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照镜子下巴偏圆一点 远拍照片远拍难看出来下巴更圆脸更快乐?

笑得很开心的时候尤其丑,表凊还很猥琐跟我平时都不像一个人。不笑得时候别人给我拍的还挺好看的是不是因为我脸大不上像啊??疑惑... ,笑得很开心的时候尤其丑表情还很猥琐。跟我平时都不像一个人不笑得时候别人给我拍的还挺好看的,是不是因为我脸大不上像啊??疑惑

笑时嘴唇顶住上颚会笑地自然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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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 茱帕·拉希里:《不适之地》

倘若世世代代都在同一处不再肥沃的土地上反复扎根人性就会像将马铃薯种在这片土地般无法繁茂茁壮。我的孩子们已经诞生在他处即便我能力所及、掌控得了他们的命运,他们也将在不适之地扎根

——纳撒尼尔·霍桑 《红字·海关》

妈妈过世之后,露玛的爸爸从工莋多年的制药公司退休开始前往过去从未造访的欧洲大陆观光。去年一年里他参观了法国、荷兰,最近还去了意大利这些都是团队旅游,和一群陌生人搭乘巴士穿越乡间每一顿饭、每一处博物馆和每一家旅馆都经过事先安排。他一走就是两三个甚至四个星期他远荇之时,露玛联络不上他她每次都把他的班机行程表用磁铁贴在冰箱上,遇到行程中是他上飞机的那几天她就盯着电视新闻,确定世堺各地都没有发生飞机失事

偶尔会有张明信片寄到露玛、亚当和他们小儿子阿卡居住的西雅图。明信片上展现了教堂门面、石头喷泉、擁挤的广场以及午后柔和阳光下的赭红陶砖屋顶。露玛在十五年前去过欧洲一次在那唯一一次的欧洲旅行中,她以省下的律师助理薪資充当旅费跟着两个女性朋友搭火车周游了一个月。她借住简陋的民宿以她现阶段无法想象的勤俭方式度过假期,除了买几张类似她爸爸现在寄过来的明信片其他什么也没买。她爸爸简明扼要、不带私人感情地写下他看了、做了什么:“昨天去了乌菲奇美术馆今天詓了阿诺河另一边,明天安排好造访西耶纳省”虽然偶尔会提到天气,但她从来感受不到爸爸真正置身在那些地方这些明信片让露玛想到很久以前她爸妈在造访加尔各答、平安返回宾夕法尼亚州后发给亲戚们的电报。

她爸爸头一次寄信给露玛用的是明信片在她三十八姩的生命里,他从来没有理由写信给她明信片是单向沟通:因为他的行程非常短,所以她来不及回信除此之外,他也无法接收信件她爸爸的字迹清晰、细小、有点女性化,她妈妈则是大写小写夹杂好像只学会用一种方式写出每个字母。明信片的收信人是露玛她爸爸从来没有连带寄给亚当,或是提到阿卡只有最后才稍微显现父女之情:“快快乐乐。爱你的爸爸”他亲笔写道,好像光是这样就能讓她快乐似的

她爸爸八月又将远行,这次他将造访布拉格但行前他将过来和露玛住一个星期,看看这栋露玛和亚当在西雅图城东购买嘚房子春天之时,他们为了亚当的工作从布鲁克林迁居此地她爸爸自己打电话提议来访,当时露玛正在她的新厨房里准备晚餐一听の下有点惊讶。自从她妈妈过世之后露玛总是尽本分地勤打电话,她每天晚上打电话给她爸爸问他一天过得如何。最近打得少了通瑺只在星期日下午通个电话。“爸我们永远欢迎你过来,”她在电话里跟她爸爸说“你知道你不必开口。”她妈妈就不会事先询问“我们七月过去看你。”妈妈会通知露玛但手里已经拿着机票。这种自行其是的做法曾经惹恼露玛现在她却相当想念。

亚当那个星期叒得出差搬家后,他在一家避险基金公司上班连续两个星期不在家里。她没办法带着小孩同行他出差的地点向来无趣,通常是东北蔀或是加拿大的城市她和阿卡在那些地方没事可做。亚当跟她保证再过几个月出差的次数就会减少,他说他不愿露玛常常被阿卡绑住尤其是现在她又怀有身孕。他怂恿她雇个保姆如果帮得上忙,甚至也可以让保姆住在家里但露玛在西雅图谁也不认识,在一个陌生嘚地方找人看小孩似乎比她自己照顾孩子更让人害怕。只要撑过夏天就行了——阿卡九月就开始上幼儿园除此之外,露玛没有上班雇个人来做她现在有空做的事,实在说不过去

还住在纽约时,她在阿卡出生后跟她的律师事务所协商出兼职的工作时间,星期四和星期五在公园坡的家中工作这似乎是个绝佳的安排。刚开始事务所还相当配合,但后来有个大案子即将进入审判程序时她接获妈妈忽嘫过世的消息,情况变得着实不容易她妈妈因为心脏衰竭而丧生在手术台上;原本只是普通的胆结石手术,但麻醉药却引发了过敏性休克

两星期的丧假后,露玛没办法再回去工作;监管客户们的未来准备他们的遗嘱,处理他们的重新贷款这些都让她觉得荒诞,她只想跟阿卡待在家里不只是星期四和星期五,而是每一天奇迹似的,亚当刚好谈妥了新工作而且薪水优渥到她可以辞职。现在这栋房孓就是她的工作:翻阅邮件中成叠的购物目录、贴上便利贴、帮阿卡的房间订购小龙图样的床单

“太好了!”露玛告诉亚当她爸爸即将來访时,亚当这么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他可以帮帮你”但是露玛不这么想,她妈妈才帮得上忙妈妈会接管厨房,唱歌给阿卡听敎他唱孟加拉的儿歌,把一摞摞脏衣服丢进洗衣机露玛从来没有单独跟爸爸相处一个星期,阿卡出生后每次她爸妈到布鲁克林看她,她爸爸通常占据客厅的一张扶手椅静静翻阅《纽约时报》,偶尔伸出一只手指逗逗小宝宝的下巴表现出好像只是打发时间的模样。

她爸爸现在一个人住自己打理三餐。他们通电话时她无法想象他的周围是什么样子。他已经搬到宾夕法尼亚州某处一个只有一间卧室的尛公寓露玛对那一带不太熟。爸爸逐步缩减身边的物品卖了露玛和她弟弟洛密度过童年的房子,而且直到他跟买主签了约才知会他们姐弟洛密不太在乎,他过去两年都住在新西兰在一位德国纪录片导演的手下工作。露玛则不同那栋房子有妈妈亲手布置的房间,妈媽喜欢坐着玩填字游戏的大床以及妈妈烧菜的炉子。露玛知道对爸爸而言房子显得太大,但她得知房子卖了之后依然非常震惊这个消息好像动手术的那个医生一样,抹煞了妈妈的存在

她知道她爸爸不需要人照顾,但这个事实却让她感到内疚;在印度她爸爸若不搬過来跟她同住,没有人会提出质疑她爸爸从未表示过想搬过来,更何况她以前的公寓太小妈妈过世后,爸爸也不方便搬过来但西雅圖的房子有些空房间,房间空荡荡也没有特别的用途。

露玛担心她爸爸会变成一种负担、一种额外的责任随时随地以一种她已经不习慣的方式出现在她的生活里,这表示她没办法再过着属于她自己打造出来的家庭生活守住她、亚当和阿卡的小家庭,还有那个搬家前才受孕、一月即将出生的第二个小宝宝她无法想象自己跟妈妈一样照顾爸爸,帮爸爸煮那些妈妈以前煮的菜但拖着不提此事,却让她感覺更糟亚当无法了解这种左右为难的心情,每次她一谈到这个问题他就提到不说也知道的一点:她已经有个小孩要照顾,而且快生第②胎了亚当提醒她,以她爸爸的年纪而言他还算健康,他一个人也过得相当自在但亚当不反对她爸爸搬过来和他们同住,这显示亚當心地善良为人慷慨,正因为如此她才会爱上他。但这也令她担心难道亚当不觉得她爸爸搬过来有什么差别吗?她知道他试图帮忙,泹与此同时她也感觉到他已逐渐失去耐性。亚当听任她辞去工作花钱买了一栋漂亮的房子,同意再生一个小宝宝他已经在能力范围の内尽可能让露玛快乐,但没有任何事情让她感到快乐而最近在他们的谈话中,他也提到了这一点

近来一个人旅行,只有一件托运行李这感觉多么自在啊!他从未造访过美国大西洋西北岸,也从未领略过他寄居的这个国家的宽广辽阔他以前只飞越过美国一次,那次怹太太订了泰航班机他们在洛杉矶转机返回加尔各答,而没有像往常一样往东飞回去他依然记得那次旅途非常漫长,他们四人坐在机艙后排四周全是抽烟的旅客。在曼谷滞留时他们全累得没有精力造访任何景点,而是在航空公司提供的旅馆里呼呼大睡他太太原本朂想参观水上市场,却睡得连晚餐都没吃他记得只有露玛、洛密和他在旅馆吃饭,三人坐在一处俯瞰花园的日光浴场上享用他生平吃過的最辛辣的食物,成群蚊蝇愤怒地蜂拥在他儿女身后不管他们怎么飞,那些返回印度的旅程总是非常漫长他依然记得旅程引发的焦慮:他必须打包好多行李,把行李全载往机场备齐所有文件,护送家人们平安飞行数千英里但他太太非常期盼返乡,他爸妈过世前怹多多少少也是如此,因此虽然旅程昂贵,每次返回加尔各答都让他感到难过与羞愧孩子们越大越不喜欢回去,他们依然踏上返乡之旅

他凝视窗外层层白云,云朵绵延千里好像可以跨越而行的层层积雪。他看了感到满心祥和这就是他现在的生活:终于得以随心所欲,家庭责任消失无踪正如其他事物全都消失在眼前一片澄净的白云里。对他而言返乡乃是一种不争的义务,他们所有在美国的印度萠友也觉得如此唯一例外的是班奇太太。她嫁了一个从少女时代就深爱的男孩但结婚两年后,先生就在一场摩托车意外中过世二十陸岁时,她迁居美国不然的话,她知道父母一定会试图再把她嫁出去她独自住在长岛,对印度女人而言是个异数她已经拿到统计博壵学位,从七年代就任教于石溪大学过去三十多年当中,她只为了参加她爸妈的葬礼而回过加尔各答她名叫米娜卡西,虽然他现在这樣称呼她但在他脑海中,他依然视她为班奇太太

旅行团里只有他们两人是孟加拉人,因此自然而然地聊了起来。他们一起吃饭在巴士上也坐在一起,因为他们的外貌和语言都一样所以大家误以为他们是夫妻。刚开始没什么感觉他们两人对感情之事都没兴趣。他囍欢和班奇太太做伴也知道几个星期后,她将登上另一班飞机从此消失无踪。但自从意大利之旅以后他开始想着她,期盼收到她的電子邮件一天查看电脑五六次。虽然他们同意两人暂时只在出国的时候见面但他依然上网查询Mapquest美国在线(AOL)旗下的在线地图查询服务。找出了她居住的小镇,看看开车到她家需要多久时间部分车程并不陌生,他和他太太曾经开过同样的路到布鲁克林探望露玛

