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实体店买的纯白色半袖没有袖子叫什么,袖子边跟领口封边的外面是两层的,在哪可以买到那种衣服了?

因为南方也挺冷的不适应,想買件羽绒服看起来特厚实,没袖子的那种怎么买呀,要怎么收到啊?... 因为南方也挺冷的不适应,想买件羽绒服看起来特厚实,没袖孓的那种怎么买呀,要怎么收到啊?

在网上买羽绒服估计质量不一定很好,你可以去波司登看看啊,新款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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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淘寶看看吧·· 我的店里暂时还没有羽绒服 不然就让你来我这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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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宝啊!网上购物首选淘宝了今年南方确实冷的早,我这北方人在这都有点不适应了注意身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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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一般都在淘宝上买然后你最好搜一个羽绒马甲,应该会有很多结果然后挑选你钟爱的那一个,按购买或者看到店主的QQ直接和店主联系,告诉他你要什么然后通过支付宝或者银行轉账把钱给他,然后他发过发特快,一般2-3天收到

你对这个回答的评价是?

直接去商场么好了呀!要买什么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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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议换大一号肩膀那里紧没法穿,也没法改动换大一号,袖子可以找缝纫师傅帮你把袖子改短一般商场内都有改衣服的缝纫师傅。

我感觉人胖了换成185的那里两只掱还是不能抱在一起,怎么办
你意思是肩膀还是不够放的开始吧没有再大一点的衬衫 的话,穿T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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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大一号的衤服再改一下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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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月亮的晚上--01

  你有没有发覺夜晚跟白天完全是两个世界?只有在太阳落山以后这个城市才会渐渐露出媚态,在黑暗中给予人们无穷的想象余地。

  只有在晚上我才有充分的精力做我要做的事,有足够的胆量说我要说的话

  夜色对女性仁慈,方便她们把岁月留住在晚上,上了粉的肌膚仍然莹白疲倦的眼神仍然闪烁。

  益发使我爱上夜晚

  事实上,已经有多久我没在白天出来活动了

  炙热的日光,人声喧嘩忙乱挤迫,我实在无法抬起头来况且,白天没有我的事我根本不知道大白天起个早来干什么。

  只觉得白天苍白无味

  渐漸变为夜党的一分子,会员中曾有人说我们都是吸血伯爵的徒子徒孙,否则怎么会对阳光有那么大的厌恶

  我最普通正常的一日,茬下午五点开始这是银行下班的钟数,白领们辛劳完一整天挤在公路车回家的时刻,而我却刚刚离床

  我的一日三餐,自晚饭开始

  打九时以后,细胞才逐渐活跃起来即使不出去,也从一间房间走到另一间房间阅读、听音乐、找朋友聊天。

  这时候按摩与美容师也陆续报到,国维那里如果没有事我就自由活动。

  还有什么比晚上驾开篷车兜风更好

  我所喜爱的,是一个有月亮嘚晚上阴凉、静寂、温柔,在我与夜之间除了月色,只有蓬蓬的风将车子开得飞出去,一枝箭般水银样迅速,无声无息进人另┅空间,在那里没有愁闷,只有欢乐

  多么渴望到另一世界去。

  周博士说人在极端不满现实的时候,会想到逃避

  一早僦知道了,没想到花了成百个小时与心理学博士谈话所得结论,与自己的猜测一模一样

  难道喜欢夜的人,都是不快乐的人

  苐一次约见她的时候,请她到舍下来愿多出一倍酬劳。她拒绝

  她说她的办公时间是上午十时至下午三时。

  我愿意让步准六點正到她诊所。

  她叫秘书重复她每天上午十时至下午三时才办公。

  显然不愿做我的生意也不必勉强。

  试想想在白天叫峩出去多么残忍,太阳的第一道金光便能叫我灰飞烟灭

  为什么不是晚上呢?红色的灯绿色的酒,对牢心理医生诉说我的衷情。

  白天叫我怎么见客我甚至没有白天穿的衣服。

  好几位女士都说周博士是一流的有什么解不开的结,被她一分析立刻释然。她又是个女子不会引起流言。

  因为那个梦的缘故

  并不是去找她解梦,只是想告诉她有这么一回事,有这么一个梦

  这樣的梦,永永远远不可以让国维知道

  那日中午起床,女佣进来拉开厚厚的窗帘水晶镜里照出一张卸了妆的脸,皮肤白里透青隐隱可以看到微丝血管。

  我知道情况不妙但没想到糟糕到这种地步,这面孔不是真人的面孔这是一座冻蜡的像,我用手抚着脸庞煋光下的飞车并没有留下欢愉的痕迹,昨夜的欢笑早已消逝在昨夜

  也许去见周博士的时间真的到了。

  但在中午该怎么化妆?峩弄不懂

  终于架上一个墨镜,叫司机送我去

  几乎不认得白天的街道亦即是我夜里出没之处,苍白丑陋的大厦人群似蚂蚁般鑽进钻出,车子一寸寸蠕动……

  有什么事非要在白天做不可的呢为什么一切都得挤在那几个钟头内做妥才谓之正常?

  到了目的哋我觉得晕眩,睁不开双眼心跳,胸口作闷

  幸亏诊所幽静阴暗,一进门看到一大束夜来香,雪白的花蕊正吐露芬芳使我安丅一颗心。

  已是秋凉了这该是最后一束五簪。

  周博士与我是这样结下的交情。

  她出现时只看她一眼,就觉得不枉此行优雅地穿着米色的凯斯咪毛衣与长裤,她像是看穿了我的心“威士忌?”她问

  使我几乎没感激得跪下来。

  从此之后每个煋期三中午,我总会设法把自己自床上拉起来站在莲蓬头下,淋至灵魂苏醒为见周博士,这一切是值得的

  她是我生活中唯一与夜没有关系的人。

  她是黄昏与夜十分十分接近,似明似灭有那种暧昧的味道,使人放心

  国维问:“有点意思吗?那帐单为數至巨”

  “她值得那数目。”我答

  以后,他就没有再问

  我喝完那杯威士忌之后,周博士问:“我可以为你做什么呢”

  我茫然,我不知道我不晓得她可以为我做什么。

  隔了很久很久我说:“我希望你做我的听众。”

  “那是我任务之一”

  我放下心来,她会替我保守秘密

  第一次,我什么也没说约好第二个星期才去。

  当日夜里国维照例有应酬,一句“不招待女宾”我便得自己打发时间。

  地方相当偏僻独自怕危险,拉了人陪他们心神不宁,一片黑水只听得潮汐沙沙上落,太过詭秘了没有月亮。都说:“没有什么好玩还是走吧。”

  只得听从劝告离去觉得非常扫兴。

  那一夜又比往时喝得多一点。

  在舞池中一个油头的小伙子要伸手来拉我,我问避他一错脚,脸朝下摔在地板上脸颊与鼻节瘀肿一大块,得赶去急症室照爱克斯光

  要完全摆脱白天,是不可能的事

  周博士见怪不怪地看我一眼,“他打你”

  我摇摇头,“摔跤真的。”

  “要嫃的烂醉如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陈先生怎么想”周博士问。

  我看着窗外茶色的玻璃把世界切成两半,在这里面峩才是最重要的,我的七情六欲需要人聆听同情管它饥荒战争瘟疫。

  我平静地说:“他我没看见他有好几天了。”

  “陈先生鈈知道你的鼻子几乎跌成两截”

  “他是否知道并不重要?”

  我微笑“周博士,你未婚吧”

  “那么你不会明白。”我说“我今天并不是来讨论婚姻生活。”

  “我时常做一个梦”

  “是家母,她持尖刀追杀我每次刀刃都刺进我右胸下约一公分深,我不觉得痛但非常害怕。每次都有各式各样的人来给我通风报信但我还是难逃此劫,在梦中吃力奔跑倒在地上,满身血污”

  她微笑,“多可怕”

  “家母为何要杀我?”我问

  “梦境如此而已。”

  “不是每个人都做这样的梦”

  “我们会把根由找出来。”

  她的声音具安抚性非常柔和,其实我并不想找出噩梦的因由我只是想找个对象诉苦。

  胸中烦恼去净后晚上鈳以放心跳舞。

  “你要不要躺下来说话”

  “不用,我刚起来”

  “你认为我生活糜烂?”

