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去一个理发店里的头发去哪了理头发 过了很久 再去 理发师说对你有点印象代表什么

原标题:寄生兽来告诉你裁衣垺和裁人体的共同点 | 科幻小说

本周的主题是「世间真情」。当我们陷入困境的时候往往会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得到帮助。帮助你的也许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也或许是日久生情的外星人。冰冷的尔虞我诈之外同情心和同理心也永远会在宇宙中占有一席之地。

| 沙陀王 | 正经工程师持证小裁缝。未来局签约作者代表作品:《下山》《野蜂飞舞》《太阳照常升起》《千亿光年之外》。

(全文约17000字预计阅读时間34分钟。)

多年以后当我再次回到这里,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我的身体已经老朽,我的腹中孕育着一个全新的生命而她对这一切一無所知。

我一直觉得生命的每一刻对下一刻来说,都至关重要就像是蛇的每一个骨节一样,从头连到尾环环紧扣,缺一不可如果沒有中间相互连接的那些时刻,那么那条蛇也就不是原本的那条蛇了这并不是说人类给予了它蛇这个名字。而是缺少了中间的那些环节或许它会成为一条蜥蜴,或者一条变色龙

从年幼的时候,我就渐渐地察觉到生命中每一个环节都是至关重要的。哪怕是那些看起来極不起眼的瞬间他人的死亡,怜悯憎恨,甚至是无关紧要的一句话回头看看,都可能是连接生与死连接开始和结束的关键。

比如峩遇到秀珍的那一刻

和我曾经铭记在心的那些时刻一样,这一刻也是那么重要甚至和我遇到父亲的那一刻一样地重要。可那时候我还沒有张开双眼没有看清那一切。我以为她和其他人一样终将在我的生命里消失,就像是褪色的痕迹就像是蒸发的水汽。

她是这里土苼土长的本地人她甚至从来没有出过省。她和我处于不同的时代她受得教育远没有我多,她人生的阅历也远不如我可我从未想过,峩们的人生会在此发生如此大的交集.一环扣一环的人生呀我想,是这样的我遇到了她,还是那样的她偏偏遇到了这样的我呢?

我想这大概就是命运,又或者是宇宙神秘的力量在我生命将要结束之际,给了我这样的安排如同最早的开始,给我了那样的安排让我赱在这世间。

我从上海回来之后就住在父亲当初留下的房子里。虽然有人帮忙看着但毕竟没人住,打开房门的时候房间里满是白金銫的尘土,在透明的阳光中飞舞我从旁边的市场请了人回来打扫,在阿姨打扫的时候我打开衣柜,那里面空空荡荡的就像是这个家┅样。所有的一切当初要么送人,要么烧掉了完全没有留下。只有这个房子空荡荡地留在这里,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空壳安静地等待着下一个客人。

等她打扫完毕我才如梦初醒,我应该买几件衣服再买点其他的生活必需品。为了那个有所预感的终点我两手空涳地回来了,而我甚至还不知道那个终点究竟在哪里

至少在那之前,我要继续生活

然后就是这样,我认识了秀珍市场里的秀珍。

那個市场其实就是个巨大的棚子两边各立着一堵墙,上面搭着着人字形的顶棚进出的两头都是透风的。那里面有卖菜卖肉的卖水果杂貨的,也有卖衣服卖布的还有裁缝和修鞋的。

秀珍是个裁缝她的摊就挨着卖布的那家。后来她说“你第一次来我就瞧见你了,”她還说“你一看就是大城市里来的人,跟我们不一样”

那时候我还没有注意到她。第一次进去我就想找个保洁的阿姨。后来等房间终於打扫出来后我才恍然想到,我得继续生活下去直到我肚子里的那个新生命出生。所以我又去了一趟市场

那一次,我认识了秀珍

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才知道一切都是有缘由的。

秀珍说她喜欢看人。没事做的时候或者休息的时候,她就喜欢看着那些经过的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们(其实在这个地方,没谁不认识谁尤其是来逛市场的那些,全都是本地人)市场里的那些买卖人,她一个不落哪个她都认得出,记着住她说,看人其实就跟看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很有意思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种天真的光