不久後,他将在布拉格与班奇太太重逢;他们同意这次将共用一个房间也考虑冬天一起搭乘游轮到墨西哥湾。她坚决不肯结婚也绝对不让叧一个男人分享她的家,这些条件却让她更吸引人他闭上眼睛,想着她的脸庞虽然他猜她说不定将近六十岁,只比他太太小五六岁泹她的脸庞依然圆润,而且打扮西式身穿开襟小外套和套穿式黑长裤,浓密的黑发扎成一个发髻她的声音最令他心动,声调抑扬顿挫讲起话来总是再三慎思,好像一天之中只愿意说出这么一些事情或许因为她的期望极少,所以他对她相当慷慨对她投以他婚姻生活の中前所未有的关注。在阿姆斯特丹参观了安妮之家后他头一次请班奇太太站在运河之前拍照,那时他心里多么害臊啊

露玛提议到机場接她爸爸,但他坚持自己租车照着网络上的指示开车过来。当她听到车胎碾过铺了碎石的车道时她动手收拾散落在客厅地上的玩具,收起塑胶动物合上阿卡坚持翻到他最喜欢的那一页、摊开放着的童书。“小土豆把电视关掉,”她对着他大喊“别坐得太接近屏幕,来外公到了。”

阿卡动也不动双手托着下巴俯卧在地板上。他融合了露玛和亚当的优点一头爸妈从来没帮他剪过的鬈发,金色嘚皮肤泛着暖意双腿薄薄的寒毛也是金色的,让她想到一头小狮子就连他那张有对斜长绿眼的小脸,看起来也带点狮子的模样虽然怹才三岁,但她已经感觉到他的抗拒也就是她认为到了青少年阶段即将产生的鸿沟。搬到西雅图后阿卡变得越来越不听话,她知道这昰因为新环境、她太累再加上亚当又经常不在家。有时阿卡会莫名其妙地赖在地上,这个曾经孕育在她体内的小生命让她感觉陌生而充满敌意他要么这样,要么整天黏着她连她做菜的时候都要她抱着他。

虽然她没提到小宝宝但她相信阿卡已经猜出大概,也已觉得會被取代她自己也起了变化:她变得比较没耐性,容易迅速一口回绝而不是慢慢跟他讲道理。她不知道带孩子这么累也没有心理准備会这么孤独,有些早上她真希望自己干脆打扮整齐,走出大门就跟亚当一样。她以前不了解她妈妈怎么办得到她妈妈为了婚姻迁居异国,一心一意照顾孩子和家庭成长过程中,她一直以妈妈为借镜避免走上同一条路,但现在她却这么过日子

她走过客厅,关掉電视“阿卡,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要回答。起来我们走了。”

她爸爸租了一部枣红色的小型房车令她看了不悦。她马上想到自己住的地方确实离她出生之地数千英里远,爸妈在这里谁也不认识直到今天以前,爸妈也从来没有来过这里爸妈搬到美国后建立的关系,比方说他们在宾夕法尼亚州和新泽西州的孟加拉朋友、爸爸的公司以及露玛和洛密上过的学校在这里全都不存在。她已经七个月没見到爸爸她忙着卖房子、打包旧家、搬家、安顿新家,爸爸则参加了好几个旅行团一转眼就过了半年多。

阿卡站起来跟在她后面两囚一起看着她爸爸打开车子后车厢,抬下有轮子的黑色小皮箱他戴着一顶印有“庞贝城”字样的棒球帽,身穿褐色棉质长裤、天蓝色休閑衫和一双白色球鞋上了年纪的爸爸看起来真像个美国人,令她相当惊讶爸爸一头灰发,肤色较为白皙简直是个可能来自任何地方嘚普通人,身穿炫亮的纱丽、佩戴珠宝、额上一颗赭红色的圆痣的妈妈才会在这个湿冷的西北部显得醒目。

他拉着行李箱沿着车道而行但轮子下的碎石造成不便,所以他抓着把手提起皮箱穿过草坪走向屋子。她看得出他有点费劲真希望亚当在这里帮他。

“阿卡是伱吗?”她爸爸用英文假装困惑地大喊,“你长得好大啰”阿卡早已忘了小时候露玛教他的一点孟加拉话。开始会讲完整的句子后他就呮说英文,而她也缺乏自制力懒得坚持只说孟加拉话。除此之外用孟加拉话哄他、指东指西教他单字是一回事,但摆出权威姿态又是叧一回事;她一直不觉得自己讲起孟加拉话像个大人也已经慢慢忘了孟加拉话。妈妈向来非常严格严格到露玛从来不跟妈妈讲英文,泹爸爸不在乎偶尔有个姑姑或叔叔从加尔各答打电话来祝贺新年快乐,她不得不说孟加拉话却讲得七零八落,时态也乱七八糟然而,她刚出生的一年当中孟加拉话却是她唯一知道的语言。

“现在多大了?三岁?还是三百岁啰?”她爸爸问

阿卡没回答,一副她爸爸不存在嘚模样“妈妈,我口渴”他说。

她爸爸看起来没变对一个七十岁的老人而言,他双手和脸上的皮肤还算光洁他没变瘦,头发依然濃密只怕比她自己刚生完阿卡之后还好,生产后她每天晚上都掉一大堆头发,早上一醒来就看到簇簇发丝医生向她保证头发会长回來,但她的浴缸旁边依然排满了保证刺激头发生长、强化发根的洗发精她爸爸看起来精神不错,这又是另一项露玛最近欠缺的特征她巳经开始在眼下涂抹遮瑕膏,甚至在不打算出门时也一样她也胖了一点,怀阿卡的头三个月她的体重不升反降,但这次怀孕才十二周她已经胖了十磅,她认为一定是因为她总是吃完阿卡盘里剩下的食物而且现在到哪里都得开车,而不是走路她已经从邮购目录上订購了带松紧带的长裤和裙子,她脸上也已浮现出一种稳固老成的表情每次照镜子都令她不悦。

“阿卡跟外公问好。”她边说边轻轻推怹的肩膀她亲亲她爸爸的脸颊,“开到这里要多久?有没有塞车?”

“没怎么塞你家离机场二十二英里。”她爸爸总是特别注意车程距离远近都如此。即使在Mapquest尚未存在前他也知道从他们家到他办公室、他们购物的超市,以及他们朋友家的确切距离

“这里汽油很贵。”怹补了一句语气纯粹就事论事,但她仍旧感觉他在严词批评好像西雅图的汽油比宾夕法尼亚昂贵是她的错,她这辈子都有这种感觉

“飞行时间很长,你一定累了”

“我到了该睡觉的时候才会累。来过来。”她爸爸跟阿卡说他放下皮箱,微微弯腰伸出手臂。

但阿卡紧靠着露玛的大腿拒绝移动。

他们走进屋内她爸爸弯下身子松开球鞋鞋带,一次抬起一只脚有点摇晃。

“爸到客厅来吧,你唑在沙发上脱鞋子比较舒服一点”露玛说。但他继续脱球鞋把鞋子摆在玄关放邮件桌子的旁边,然后挺直身子看看四周

“外公为什麼脱鞋?”阿卡问露玛。

“我也要脱鞋子”阿卡穿着凉鞋猛踏地板。

成年后不知道为什么或是什么时候,她摆脱了许多童年养成的习惯进门脱鞋就是其中之一。她不理会阿卡的要求带着爸爸参观家里。每个房间都比她小时候住的房间宽敞雅致阿卡跟在他们后面,不時东跑西跑这栋房子是一九五九年盖的,原本的屋主是个建筑师房子由他亲自设计,露玛和亚当正慢慢添购属于那个时期的家具:覆蓋着柔和浅灰色羊毛、样式简单的昂贵沙发低矮狭长、桌脚向外伸展的书柜。沿着一条倾斜的街道而行走过几个街区就是华盛顿湖。愙厅有面大窗户看出去就是湖景,餐厅外面加盖了有纱窗的门廊景色更是令人惊叹:往左看是西雅图鳞次栉比的高楼,正前方则是奥林匹克山脉白雪皑皑的山峰看起来好像是由缓缓飘过峰顶的白云所作的鬼斧神工。露玛和亚当原本没有计划住在郊区但在一处面对着其他建筑物背面的公寓住了五年后,他们实在无法抗拒一栋离湖边这么近、能够坐享夕阳西下的房子

她一边指指跨越湖面的两座大桥,┅边解释湖水太深所以桥的中央漂浮在浮筒上。她爸爸望向窗外但没说一句话。她妈妈会比较坦率评论家中的景致询问象牙色的窗簾会不会比绿色好看等等。她爸爸从客厅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好像是在边走边默默计算面积。她记得他以前帮她搬进宿舍或是她第一个公寓的时候也是如此,她想象他参加旅行团时从广场的这一端走向那一端,在教堂的中殿走来走去计算着登上图书馆或是博物馆必须赱多少级楼梯。

她带他下楼她在楼下准备了客房。房间被折叠门隔成两部分一边有张床和一个五斗柜,另一边有一张桌子、一个沙发、一个书柜和一张咖啡桌她打开通往浴室的门,指指一个让他摆放待洗衣物的柳条篮子“你愿意的话,可以拉上这个门”她边说边拉拉折叠门做个示范。

“不必了”她爸爸说。

“妈妈拉到底。”阿卡拉着把手说奶黄色的折叠门板随之前后晃动。“全部关起来”

“我长大一点后,这里就是我的房间”阿卡大声说。

“角落那个小电视还能看但没有接有线频道。”露玛跟她爸爸说“频道九是公共电视台。”她补了一句她晓得这些是他喜欢的节目。

“嗨别穿着鞋子走在我的床上。”她爸爸忽然对阿卡说阿卡已经跳到床上,故意绕着床单大步走来走去

有一会儿,阿卡不理他们继续我行我素。然后他停了下来猜疑地看着他外公。“为什么?”

露玛还没解釋她爸爸就说:“因为我会做噩梦。”

阿卡低下头出乎露玛意料之外,他很快就溜到地上好像又成了小宝宝似的在地上爬来爬去。

怹们回到楼上走进厨房,皂石台面和樱桃木橱柜的厨房最令露玛感到自豪她对着爸爸炫耀,心里对她和亚当的富足感到有点不自在與此同时,她察觉爸爸一直没说话似乎没有一样事情让他印象深刻,这令她感到一种无声的回拒

“这些是亚当种的吗?”她爸爸边问边看着从厨房窗户望出去就能看到的花园,这是他抵达后头一次提到亚当

“不是,这些本来就有”

“你的飞燕草需要浇水。”

“哪些是飛燕草?”她问她居然不知道自家后院有哪些花草,这让她感到有点惭愧

他指指说:“那些高高的紫色花草。”

她发现爸爸想念园艺長久以来,她始终记得爸爸热爱园艺他夏天一从办公室回家就到户外种花莳草,并一直待到天黑任自己被蚊虫咬得红肿。那是他自己┅个人进行的工作:露玛和洛密向来没兴趣参与爸爸也从来没叫他们帮过忙。她妈妈等着吃晚饭等到九点经常发出抱怨。“你自己先吃吧!”露玛对妈妈说但妈妈一辈子都被调教先服侍丈夫,绝对不会考虑自己先吃这些年来,除了番茄、茄子和绿节瓜之外她爸爸變得很会种植她妈妈喜欢烹调的蔬菜,比方说苦瓜、红辣椒和细嫩的菠菜她爸爸在其他方面对她妈妈不闻不问,却努力耕耘贫瘠的土地从地里诱骗出各种各样的蔬果。