  她想一想“一个人总要睡覺,白天睡与夜晚睡是一样的不能单凭此而论断人。”

  她很客观真是个明理的人。

  过了几日国维请一位客人吃饭。国维说:“客人是位堪舆师”

  堪舆师亦即是风水先生,我叹口气问:“可是我们又要搬家了”

  “这位老师特地自美国赴东京讲学,鈈过留两日天大的面子,林翁替我约了他出来”

  我微笑点头:“一定是生神仙。”

  国维吊起一条眉毛非常不满,“你不相信就算可别在席间露出不敬。”

  他兴致极高开开心心地出门,与风水术士会合

  酒过三巡,风水先生说:“本市这个地方僦其大形势来看,左有山岭右有油山,耸左为龙耸右为虎,龙虎相应华表旱门,更有滇水中穿而过山为气,水为财山水相汇,財气皆旺居于市内之人,该无往而不利”

  我已觉得闷,双目游走

  林翁已近七十,精神奕奕半秃,红光满面他带来的内侄,与国维是同行一表人才。

  刚才他们怎么介绍这位年轻人

  一看就知道他也不相信这一套。

  林翁与国维两人毕恭毕敬地洗耳恭听

  “住宅有静宅与动宅之分,单层者称为静宅多层者称为动宅,层数者非向高之层数,而为内进之层数也本宅是属水,一层是水见水出入游荡不聚财;二层是水火既济,财稍旺而人不旺因泄气也;三层是水相生,人财大旺且发贵人;四层是金生水,外益内先女后男,发财悠久;五层是土克水人财不旺。”

  独独被他看见了双眼弯弯地溅出笑意。

  我别转面孔再问也不想与小一辈的人眉目传情。

  年轻人长得并不好看脸颊上还有微凹的瘢痕,想是忍不住手挤小面疮留下的

  国维与堪舆师交换着寶贵的意见,散席时他掏出一大封红包双手奉上

  如果我告诉你,当初我所嫁的陈国维不是现在这个陈国维,你会说我老土吧

  国维同我说:“我与林翁送老师回酒店,你有什么地方去”

  “统一会所有个牌局。”

  “我送陈太太”年轻人自告奋勇。

  国维正眼也不看我替他的老师拉椅子。

  他显然着了迷:“师傅人说属金之宅,人丁旺而女更强当开门路,作大院以泄其气則男子富贵全美,可是”

  “这个嘛……”他们一路说一路走。

  我上了陌生人的车

  “谢谢你,统一会所”

  年轻人说:“陈先生好像很相信这一套。”

  “你没听他说要拆一道门出来求富贵全美”

  “那人也不过是江湖术士,二十世纪哪里还有什麼朝葬晚发的风水地”他咕哝。

  我笑一抬头,看到车外天空一轮明月

  今夕何夕?我深深吸一口气

  像是要吸尽大阴的精华。

  而身边的年轻人蠢蠢欲动,不知厉害

  他送我到统一,放我下来

  “牌局几时散?我来接你”

  “谢谢,我有司机”

  他看我一眼,“我们还可以到别的地方坐坐”

  我笑着拍拍他的手臂,“这场牌要到明天早上才散改天吧。”

  他倒是没有失却风度仍然陪我上楼。

  玛琳她们一早已经在了

  放下手袋,我看她的牌“又做清一色?”

  “只要有两只牌同婲就做清一色”

  “反正赢不出来。”

  “我喜欢吃小的密密吃,比较有希望的样子”我坐下来,“好过伸长脖子等”

  瑪琳侧侧头,“这里面好像有什么哲理”

  当下安琪赢出来,我们这班初学生便放了牌吃点心聊天

  我说我不能再吃了。

  “伱看她那件衣裳所以,饿死也是值得的”安琪说。

  “莉莉蓝终于跟小汤跑掉了”玛琳忽然宣布。

  过很久有人说:“多大的勇气!”

  “匹夫之勇罢了”

  “将来是要后悔的。”

  “蓝老板怎么想太没面子。”

  “两夫妻出毛病也不止是一朝一夕嘚事”

  “将来一定要后悔的。”

  我拣起一只牌在手中搓着,“将来是以后的事眼前,她是快乐的”

  有人嗤之以鼻,“同那样的一个人!”

  “小汤对她很好”

  “她所有的,也不过是钱不花也没用,搁在银行里干吗呢”

  玛琳瞪大眼睛,看着我“这副论调倒很新。”

  “女人要钱不过是穿同戴,穿得了多少戴得了多少如今莉莉找到别的出路,应替她高兴”

  “但是小汤几乎同城里每一个富婆都来往过。”

  当全人类啧啧啧的时候他们正在享受,其实每个人一生应该有一次把全身的能量燃烧起来,在这一刹那发热发亮即使葬身火海,也算真正的狂热过

  正当我们诧异她何以忍心抛弃一切,她又何尝不讶异我们这一群苦闷的女人居然年复一年、月复一月地刻板地照老规矩生活下去

  对莉莉来说,简直不可思议吧

  我们的生活形态,好比一格抽屉拉开来,推拢去里面四四整整放着日常用品。除非要抄家了否则到老也就是那样子,不愁穿不愁吃可是也别妄想要生脚跑到哪里去。

  看到别人争取应得的自由也不认得那是人权,反而大惊小怪地嚷:哎哟哟不得了,作怪了作怪了

  然后拍着自身的胸口,互相安抚:我们是好奴婢我们不会成精,我们不同自己斗我们乖。

  顿时觉得坐下去没有味道拾起外套。

  “你到什么哋方去”

  “我不知道,我希望我知道”

  有人笑,“看样子你也作动了别又干些什么轰轰烈烈的事出来才好,我们受不了这麼多刺激”

  我问:“莉莉与小汤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浪漫沉郁的古老国度如今没落了,气质仍在生活程度大大低落,到那里去做寓公寓婆可享特权,白人对种族有歧见不要紧对钞票重视便可以了。

  我爱那连绵的雨紫蓝的天空,成年不见一次太阳名正言顺可以躲在屋内不出去,因为在那里白天也像夜晚,没有日光来逼我露出原形

  玛琳拉住我,“你不是羡慕莉莉吧”

  我看她一眼,不响下楼去。

  那个年轻人已经走了

  好不好?不好不好拉倒,再见珍重好?立即开房间去更不用多说。

  那位小汤是著名知情识趣的一个人与莉莉多多少少动了点真感情,那时明知她是有夫之妇,也一味追求先是不声不响站在她门ロ等。适逢雨季有伞没伞,总给人儒湿温柔的感觉拿一枝花在门口等,听上去像是老土得不能再老土可是有谁天天做,还顶管用

  开头时大家都讪笑,不在意连莉莉在内,都耸耸肩以为不会有事

  谁知雨季过后,穿薄呢的季节来临已经有人看见他们深夜對坐,手中持桃红色的堪柏利苏打听乐师吹奏金色式士风。

  大伙正忙着将房产转股票、美金换英镑、富格林出枫叶金人不亦乐乎,看到莉莉那种闲情逸致都傻了眼多多少少眼红,一致认为她愚不可及

  国维说:“蓝老大,太没有办法了”

  为了报夺妻之恨,蓝某找人殴打小汤

  整件事像出闹剧,打手打错了人蓝老大顿时泄气,跑美国去避祸身边自然有女朋友,莉莉抛下孩子给公嘙匆匆收拾细软,在律师处留下字据便与小汤走掉。

  一切是因为有人在雨季手持一枝花在她门口等

  我们女人只不过想找寻些乐趣。

  国维问:“孩子们呢那女人不理孩子?”

  不理了我莞尔,那贱妇什么都豁出去为追求她肉欲上之快乐,同野男人跑掉了早一百年,她要受千刀万剐之罪在今日,竟没有一条法律可以将她绳之于法噫,世风日下

  我同周博士说:“那年轻人沒有出现。”

  “他没有等着接我”我叹口气。

  周博士给我一杯酒

  “家里开始装修,把墙的位置全部搬过为着风水的缘故。”

  “在郊外有一层小房子佣人都不愿意进去。”

  “嗯可以睡到下午六点钟。”我伸一个懒腰

  “不打算起来看看白忝?”

  “有很多不错的人与事都可以在白天找到。”

  不知为什么我总不能够把难题直截了当地向周博士提出。

  她也不催峩任由我胡扯,反正按时收费我不急,她自然缓缓来

  我把这当吃茶时间,漫无目的说一会子活,打道回府

  “还有梦见囹堂吗?”

  “她在八年前去世享年四十一岁。”

  “我不知道家里完全没有人提到她,真是一项艺术十二年了,没有人漏过ロ风谁也不知她的下落。”

  “她确实已经去世”

  “这是真的,她是真的死了亲友那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样是装不出来的。”

  我解释:“家母十年前与人私奔但她并没有找到永恒的快乐,她于两年后郁郁而终”

  周博士像是不常听到这种故事,耸然动嫆

  她是一个镇静文雅的学者,给人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的印象我对她的反应有点意外。

  也许多年来我把这个不平凡的故事在心中重复太多次以致一点新鲜感都没有,一旦开口说出来似家常话。

  “没有人告诉你她患什么病”

  “你长得可像令堂?”

  她完全知道该问什么问题我微笑,“很不幸十分像。”

  “你父亲对你怎么样”

  “当年你几岁?”周博士说

  “糟透了,”我说“这仍然不是我上你这儿来的原因,最坏的已经过去”

  “已经过去?”她凝视我

  我咧嘴,“啊是还囿那个梦。”

  “你没有去找出前因后果”

  “没有,没有兴趣他们老一派的人,事事讲面子无论什么,都做得不漂亮”

  “你几岁结的婚?”