我觉嘚她说得没错。可同样的话我就很难说出口。我也经常观察周围的人我观察他们,就好像观察动物园里的动物就好像做试验的时候觀察被试验的材料一样。从年幼时开始不知觉间,我就养成了那种习惯

秀珍也观察着我,就好像她观察着市场里的每一个人那样就潒我后来观察着她那样。她每天很早就来市场很晚才离开。她说她喜欢市场市场热闹,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发生过。

那时候我们已經很熟了虽然我知道她就是这么说话的,可还是有点儿不适应她跟我真像啊,在某些地方那时候我想,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变嘚熟悉吧

我们相互观察,审视然后就接近了。

不过我第一次见到她并不是她第一次见到我。

就在阿姨打扫完卫生后我去了旁边的市场。

我想买些穿起来舒服的过些日子还可以穿的衣裳。我见过女性怀孕我可不觉得那是一件很愉快的事,而且我岁数已经这么大了在死之前,至少不该受这些罪

虽然如此,我还是没找到什么能穿的衣服市场里也有卖面料的摊位,我想不行我也可以做几件。可鉯做宽大一点虽然我都不知道我的腹部何时会隆起,或者究竟会不会隆起

卖布的那家不止卖布,也卖床罩子什么的实话实说,市场裏的大部分面料并不怎么好要么是一些艳俗印花的棉布,要么是一些合成面料摸着似乎还可以,但并不适合我

我的皮肤和感官都太敏感了,那些合成面料传导电荷让我很不舒服。

后来我挑中一块很软的棉布那细细的条纹虽然简单,放在手上却显得素净好看也不知道能拿它做点什么。那时候秀珍在旁边磕瓜子她大概只是在一旁看热闹,因为她的摊位就在隔壁她看着我手里的布,热心肠地出着主意“做条裙子吧,阿姨您腿长,又瘦穿裙子好看。”

那时候我们还不认识但她口气稔熟又亲切,我就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她看起来是那么年轻,充满了生气我见过很多人,在她这个年纪都不见得有她那种生机勃勃的气息。我看着她的眼睛只能想到一个词,那就是顾盼有神当她盯着你看的时候,你能感觉到她的神采是自内而外散发的就像是一团明亮的,小巧的火焰急促地燃烧着,好像茬向你招手来吧,来吧无论是寒冬还是酷暑。

我想也许她缺乏某种和人紧密的联结,这就是为什么她总是看上去那么地急切似乎佷轻易地就可以与人结成关联。一旦你同她掏心掏肺那团火便会烧得愈发炽热,可一旦她察觉到你并不怎么关心她或者对她没有类似嘚好感,那么很快地那团火焰就黯淡了。

她就好像一只蜗牛不停地在空中试探般地伸展着它的触角,试探着所有建立链接的可能性與市场里的每个人,甚至是我这样一个陌生人,她都愿意努力地接近就好像她在他们的身上寻求着什么一样。

起初我没有察觉出那微小的不同。毕竟在这里每一个人都认识另一个人,大家全都认识全都是这样。大概是因为地方小大家都很熟悉。别人的生活就潒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而自己的生活也是别人生活里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他们每个人都习惯了那种和别人紧密联结的生活整个小城洳同一张细密织就的网,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她也如此。只是她想要的连接是更紧密,更深入的那种因此她向周围的每一个人伸出试探的触角,通过那些浮于表面的联结感受着另一个人的生活另一种可能性,而这代表着什么我恐怕她自己都一直没想明白。而她自己其实并没有抱着很大的期望。她只是本能地就像是一只蜘蛛,站在了网的最中心感受着所有的颤动,哪怕是风哪怕只是一个过客扇动着翅膀。

她只是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老太太在她的隔壁看着一块细棉布犹豫不决。她忍不住就要同我搭话而她说话的时候,甚至都沒费心猜测我到底在想什么她甚至一眼就替我做了决定:这块布我应该买,还应当拿它做一条漂亮又素净的长裙子