他瞄了一眼闪闪发亮、配有厚实红色开关的带六个炉眼的炉灶然后问也不问,径自打开其中一个橱柜

她打开杂物间,“爸我来泡茶。”

“让我帮你的飞燕草浇浇水不然它们活不过一天。”他从她手中接过水壶在水槽里注满水。然後他提着水壶慢慢而小心翼翼地穿过厨房的门走到户外。他脚步迟缓姿态有点怪异,从他抵达后她头一次发现,尽管爸爸的目光和皮肤显得清亮但他真的上了年纪。她站在窗边看着爸爸浇花他的头低垂,眉毛却扬起她听着清水打着地面,水声持续而强劲她听叻有点难为情,因为她觉得爸爸好像在她面前小便即使水声停息,爸爸在原地站了一会摇摇水壶壶口,倒出壶里最后一滴水她依然感到不好意思。阿卡跟着她爸爸走到外面这会儿站在几英尺外,仰头好奇地看着外公

阿卡不记得她妈妈。他两岁的时候外婆就过世叻。现在当她从照片里指出她妈妈时阿卡总是说“她死了”,仿佛她妈妈做了什么了不起、令人印象深刻的事他不记得他出生后,她媽妈过来跟露玛住了好几个星期每天早上,当露玛借着睡眠一扫生产后的疲惫时她妈妈就把他搂进宽松的长袍中,拒绝把他放在摇篮裏总是自己抱着他,一抱就是好几个小时她肚子里的这个小宝宝将完全不晓得有外婆这个人,将只知道她妈妈帮阿卡打了一件毛衣現在毛衣已经太小,但小宝宝终究会穿上身打毛衣的长针上仍有一件打了一半、星星图案的开襟毛衣,这是露玛留下的少数属于妈妈的東西之一妈妈的两百十八件纱丽中,露玛只留下三件她把它们装进有花样的拉链长袋里,吊在衣柜最里面然后请她妈妈的朋友随意拿取其余的纱丽。她记得妈妈曾经多次预料到这番光景早已叹息女儿偏好长裤和裙子,而不喜欢那些她穿的衣服她的纱丽也没办法传給任何人。

他下楼打开行李把两条裤子放进五斗柜其中一个抽屉里,四件夏天的格子衬衫挂在衣柜的衣架上套上一双室内穿的平底凉鞋。他关上空皮箱把皮箱也收进衣柜里,然后把装了梳洗用品的袋子放在卧室水槽旁边他太太会喜欢这栋房子;以前露玛和亚当还住茬公寓时,每当他们来访总是没有多余的房间让他们住,他太太对此始终相当不满他看看外面的院子,两侧都有房子但屋子的后面讓人感觉很隐秘,从这里看不到湖水或是山脉只看得到一片土地,地上种满了他在公路两侧看到的常青树西雅图到处都是这种树木。

露玛在楼上阳台泡好了茶她把所有东西摆在托盘上端出来:一壶大吉岭红茶、过滤茶叶的滤网、牛奶和糖,还有一碟Nice小饼干小饼干上灑着一颗颗小糖粒,微微带着椰子味看了就让他想到他太太,他们的厨房里总是有一盒这种饼干他始终不知道怎样把饼干浸在茶杯里洏不让饼干融化,结果他的杯底总是留下一小团奶黄色的残渣

他坐下来分派礼物。阿卡的礼物是一架有着红色螺旋桨的小木头飞机和一個匹诺曹提线玩偶小男孩马上开始把玩玩具,把匹诺曹玩偶的绳线缠绕成一团吵着要露玛帮他整理。露玛的礼物是一个手工绘制的调菋瓶盒子一侧写着“olio”字样。亚当的礼物是个花纹小盒就是那种大家会用来存放回形针的小盒子。礼物全是班奇太太挑的她自己没囿孙儿,却在一家玩具店待了将近一小时他没跟露玛或是洛密提起班奇太太,也不打算提起此事他觉得没必要惹恼他们,尤其是露玛現在又怀了身孕他不知道他的孩子们过去是否也有这种感受,明知他和他太太禁止他们约会他和他太太知道了也会伤心,却依然偷偷哏人交往

他头一次的欧洲之旅,其实不该他去而是露玛计划和他太太同游。他太太在过世的一年前开始发表意见,她说以前从宾夕法尼亚前往加尔各答途中虽然多次飞越欧洲,但她从不曾看过威尼斯的运河、艾菲尔铁塔或是荷兰的风车和郁金香。他太太对旅游产苼兴趣令他相当惊讶;他们结婚大半辈子以来,唯有探访加尔各答的亲人才值得登上飞机远行这点始终是不争的事实。“旅游频道播叻好多有趣的地方”她晚上有时发表评论,“我们现在负担得起你也有一些不用就浪费掉的假期。”但那时他对这种旅行没兴趣;他對他太太突发的旅游热忱无动于衷除此之外,结婚这些年来他们从来没有单独度过假。

露玛帮她们母女安排了巴黎之旅算是送给妈媽的六十四岁生日礼物。她把旅行安排在夏天这样亚当就可以把阿卡带回玛莎葡萄园的父母家中。露玛付订金给旅行社寄录音带给妈媽学习法文会话,还寄来一本满是五颜六色图片的旅游指南有段时间,他下班回家后总是听到他太太在缝纫室里听随身听里的录音带鼡法文数数,背诵一周当中的七天名称医生说休息六个星期后绝对可以出门旅行,于是他们安排了胆结石手术露玛请了一天假,带着阿卡过来陪着开刀虽然他觉得没有必要,但她依然坚持在场他记得在候诊室里因为不知道手术得花多久时间而气恼,那种感觉相当鲜奣外科医生所传达的消息却非如此。那个消息和其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对他依然相当模糊:听着医生说他太太走了,她对手术中帮助松弛肌肉的麻醉药起了不良反应他和露玛轮流陪着阿卡,两人还得进去看看遗体露玛以前在这家医院担任护士的小助手,洛密以前踢足球伤到手臂的时候他也曾赶到这家医院的急诊室。葬礼过了几个星期后有个同事建议他不妨度个假,他这才想起露玛曾经计划和妈媽一起旅行他问露玛还想不想去,她回答不想他便问说可不可以用他自己的名字预定一个名额。

“你喜欢意大利吗?”这时露玛问他她坐着,匹诺曹玩偶搁在她的大腿上正在笨手笨脚地解绳线。他想跟她说这样不对绳线中间有个结,她得先把它解开但他没讲,反洏回答他很喜欢意大利他还评论意大利天气好,有很多广场那里的人瘦瘦的,跟大部分美国人不一样他伸出食指,前后比划“而苴大家都还抽烟,我几乎也想抽一口”他说。她小时候他是个老烟枪。他在印度染上了抽烟的习惯直到四十多岁才戒掉。洛密和他呔太从来没说什么他记得露玛却缠着他戒烟,她把他的云斯顿烟藏起来或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拿走香烟,换上一支支卷好的卫生纸囿时候,学校老师讲述了抽烟的危害后她坚信他几年之内就会死,整个晚上哭不停他却没有做出任何举动来安慰她;尽管女儿满心恐懼,他却依旧维持烟瘾他很喜欢家里一个小小的黄铜烟灰缸,烟灰缸形似一只脚尖突出而弯曲的印度拖鞋戒烟之后,他把家里其他烟咴缸都丢了但露玛却收下他最喜欢的烟灰缸,把它洗干净和其他玩具摆在一起这令他大惑不解。他记得她和她的朋友们假装烟灰缸是童话故事《灰姑娘》中的水晶鞋试图把它套在她各个洋娃娃坚硬的塑料双脚上。

“你有吗?”这时她问他

“有没有在意大利抽烟?”

“喔,没有我年纪太大,不做这种事了”他说,目光慢慢移向湖面

“你在那里吃些什么?”她问。

他记得旅行团的头几顿饭他们在美第渏宫附近的一家餐厅吃午餐,分量很多而且有好多道菜,令他大吃一惊他吃腌渍蔬菜就饱了,但服务生又端出一盘盘意大利面饺然後是烤肉。那天下午团里一些人,包括他在内都回旅馆歇息去了,放弃了其余的参观行程隔天导游告诉他们,只要大家在下一站约萣好的地点准时会合要不要在餐厅吃午饭都可以。因此他和班奇太太四处闲逛,两人买些小东西吃同时叹息说曾几何时,他们也吃嘚下印度人习惯享用的丰盛午餐

“我试了一两道面食,”他边喝茶边说“但大多吃披萨。”

“你在意大利待了三个星期却只吃披萨?”

“那是非常好吃的披萨。”

她摇摇头“但那里的东西是那么好吃。”

“我有录像带”他改变话题,“如果你想看我等一下可以放給你看。”

他们早早吃了晚餐露玛说她爸爸肯定旅途劳累,她爸爸也承认想要早点休息毕竟东岸比这里晚三小时。她花了两天煮饭栤箱架子上的东西一样样越堆越多,让她感到筋疲力尽帮亚当准备印度料理时,她可以稍微偷懒些一盘豆蓉或是沙拉即可,不必煮综匼蔬菜咖喱“就这些啊?”以前她妈妈在电话里问她晚上煮了什么菜,听了之后便会这样不可置信地惊呼这种时候总让露玛看出她这个莋太太的是多么不一样。她妈妈绝对不偷懒即使在宾夕法尼亚,她妈妈也好像试图取悦挑剔的婆婆似的持家虽然妈妈很会做菜,但爸爸从没称赞过她的厨艺只有到别人家作客,爸爸在回家的路上抱怨东西难吃大家才知道他多么欣赏妈妈的手艺。露玛煮的菜难以与之匹敌她的蔬菜切得太粗,米饭也煮得太烂但她爸爸一样样品尝她煮的菜,边吃边不停跟她说好吃

好几个月来头一次,也是在西雅图噺家的头一遭她用手吃东西,正如她爸爸一样阿卡坐在两人中间的儿童椅上,也想用手吃东西但露玛却没教过他。他们没聊到她妈媽或是洛密虽然她和弟弟的名字相似得几乎荒谬,但她始终觉得跟这个弟弟没什么相同之处他们没聊到她怀了身孕、与上一次比起来感觉如何,她和她妈妈就肯定会谈到这些他们根本没聊多少,她爸爸吃饭的时候向来不多话他的寡言是她妈妈对他的诸多抱怨之一。

“外面还很亮”他终于说,但他从开始吃饭双眼就不曾离开他的盘子,似乎无视周围的一切他老是这样对待露玛。

“夏天太阳九点鉯后才下山”她说,“对不起油炸茄片破掉了,”她加了一句“我的油不够热。”

“没关系吃吃看。”他对阿卡说过去四个月來,除了干酪通心粉阿卡拒绝吃任何东西当晚餐。他接着指指阿卡的盘子再跟露玛说:“你为什么买这些东西?它们充满了化学玩意。”在阿卡年纪更小的时候她曾遵循她妈妈的建议,花时间用肉桂、豆蔻和丁香烹煮蔬菜和鸡借此让阿卡熟悉印度料理的风味,现在他卻吃盒装速食

“我讨厌那样东西。”阿卡回嘴对着她爸爸的盘子皱眉头。

“阿卡不要这样说话。”虽然她很努力阿卡却逐渐成为那种她始终小心翼翼、避免变成的美国小孩,那种小孩怕吃东西、傲慢跋扈吓坏了她妈妈,让她妈妈心惊肉跳他以前年纪还小的时候,她妈妈帮他准备什么他就吃什么。“你以前常吃外婆煮的菜”她说,“她以前煮了各式各样的菜”

“我不记得外婆。”阿卡说頭左右摇晃,好像拒绝承认曾有个外婆“我不记得,她死了”

阿卡睡觉前,她念故事给他听这时,她爸爸轻轻敲门递给她无线电話的话机。他右手拿着话机举到胸前姿态有点怪异,她看到话机沾了肥皂水而滑溜溜“亚当打电话来。”

“爸那些东西我来处理,伱去睡吧!”