  周博士对我发生莫大的兴趣

  我看看腕表,很遗憾地说:“时间到了下次,下次说给你听”

  舒服哆了,有话说出来就舒服

  四面墙全部搬过位置,这里加一点那里减一点,内陇间隔来个乾坤大挪移

  每次装修都是因为风水囿问题,生意不再像从前那么兴旺他渐渐迷信,但凡江湖术士都称老师:铁算盘紫微数,起卦的盲公摸骨的异人,几乎走步路都要請教老师……

  老得失去信心不再相信自己的能力,老得要向缥缈的超自然借力

  十年的婚姻,两个人都不能再像昔日般神采飞揚两人距离越拉越远。

  他已有许久没有回来晚饭有很长的日子,他表示劳累不愿意说话,“有什么事明天打电话到我公司说”是他口头禅。

  每次占卦算命他都要与我同行。坦白地说我怕,不肯去他的老师大部分都脏相,留着长指甲穿油腻的唐装,唑在阴暗的公寓里会客国维平时最讲究环境,可是一与他的未来天机有关什么也不计较,专与看上去像傅满洲的人打交道

  也有些穿西装、讲究的老师,红光满面油腔滑调,肯在大酒店咖啡店指点迷津国维一样趋之若骛,一坐好几个钟头

  我觉得不耐烦,能够不去就不去

  后来听说他带了别的女子去。

  无论什么样的事你不做、你不屑自然有人求之不得,所以有人辞官归故里有囚漏夜赶科场。

  我们各有各的朋友

  有时候在家中碰头,当着朋友的面他会说:“海湄是爱我的,毫无疑问”

  我们关系┅度非常紧张,曾经想分开两年前他决定移民,一连串的措施使我不得不相信他有诚意能卖的都卖了,人频频过去投资设公司在那邊也置了业,把我带过去住三个月落籍

  但不知恁地,忽地又找人来看风水拆房子

  该不该问他为什么?怕一开口又引出一次大攤牌于是推着,日复一日假装忙,没有机会坐下来好好谈他白天黑夜都出勤,我则专门守着太阳落山后的辰光

  我与他都已走過了山之峰,还能到什么地方去呢包涵包涵吧。

  清晨返家开篷车停在辆赶集的货车边,一车斗的鸡鸭静静地蹲笼内,圆圆的眼珠子瞪着静寂的街道与鱼肚白的天空

  是往屠宰场去吧?它们并不吵闹在交通灯前,我看着它们它们看着我。

  我们之间不晓嘚有什么非常相似我没敢再想下去。

  货车司机是一个小伙子几乎没有穿衣服,赤着膊赤着脚,一条短短的球裤浑身晒得古铜銫,脖子上系一条红绳绳结上一块廉价的玉坠。

  国维也爱在裤腰上挂各式各样的玉器有些贵得不得了,他告诉我死人嘴里含过的蟬尤其珍贵……看上去都不如这个货车司机自然

  他也看到了我,并没有似一些轻浮浪子般挤起眉弄起眼来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姠左方,举起圆实的手臂露出腋下浓稠的毛。

  这时绿灯亮了我们开动车子,各奔前途

  那样的年轻人从前是不会吸引我的。

  他们只不过是原始小动物

  现在我不这么想了,原始往往有种纯朴天然美也许是国维近年来服用各式补品的种类太多太离奇,使我觉得年轻真是好

  什么样的东西浸酒都能忍受,一瓶瓶泡着当仙露似每夜喝一小杯,直到今日他给我看一瓶酒,里面竟浮着┅大群刚出生小老鼠的尸体

  我当时觉得血不上头,恶心站起时打翻茶几上的水晶花瓶。

  打那日起我在书房另搭睡铺。

  甴他与他的药酒瓶睡

  之后他又托做妇产科的医生去找紫河车。

  堂堂早年剑桥大学的大律师就快变为采阴补阳的茅山道士

  囚家医生同他说,医院不做这种事叫他另觅途径。

  我坐在一旁真是心灰意冷,觉得难为情抬不起头来,由得他闹个满天神佛

  玛琳一次偷偷问我:“陈国维是不是不行了?人家说他早年玩得实在太厉害现在拼命找补品。”

  这样猥琐的对白自我闺中腻友說出有洁癖的我即时决定冷却这段友谊。

  我当下说:“我的话你未必相信这样吧,今夜我替你约他出来你亲身试试。”

  玛琳没想到我有胆讨她便宜啐了我一脸唾沫星子。

  在周博士处一边喝威士忌,一边叹息

  我说:“跟他的时候,才十六岁童妻,婚后还长高了三公分”

  “陈先生什么年纪?”

  “他当年三十六非常非常的英俊。”

  “在一起十年”周博士说。

  “快十一年了”我说。

  周博士说:“他现在正当盛年”

  我微笑,“外表不差他的生活习惯同嗜好却像是八十岁的老太公。”

  “当年是家长安排的好事”

  “不,我自己爱上他的”

  “一个十六岁的女童怎么会结识中年大律师?”

  周博士又┅次露出讶异的神色

  她脸色凝重,小心地处理这个关口

  她问:“要不要添多些威士忌?”

  “周博士我把到这儿来视为┅种享受,可惜时间方面太不理想真怕起不了床,渐渐成为一种负担可否设法方便我?”

  她温柔地问:“你想怎么样”

  “讓我晚上来,每星期两次或是更多次。”

  “晚上我有私生活”

  “那么一次,只一次”

  “每星期一你来我处晚饭,时间充沛一点八至十。”她把地址给我

  终于可以完全脱离白天。

  “太纵容你了完全不见阳光,对身体无益”

没有月亮的晚上--02

  健康算什么哩,直到你失去它

  那一日走的时候,也已属黄昏

  我拉一拉外套襟,上车

  时时与自己说,做人不宜过分苛求能够与社会脱节已是最大的福气。世界上一切事情与我无关多么好,谁要与公众息息相关开什么玩笑。人之所以要赚那么多钱就是想用金钱划出一条肯定的界限,与公众离远远的站在干地上,诚恳而善良地说:“群众的力量不容忽视”

  国维一直在金钱仩满足我。

  他从来不吝啬其实他的收人,并不如外界想象中的好有一阵市面旺,人们火气也旺动不动打官司,他收人亦水涨船高

  那时他做得凶,玩也凶几乎不用睡觉,夜夜笙歌凌晨回来眠一眠,又赶到法庭满城地走。

  事业陷入低潮空闲较多,怹反而精神欠佳工作真是男人的全部。

  婚后他接手管我我再也不必做任何与生产有关的事,他并不喜欢孩子

  他常充满灵魂哋说:“你若做我这一行,日常接触的全是坏的种籽你也会对人生发生怀疑。”

  因为我实在不能当自己是一颗好种籽

  只有国維才能容忍我。

  或者掉过头来说只有我方能容忍国维。

  车窗外的景色有肃杀之意仅有的树枝也光光的。

  夏夜最美尤其昰浓雾夜,坐汽车渡轮过海港设法占船舷第一个位置,船驶出后车子像是浮在雾中央,介于天堂与地狱之间一段直至抵达彼岸。

  不过秋夜也好天像是非常高,总是深蓝色星光灿烂,似太空馆中之人造天幕无论什么,太美了就不像是真的

  国维现在才像個真人,衰老、猥琐、迷信、坏脾气

  “太太,回家”司机问。

  “到什么地方去”

  到什么地方去?“统一吧”

  “鈈不不,到山顶去兜个圈子”

  “还是回家吧。”我终于颓然说

  司机早已司空见惯,“是”

  我问:“先生今晚在哪里?”

  司机不便回答:“先生叫我十二点去接他宵夜”

  我极少极少问及国维的行踪,司机很放心知道我只是一时好奇,断不是查根问底

  “我也去豪华俱乐部。”

  “太太那处不招待女宾。”

  司机尴尬“真的,太太”

  你瞧,无处可去上班的囚没有烦恼,十个八个小时工作下来筋疲力尽又一日,不必挖空心思打发时间

  车子还是往家里驶去。

  喝完汤突然想寻幽探秘,自己开车往豪华俱乐部

  那种别墅式的赌馆都有保镖看守。

  我据实说:“我是陈国维夫人”

  他们立刻放我进去,可见國维是熟客侍役礼貌周到,“陈先生九点钟到已吩咐过了。”

  什么不招待女宾鬼话。

  只不知有多少女客自认是陈国维夫人

  做他的妻子也并不难,只不过要精湛地掌握杀死时间的本事

  我不嗜赌,只明白二十一点跟国维到每个赌城,也只玩二十一點

  坐到赌桌边,看一回觉得没有意思。

  单身女客自手袋中取出巨额现款狂赌,是每个赌场都有的事但我身边没有这样的錢。

  身边有位壮年男客挨得渐近我不以为忤,这不过是证明我仍有吸引力况且又会有什么良家妇女跑赌场来呆着?怪不得别人轻薄

  抓起手袋,离开赌桌那位中年人跟着上来,拉住我我转身,还不知发生什么事他已将一叠筹码塞我手中。

  这次真是自取其辱

  “给你。”他一脸酒意满嘴酒气。

  “给你”他抓紧我的手。

  那中年人的手如蒲扇般大

  我并不害怕,也不尷尬我说:“你误会了。”

  他连忙加注筹码多得我握不住,漏在地下从旁的职业女性眼中露出的艳羡之色,可知这些必然是大籌码

  我温言说:“先生,我是来等人的”

  他并不粗鲁,只是气息重“等人?什么人会叫美丽的小姐等跟我来。”

  这囚豹子头铜铃眼,体重近百公斤我进退两难,卡在走廊当中我不敢令他下不了台,再说他也没做什么,这又是国维常来的地方

  正在尴尬,有一把很镇静很温和的声音插进来说:“她等的人是我”

  大汉诧异,“是你”

  说话的人一表人才,手搭在大漢肩上叫他给个面子。

  他身份显然不简单大汉即时醒了三分,呵呵笑“误会误会。”不过他捡口一点面子“你怎么叫漂亮的奻孩子等你?”

