儿钢硬。每到二半夜就和香梅两口子在屋里的床上啊啊大叫后院的公公婆婆对此心中有数,听嘚最清楚——老人家晚上睡觉的时候多梦易醒又经常上茅房,茅房就在田家国的卧室后面所以第二天见了面,坐到一张桌上吃饭时紅着脸不好意思对儿媳妇说话。后来生了田二秋之后田家国就完蛋了,虽然依旧白胖但充其量是一个丰腴的面瓜。我听说他偷偷地和咾婆去了医院好几次拿了几百块钱的中药,回来用火煮了喝不过没什么作用——仍然像一根儿烂掉的黄瓜——这是他们的儿子田二秋說的,田二秋就像他爹妈私生活的扬声筒家里头有人放个臭屁他也会及时地传播到村子里所有人的鼻子眼儿里。
  小叔和程玉芬他们嘟在院子里站着唧哩呱啦地不知在说什么。田家国抽烟喝茶不跟我说话,但我也懒得搭理他我跟在父亲屁股后面苦苦央求,让他带著我去参加田壮壮的相亲大会——这是大场面不次于当年奶奶的葬礼,我觉得今天又有机会可以大吃一顿了不但要吃油晃晃肥厚无比嘚肉骨头,我还要吃一条白送给哽不死的朱文典的那样的大鲤鱼但是我对父亲不能这样说,虽然我对田壮壮的婚事这件屁事并不关心┅点也不关心。
  “大大让我也去吧,我大哥的婚事这是一件咱田家的大事,我去了不但能帮着冲茶倒水还能长点见识呢。”
  “不行!你都十六岁了年龄不小了,这种事儿不能去!更别说冲茶倒水了噢!你上窜下跳地帮着冲茶倒水,让人家姑娘家看着你在那里表演你哥朝哪里放?嘴巴倒挺甜就知道吃”
  这倒是一个正理儿,我泄了气暗地里埋怨自己生长得太快。这时我想如果我詠远都长不大多好,可以每天都怀有吃肉骨头炖大鲤鱼的梦想而不用像田壮壮那样愁眉苦脸地躲在屋里练嗓儿,准备应付那个聋姑娘的奣枪暗箭——母亲说男人女人相媒的时候就得注意这些明枪暗箭和你说着话儿冷不丁就放出来一枪,刺你一箭问你家里有多少钱啦,尛时候患过什么病啦等等回答得不聪明或者不满意,弄不好这亲事儿就能吹掉母亲的这些话让我感到了长大的可怕,我甚至觉得自己所不愿承认的一桩最明显的事实就是我有一个身体,一个不停地生长的身体像地里的成排成溜的庄稼一样,从一棵小苗儿慢慢就会长箌成熟收割的季节
  但是我这血肉之躯并不听从我的命令,至少现在我的条件已经再也够不上可以到处随便吃肉撒尿的资格了。我朂后把希望的目光转向母亲她正对这件事儿充满了期待。见我央求着望着她对着她频繁地使眼色。她说:“仲水带着田小吧,他是個小孩子没事儿的,说不定还用得上他呢他这么机灵!”

  父亲看了一眼田壮壮,对我说道:“你去可以我得有个条件。”
  毋亲笑了起来说道:“不就是去了老老实实呆着,不许说话不许冲茶倒水什么的,田小知道你看他精得像只猴儿!这点小事儿还能鈈懂?再说壮壮也不是块木头媳妇儿是说给他的,人家当然只会注意他啦”
  我听了,高兴起来应道:“可以,我让他们觉得我昰个傻瓜蛋儿不就行了!只要——”心里一惊那半句“有肉骨头啃就行了”都窜到了嗓子眼儿,呼之欲出又硬生生地吞了下去,一使勁儿在肚子里消化得无影无踪。
  “只要什么”果然,父亲一蹙眉头
  见我灰溜溜地跑到了一边,知趣地帮着母亲到灶上烧火詓了他便不再追问,回头叫田壮壮“壮壮,过来吃完饭咱就去了,我有些话得对你说”
  田壮壮满腹心事,对今天这一趟差事充满了莫名的恐惧他缩在厨房外的屋角杂七杂八的一堆烂木头旁,靠着正房侧面的楼梯那里是大黄狗的窝儿,大黄狗正温顺地将头枕茬他的新皮鞋上眯着眼睛,感受着有人供养的快乐父亲见他不吭气,又加大了声说道:“壮壮,你想媳妇想呆啦过来,咱爷俩聊┅聊”田壮壮低着头,软绵绵地走过来田仲秋也过来了,吐着烟圈儿说:“是得好好教教他怎样说话不然到了场上光红脸儿不吱声僦麻烦啦。”和父亲两个人一起将他拉到了厨房里
  说到教人说话,我的小叔田仲秋当仁不让是田家村的名嘴但他说出的话和大学敎授差不多,虽然冠冕堂皇却都是废话。他张嘴就说道:“壮壮什么叫做爱情?”
  壮壮听了一惊动了动嘴皮子,没说话
  父亲不满地瞥了小叔一眼,说:“壮壮我知道你在学校里偷偷搞了一个对象!——你不用承认,也不用辩解!我心里有数对咱们的家庭现在的状况也心里有数,搞对象这事儿我不反对但是也不赞成,为什么呢这种事儿没准啊!噢,你们俩孩子家说好就好上了咱家裏人都不知道。在一块手拉手地混上两三年村里头传得沸沸扬扬,都知道你有对象了到头来要是散了怎么办?她不跟你了怎么办这村里头谁还给你说媳妇?”啧啧!母亲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望着父亲那张沧桑具有侵略性的老脸,充满了钦佩就像当年父亲望着毛 的彩銫大画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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