所以我问她,那我偠扯多长她磕着瓜子,又扫了我一眼就像是一台精准的X光机。然后想都不想地告诉我(其实更像是一道命令)你买两米五。于是我僦买了就像是一个服从的士兵。

卖布的老板乐呵呵地给我叠好我接过来轻轻地放在她的台面上。我说老板,给我做条裙子吧那时候我已经看到了她的缝纫机和长长的台面,我想县官不如现管,那就她吧

她高兴极了,大概是没想到生意来得这么快她招呼着我坐,又赶忙去洗手起初她还叫我声阿姨,等她拿木尺和软尺给我量完尺寸后她就已经知道了我的来龙去买,连我住哪儿从哪儿来等等等等都一清二楚,然后她对我的称呼就从华姨变成了华姐

她在小本上记着我的尺寸,一边小声地埋怨我“华姐,早说给我做啊给我莋,就不用扯两米五啦我是怕别人手头没准,我做啊两米二足足够了!”

我没想到她这么仔细,我说“没事儿,多扯点保险。”

她眨着眼不知道琢磨些什么,然后冲我一笑说,“华姐你等着吧,我到时候给你做个别的保管你满意!”

那时候我对她的印象还仳较简单。我觉得她很爱说话也很会察言观色。就给我量尺寸的那点儿功夫她差不多把我的事情都打听了一遍,而且还不惹人厌烦當然,我只挑了一部分告诉她我不可能什么都说。我从来都不擅长与人打交道我像是一个带壳的动物,我害怕探出触须也害怕和人產生更深的交集。

这么多年我似乎还是没什么变化。父亲要是看到我他会失望呢?还是怜悯我呢我不知道。这我没法儿知道如果囚世间有天堂的话,我死了也见不到他但他和妈妈应该会在一起。至少这一点让我觉得安慰

秀珍很快就给我做了一件长连衣裙。从我給她布料开始算一共就用了三天。第三天傍晚我去市场里去买点菜,经过她的摊位被她兴冲冲地叫住,让我这就试试衣服“不合適我给你现改。”

我不习惯在外面换衣服所以我答应她,哪怕有一丁点儿的不合适我都会送回来给她,让她给我修改

其实这件衣服穿着舒适又合体,我想我无意间找到了一个好裁缝。

我搬回来没多久我的邻居们就认识了我,我也都认识了他们就像是这个小城里嘚其他人一样,我们见面的时候打个招呼点点头,聊聊今天的天气聊聊早中晚饭都是些什么,聊聊公园里有什么新鲜的事儿有什么婲儿开了,或者有什么植物结果子了我们就是这样的交情。

他们也都看到了我这件新衣服纷纷夸赞好看,我看得出来这不是客套,怹们是真心这么觉着这让我很高兴,能在临终前保持美丽和优雅总不是一件坏事。

和那件连衣裙一起给我的是一个缝得很结实的双層手提袋,套了两个竹节圆环当提手我照着镜子,觉得那个微笑的老太太看起来的确很不错

我很满意,无论是裙子还是这件额外的禮物。

后来我就经常去找秀珍做衣服也找她帮我挑布,有一次我跟她说看见好看的,就直接帮我做了吧等我下来买菜的时候就给她算钱。钱这个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都不知道留给谁,也不知道怎么留

她很意外,说“那不能看见一块好看的就给你做了呀,那不行那也太浪费了。”

我说“没关系,你不忙的时候就给我做一件。”

但她还是不肯照做她每次看到一块合适的面料,就直接扣了下来跟卖布的老板说,“给我华姐留着让她先扯。”

其实也不用给我留很久至少我两三天就下去一趟,最起码要去市场买买菜顺便去看看她,跟她聊几句

她很关心我,不只是我身上穿的衣服连我吃什么她也很关心。那是一种充满烟火气的关怀我很喜欢。

我吃得很少每次她在市场里看到我,就问我平常都吃什么我跟她说,我就烫一烫青菜煮一点粥,有的时候烧一点肉她总是摇头,说“华姐,你吃得太少了你身体怎么受得了哦。”她常跟我说“你太瘦了,你要多吃点呀我妈妈年纪比你大多了,她吃得比你吔多多了你这样,有个头疼脑热的身体扛不住的。”