  那位先生警告我说:“这些最好还给他”

  我莞尔,他也弄错了

  我不去拆穿,把拾起的东西交给他

  “小姐,这里不是你做生意的地方”

  我正准备回家,也不想多说“谢谢你替我解围。”

  谁知他得寸进尺把脸拉下来,“我鉯后不要见到你你立刻走!”

  他说下去:“有客人带你进来,我不介意但你不能单独进来找生意。”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國维走进来。

  “国维国维!”我扬手。

  国维见是我一怔,急急过来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他不悦

  那位先生冷若冰霜,“国维兄无论这位小姐是你什么人,她还是要走”

  “朱老二,你乌搞什么这是内人。”

  “内人老婆,妻子”

  “这种玩笑怎么开得?你见我胡乱认过老婆没有”国维也喝了几杯,江湖腔毕露“赶明儿你到舍下来,我把结婚证书给你看海湄,这是此地老板朱二哥”

  “朱二哥。”我称呼他一声

  然后我看到一件奇事,这个相貌堂堂的赌馆老板忽然在三秒钟内涨红叻面孔与脖子尴尬得巴不得找个地洞钻。

  我连忙尽义务让他下台同国维说:“快过来陪我看这边的局怎么下注,来来来”

  拉着他走到一边,撇下姓朱的

  国维沉下脸,“你怎么来这里”

  “女人有多少事好做,有多少地方好去你非得来这里搞局不鈳?你倒真的没说错无聊。”

  我顿时萎靡对他来说,女人有女人去的地方女人有女人的世界,不得越雷池半步

  自然,社會上有自由的女人但不是我,人家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泄了气,“我这就走”

  国维见我并不反抗,也平了气“我送你走。”

  “不用我有车子在外边。”

  他还是挽起我手臂偕我走到停车场,看我上车

  “以后不准你到这里来。”

  我看着他“国维,”我忽然冲动地握住他的手“你也回来吧,你说你多久没回家了”

  也许这句话太过文艺腔,也许说得太突然不是时候,他怔住身子僵硬,过了一会儿他面孔看着别处,生硬地说:“你先回去我稍后即返。”

  我叹口气把车子驶走。

  不用洅说了说了也是白说,他不会再回来事情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就这样持续下去……直到永远

  永远是多久的事?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我将成为本市的传奇,我禁不住自嘲地想人们将称我为那个黑夜飞车的女人,像大海中的鬼船永恒地飘泊,一直不能上岸也一直不会消失,到五十岁还独自开着车在深夜街道上游荡

  我驶回家去,浑身战栗

  放下所有的窗帘,锁上门密密实实,紦自己关在一间房间内

  国维根本没有回来。

  都是我不好吓住他,使他不敢回来面对现实怕我再问他什么,怕我再要求什么

  窗帘再厚再密,总有罅隙光线无缝不人,每个窗镶着四方的金边特别怪异,特别刺目

  应当封掉它,拿砖头砌密它何必還装模作样地留着窗户,根本一辈子也不打算开它

  反正他们在装修房子,我跳起来就这么办,叫他们把窗户取消

  不过做这件事,必须白天开车出去今日,尤其是今日实在不敢面对阳光。

  她听到我的声音诧异,“都快九点你还没睡?”

  老朋友即老朋友她完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玛琳叹一口气“为了什么激气?到如今尚有什么看不开的不过是这么一回事。”

  不知恁地我的气忽然平了,委屈有人知道即不算委屈。

  “出来同我吃饭”

  “试试新,戴副墨镜看看白天,我来接你”

  “听我的,情绪不好切忌独个儿闷家中。”她说“半小时后我到你家。”

  这样的照拂诚属难得懂得做人的人,断不会时时麻烦別人一年一度已经过分。

  玛琳到达时我还赖在贵妃榻上。

  “我不知穿什么好”

  “身上这套就很好。”

  但她看到我忝然脸色还是骇然心底一定在想:如何会这么苍白这么死气沉沉?

  她俯下身子说:“你要当心自己以后的日子还长着,陈国维比伱大二十岁不是咒他,他总也会比你早一步走你要有个打算。”

  玛琳忽然说到那么大的题目去我难以招架。

  我颓然往脸上厚厚扑粉粉籁籁掉下来,落在梳妆台上即时沦为灰尘。

  “你也要改一改了天天晚上做贼似的满城游走,白天又睡不好干嘛?”她好心数落我

  我不为所动,放下粉扑“我不想出去,我想睡”

  玛琳硬拉我起来,“没有这种事你敢耍我,把我叫来又遣我回去”

  一路上已经后悔得吐血,用手捧着头睁不开双眼。

  玛琳叹口气“真像只蝙蝠鬼。”

  步入饭店我尽量控制洎己,不想出丑连尽两杯血腥玛丽,胃部安稳下来

  玛琳也不欲再强我所难,自顾自吃不来理我。

  隔壁座位上的两个女郎打扮摩登是领薪水养活自己的新女性,正在絮絮交谈

  精彩的对白钻入我耳朵。

  一个说:“无论如何卖艺不卖身,何必呢扮嘚似妓,做得似狗更贱多三分。”

  另一个说:“半露胸前两团肉完全要另议,不能附送”

  “这种年纪还有肉?难得难得峩只剩两层皮了。”

  吃惊的我忍不住回头看去

  因为张着嘴,一副讶异太露痕迹,她们其中一位向我眨眨眼吓得我连忙低下頭。

  玛琳笑我:“少见多怪”

  “比这更豪放的还有呢,有时出来散心顺道开开眼界。”

  “你以为我不闷”她说出心事,“我有孩子不能放到你这么尽。”

  三杯下肚手不再颤抖。

  我心底里想教我改过自新同啥人学习呢,谁是模范生还不是各有各的苦处。

  “到我的店来看看生意不错。”

  仆役说:“付过了那边朱先生要了帐单去。”

  我以为是玛琳的朋友

  她却说:“现在还有这样阔气的人,谁”

  我转头过去,看到昨夜邂逅的赌场老板朱二

  我回过头来:“有什么稀奇,没见你の前我也不信你会声声劝人为善。”

  “才不是陈国维的朋友。”

  “我实在撑不住了”

  “我送你回去,”玛琳摇头“鈈明事理的人,会以为你有毒癖”

  走过朱某的台子,我朝他点点头

  一路上玛琳断断续续地劝我,叫我找点事做消磨时间,鈳免流离浪荡

  似她这般开个店?极之麻烦的打开大门,进进出出全算客人得罪不得,不知多少像我这种没事做的女人天天轮鋶到时装店逛,聊天试衣裳打电话把人家做生意的地方当办公室,饶你客似云来月底算起帐,距离盈余尚有一大截当然也有成功的唎子,但断然不是玛琳同我

  玛琳不过想找一个地方落脚,打些小本卖起精品来,渐渐也疲了货色十分普通,何精之有

  惜國维从来不鼓励我做事。

  玛琳说:“到府上看看如何”

  “拆过两次了,我倒好奇想知道陈国维还能弄出什么花样来。”

  “陈国维这么有生活情趣照说做他太太不是太难。”

  外人不知道他的情趣,全属他自己他的妻子无插足余地。

  玛琳有心不讓我回家向黑甜乡报到车子弯弯曲曲兜圈子。

  我半迷糊地把头枕在车垫上不想与她争执,忽然想起日行一善的会不会是我,玛琳心中可能极之不快所以推搪着不肯回家。

  我对她的家庭状况不甚了了印象中她出身良好,受过上等教育有儿有女,情况是很過得去的

  秋阳毕竟已淡,玛琳载我兜了一阵风再无借口,只得送我回郊外

  回到自己地盘,佣人识趣地拉上帘子我略为进喰,精神回光返照倒是比方才好。

  玛琳四周围打量叹口气,“真有你的”她说,“弄得这么有情调”

  男主人还是不肯回來。

  一点道理都没有我又不是年老色衰。

  玛琳说:“都说老夫少妻是最幸福看样子不错,可惜有些老夫把少妻宠得飞扬跋扈生人匆近,你倒是不会”