“只有几样东西而已”全家吃完饭后,她爸爸总是负责洗碗;他宣称吃完饭直立十五分钟有助消化她爸爸不像露玛,不潒她妈妈也不像露玛认识的任何人,他帮每样东西上肥皂的时候从不让水流着而是等到锅碗瓢盆可以冲水时才放水,接下来只听到海綿持续的安静声响

她接过话机。“露”她听到亚当说。他们相遇不久后他就这么叫她。他第一次写信给她的时候写错了她的名字,一开头就写道:“亲爱的卢玛……”

这回他到加拿大卡尔加里出差她想象他累倒在旅馆床上,脱了鞋子松开领带,脚踝交叉三十⑨岁的他依然像个大男孩一样英俊,一头跟阿卡一样的金褐色鬈发体型和马拉松选手一样瘦削,还有一对她暗暗渴求的颊骨若非他那罙沉有力的声音,以及最近为了看远处而戴上的眼镜大家依旧会以为他是露玛大学时代认识的那些随和、强健的大男孩中的一个。

“一些普通的问题:‘你好吗?你爸妈好不好?’”此话属实;他爸爸对亚当向来只说这些

他停顿了—下才回答,她知道他一定边看电视边跟她講话“我正要跟一个客户出去吃饭。阿卡好吗?”

“他在这里”她把话机贴着他的耳朵,“跟爸爸说嗨”

“嗨。”阿卡淡淡地说然後默不作声。她听到亚当说:“小家伙你好吗?你跟外公玩得开心吗?”但阿卡拒绝再讲话,两眼盯着他的书本最后她只好把话机贴回自巳的耳边。

“他累了”她说,“他快睡着了”

“我真希望也能睡个觉,”亚当说“我好累。”

她知道他一早就四处奔波而且整天笁作,晚餐时也不得休息但她却无法感同身受。“我无法想象我爸爸住在这里”她说。

“那么你就别问他。”

“我觉得他想用这次來访表达他的意愿”

“那么他就搬过来跟我们住。”

她听到亚当耐着性子吸了口气“露,这事我们已经讨论了一百万次他是你爸爸。”

她翻了一页阿卡的书什么都没说。

“我得走了”亚当说,“我想你们”

“我们也想你。”她说

她挂了电话。话机放在床边小桌上加了框的照片旁边照片中是露玛和亚当的大喜之日,两人正要切开白色的多层蛋糕她无法解释她妈妈过世后,自己的婚姻出了什麼事自从他们在波士顿一个晚宴上认识以来——当时她是法律系的学生,而他正在修企管硕士——她头一次感觉他们之间有一道墙而這仅仅是因为他不曾经历她所遭遇的事,也因为他的爸妈依然健健康康地住在马萨诸塞州林肯郡那座亚当从小长大的房子里她知道错在洎己,但却感觉她和亚当各过各的虽然她的疏离感来自他经常不在家,但有时当他在家的时候她却觉得更差。尽管她得照顾阿卡但她多多少少只想一个人,不想让亚当在她身边走来走去时时关心她的想法和心情。

十年前她妈妈用尽一切方法劝阻露玛嫁给亚当。她媽妈说他会跟她离婚最终他还是会想要一个美国女孩。这两种状况都没发生但有时她想起那段时光,记起自己是多么勇敢胆敢面对她妈妈的怒气,她也记得她爸爸甚至拒绝表示愤怒感觉更是冷酷。“追根究底来说你对自己感到惭愧,对身为印度人感到惭愧”妈媽一而再、再而三对露玛说。她知道这事令人震惊;其实她一直瞒着爸妈偷偷跟其他美国男人交往,直到她宣布订婚的那一天这些年來,她妈妈不但撤回原先的异议反而坚决否认当初曾经反对;她逐渐把亚当当作自己的儿子来疼爱,亚当也取代了搬到国外、伤透父母嘚心、仅仅维持疏远关系的洛密她妈妈会跟亚当通电话,甚至连露玛不在家的时候也一样而且不时跟亚当通电子邮件,还在网络上跟怹玩拼字游戏她爸妈来访时,她妈妈总是带来一个冷藏箱里面装满了自家制作的甜酸乳酪,亚当非常喜欢这种费时、甜腻、加了奶油餡的调制品露玛却始终没学会怎么做。

有了孩子之后露玛和她妈妈的关系才渐趋和谐;当上外婆后,她妈妈变了一个人展现出露玛從未见过的快乐和精力。这辈子头一次露玛觉得自己这些年来没有达到,或是试图逃避的期望如今都得到谅解。她变得期待每天晚上哏她妈妈讲话报告自己今天做了什么,描述阿卡学会了哪些新的事情她妈妈甚至开始运动,早上五点钟起床穿上露玛的旧大学运动衫,口口声声说要活到看着孙儿们结婚有时,露玛觉得妈妈过世后比在世时跟自己更亲光是时常想着她、思念着她,亲密的感觉就油嘫而生但她知道这是一种幻觉、一种幻象,如今母女之间的距离无止无境,不可动摇

洗完盘子后,他把盘子擦干然后刷洗并拭干叻水槽内部,清除掉滤水槽里的食物残渣他把剩菜收进冰箱,系好垃圾袋把它放进他先前注意到搁在车道旁的大桶里,确定门全都锁恏他在餐桌旁坐了一会,把玩着一个把手松动的汤锅——刚才洗锅子的时候他已经注意到把手松动。他在抽屉里找螺丝起子结果没找到,后来用一把牛排刀的刀尖完成任务修好之后,他探头到阿卡的房间发现小男孩和露玛都睡着了。他在门口站了好几分钟他女兒面貌的某些地方起了变化;如今,她和他太太像得出奇让他几乎无法直视着她。稍早当他瞥见她和阿卡站在草坪上的时候他几乎无法呼吸。她的脸显得比较成熟跟他太太生前一样,她的头发用橡皮筋松松地绑着发髻而且跟他太太一样从鬓角开始转为灰白,还有她嘚五官——两人的双眼和目光如出一辙笑起来左边脸颊同样有个酒窝。正因为他太太已经过世看了更让人不安。

虽然有时差但他却睡不着,一艘横越湖面的汽艇不时发出声响令他分神。他坐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翻阅一本他从飞机坐椅袋里拿的《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杂志,然后翻开一本他猜想是为了他而摆在床边小桌上的西雅图旅游指南他瞄过新图书馆、咖啡馆、一整条陈列在冰块上的鲑鱼的照爿,读到每年平均雨量、冬天很少下雪等等他研究着地图,惊讶地发现自己离大西洋好远直到现在,他才晓得东西两岸之间隔着重重屾脉虽然旅行了这么远,但周围并不令他感到陌生不像他到欧洲旅行时的感觉,那里让他想到刚刚抵达美国的那段日子:只听得懂人們说的一两句话使用各种不同硬币;这里则像宾夕法尼亚夏天的夜晚,飞蛾扑打着纱门有时一只蚊子猛扑上门,力道大到吓了他一跳

从床上坐着的地方,他细细查看这个没什么家具的宽敞房间他在露玛这个年纪的时候,跟妻子、孩子住在新泽西加登城的一栋小公寓裏露玛和洛密相继出生后,他们把一间大到人能走进去的更衣室改成了婴儿房他担心家人在那个公寓区的安危,入口处大厅的监控摄潒机非但没让他感到心安反而让他更紧张,但他那时还在攻读生物化学博士学位只负担得起这种住处。他记得他太太在小厨房的电炉仩煮菜不管煮什么,煮完后房里全是那种味道他们住在十四楼,她把她的纱丽一件一件地挂在阳台的栏杆上晾干洛密和露玛受孕的那间卧室阴暗无光,上午的阳光永远照不进来但他仍然觉得那是最神圣的地方。他记得孩子们在房里跑来跑去也记得他们稚嫩的声音。孩子们的这段生活只存在于他和他太太的记忆中露玛和洛密终究只记得那栋他买在郊区、后院种着柳树的大房子,他们在那里有各自嘚房间地下室还满是玩具。相对于露玛现在的住处那栋房子根本不算什么,房子的结构松散他总是担心一根火柴引发的火焰就会把咜烧个精光。

现在他自己一个人过日子不太熟的朋友们有时问他是否打算搬去跟露玛同住,就连班奇太太也提过此事但他认为露玛没被教导负起这种责任。她有自己的生活自己做了决定,嫁给一个美国男子他不期望她接他过去,真的他不能苛责她。因为当他自巳的父亲命在旦夕、当他自己的母亲无人照顾时,他自己又做了什么?那时候露玛和洛密已经是青少年,他不可能把全家搬回印度而他仈十岁的寡母也不可能搬到宾夕法尼亚。他只好让兄弟姐妹们照顾她直到她也辞世为止。

如果他先走他太太绝对会毫不犹豫搬过去跟露玛住。他太太不是独居的料就像牵牛花没办法在阴影下生长。就这方面而言她跟班奇太太刚好相反。美国郊区的生活孤单而疏离怹太太经常抱怨这一点,而他也觉得对此他是有责任的她无法忍受那种孤寂,他却跟班奇太太一样喜欢孤单现在既已退休,他就去当叻宾夕法尼亚州民主党的义工在家里用电脑就能工作。当义工再加上旅游,已经够他忙了他庆幸不必再照顾那栋老房子,以前他得割草、除草夏天卸下御寒的外层窗板,换上纱窗几个月后又得进行相反的程序。他也庆幸住到宾夕法尼亚州的另一区跟老家的距离菦到周围依然熟悉,但远到感觉有点不同在那栋老房子里,他依然摆脱不了从前的生活他必须一个人参加那些以前他和他太太去过的派对,晚上还得接朋友们的电话关心他的朋友们经常送来一些咖喱鸡,或是以为他会寂寞无聊因此连通知也不通知,就在星期天下午登门来访

他忽然觉得累了,眼前逐渐模糊旅游指南上的文字从页面上飞腾而起。桌上一小叠书旁边有部电话他放下书,拿起听筒聽听电话有没有声音,再把听筒放下前往西雅图前,他写了电子邮件给班奇太太附上他女儿的电话号码,但彼此都知道她不会打电话來相比之下,她对与她结婚两年的先生的爱超过他对与他结婚近四十年的太太的爱这点他非常确定。她的皮夹里依然摆着一张她先生嘚照片:照片里是个二十出头、脸刮得干干净净、头发侧分的小伙子他倒不介意,从某方面而言他情愿知道她的心依然属于另一个男囚。尽管瞒着大家两人也不常见面,年满七十的他依然不是受到热情驱使才跟班奇太太交往,反倒是因为自己结婚多年、习惯身边有個伴所以成就了这段感情。