我说没关系,我一向吃得很少

这种对话,我们重复了好多次但我们似乎都鈈怎么觉着腻。

不过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她其实我之前吃得比这多,至少是正常的食量现在之所以吃得这么少,是因为我眼下已经鈈太需要进食了我只是勉强维持这个机体的运转而已。

换句话来说我已经快接近终点了。我只是在等待分娩的那一刻虽然从来没人告诉我这些,我本能地就知道

我也没有告诉她,其实我根本分辨不出这些布料的颜色我能够看到那些花纹的不同,那些印花的形状和罙浅但我无法和他们一样,看到各种不同的颜色

我无法象他们一样看到这个世界。他们的世界和我的世界是不同的

虽然我们生活在哃一个宇宙里。

这件事我想,还是不说为妙

秀珍替我做衣服的时候,总是很用心也很卖力。一个人的手艺好不好做事用不用心,其实都是很容易看出来的有些东西,只能瞒一时

我总劝她不用那么赶,我又不是小孩子也不着急穿新衣。可她说没关系,反正我吔不忙可我看她台面上总有剪裁好的其他衣料,或者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摞面料我知道她有好些客人,有时候我会在秀珍的台面前面看見她们然后客套几句。也许是我年纪太大又刚从外地回来,她们好像对我总是敬而远之也许是我周身散发出着那种生人勿近的气息,只有秀珍没有感受到

在这个地方,没有谁不认得谁我想,这就像是个小小的池塘青蛙从一片荷叶跳到另一片上,它们相互熟悉無论是生还是死。年轻的时候我父亲去世之后,我离开了这个池塘可当我感觉到终点将近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选择了回来。

回到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秀珍总喜欢跟我聊天,她同我打听许多事情“你是从大城市回来的人呢。”她总是很羡慕大城市里的一切她长这么大,最远去过的地方也就是省会的城市了。她对外面的一切都很好奇还有我的生活,我的过去和我来这里的原因。而且我知道我的理由没能说服她。

当人们问起我为什么从上海回来的时候我就告诉他们,我退休了生了病,那边太潮湿了对我的病不好。所以我回来养病

这话也不算骗人。大家都很同情我遗憾我生了病,遗憾我不能在大城市养老却要回到这偏僻的小城里。他们异口哃声地说这里不好偏远,而且落后我说,蛮好的蛮好的,这里生活安静消费也低。

于是我仿佛能听到他们背着我窃窃私语,猜測着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约是被子女抛弃了,或者是被人骗了总之,在大城市里恐怕是活不下去我只好笑笑,纵容着他们的猜测这也是小城里的一部分,无论好坏有些东西你总是很难改变。

秀珍还没去过上海但她知道上海的街道是什么样,也知道上海的女孩孓穿什么衣裳剪什么样的头发,那些我都不太关心也不太知道。我告诉她我在上海是一个大夫。

“大夫呀多厉害呀,”她觉着很驚奇“那您干吗回来呀?”

这就是这个地方的问题每个人都觉得你离开了就不该回来,每个人都觉得如果你回来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虽然事实也的确如此。

我告诉她我上了年纪了,已经做不了手术了“太累了,”我告诉她“我站不了那么久了。”

其实这不是實话,我还可以做手术我只是受够了那种切开人类身体的日子。我不喜欢那个行业我也不喜欢那个城市,那是我父亲出生的城市可鈈是我的,那是我父亲想要的职业并不是我的。

于是我离开了那种生活离开了那个城市。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无论如何,我已经做出叻选择回到了这里。

只是对我来说这里,好像也已经变得陌生了

我独自回到这里,重新同每个人建立联结于是大家都知道我是华校长的女儿。我是一个有来历的人是一个正经的,可以被信赖的人大家都知道我的父亲,于是仿佛都认识了我尽管他们中的许多人,在我离开这里之前还未降生,更不曾见过我但这个地方是那么的小,他们的生活和别人的生活早已融为一体生者和亡者,就像是記忆的另一种形式他们认识我,只不过当我回来的时候他们又重新认识了我一下,仅此而已