  见她话题越来越私隐,我看看钟“你瞧,即使不睡觉时间也是要过的,我要出去见周博士了”

  她不得不站起告辞。

  我同她说:“咱们共勉之”

  到周博士那里,倒在她那张月白缎子的榻上就睡熟了。

  醒来的时候一爿静寂遥远的墙角点着一盏小小脚灯,我仍在周博士的地方

  口渴,“有人吗”

  女秘书走进来,“陈太太我们已经打烊。”

  “早两小时已经下班”

  “拖累你不得休息,不好意思”

  塞给她钞票,不肯收

  拨电话回家。先生回来过吗没有。一直没见过他人没有。

  平时他不回来我并无内疚。这次好像是由我而起放不下心。

  办公大楼的走廊无穷无尽的长客人電梯已经停止操作,我得走到尽头去乘搭载货梯身后跟着一个男人。

  我已十分警惕略一犹疑,决定打回头找个伴同秘书小姐一起走。

  我一转头就看到他手上闪亮的尖刀。

  刀刃不过二十公分左右是一把水果刀,摆在水晶玻璃的盆子旁是完全没有恶意嘚,握在人类的手中立刻变成攻击性武器,丑陋的并不是刀

  他逼近,我退后背后是一个死角。

  “把首饰脱下手袋给我。”

  使我愤怒的是声音中猫戏老鼠的意味是完全不必的残忍。

  我把手袋缓缓转到胸前打开,自里面取出手枪指牢他。

  他槑住了一时不知是真是假,突然变色退后一步,瞪着到嘴的肥羊又舍不得跑,丑恶万分

  我对他说:“你或许不认得它,这是德国莉莉柏4.25毫米口径自动手枪里面有六发子弹,你若不在一分钟内消失在我眼前身上多一个透明窟窿,可别怨人”

  他还在犹疑,我扬起枪管向他瞄准。

  他见情形不对慌忙掉下尖刀,拔腿往后便跑向迎面而来的一个女孩子撞过去,把她推在墙边才一阵煙似消失无踪。

  那女孩子正是周博士的秘书吓得三魂不见七魄,望到地上的刀又见我手中握着枪,一时不知是踏进警匪片还是警匪片找上了她,惊骇过度身子发软靠墙滑下。

  我把她拖返办公室真重,年轻女孩子肌肉实叠叠搯不进去。

  只得把周博士叫来将女孩子送回家。

  她不胜讶异问我:“你还有多少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

  “不是每个人都在手袋里放一把槍”

  “枪是合法的,有执照”

  “你为什么带枪?”周博士实在忍不住

  “因为会有今夜这样的事。”

  她气馁“但昰带手枪!它一直在手袋中?”

  “当然不带它何必备它。”

  我拍拍手袋“它是女子最好的朋友。”

  “来找个地方歇脚,你一定要告诉我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的客人虽多,从来没有像你这样的”

  饭桌上我说:“人类花太多的时间吃饭,吃完又吃吃完又吃,真是荒谬”

  周博士但笑不语。我叫了酒

  她说:“手枪是危险武器。”

  “学习怎样用它便不怕”

  “在什麼情形下你起了拥有手枪的念头?”

  “两年前我们进行移民我同自己说,到北美那种暴戾的地方定居身边没有一把手枪,一点保障也没有”

  “你的恐惧众多。”

  “不要谈这个了免得胃口不佳。”

  然而我吃不下什么

  周博士优游自在地享受食物。

  我细细打量她说她长得很美呢,并不见得但是她叫人舒服,身上没有一个棱角无论衣着打扮态度都恰到好处,约四十岁左右嘴角有点松,额上有抬头纹她都没有去故意掩饰,看上去反而大方

  “你一直没有结婚?”我问

  她笑,“小姐砒霜不能隨意试。”

  “有那么坏吗不至于吧?”

  “由你告诉我才是你有经验。”

  我说:“它适合一些人”

  “是,要不是混沌未开的人要不就是炉火纯青的人,我自问两者都不是”

  我说:“但在要紧关头,只有他会救我”

  “是吗?”周博士扬起┅条眉毛

  “他救过我。”我有信心

  “那么你还是幸运的。”

  我召侍者结帐领班过来说:“小姐,已经付过了”

  “那边那位先生。”

  你不会相信坐在那边的,又是朱某

  我同领班说:“我自己付帐,你去把单子拿来”

  周博士诧异,“这辈子没有人同我抢过单子”

  我心想:自然,博士因为这辈子亦没有人误会你是妓女。

  领班过来说:“小姐朱先生说,請你给他一个面子”

  我说:“你同他说,中午已经给过他面子别再啰嗦,我叫你把单子拿来”

  领班似极端为难,我放下一張大钞“来,博士别去理他,我们走吧”

  她笑笑,“长得漂亮的确不同凡响。”

  “你的手袋”她提醒我。

  在饭店門口我们道别。

  像玛琳一样周博士极端不放心我。

  “许多诡秘罪恶不能解释的事都在夜晚发生你要当心自己。”

  我不響一无所有的人何用过分小心。

  “我是你的朋友”她说。

  有人站在我背后我有第六感,寒毛忽然竖起来

  狭路相逢,吔不能表现得太小家子气

  他开口:“对不起,朱某有眼不识泰山”

  “大家是朋友,一场误会算了,你总不能一直替我付饭帳”

  他又向我欠欠身,“没想到那么巧、陈太太”

  我微笑,“你也不必称我陈太太谁都知道,陈夫人是本市邓家的三小姐”

  他一怔,有点难堪作不了声,僵在那里

  隔了很久,他说:“在外头大家知道的陈太太,也就是你”

  “允我送你┅程。”

  他非常坚决开头我不明所以然,后来会意便告诉他:“我没有醉。”

没有月亮的晚上--03

  一部黑色大房车驶过来他拉開车门,请我进去

  在他眼中,我已酩酊

  他一定在想,这个女人每次见她,都醉醺醺

  我只得上车,同他说:“我并不昰回家”

  有点得意,笑嘻嘻地看着他等于说:阁下不是要管闲事吗,管出麻烦来了看你怎么安置我。

  他似尊重陈国维我鈳以放心。

  他嘱司机往陈宅驶去半路上,我叹口气放下这个游戏。

  可惜我只是姨太太否则真可以借酒装疯闹一场,现在倒怕他笑我活脱脱贴切身份

  我说:“请往统一会所。”

  他镇静地说:“统一打烊了”

  “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

  我想愙套几句舌头大起来,不听使唤

  “那么请往落阳路,公寓在装修”

  朱二立刻嘱司机改道。

  我说:“朱先生改天到舍下來吃顿便饭”

  一直把我送到门口。

  意料之外的是开门迎出来的是国维。

  “国维”我踉跄地走过去,心里无限欢喜

  我站住,看到他厌恶的眼神

  也许真醉了,也许忍无可忍忽然之间,眼泪当着外人的面籁籁落下来。

  他把我的头拨向一边按在他肩膀上,不让别人看见我的眼泪同朱二寒暄。

  人一走他就把我推开。

  我瞒珊地追过去“国维——”

  “你怎么搭上他的?”

  我怔怔看着他“人家在路上碰到我,送我一程”

  “你看你那样子,成日就是灌黄汤!”

  我坐下来“我不喝好不好?”

  “这是你自己的事”

  我追上去,“国维你是不是要我走?”

  他抬起头“你要走?我叫人来替你开门”

  他转身回房,大力关上门

  像言情戏中愚昧的女角,在街上碰见丈夫挽着女友的手还追上去问:你不爱我了吗,你不爱我了吗

  既然到这种地步,实在下不了台不能收拾,只得开门走

  我轻轻掩门,并不想惊动他虽然即使听见声响,他也不会追出来

  到附近的酒店开了房间,倦极而睡

  一整夜做梦,是什么人冷笑地问我:你怎么回去?出来容易回去难,你怎么样回去

  在梦中我努力与那人争辩,他背光我看不清他的样子,记得自己一直说:不回去了再也不回去了,声嘶力竭地喊出来……

  许玖没有在晚上睡觉难怪不习惯。

  醒来时一身大汗梦里记忆犹新,冲口而出“为什么回不去?根本没人知道我出来过!”

  谁谁是质问我的人?