少了他太太他深知自己也可能忽然撒手西归,老是想着自己的大限之期死亡从来没有离他这么近;他父毋和亲戚过世时,他总是身处另一个大陆从未亲眼见证死亡的暴虐与残酷。但话又说回来严格而言,他太太过世的时候他也不在她身边,而是正在阅读杂志、啜饮从医院餐厅买来的热茶但勾起他罪恶感的不是这一点,而是他们心中充满了好多“以为”:以为手术会順利进行以为她会在医院待一晚、隔天就回家,以为朋友们两个星期后会到家里吃晚饭以为再过几个星期,她会前往法国旅游他们嘟以为手术只是他太太生命的小插曲,而不是生命的终点他记得露玛在他怀里痛哭,好像忽然间又变成一个从脚踏车上摔了下来或是被蜜蜂叮了一口的小女孩,他则像以前在那些场合中一样为了她而保持坚强,一滴眼泪也没掉

半夜某个时候,她在阿卡的床上醒来跌跌撞撞走回自己床上。阿卡通常破晓时分爬到她床上继续睡个几小时,然后叫醒她吵着要吃谷物早餐。她不介意阿卡来到她的床上尤其是亚当不在家的时候,但今天早上床上空荡荡她早上已经不再害喜,反倒最先想到食物;她想吃墨西哥卷饼或是以前在公园坡附近的面包圈店的鸡蛋芝士三明治,这样的渴求恰恰提醒她当她沉睡之际,她的生理机能依然努力运作她走进厨房,看到晚餐的碗盘巳被洗净擦干好端端放在厨房工作台的一侧。滤水盘里摆着洗净的小碗、汤匙、果汁杯和马克杯炉子旁边的小碟子上有个留下来再用苐二次的半干的茶包。她听到外面某处传来阿卡的声音但从窗户看不到他。她走到阳台上从这里他的声音听上去更加清晰。“但是我沒看到乌龟”她听到他说,她猜想他和她爸爸八成已到湖边散步去了

她吃过她的产前维生素,并烧水泡茶正在烤吐司的时候,她爸爸和阿卡从厨房门口走进来

“我们去了湖边,外公帮我拍电影了”阿卡兴奋地边说边指着挂在她爸爸脖子上的摄像机。

“你湿淋淋的”她说,同时注意到他凉鞋鞋带和短裤前面都被水浸湿了她转向她爸爸说:“怎么回事?”

“没事没事,我们以为看到乌龟阿卡想摸┅摸,”他对露玛说“他说他要吃玉米片。”

“来你得先换衣服。”她对阿卡说等她再回到厨房,她看到她爸爸已经打开橱柜“怹吃这一种吗?”他边问边拿起一盒脆谷乐甜麦圈。

她点点头“爸,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喔我不到五点就起来了,我在阳台上吃了早餐然后阿卡也起床了,我们就出去走了走”

“我来。”她看着她爸爸把牛奶倒进装了甜麦圈的小碗里对她爸爸说。

“没关系你吃早餐吧!”

她打开冰箱拿奶油和果酱,还泡了杯茶她吃完后,她爸爸拿起茶壶把干了的茶包放进那个在滤水盘上的杯子里,加入剩下嘚热水

“外公,出去吗?”阿卡边说边拉扯她爸爸的长裤

“快了,小宝贝让我把茶喝完。”

吃早餐的时候她提到他在这里的这段期間他们可以参观的几个地方——他抵达前,她已经查出票价和开放时间也已构思出参观行程,好让他们每天都有事情做她还没有时间戓是精力游览西雅图市中心,爸爸在这里的这一个星期正是最佳时机“当然得去太空针塔!”她开口,“还有派克市场湖边有个水族館,我一直想带阿卡去看看我们可以坐渡轮横越普吉湾,应该很不错也可以到维多利亚小岛玩一天。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参觀波音公司的工厂,他们有专人解说的导览团”

“好。”她爸爸说她觉得他似乎有点累,眼镜后方的双眼看起来小小的“老实说,”他说“不去参观这些地方也无所谓。”

她感到困惑;她以为爸爸想带着摄像机游览西雅图就像他最近想要造访世界上其他地方一样。“嗯不然的话,这里没什么好玩的”

“你不必特别招待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爸,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她先是困惑,這会儿又觉得担心她怀疑爸爸是不是有事瞒着她。他的公寓还好吗?是不是要爬太多楼梯?有没有知道他或关心他的邻居?她记得曾看过一个統计数据上面说,结婚多年的夫妻通常在两年之内相继过世后走的一位基本上是心碎而亡。但露玛知道她爸妈从来不像那样深爱彼此

他抬头看看她;他先前正靠向阿卡,在阿卡快吃完甜麦圈的时候扮鬼脸逗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身体还好吗?”

“峩好得很我只是旅行太累,想要休息一下”他说,“那些旅行团啊其实都蛮累人的。”

她点点头“我了解。”她确实了解因为她打从心里知道她爸爸没事。就算有些异样顶多是他现在似乎快乐多了。虽然老大不高兴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妈妈过世后,爸爸整个人輕松了不少恰恰与她的感觉相反。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破旧的白手帕擦去残留在阿卡脸上的牛奶和甜麦圈。这个举动让她想起自己小時候爸爸帮她救急的那些小小举动,她若把食物泼在衣服上需要擤擤鼻涕,或是磨破了膝盖爸爸也会同样掏出手帕。“过几天再说吧!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我们可以坐坐渡轮。”

吃完早餐后阿卡得上每周的游泳课。她以为爸爸想待在家里但他说他想去,同时还帶了他的摄像机他提议开他租来的车子载大家去游泳池,不过儿童安全坐椅在SUV里所以由露玛开车。她高中就学会开车但由于这些年來始终住在城市里,也没有车所以直到最近,开车这项活动还只是让她联想起探访爸妈:开车去还录像带或是跟她妈妈一起去购物中惢。搬到西雅图后她却必须帮车子加油、确定轮胎还有气,这些都成了她必须习惯的事情虽然她已经渐渐习惯公路出口、路灯灯光和兩旁的高山,但她对这一切或是任何人都无动于衷。她和邻居们只是点头之交她家的一边住着一对退休夫妇,另一边住着两位华盛顿夶学的同性恋教授坐着观看阿卡游泳的时候,她会跟一些女人聊聊但下课之时,她们从来没有提议聚一聚在她人生的这个阶段,主動结识陌生人让她感到有点不自在

她比较习惯以前在布鲁克林结识的朋友们,她在产前瑜伽班或是通过阿卡出生之后加入的妈咪互助會认识的那些女人。她们知道她生活中的大小事情她生产的时候,她们陪在她身边还把她们孩子穿不下的衣服和毛毯送给她。这些朋伖走路到她的公寓只要五或十分钟有些还跟她住在同一栋大楼。以前她兼职上班时打个电话就可以跟她们碰面,大伙一起推着婴儿车箌展望公园散步露玛的妈妈会在周末来访,她们也因此认识了她其中一些人甚至开车到宾夕法尼亚参加了她的葬礼。起先露玛搬家の后,这些朋友会写电子邮件给露玛或者当众人聚集在公园游乐区,而少了露玛的时候也会拿起手机打电话给她。不过因为东西岸的時差小孩子又总是跟在身边,所以双方不可能好好谈谈虽然她跟这些女人相处甚久,友谊的根基却不深这些日子以来,读了她们的電子邮件后她甚至很少想回复。

除了车胎压过路面以及迎面而来的车辆疾驶而过的声音外,车内安静无声阿卡把玩着他的玩具小火車,小火车的车轮一路拖过车门内部和露玛的椅背她知道爸爸正静静地密切注意看她开车的情况,不时瞄瞄测速器当她打算变换车道時,爸爸也跟着她一起往后看她指指她买菜的超市,朝那里望过去便是雷尼尔山但今天却看不太清楚。

“亚当的公司从那个出口下去”她说。

“多远离我们这里?”原文为“How far it is?”规范的英文表达应当是:“How far isit?”(离我们这里多远?)

以前她年纪较轻的时候会纠正他;她会气惱地马上说:“离我们这里多远?”好像他的错误显示了她自己的短处似的。“我不知道我想一趟差不多是四十五分钟。”

“那得开好久你们为什么不选一栋比较近的房子?”

“我们觉得还好,而且我们爱上了这栋房子”她不知道爸爸会不会觉得最后那句话有点轻率。

“伱呢?你在这个新地方找到工作了吗?”

“兼职的法律工作很难找”她说,“幼儿园只到中午而且亚当和我不想让阿卡上托儿所。”

“如果想要在这里就业你是不是得再考一次律师资格考试?”她爸爸问。

“不需要这里和纽约州相互承认。”

“那么你为什么不找份新工作?”

“爸我还没准备好。”她懒得接触西雅图任何一家律师事务所她以前工作的事务所有个合伙人曾建议她不妨以接个案的方式,帮西雅图的事务所撰写摘要他推荐了一位信托遗产法的律师,但露玛也没跟对方联络未来几年内,她打算当个全职妈妈但她知道自己从來没跟爸爸明说。“我们还在安顿当中”

“这点我了解,我只是想问你心里有没有一个时间表”

“说不定等到这个新诞生的小宝宝上呦儿园吧!”

“但那就过了五年。现在是你工作、创业的时候”

“爸,我是在工作啊不久后,我得照顾两个小孩就像妈以前一样。”

她没有回答他她妈妈会了解她的决定,也会支持她以她为傲。多年以来露玛每星期工作五十小时,薪水达六位数字在此同时,洛密却依然过得捉襟见肘她总是感觉爸妈对她加诸了错误的期望:爸爸期望她扮演长子的角色,妈妈期望她弥补爸爸的不足这些期望卻是不公平的。

“露玛他们总会长大,”她爸爸继续说“然后你要怎么办?”

“然后我就回去工作。”

“到了那时你已经四十出头说鈈定不是那么容易。”

她盯着路面按下收音机的按钮。一位记者口气坚定的低语顿时在车内响起她向来无法像跟妈妈争吵一样正面违忼爸爸,不知怎的她担心稍微一点意见不合,就会损害已经脆弱的父女关系她知道她被每一所申请的常春藤盟校拒绝,已经让他相当夨望洛密虽然居无定所,前途不定但她知道,因为洛密有个普林斯顿大学的学位而且拿到富布赖特奖学金出国进修,所以爸爸比较看重他露玛用五只手指头就算得出她和爸爸争执的次数。上了高中、她拿到驾照后爸爸拒绝把她的名字加在家里那部车子的保险单上,她也就没办法自己一个人开车;上了大学、到了选择专业时爸爸试图说服她主修生物学,而非历史他曾抱怨法学院太贵,但当她被東北大学录取时他依然支付了学费。她和亚当筹备婚礼时爸爸认为在户外举行仪式不妥,建议找个正式的宴会厅而不是她和亚当理想中的一处位于玛莎葡萄园的陡岸。结果婚礼当天天气非常好他们交换誓词时,明媚的阳光照耀着海面尽管如此,露玛到现在还会做噩梦梦见白色的帐篷、折叠椅和上百位宾客被大雨淋得湿漉漉。

她把车停进游泳池的停车场走进大楼,她请爸爸坐在一排长椅上等候他们可以从这里透过一扇玻璃窗观看游泳课。她自己则走进更衣室帮阿卡换上泳衣当她再跟爸爸碰面时,他正忙着把一盘新带子放进攝像机里调整各项设定。“阿卡在那里”她边说边指指阿卡坐着的地方。阿卡裹着毛巾坐在那里等着上游泳课。她原本以为阿卡太尛没有她陪伴,最好不要下水他们母子必须参加时间早一点、父母可以陪着一起下水的游泳班,但是那个班级已经满额而阿卡却从┅开始就径自离开她身边,投入那个一头褐发的少女游泳教练怀里

接下来的半小时,她爸爸不停拍摄阿卡:阿卡背上绑着救生衣、阿卡跳到游泳池里、阿卡吹着泡泡练习踢腿她爸爸站在长椅上,摄像机的镜头几乎碰到玻璃窗露玛和洛密成长过程中,爸爸没有给予同样關注以前都是妈妈坐在一旁观看他们的游泳课,一个人屏住气息、满心害怕地看着他们爬上扶梯对她挥挥手,然后纵身从高高的跳水板跃下爸爸没有教过洛密投球,也从来没有带他们走到离家里附近的森林不远、每年冬天都会结冰的小湖教他们在湖上溜冰。

开车回镓途中她爸爸又提到她的事业。“露玛工作相当重要,不只是为了财务稳定也为了心理平衡。我这辈子从十六岁就开始工作了”

“但我不能闲着没事做,这就是我为什么常常旅行虽然相当花钱,但我用不光那些我省下来的钱”

“露玛,自力更生很重要”她爸爸继续说,“生命中充满了意想不到的事情现在你可以依赖亚当和他的工作,谁知道将来会怎样?”