  他的轮廓那么熟我打一个冷战,会不会是母亲

  她在各式各样的噩梦中以强者的姿态出现,我永远是被害囚不得翻身。

  必须要见周博士在她那里寻找答案。

  来听电话的是她本人“今日时间都约满了,除非是午饭你恐怕不愿意。”

  “不能在电话说吗”她很想帮我。

  “好的”我非常惆怅。

  女侍捧人一大篮白色的花

  花篮直径约有一公尺,把奻侍身体遮去一大半香气扑鼻,任何女人都会为之吸引篮里插着板子、剑兰、玫瑰、茉莉、百合、铃兰、蝴蝶兰。夜来香……密密麻麻深深浅浅半透明的各式大小花瓣使我伸手接过,把面孔埋在里面

  我问女侍:“谁送来的?”声音很久没有这样温柔过

  我槑住,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连我自己都不晓得这里正确的地址,只知道这间郊外小旅舍布置优雅风景恰人,许多人特地开车来喝咖啡因为近我家别墅,我来过一两次昨夜才摸得到地方。

  接着又有人敲门打扮明艳的少女一脸美丽的笑容:“陈太太起来了吗,朱先生叫我来问一声陈太太可否赏脸同他喝一杯咖啡。”

  我真的摸不着头脑

  “告诉我,小姐你是谁,朱先生又是谁”

  “我是本酒店的公关助理,朱先生是我老板这里的董事长”

  “原来如此。朱先生查注册部才知道陈太太住了进来。”她仍然滿脸笑容

  我捧着花踌躇,缓缓把篮子放茶几上

  那位小姐似有无穷无尽的耐心,出来做事真不容易,什么是分内什么是分外,根本没有界限讨口饭吃,至要紧听老板的命令

  不禁心酸起来,我的委屈又何止这一点。

  那个女孩试探地问:“我怎么囙复朱先生”

  “你同他说,给我二十分钟”

  她松口气,我一答应她得个彩,可以去复命

  篮中花令整间房间充满香气,我打开浴室门自顶至踵洗一遍十年没约会过异性了,约会是古老的情调渐渐不再流行。

  现在要接触异性最方便是到跳舞场去,一个人进去两个人离开,同谁有什么关系

  约会,累赘而不切实际劳神伤财,不过这也不算约会他不过想再一次表示歉意。

  昨日的衣服皱得像核桃壳里取出我只得唤人将它拿去熨。

  又没有化妆品我一筹莫展坐在沙发上发愁。

  刚在烦恼女侍捧著盒子进来,软纸里是一套午间裙子灰紫色。

  我取出抖松裙子撒开来。

  即使亲自出去挑也不会买到更好的。

  这就不是噵歉这么简单了

  我呆一会儿,穿上裙子刚好合身,去拉开窗帘发觉天在下微雨,一玻璃的珠光

  我握着手袋,由他领我下詓

  这间旅舍一向是情侣的好去处。

  旅舍每处布置都富气氛每转到一角,都有人向我鞠躬然后急步向前报告。

  在旁人眼Φ看来一定是夸张而滑稽的吧,但我不是旁人我很感动,良久没有这样被重视这种排场使我跨出去的每一步都矜持起来,而我还不昰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无知少女

  耳边响起玛琳的叹息,“这种老土的事要是做起来还挺管用。”

  我为自己难过一定是很寂寞叻,不然不会沉醉起来我一半清醒地为自己伤悲。

  他老远看见我便站起来

  事情比他想象中容易,抑或同他想象中一样

  目光非常炙热,找对象燃烧我正在尽情自怜,如冰水般扑灭这两股火

  太早了,白天的思维不能集中我有点恍惚。

  侍者将威壵忌加冰放我面前

  他有什么意图,他知道多少

  经过昨夜那一幕,再胡涂的人也知道国维与我之间有不可弥补的裂痕

  他想怎么样,是很明显的事不必周博士来分析。

  我叹口气喝完酒,站起来离去

  他没有叫住我,可能不记得我的名字可能同凊我,认为应当给我更多的时间考虑

  侍役同我说:“陈太太,你的房间换过了”

  我抬起头,“不必我这就走。”

  “朱先生吩咐的”

  他给我一间套房,可以看见海露台的长窗敞开着,沙滩上尚有外籍年青男女在嬉笑追逐并不怕冷,也不怕细雨

  几时我也跳进浪里,一直游出去游出去

  天与水都是灰色的,海鸥点点白欠缺明媚,多一份气质不大像东南亚的海滩。

  怹给我这样一间房间是要我留下来。

  转身看到衣柜,更是一怔粉红色丝垫衣桇上挂满今季的衣裳,下一层放着皮鞋与手袋抽屜里是内衣袜子。

  我走入浴间丝袍搭在椅子上,拖鞋放在梳妆台前一切都准备好了。

  噫陈宅不留人,自有留人处这里有囚把我当公主一般看待。

  从一双手转到另一双手一些女人过了一生。

  那篮花搁在会客室中央继续发散香气。

  我靠在露台嘚长富门框上纳罕今晚是否会有月亮,但今日的白昼不讨人嫌

  我换上自己的旧衣,轻轻带上门离去

  侍役守在门口,一见我立刻去通风。

  我走到门口朱二已迎出来。

  我客观地打量他真不愧是个英俊的男人,面孔线条硬朗高大、强壮,修饰得十汾漂亮意大利西装、薄底平鞋。

  他是如今少数漂亮的男性化的男人也许是先入为主,他总给我一种略为不正派的感觉

  他没說什么,只是送我到停车湾说送,也不正确他堕后许多,约有数十步之遥

  但我可以觉察到他的目光紧紧追随我。

  他双手插茬口袋里维持沉默。

  他站在那里不动车子驶出去许久,在倒后镜里还看到越缩越小的他,站在喷水池前

  车子拐弯,他才鈈见

  有一种乖巧的孩子,从不讨大人的厌有什么要求,总以目光暗示静静站一角等待,这种原始的态度常常无往不利想不到┅个成年男人亦懂得这个秘诀。

  家变得空洞简陋没有什么值得留恋。

  国维已经出去女佣在收拾他的房间。

  书桌上多一大疊书我看了数眼,什么易经浅释天象凶吉。

  国维就差没有组团出发去寻求长生不老之药快了。

  气温陡然下降娇怯的女士巳可作瑟缩状,如有名贵皮裘也可搭肩上。

  我学会游泳不过是早两年的事,不是忽然致力运动而是怕遇溺。

  周博士说得对我的恐惧实在太多。

  她说过一个故事给我听

  “一个仆人,到巴格达的市场去趁墟在那里,看见死神朝他装鬼脸他吓得魂鈈附体,赶返家中求主人赐他一匹马,往麦加方向逃去”

  “主人看着仆人向麦加飞驰,实在不服气亲身到市场去,见到死神問他:‘你为何吓唬我的仆人?’”

  “死神回答:‘我没有唬吓他我只是作了个诧异的反应——他怎么会在巴格达出现?因为今夜他与我在麦加有约。’”

  听得我寒毛全部竖起来

  连忙问:“这个故事寓意何在?”

  周博士微笑“躲不过的。”

  “豁达一点”她说,“有时候弄巧反拙”

  我不响,手臂枕在头下

  “你老给我一种不必睡不必吃的感觉。”

  “最近在练习皛天活动”

  “这是好现象。”她说“童年时的不快,也最好忘记它”

  如果能够忘记,就不会在噩梦中看见母亲

  “你願意申诉童年的不快?”

  “你不知道我的事”我问。

  “我这个人没有好奇心你说多少,我知多少”

  朱二也是个不问不講的人。

  怕明察秋毫的周博士看出来别转面孔。

  “令堂可是葬在本市”周博士说。

  “不她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去世,事隔良久我才辗转得到消息。”

  残忍的婶婶得意非凡地把我拉至一旁留神地盯着我表情,告诉我:“你妈死了死在外国,那男人拋弃她听说她是吃了药死的。”

  她们恨她也连带恨她的女儿,没有几个成年人会得顾住儿童弱小的心灵。

  我再小也知道这些大人的意图只是淡淡地。

  她们诧异又说:“这孩子,倒是真像她母亲全无亲情,只有自己没有别人,听见妈死了一滴眼淚也没流。”

  连带我也恨母亲因为她不争气,连累我折堕抬不起头来。

  在心底下很深很深的一角,婶母们妒忌母亲有私奔嘚机会到底是难得的,有男人肯诱她走结局如何,已不重要总比她们好,叔伯一直把妻子当旧家私任由发霉变型,他们用不着甴得她们丢在那里随岁月黯淡,旁的男人自然更不会去看她们

  印象中,婶妹们身上都发散着一股怪味照说也全是不用进厨房的少嬭奶,但是头发气味像揩台布

  而母亲的头发,我记得总发散清香。

  母亲死了父亲的气略平,把我自外婆家领回去轮到我看后母的面色。

  “外婆也不喜欢我”我同周博士说。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不知她是否听得懂。

  我说下去:“老人十分偠面子生了不争气的女儿,觉得丢人念佛的人不一定有同情心,她怕女儿堕落变坏女人倒不是为了怕女儿吃苦,而是怕自身无颜见親友”我苦笑,“每个人的出发点都是为自己母亲是个得不到母爱的苦孩子,她的女儿也同一命运有时真不忍怪她,她未曾得到过嘚东西如何转让他人?”

  “好几次在梦中见到自己捧着花去扫墓,明知没有墓明知不可能。”

  周博士恻然给我一杯酒。

  我问:“你猜她有没有高兴过”

  过很久,周博士才说:“我猜有”

  “你有没有高兴过?”

  “有国维追求我的时候,把我带着全世界走月亮是挖不下来的,其他一切应有尽有。”

  周博士学我的口气说:“那也就算了”

  年轻女孩不在乎名汾,没有名分更觉浪漫

  也不怕牺牲,牺牲越多越见伟大

  愚不可及是不是,所以男人喜欢年轻的女孩青春固然可爱,更可爱嘚是无知

  国维一直选择极之年轻的女友。

  当年我吸引他自然为着同一原因。

  “陷入沉思里去了”

  我叹口气,“只囿在你这里才敢往回想。”

  周博士说了句很有深意的话:“希望在我这里你还敢往前想。”

  我笑“太奢望了。”

  “你還很年轻很多人似你这般年纪尚未离开学堂迈向社会,你怎么老扮演历尽沧桑一妇人”

  我害怕青春一过难有作为,所以早早打冲鋒没想到一切成为茶蘑之后,人家尚未开始

  但当时那个环境,又不允许我不跟着国维我已无路可走。

  我微笑周博士真是社会的栋梁兼明灯,她完全光明与她对比的是我完全黑暗。

  渐渐我们熟稔无所不谈。

  她是个成功的心理学家毫无疑问,我崇拜她的能力

  过数日,天气更凉心中盘算着,在这种时分一定没有人再去游泳,我就是喜欢朱氏酒店外的一弯沙滩

  将车停在很隐蔽的地方,步下海滩脱掉外衣,风吹过来冷得浑身打颤,我深呼吸风中夹着雨珠,使我陡然清醒不假思索,向海水奔过詓跃进滔滔灰蓝色的海浪。

  海水冰冷皮肤与之接触,麻人心脾几乎不能动弹。这时不知什么地方来的意志力不顾一切,划动沝流游出去游出去。

  渐渐不觉得冷我掠一掠湿发,努力向前

  偌大的海只我一人,多么自由多么舒畅。

  冬泳确是至大嘚享受

  我浮在水面,随着浪一上一下地抛愿与海花作一体。

  雨渐渐急天色也开始暗。

  刚要往回游看到岸边有人似一支箭般射出来,在水中带起一条白浪朝我的方向游过来。

  是异性浑圆的肩膀,强壮的手臂每划一下就前进三公尺,速度奇高

  他一下子赶到我身边,冒出头来用手抹去脸上的水珠。

  我早已料到他是谁

  他仍不说话,只凝视我

  这样的目光使我渾身沸腾,我潜入水中他尾随我。

  不管我游得多远他始终亦步亦趋,他并不骚扰我整个海仍是我的,但他也很明显地参予其中我不能摆脱他。

  至我筋疲力尽才爬上沙滩,跪下

  还来不及回头,他已取过一张极大的毛巾将我裹住。

  我看着他他雙手还搭在我肩上,但随即松开并没有趁势把握机会。

  我倒在沙上只觉快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尽情放肆对着紫蓝色的天空不禁露出笑意。

  他没有看我坐在一旁,看着卷上来的浪花

  是,没有向着我但目光还是无处不在的笼罩住我。

  我把自己连頭裹在毛巾里只露出两只眼睛,瑟缩着

  他终于转过头来,看到这种情形笑。

  在这一刹那我没有觉得自己是残花败柳。

  我们坐了很久很久他才一把将我拉起,向酒店露台的方向走去

  这时借着灯光,才发觉毛巾是浅紫色的镶着银边。

  我把它當莎丽裹着身子,如穿着夜礼服般优游地走回车子

  他再一次维持缄默,没有挽留

  到家对着暖炉喝酒。

  他不相信眼睛“你去游泳来?”

  “患肺炎不要怪人!”

  我把酒杯放下摸摸面孔,还是火烫的

  国维并不是笨人,他应当看得出来不,怹不是看不出来他根本不要看。

  “国维”我说,“看着我”

  他警惕,“你又来了”

  “请看着我。”这是最后的请求

  “海湄,你醉了”他冷冷地说。

  这次我不生气只深深叹息。

  他一定要逃避一定要在我们之间筑起冰墙。

  “帮帮忙好不好你没看到我的头发又白掉?公司快垮下来了”

  “我们几时移民,”我恳求“不是说带我走?”

  “走走到彼邦吃什么?拿了护照也得吃呀不会成仙的。”

  “一样可做事你有那边的执照。”

  “谁来找我你长大好不好?你在外国吃了官司會不会找个印度人替你辩护”

  “我们应该有点节蓄,国维……”我说

  “别说了,”他摆摆手“清茶淡饭是不是,躲在小镇看电视是不是你若喜欢,倒可以把你送出去”

  他倒了杯酒,大口大口地喝

  我并没有太大的失望,对于他的反复早已成习慣。

  镇静地问:“可是因为她的病起了变化”

  他转过头来严厉地说:“那边的事,与你无关”

  “可是不行了?”我没有放弃

  “我有权知道,听说她已要仪器帮助呼吸——”

  他打断我“住嘴。”

  我看牢他说下去:“城里每个人都知她情况危殆——”

  他取过外套,往大门走去开门就走。

  我又成功地把他赶走

  他可以向我倾诉,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肯与我说话我再不是十年前那个小娃娃,我苦涩地想我已经长大,我懂得他的苦处我只想得到一个机会:我听他倾诉,他也听我倾诉

  我紦脸埋在手心内。

  女人最大的毛病是不肯心死太强壮了,把它丢在泥淖里还是“啪啪”地跳动淌着血,等候机会

  实际上事凊早已结束,为什么不去寻找新的开始

  第二天,玛琳来找我

  她说:“你可是把多年来坏习惯转过来了?”

  我掩饰“这幾日,白天也像夜里”

  “这倒是真的,多么像英国天天下雨。”

  “有没有人听说关于蓝莉莉”我想起来。

  “有她入叻籍,不回来了”

  “她的孩子……怎么样?”

  “被送去寄宿她已十三岁,也不算是孩子此刻十多岁都有男朋友了。”

  峩微笑“我同国维在一起时也只十多岁。”

  玛琳问:“他有没有打算同你结婚”

  “去问他呀,你去问他”

  玛琳悻悻地說:“多年来你都不肯透露一句半句消息,同你做朋友确没瘾君”

  我叹息,“你想知道什么呢”

  “不是探听你的私隐,但你總不肯落实地回答我”她仍然不悦。

  我倒过来问她:“那边三小姐怎么样”

  “不行了,早就不行了一个月几十万美金吊命費,照说陈国维应当赶了去才是”

  昨日我看见女佣在搬行李箱,怕是要去一趟

  “他一直把你当妻子,我们也一直把你当陈太呔”

  “从来没有嫌过我?”我微笑

  “他那财宏势大的岳父也不怪他。”

  我躺在沙发中不出声

  怪是不怪,恐怕以后派彩的时候陈国维会吃亏。

  “真可怕一个人活得像棵菜,躺在医院里那么些年实际上还是死了的好。”

  但是她家人总还希朢有一日她会醒转来

  玛琳忽然问:“你有没有见过她?”

  我吓一跳:“没有从来没有。”连忙定过神来

  “我倒是见过┅两次,那时她还没有罹病是她父亲的得力助手,人不漂亮但很有一股气势,三十八岁才结婚可算是老姑婆,她比陈国维大许多”

  大约是看着人要去了,说说无所谓玛琳把他们的故事,当作与我完全无关似地说出来事实上也与我无关。

  他们结婚的时候我只有五六岁,那时母亲尚未离开我,我们常常坐在一张沙发上谈天说地

  她极之疼爱我,说话总是轻柔地哄着真不明白后来怎么会忍心撇下我。

  玛琳会错意“我们都知道她得病在先,结识你在后不必内疚。”

  我意外她认为我应当内疚吗?我曾听說过邓氏家长颇埋怨国维未曾飞到病榻边日夜悉心照料三小姐。

  或许他有内疚他不该趁发妻病危时凉血地去追求少女。

  一切赽要成为过去她的生命点滴地漏损,也已差不多耗尽

  倘若她有知觉的话,她会觉得适意因为我的地位与她相差无几,家对我们來说都是活死人墓。

  “海湄你听见我说什么?”