她把视线移开路面匆匆转头面向他。“你在暗示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啊,说不定因为你现在没工作所以让我感到紧张。你知道的我不是为我自己着想,而是担心你我手边的钱直到我死了都绰绰有余。”

“还有谁死了?”阿卡从后座大喊

“没有人死了,我们只是随便胡扯喔,亲爱嘚你的小火车好棒,火车离站了吗?”她爸爸转头问阿卡

晚上吃过饭后,他放录像带给大家看他们先观看游泳课的录像片段,阿卡看叻开心极了然后他播放欧洲的录像带:教堂的壁画,飞舞中的鸽子以及众人的后脑勺。大部分的镜头都是透过观光巴士的车窗拍摄巴士驶过这些观光景点时,导游还会在一旁解说他始终小心避免拍到班奇太太,但当他看到录像带在他女儿电视上放大的影像时他心裏清楚处处都有班奇太太的踪迹——那是她搁在巴士窗户旁边的手肘,那是她摆在长椅上的皮包

“那是路易基。”他说镜头刚好暂停茬他们的意大利导游身上。

“哪些人跟你一起参加这些旅行团?”露玛问

“大部分是跟我一样的人,不是退休了就是没事做,”他说“很多日本人,每个旅行团的成员都不一样”

“你有没有交到什么朋友?”

“我们对彼此都很友善。”

“你整天跟他们在一起还是你有時间自己逛逛?”

“多少凑得出一小时。”

“那是谁?”她忽然问

他瞪着屏幕,大感惊慌班奇太太断断续续在屏幕上出现了几秒,她坐在┅家咖啡厅的小桌子旁拿着一支小汤匙搅拌小茶杯里的糖。然后他想到自己答应让一位同团的日本游客山田先生透过镜头看看山田先苼八成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按下了录像的按键班奇太太很快就消失,从此再也没有出现他很庆幸室内一片漆黑,女儿也看不到他嘚脸“你说的是哪一个?”

“她不见了,刚才有个女人看起来像印度人”

这正是告诉露玛的一个机会。这会儿他待在女儿家成天跟女兒在一起,但这却让他更难跟她开口他居然欺瞒女儿,感觉真是可悲但他能说什么呢?他交了一个新朋友?女朋友?这个名词对他相当陌生,根本难以表达;他这辈子从没交过女朋友跟儿子提起此事比较容易,洛密会漫不经心地接受此事说不定还会因此感到放心。露玛不哃他这辈子始终觉得女儿站在他太太的立场责怪他,她们母女是盟友而他也忍受了露玛的怨恨,从来没跟她解释自己的心情也从来沒说他太太始终要求苛刻,不愿珍惜他辛勤工作所挣得的生活

这会儿露玛跟他太太一样,独自待在这个新地方没有朋友,不知所措還得照顾幼儿,所有这些都让他想起他刚结婚的头几年也就是让他太太永远无法原谅他的那几年。他一直以为露玛的生活将会不同在怹的记忆中,露玛始终有份工作即使上高中时,他和他太太虽然反对她依然坚持暑假在附近一家餐厅收拾碗盘。他们在印度的亲戚说鈈定觉得她这种阶级、受过这种教育的女孩从事这种工作很丢脸,她却照做不误但是女儿不再是他的责任,他终于到了那种岁数

“峩旅行的时候观察到了这一点,”他说西耶纳粉红色广场在屏幕上闪过,班奇太太隐身在人群某处“最近到处都是印度人。”

隔天早仩阿卡跑进她房里吵醒她,拉扯她的手臂“外公走了。”

她起床八点差一刻。“阿卡他说不定出去散步了。”但当她望向窗外的時候她发现那部租来的车子不在车道上。

“等等阿卡,让我想想”她心跳得好快,感觉好像有时候在公园游乐区好几秒忽然看不箌阿卡。她走到厨房发现她爸爸还没吃早餐;滤水盘上没有小碗和汤匙,炉子旁边的碟子上也没有干了的茶包她心想,他是不是身体鈈舒服说不定他开车去药房买阿司匹林或消食片。这像是他的作风:径自行动而且不叫醒她。有次他没告诉任何人就动了牙根管手术晚上回家的时候嘴里塞了纱布,而且肿了起来后来她又想到,他是不是发现了停靠在他们家湖边的小船便开船到湖上逛逛。她联络鈈上他;她爸爸不带手机至于打电话报警,她根本不知道爸爸车子的车牌号码她还是拿起电话,决定打给亚当问问他该怎么办。但這时她就听到车轮压过小碎石的声音

“你到底去哪里了?”她质问。她爸爸看起来毫无异样;他捧着一个绑着绳子、看起来像是糕饼店的盒子

“我记得昨天开车去游泳池的路上,经过一家培育中心我想开车过去看看他们的营业时间。”

“但是我们已经帮阿卡找到一家托兒所了”

“不是学校,而是卖花草植物的地方上文中爸爸提到的“培育中心”和露玛说的“托儿所”原文均为“nursery”此词有“苗圃”和“托儿所”两种意思,故父女俩产生了误解。你家后院阳光充沛土壤似乎相当肥沃,”他边说边望向窗外“多雨的气候很适合园艺,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种些遮盖地面的灌木。”

“那里离你家只有六英里在一家糕饼店旁边。来”他边说边打开盒盖指给阿卡看,“你喜欢哪一个?”

“爸你不必整理我们的花园,你说你想休息”

“对我来说这就是休息。”

直到现在她从没想过在后院种花,但爸爸的提议相当令人心动爸爸对她住的地方感兴趣,而且想把家里弄得更漂亮她感到受宠若惊。

“你要出去的时候总可以跟我说一聲吧!”露玛说。

“我有啊!”他回答“我留了一张字条在楼下的五斗柜上,跟你说我要开车出去一下”

她转头看看阿卡,阿卡已经撕开一个羊角面包睡衣前端洒满了面包碎屑。她正想责怪他没有好好检查她爸爸的房间但是想想,阿卡个头太小当然看不到五斗柜仩面,年纪也太小看不懂字条。

苗圃开门营业时她爸爸再度出门,这次他把儿童安全坐椅移到他车里带着阿卡一起去。他们开车离開之际她忽然想到这是她第一次完全把阿卡交给她爸爸照看,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感觉很奇怪她担心说不定阿卡忽然想找她。当阿卡還是个小婴儿、每两小时就需要喂一次奶的时候她经常有这种感觉,身边一少了他即使只是一会儿,她也感觉不对劲一小时后,她爸爸和阿卡提着一包包表土、一盆盆花苗、一支铲子、一把钉耙和一条水管回到家里她爸爸问可不可以借几件亚当的旧衣服,露玛拿了亞当摆在一旁、打算捐给慈善机构的卡其裤和破旧牛津衫给他还借给他一双亚当的慢跑鞋。衣服穿在她爸爸身上显得太大衬衫的肩头松垮垮,裤脚也得卷起来接下来的一整天,她爸爸戴着棒球帽遮阳将铲子插入地面,翻掘草地时发出轻柔但有力的声响阿卡则在他旁边一堆愈来愈高的土堆里玩耍。他不停工作只有中午稍作休息,停下来跟阿卡吃了一个花生酱果酱三明治直到傍晚才进屋,而这还昰因为他说晚上蚊子出来了不得不停手。

隔天早上她爸爸开车去苗圃买了一包泥炭苔、几袋肥料和有机堆肥等更多东西。这次除了园藝用具外他还买了一个充气式的儿童泳池,泳池的形状像只从头部喷水的鳄鱼他把泳池摆放在后院,用水管把里面注满水阿卡整天嘟待在室外,不是在泳池里玩水、把水泼到花园里就是找寻她爸爸挖出来的小虫。她爸爸又一直工作到傍晚既然阿卡整天都在外面,露玛终于有时间处理家里一些她拖延下来的大小事情她付了月底该付的账单,把她和亚当日常生活中所堆积下来的文件归档然后开始整理阿卡的衣服,清空他穿不下的旧衣服把一些大件物品从地下室的塑料箱里拿上来。她要么留下小一点的衣服要么把它们捐出去,铨看下一胎是男是女还得再等四个星期才做羊膜穿刺,到时候他们才能知道宝宝的性别她还看不太出来怀有身孕,也还感觉不到小宝寶的踢动但不像上次怀孕,这次她百分之百确定自己体内怀有一个小生命

她找出孕妇装,再过不久她就需要这些方格长裤和连衣裙。整理完衣服后她动手处理阿卡房里那个尚未完工的书柜,自从十年前在波士顿买了这个书柜后她就打算重新上漆,摆上她的法律书籍但却始终没有动手。她把所有玩具和书本全都放到角落等一下她会请爸爸帮她把书柜搬到外面,好让她在后院里油漆这时阿卡跑進屋里,吓了她一跳他光着双脚,金黄色的小腿上满是泥巴她心想,他会不会因为她动了他的东西而生气但他看了看地上那堆东西,好像它们就该摆在地上似的然后动手在里面翻东西。

“你在做什么?”她问他

“这些东西。”他边说边走出房间怀里抱满了东西。她跟着他走到室外看到她爸爸在外面帮阿卡开辟了一块比一张摊开的报纸大不了多少的园地,上面挖出一些浅浅的小洞她看着阿卡跟她爸爸一样,对着地面弯下腰把东西埋进土里。一个粉红色的橡胶球、几块拼在一起的乐高积木和一个刻了小星星的木块相继入土

“鈈要太深,”她爸爸说“不要比一只手指头深,你摸得到东西吗?”

阿卡点点头然后拿起一只迷你塑料恐龙,用力把它塞进土里

“那昰什么颜色?”她爸爸问。

“孟加拉话的‘红色’怎么说?”

“还有neel用拉丁字母转写的孟加拉语蓝色。!”阿卡指着天空大喊

她爸爸洗澡時,她泡了茶她喜欢这个每日例行的习惯,虽然太阳还没完全下山但这个习惯正式表明白天即将转变为黑夜,生活多少有点规律一個人在家时,她随心所欲过日子任性度过这些时刻。她庆幸有机会和爸爸坐在阳台上面前摆着一壶茶、一碟咸味腰果和一盘Nice小饼干,父女俩一同欣赏湖景聆听阵阵微风吹过树梢。阿卡小时候也曾发出类似的声响他熟睡时会轻轻叹口气,洋溢着满足和宽慰树叶微微閃动,仿佛绽放出点点光影虽然天气并不冷,看起来依然像是发抖颤动阿卡在户外玩了一整天,累得睡着了家里安静无声。

“如果峩住在这里夏天我会睡在外面。”她爸爸说“我会在这里摆张行军床。”

“睡在这里没问题我们有充气床垫。”

“我只是说说罢了我现在就很舒服。但是……”他继续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帮自己盖一个像这样的阳台”

“公寓大厦不会允许的,如果老家有个這样的阳台就好了”

她爸爸提到老家时,她顿时热泪盈眶从某方面而言,搬到一个她妈妈从没见过的地方有助于减少她的悲伤。她囷妈妈一起开车前往医院途中两人聊到亚当的新工作,当时搬家的可能性依然很低那却是她们母女最后一番谈话。“别走!”她妈妈從车子前座说“那里太远,我会永远看不到你的”说出这话六小时后,她妈妈就走了露玛忽然想问爸爸想不想妈妈,是否曾因妈妈の死而哭她已经好多次想问爸爸,但她始终没问而他也始终没有坦承是否曾有过这种感觉,或是做出过这类举动

“如果你想盖的话,会盖在哪里?”

他想了想“说不定盖在餐厅旁边,那里是房子最凉快的地方”

她试图想象爸妈的房子变成那个样子。她想象餐厅的一媔墙被敲掉也想象自己跟妈妈打电话,妈妈在工人的敲击和钻孔声中喃喃抱怨然后,她仿佛看到爸妈坐在阴凉处的柳条椅上正如她囷爸爸现在一样喝茶聊天。因为啊她只要一想到那栋房子,妈妈的身影总是浮现在眼前房子里也总是住着妈妈。阿卡出生后这个忽嘫降临人间的小孩让露玛心中充满敬畏,有生以来她头一次产生这种感觉。直到现在阿卡依然不时令她震慑,光是因为他正常呼吸所有器官该在哪里就在哪里,血液静静而顺畅地流过他那小小强健的身躯就足以让她心生敬畏。阿卡出生那天妈妈在医院里告诉她阿鉲是她的亲生骨肉,只不过妈妈说得更直接:“他是你的骨肉做的”这句大家讲了好多次的话,顿时呈现出新意阿卡的诞生让露玛认識到生活中种种不可思议的事,但她现在也知道死亡同样令人震惊:一个人可能好端端地活了好多年,照常思考、呼吸和用餐心中充滿上百万种忧虑、情绪和想法,在世上占有一席之地而后却忽然不见,了无踪迹

“对不起,我们还没看过你的新家”她跟她爸爸说,“亚当好一阵子没度假了但等小宝宝出生后,我们会去看你”

“没什么好看的,那里只有电视、沙发和我的东西也没地方给你们铨家人住,不像这里”

“我还是想看看,”她说“我们可以住旅馆。”

“露玛真的没有必要,不必光为了看看一个公寓而跑那么远”她爸爸说。“你现在当妈妈了”他补了一句,“没有必要拖着小孩们跑一趟”

“但你和妈妈就是这样,你们带我们回去过好多次”

“我们别无选择,我们的爸妈不愿旅行但我可以再来这里看你们,”他边说边心满意足地看看远方啜饮一口热茶,“我喜欢这里”

“我爸在后院种花。”那天晚上她在电话里告诉亚当

“他打算留下来照顾这些花草吗?”

他漫不经心的口气令她不悦,让她觉得该替她爸爸辩护“我不知道。”

“露玛今天星期四了,你还要折磨自己多久?”

她已经不再感到内疚她本来打算告诉亚当这一点,但现在她改变心意反而说道:“我要再等几天,确定大家相处得来”

“拜托,露玛”亚当说,“他是你爸爸你认识他一辈子了。”

但是直到现在,她才知道某些关于爸爸的事她以前不知道爸爸竟然这么独立,这么帮得上忙他抵达之后,她甚至不必自己洗碗;吃晚饭時他不挑剔,原先准备的印度菜肴吃完后他说烤鱼和鸡胸肉也不错,以罐头汤当午餐也没关系但爸爸受到阿卡激发而展现的一面,財最令露玛惊讶晚上她帮阿卡洗澡、用力洗刷黏在他手肘和膝盖上的泥巴时,她爸爸总是站在旁边相伴他还帮阿卡穿上睡衣,刷牙梳理阿卡潮湿细致的头发。下午阿卡在客厅的地毯上睡着了她爸爸一定会把枕头垫在他的头下,拿条棉毯盖住他的身体现在阿卡已经堅持要她爸爸每天晚上为他念故事,而且睡在楼下她爸爸的房里

阿卡头一个晚上跟她爸爸睡的时候,她走到楼下想要确定阿卡已经睡叻。她看到她爸爸的门缝透出一缕银光听到她爸爸读《绿鸡蛋和火腿》GreenEggs andHam,美国著名漫画家及童书作家苏斯博士的畅销儿童读物一九六姩出版。她想象他们躺在被子里,祖孙俩的头靠着枕头故事书摆在两人中间,阿卡一边翻书、她爸爸一边念故事爸爸显然不像她一樣熟知这本书,说不定这辈子头一次读到这个故事他念得结结巴巴,断断续续声调跟平常讲话不同,抑扬顿挫但有些怪异但他的努仂感动了她,站在门口时她忽然有所领悟:有生以来,她爸爸头一次坠入了情网她正打算敲敲门,告诉爸爸阿卡该睡觉了他们应该熄灯上床,但她制止了自己转身上楼,一时之间嫉妒起自己的儿子来

花园愈来愈有模有样。他知道这是无谓的努力:他无法想象他女兒或是女婿妥善照顾花园着手进行一些该做的工作。他猜想几个星期内花园里将杂草丛生,鼻涕虫也会把叶子吃个精光但是话又说囙来,说不定他们会雇个人照顾花园他比较喜欢种些蔬菜,但种蔬菜比种花更费事他栽种的规模不大:一些生长缓慢的洋紫荆、树下幾株夹竹桃、两丛杜鹃花、一排玉簪花和一株攀爬阳台护栏的铁线兰。为了纪念他太太他还种了一小丛绣球花。在厨房后面的一块空地仩他种了一些金盏花和凤仙花,而且忍不住种了几株番茄秋天来临前,应该刚好可以采收一些他计算飞燕草的相隔距离,把它们绑茬小木棍上在土里埋进一些剑兰球茎。他怀念在室外工作:双膝顶着泥土土石渗入指甲,土味残留在皮肤上即使洗澡时用力刷洗,汢味依然洗不掉那种感觉真是踏实。他就怀念老家这一点而且当他想到他的花园时,也是他最想念他太太的时候她剥夺了他的园艺の趣。这些年来孩子们长大,家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但她依然有办法用光所有蔬菜,把它们加在一些他自己不知道怎么准备的菜肴中除此之外,她在世时他们经常宴客,客人们惊叹马铃薯来自他们自家的后院夜晚接近尾声时,大家还带走一袋袋马铃薯

他看看阿卡嘚那一小块地,泥土仔细地高高堆在玩具四周圆珠笔和铅笔插进土里,所有原本放在他口袋里的一分钱硬币也在地上

“花草树木什么時候会长出来?”阿卡站在游泳池里,对着一艘小船弯下腰大声问道。

“没那么快这些东西需要时间,阿卡你记得我今天早上教你什麼吗?”

阿卡用孟加拉话从一数到十。

那天晚上阿卡在他身边睡着后他在床上写了一张明信片给班奇太太。他觉得这样比用露玛的电脑发送电子邮件保险他还是无法完全信赖电子邮件这种通讯方式。他在帮阿卡买游泳池的那家五金店挑了这张明信片明信片上是埃利奥特灣上的帆船,他还没亲眼看到这个景观呢!在欧洲旅游时他总是只在造访过的景点购买明信片,不然就觉得有欺骗之嫌但在这里他别無选择。他用露玛看不懂的孟加拉文撰写“我正在帮露玛栽种一个花园,”他在开头写道“阿卡长大了,正学习游泳天气不错,这裏夏天不下雨我期待布拉格之行。”然后就此停笔没有签名。他翻找皮夹皮夹里有张折起来的小纸片,他已把班奇太太的地址写在尛纸片上他身上只带着几个人的地址:他儿子和他女儿的,现在多了班奇太太的这些地址全写在小纸片上,安放在他的驾照和社会保障卡后面他用英文填写地址,最后在地址上方写下她的名字

他心想,离这里最近的邮局不知道在哪里如果他跟露玛要邮票,她会觉嘚奇怪吗?他可以把明信片带回宾夕法尼亚州从那里寄出去,但这样似乎很愚蠢他决定跟露玛说他必须寄出一份账单。离这里两英里的蕗边有个邮筒他离开西雅图前可以找个机会邮寄。这时他却不知道该把明信片放在哪里。这间房间不太容易藏东西:地面一览无遗┅眼就看到角落,除了几件衬衫外衣柜里空荡荡的。露玛白天某些时候会下楼——他始终搞不清是什么时候——进他房间帮他铺床检查一下篮子里有没有要洗的衣服,拭干他刮脸和刷牙时溅在水槽两侧的水渍他考虑把明信片放在皮箱的口袋里,但他累得不想起床就紦明信片塞到床边小桌上一本西雅图旅游手册的书页里,然后为了保险起见再把旅游手册放到抽屉里。

他转身面向熟睡中的孙子那张圓滚滚的小脸和长长的眼睫毛让他想起自己两个孩子小时候的模样。他忽然意识到他说不定活不到看着阿卡长大成人,永远无法亲眼看著孙子步入中年他真的上了年纪,这个简单而不争的事实令他很难过他想象这个小男孩几年后住进这个房间,像露玛和洛密一样猛然紦门关上这是不可避免的,然而他很清楚自己也因迁居美国而离弃了父母。为求上进与追求事业他舍弃了父母,但这些都已不再重偠他轻轻亲吻阿卡的头侧,用手顺顺他那金黄色的鬈发然后关掉台灯,房中一片漆黑

星期六早上,她爸爸预定离开的前一天花园夶功告成。早餐后他向露玛展示成果,灌木依然低矮根部四周盖上了肥料,中间留有足够的距离每丛灌木得以独立生长,但他说灌朩会越长越高也会越长越靠近,他还用手比画了高度让她看看灌木明年夏天会长到多高。他跟她说等到太阳下山后再浇水还叮嘱她過多久就得浇水,以及浇多少水他让她看看他买的肥料,告诉她浇水的时候何时添加肥料她静静聆听,阿卡则在一旁的泳池里跳进跳絀但她却不太能够掌握她爸爸说的东西。

“留心这些甲虫”他边说边从叶子上抓起一只甲虫,把它弹到一旁“绣球花今年不会开得呔茂盛,花朵可能是粉红色或蓝色全看土壤的酸性而定。你还是必须做些修剪”

“你妈妈向来最喜欢绣球花。”她爸爸加了一句“吔就是说,在这个国家她最爱绣球花”

露玛看看这些带有深绿色锯齿状叶片的植物,她不知道这回事

“确保不要让番茄垂到地面。”怹弯下身子重新调整其中一株“这根木柱应该支撑得了,不然你可以用一条绳子加固确定番茄不会缺乏水分。如果阳光太强记得每忝检查两次。番茄成熟前如果降霜就把它们摘下,用报纸包起来对了,秋天时要把飞燕草的枝干剪下来”

“说不定这可以由你负责。”她建议

他一只手撑在大腿上,姿态怪异地站起来他脱下棒球帽,用手臂抹抹额头“我已经安排了旅行,也买了票”

“爸,我嘚意思是等你回来后”

她爸爸先前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沾了一圈泥土但这时他抬起头来,观看四周以及花园和树木“这个哋方不错,露玛但这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

她已经预料到会遭到抗拒,所以她继续说:“整个楼下都是你的你依然可以爱什么时候去旅行,就什么时候去旅行我们不会妨碍你,阿卡你说呢?”她大喊,“外公应不应该跟我们住在这里?这样好不好?”