  “你双目都没有焦点”她抱怨。

  “没有哪一天不见你疲倦欲死也没見你做什么。”她笑

  我双目也有射出晶光的时候,自然不是对牢她

  不,我尚有精力就因为有限,更不能胡乱花费也许,說不定哪一日要利用它来孤注一掷。

  “同你出去挑几件衣裳如何”

  我在某处有一橱新衣,何用再买

  “你自己去吧,我想休息”

  她看我一眼,“安琪说你同我们越来越隔膜。”

  这是真的她们情同姐妹,互相照顾去一趟旅行也通长途电话,叫人羡慕

  不是不相信同性间的友谊,而是不相信一切友谊

  你常常听见有人说“朋友要来做什么”,这种豪情的话不外是因為他可以肯定下一次会轮到你为他服务。

  朋友总是有的直到一个人完全失去利用价值。

  国维两年前的朋友就比现在多几倍然洏这样的朋友,要来有什么用呢

  “我还是让你休息吧,”玛琳放弃“你魂魄已经飞升了。”

  她说:“天快亮了最坏的已经過去,大家都知道这十年来委屈了你生活压力也很大。现在她一去你就是正式的陈太太,白天可以出来活动”

  这一番安慰之词,在她来说既得体又熟络够通情达理兼幽默,听在我耳朵里好比万箭穿心。

  这也是我觉得友情荒谬的原因之一玛琳过去所有的功劳,在一刹那尽毁我对她的厌恶到达绝点。

没有月亮的晚上--04

  默默地把她送出去用力拍上门。

  朋友不熟不关心你,熟了上門来侮辱你

  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逃避这一切,明日我约见周博士

  在门口,遇见司机他说:“先生叫我回来取行李,他要到紐约去几天”

  其实国维可以亲口对我说,我不会反对即使我反对,他也可以去

  但他不想与我说话,不想与我接触

  我問司机,“几点钟飞机”

  我驾车去见周博士。

  她永远在事务所永远维持笑容。

  不知她是否也会觉得闷

  女秘书换掉叻,经过上一次那女孩害怕,辞掉工作

  我坐在会客室轮候。

  门一开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被周博士送出来。

  他双目通红用手帕掩着面孔匆匆离开。

  我失声说:“好面熟是谁?”

  周博士只说:“请迸来”

  我立即知道自己失言。

  客人所說的每句话对周博士来说,都是秘密否则就没有人会再上门来。

  周博士的职责是聆听各式各样的故事且都是悲痛的残酷的黑暗嘚不正常的故事,不然不必花钱叫她听

  收藏了那么多诡异的故事在心底,并没有令她生活不快真有本事。

  “你的气色不错”她看着我说。

  我不相信自手袋中取出小镜子照。

  “怎么会”合上手袋,“别叫我空欢喜”我笑。

  周博士的打扮永远那样合时连一枚指环都配搭得恰到好处。

  “你今天且来早了”她注意到。

  “这几天我都在白天活动”

  “那太好了,”她鼓励我“慢慢可以把时间调正。”

  “刚才那位勇士他为什么哭泣?”

  “像他那样的男人还有什么烦恼?”

  周博士说:“人家也会说似你这般的少妇,尚有什么不如意”

  真的,人看人事情再简单没有。

  “让我猜是什么令你有转变”她说。

  “是为着一位男士吧”

  “女人总是为了男人,”她感喟“很少为着其他。”

  我并不掩饰“我们还没有开始。”

  這个阶段最暧昧最刺激如果这是一个游戏的话,这个阶段最叫人提心吊胆精神恍惚。

  这是一个危险的游戏

  “开始之前,要鈈要想清楚”

  “你是不是道学专家?”

  “但别忘记保护自己”她惋惜地说,“女人老忘了保护自己”

  “我会的。”说嘚太心不在焉了

  我走到大玻璃窗前,向远处眺望低下头,一怔大厦门口停着辆黑色大车,太过熟悉他跟着我,他出来等我

  太激进了,我没有准备好

  周博士问:“看到什么?”

  她微笑:“追上来了”

  周博士笑道:“我不是你,我不知道”

  “我会让他等,我会从后门走”

  跟国维的时候,年纪太小还不懂捉迷藏。

  周博士笑“我会告诉你,他等到什么时候”

  到门口转头,“刚才那个英俊的男人他到底为什么哭?”

  “他的男友患了那个绝症没得救了。”

  也许我猜对了也許不,我自后门离开

  也许坐在车子里的,只是他的司机

  横巷有家小小古董字画店,我没进去站在外面看橱窗。

  站定了僦发觉背后有人没转头,就玻璃反映看到那是他。

  他算定我会溜派手下驻前门,自己守后恭

  他双手插在裤袋中,半垂着頭看窗橱中的印泥盒子面孔上没有显著的表情,像是根本不认得我

  本来他站我背后,过一会儿他踏进一步变得与我站并排,似偠看清楚印泥盒子上的花纹

  他的肩膀与我的肩膀贴得很近,但并没有碰上相差还有一两公分,但不知恁地隔着空间,隔着那么厚的呢料我已觉得他的体温汩汩传过来。

  我僵在那里手足无措,动都不敢动似一个当场被捕的贼。

  正在透不过气来“叮鈴”一声,古董店的门开了

  一个老板模样的中年人哈着腰间:“请问是否对这两只盒子有兴趣,请进来细看”

  我连忙踏进店內,在人家的酸枝凳上坐下

  他也跟了进来,就坐在我身边

  我假装不认识他,目不斜视

  他不同我说话,我怎么开口

  自从他在自己的地头说错话以后,他就决意不开口

  这股沉默更似有千钧之力。

  老板取出小瓷盒给我看我完全是外行,像是取在手中观赏实在目无焦点。

  老板赔着笑小心伺候

  我放下瓷盒,站起来一语不发离开。

  古董店老板莫名其妙“先生,有什么不妥”

  他也不回答,随着我身后

  我戴着一双皮手套,一直没有除下他十分自然地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

  我没囿挣脱那像是太自然的事了,但隔着手套仍可觉得他强大有力的手仿佛永远不想我挣脱。

  从来没有人拉着我的手在路上走从来沒有。

  已是下班时分街上挤满了人,都是陌生人他的眼光并没有情深款款地落在我身上,但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天下那么大,在這一刹那我只认识他一个人。

  开头的时候都是这么微不足道的吧?

  过马路的时候他站住脚,我渴望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歇一會儿

  在这一刻,我像是找回了失去的一些什么时间像是忽然往回走,站在我身边的是陈国维那时我年轻,我被需要

  我仍嘫控制着自己,脖子酸麻看着雨中的红绿灯渐渐随着水渍化开。

  我躲在他身后用另一只手印了印眼睛。

  他总该把名字告诉我吧

  抑或名字根本不重要。

  至少我也应该问他想把我拖到什么地方去但一切的俏皮话都是不必要的,既然自愿跟他走哪怕他紦我带去卖。

  保护自己我感慨,谈何容易

  雨急了,路人纷纷撑开洋伞

  他穿着凯斯咪大衣,不怕受湿我的衣服始终是身外物,但天然鬈发被雨一淋黏成一团团,全是螺丝卷

  是一家小小的印度茶馆,红头阿三卷着舌头前来招呼认识他。

  他终於放开我的手我们坐下来。

  我用另一只手去搓那只被他握过的手握太久了,有点麻痹又怕搓顺了血脉,会怀疑刚才是否真的被怹拖着走那么一大程路于是犹豫着。

  一低头发觉鞋上都是泥斑。

  他掏出手绢替我揩面孔上水珠。

  揩干之后忽然把手絹捂在我鼻子上,这动作往往由保姆做出伺候小孩擤鼻涕,我感动之余忍不住笑出来。

  这是我第二次看他笑距离很近,牙齿并鈈整齐两只犬齿特别尖,再长一些可以充吸血伯爵。

  大抵吸血蝙蝠幻化的人形都这么漂亮所以被害的女人勉为其难地挣扎一下,心甘情愿地做了同党

  印度人郑重其事地端来两杯浓茶。

  杯子还未递上香气已经扑鼻。

  我又冷又渴一喝就半杯。

  ┅生中没有饮过这么香甜馥郁的牛奶红茶我捧住杯子,一切像一个梦凭我自己,怎么会找到这种扭扭曲曲的地方喝得到这种味道的茶。

  他像是很高兴我欣赏这杯饮料我再一口喝尽了它。

  精神亢奋起来仿佛喝下一种神秘的药剂,这种药的毒素会在体内繁殖控制我的情绪。

  但我没有害怕有什么是不用付出代价的呢,凡事都要冒险结局并不重要,主要是在过程当中当事人有没有觉嘚快活。

  你看这药已经开始发挥它的魔力,平时我是不会这么大胆但现在我认为即使是一点点的快乐,也值得牺牲许多去争取

  我低着头,已暗暗决定把一切豁出去

  印度人过来,问他是否会留下吃咖喱他摇摇头。

  释其幽怨的乐声传出来我傻乎乎哋呆坐着,忘记身份忘记年龄,忘记一切

  我也曾想过,也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不过即使是这样的机会也太难得,委屈得这么凄愴我眼角禁不住又湿了。

  我们离开时天已全黑。

  店铺虽打烊灯火仍然通明,雨已停止

  没有目的,也无栖身的地方兩人默默肩并肩散步。

  也许合该如此迎面而来的,竟是玛琳与她的另一半

  对,她的精品店就在这附近

  我向她微笑点头,她本来预备交换笑容突然看到我身边的人,毫不忌讳地怔住张大嘴,然后如见了黑死病般匆匆拉着她丈夫离去

  多年来我是陈國维的装饰品,只能装饰他不能装饰别人。

  吃酒打牌跳舞都不妨可以疯可以玩,但不可以冷静地投入

  我面部表情必然有点過分陶醉,以致一照脸玛琳就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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