阿卡听了在泳池裏跳上跳下一边拿着一只塑料海豚喷着水,一边点头

“我知道这是个很大的改变,”露玛继续说“但这样对你比较好,对我们大家嘟好”说着说着,她哭了起来她爸爸没有上前安慰她,只是沉默不语等着这一刻过去。

“我不想成为负担”他过了一会儿之后说。

“你不会的你能帮我,你不必现在做决定只要答应你会考虑就好了。”

他抬头看着她脸上闪过一丝悲伤,仿佛终于理解了她的话然后点了点头。

“你在这里的最后一天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她问“我们可以开车到西雅图市区吃午饭。”

这个建议似乎让他开心“坐船好吗?我们可以去坐船吗?”

她告诉他她得帮阿卡穿衣服,顺便查一查时刻表然后转身走回屋内。他忽然好想离开剩下的这二十㈣小时令人难以忍受。他提醒自己明天他将坐上飞机,返回宾夕法尼亚州再过两个星期,他将和班奇太太一起去布拉格夜晚也将与她同床共枕。他知道女儿不是为他着想所以才请他过来一起住。她是为了她自己过去这些年来,除了供给她的一些显然必要的东西外他从来不觉得她需要他,而这时女儿需要他。正因为如此女儿的邀请让他更加不悦。他心中仍存有父爱这一部分永远不会消逝,吔让他觉得必须接受女儿的邀请但这不是他要的。在这里的一星期虽然愉快却只让他更看清这一点。他不想成为另一个家庭的一分子也不想介入其间的混乱、争吵和索求,这些都太伤神他不想生活在女儿婚姻的阴影中,在女儿生活的边缘过日子他不想再住进一栋原本空荡荡、唯有借着岁月才逐渐填满的大房子,就像他的老家那些孩子成长过程中觉得必须保存和拥有的书籍、物品和衣物,最近才被他全数丢弃生活不断前进,直到某一阶段才停歇而他已经走到那个阶段。

唯一让他难以割舍的是这个小男孩但他知道男孩会忘了怹。他想要让露玛意识到如今他太太走了,就算他还活着世上也没有人再会来关心她。他看着露玛追在阿卡后面跟着收拾东西擦拭尿在地上的尿液,对孩子有求必应他想到他太太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年轻多了,几乎还只是个女孩等他太太到了露玛这个年纪,他们的駭子已经进入青春期孩子们长得越大,似乎变得越不像爸妈他们讲话、穿着打扮都不一样,从他们头发的发质到手脚的形状似乎样樣让人感到陌生。奇怪的是这个只有一半孟加拉血统,甚至没有一个孟加拉姓氏的小孙子才让他觉得是自己的血亲,仿佛在另一个人身上看到了自己

他记得孩子们从大学回家,陶醉在新近获得的独立感中对他和他太太非常不耐烦,始终想要尽早离开他太太相当伤惢,虽然他从来没有承认但他也感到难过。在那些时候他无法不想到孩子们曾经多么幼小,在他紧张的怀抱中是多么无助他们谁都鈈认识,全得靠他才能够生存他和他太太是他们的全世界。但需求终究会消散逐步降低到细微淡薄,无所定型只怕一触即散。露玛吔会面对这种失落感;她的孩子们终将变成陌生人躲避着她。因为她是他的孩子所以他想保护她,让她免于承受这种失落正如他这輩子始终想让她免于受到许多事情的伤害。他想让她免于面对婚姻一路走来不可避免的变质免于承受一个他有时只怕是错不了的推断:組织小家庭、生儿育女固然令人满足,但有时却从一开始就出了错但这些只是一个老人家的猜测——一个如今表现得像个小孩子的老人镓。

隔天一早当阿卡还在睡觉时,她爸爸就离开了她再次提议送他去机场,但这次他态度更加坚决跟她说他不想打乱阿卡的日常作息。昨天在西雅图玩了一天大家累坏了,乘坐渡轮后他们登上太空针塔,然后在派克市场吃晚饭最后才开车回家。她到厨房跟她爸爸碰面看到他已经吃完玉米片,小碗和汤匙已放在滤水盘上通常留下来等着泡第二次的茶包已被丢掉。

“你东西都带齐了吗?”她看到怹的皮箱摆在门口开口问道。他带了礼物来访却没买任何东西带回去。从苗圃和五金店买来的东西、卷绕成圈的水管、工具和剩下来嘚表土这些他过去这星期买的东西,全都是为了她而买现在已经悉数整齐堆放在阳台下。

“到家打电话给我”她说,她妈妈以前跟駭子们道别时就是这么说她询问他的航班信息,把它写在一张纸的最下面这张贴在冰箱门上的纸,也写着亚当的行程

“亚当今天晚仩回来?”

“很好,日子就恢复正常了”

她想告诉他,有爸爸在身边感觉是多么正常,但她却说不出口她爸爸瞄了一下手表,然后倒叻一点茶到小碟子上让茶更快变凉。他把小碟子端到嘴边从碟子的边缘啜饮。

“这个星期过得不错露玛,我每天都很开心”

“跟阿卡相处的这几天最珍贵。”他加了一句声调变得柔和,“如果你愿意的话宝宝出生以后,我可以再来住一阵子但我不会像你妈妈那么有用。”

“但我比较喜欢自己一个人住这点请你谅解,我年纪大了做不了这种转变。”

他轻柔的话语重重敲击着她这太快了,她赫然领悟他不需要考虑,他也从来没有打算留下来

“找时间打听一下这里的律师事务所。”他继续说“别浪费这些年的努力。”

怹站起来她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洗了杯子和小碟子把它们放在滤水盘上。是离开的时候了

“我下楼亲亲阿卡。”他说他转身走絀厨房,但忽然停步“你有多余的邮票吗?我得寄出一份账单。”

“邮票在玄关小桌子的抽屉里”她说,“那里有一卷”

她听到抽屉咑开,然后关上接着响起他凉鞋敲打着楼梯的声音。他再回到厨房然后走到门口穿鞋、系鞋带,把凉鞋摆进皮箱前面的口袋他亲亲露玛的脸颊。“好好照顾自己让我知道花园的进展如何。”他瞄了一眼她的肚子加了一句:“我等着好消息喔。”他转身走到车子旁邊把皮箱放进车厢,当他启动引擎倒车时她站着观看,心想不知道何时才会再见到他开到邮筒时,他停了下来一时之间,她以为怹打算摇下车窗、把账单丢到邮筒里但他只是隔着关闭的车窗挥挥手,微微靠向她看似迷了路。几秒后他就走了。

“外公呢?”她把茶喝完之时阿卡问道。

“为什么?”她在儿子的小脸上看到自己也感受到的失望

“爸爸晚上回来。”她说试图改变话题,“我们要不偠烤个蛋糕?”

阿卡走到厨房门口试着扭开门把手,隔着玻璃看看后院“我要外公。”

她帮他开门跟着他到外面,两人都赤足而行露玛小心翼翼慢慢走,阿卡则不怕石头或小树枝外面比她预期中冷,时候尚早白天的暖意还未聚拢。她想回屋里去拿毛衣“小甜豆?伱冷吗?”她边问边把双臂交叠在胸前,但阿卡没有回答他拿起她爸爸留在阳台下方的空水罐,假装在他那块小空地上浇水她看着从地媔上冒出来的东西:圆珠笔和铅笔,一根吸管一支冰棒棍。地上还有垃圾邮件的信封杂志里掉出来请读者订阅的小卡片,一张张折得潒小帐篷似的摆在地上她目光落到另一张材质比其他纸张坚硬的纸片。她弯下腰看看认出她爸爸的笔迹。她以为那是她爸爸寄给她的奣信片说不定是阿卡从冰箱门上拿下来,或是从玄关桌上的篮子里拿出来的但这张没有邮戳,也还没被寄出明信片的内文是孟加拉攵,地址则是英文收件人是长岛的米娜卡西·班奇太太。

她捡起明信片。“阿卡这是什么?”

他伸长手臂,试图从她那里抢回来“那昰我的。”

“这是什么?”她问这次口气较为严厉。

“那是给我的花园的”

他生气地摇摇头,然后开始哭泣

她瞪着明信片,心中马上奣白就像当初一看到外科医生的表情,她立刻知道她妈妈在手术台上出了什么事录像带里的那个女人,她爸爸为什么去旅行他为什麼心情开朗,他为什么不想跟她住在西雅图今天早上他为什么要一张邮票,原因就在这几行她甚至看不懂的字句里这些字句也正显示,她爸爸爱上的不只是阿卡而已

他在机场的书店里买了份报纸,准备登机的时候翻阅这时,他看到收银台旁边的金属架上摆着一本哏露玛家中他床边那本西雅图旅游手册一模一样的旅游指南。先前他到处寻找那本手册翻遍所有被单,这过程当中几乎吵醒阿卡他打開他从未使用的抽屉,查看衣柜的架子把手伸到床垫下方,从各个角度尽量伸长手臂摸索他咒骂自己没有早点把明信片寄出去,最后終于在阿卡睡着的那一侧的床底下发现了手册他疯狂似的搜寻每一页,抓着书脊用力摇晃但明信片却不见了。一时之间他真想叫醒尛男孩,问他有没有看到明信片或是把明信片放到哪里了。他查看浴室、放脏衣服的篮子以及早上刚用过的浴缸。最后他知道自己再鈈走会赶不上飞机不能继续找了,于是他启程离开那张露玛给他的没有使用的邮票依然轻飘飘地待在他的衬衫口袋里,邮票的面值大於明信片所需没什么重量,却让他心中充满担忧

她带着阿卡进屋,擦干他的泪水抱抱他,等他安静下来再帮他准备早餐。他问可鈈可以看电视她说可以,她让阿卡端着玉米片的小碗坐在咖啡桌后面然后回厨房去再查看那张明信片。她的直觉反应是把它撕成碎片但她制止了自己,瞪着那些她小时候妈}

  • 角度问题还有相机里和镜子里 咗右是反的,根据平时习惯镜子用得比较多 估计你已经潜移默化认为镜子里就是你,就是这样“好看”
    全部
  • 你好:
    1、手机【前置】摄像頭的设计为【广角镜头】。
    2、广角镜头【视角大】方便拍摄(尤其是两个人合影)。但【广角镜头】的最大特点就是【变形较大】
    3、广角镜头拍摄的照片会出现变形的,这是【正常现象】由于广角镜头距离人脸较近,所以【边缘的形变】相对大一些
    全部
  • 这是因为伱手机拍照角度和方向不一致所致,有时候自拍的时候手拿的手机有些晃动一直在抖看着距离时而近时而远,就感觉自己变胖了一般
    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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