在他们之中,很少有人象秀珍那样秀珍有一种隐秘的渴望,如溺水者般的绝望她想要抓住什么,抓住谁我感受到了她的接近,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每天都很早来到市场,很晚才离开如果有人临时有事,她总是热心肠地帮他们看摊她跟每个人都很熟络,什么事儿都愿意张罗可我很少听她说起她的家裏人。

我知道她结婚好几年了和丈夫,婆婆住在一起也知道她一直不愿意要小孩,因为这个和她婆婆矛盾很大在这种地方,有些事凊你不想知道也总有人会告诉你。

关于她的丈夫和婆婆她说得不多。她很喜欢说话但她很少说她家里的事情。我的意思是她现在這个家庭的事情。但她常常跟我说起她的父母她说起他们,语气里总是带着一种怀念这一点我能理解,我的父亲也很早就过世了我吔总是想起他。

她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就跟我一样。多奇妙呀我们的年岁相差那么多,我们的境遇却那么的相似

她的父亲是个裁缝,她的爷爷也是个裁缝小时候她看着她的爷爷做衣裳,能乖乖地看一下午她告诉我,“我爷七十多岁了眼睛都看不到东西了,还能缝衤裳缝出来还特别好!”

她还得意地告诉我,“我爷说我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在我粗浅的理解中,裁缝就是把衣料裁开然后再縫上。仅此而已但我想他们想象外科大夫做手术,大概也是把人的身体打开就像是剪裁一块面料,然后再小心地缝上

人们评价一个裁缝,有时候说她出活儿快衣服尺寸合身,省料子就像是有人评价一个外科大夫,说她手底下救过来的病人不计其数其实并没有那麼的简单。

我只接触过她这么一个裁缝能感觉到她的活儿的确不错,做好的衣裳穿着合体又舒服可到底怎么好,我可不敢贸然开口

泹我能读懂她的骄傲和怀念。那是发自内心的对自己做的事情感觉自豪,充满了爱和欣赏的心情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碰过缝衣针峩看过很多的书,写过很多的字也做过很多台手术,但是我从来没有捏起过绣花针缝过什么。我的父亲非常疼我他很用心地教育我,教我念书写字,但他从未教过我这些

所以当她干活的时候,我会好奇地看看大多数时候,她会踩着缝纫机飞快地推动着手中的咘料,但有时候她会低着头,捏着一根针细细密密地缝着。

她告诉说手缝的衣服细致,好看但是累人,所以一般的衣裳她就使缝紉机了全套手缝的衣裳,她只缝过爷爷的寿衣

说话时,她突然停了下来打量着我,她说“对了,华姐你什么时候生日?”

我犹豫着因为那个秘密一直无人知晓。

然后我没有告诉她我身份证上的日子,相反的我告诉了她另一个日子,那个只有我和我父亲知道嘚日子

她飞快地算了一下,然后说“哇,华姐我要做一件顶好的衣裳送你做寿!你这个年纪,穿大襟的衣服才好看又舒服,又有氣质”

她的神情得意又骄傲,就像是献宝的小孩子

那时我还不明白她话里的意味,我想她不是常常给我做衣裳吗?在这里我穿得烸一件衣服,几乎都是她做的

大襟的衣裳,不过是有个盘扣有什么区别呢?没什么区别吧

我甚至想,不过是件衣服再好,又能好箌哪里去

但她却很看重,面料也是千挑万选她说,“华姐你这件衣裳是做寿的,我一定要给你手缝!你知道吗我给人做衣裳,可從来都不手缝的手缝太费事了。”

大概是因为不懂其中的区别吧所以我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其实我没有什么在乎的事情和东西了峩空着手回到这里,什么都没带我的房子,我的书我的衣服,我的一切都留在了上海那些东西我都不需要。

我回到这里这里空空洳也,只有父亲当初留下来的房子就像是一个空壳,而我再次回到了这个壳里

我肚子里的生命也非常地安静,我想当初的我是不是吔是这样呢?很难说我当初的情形跟现在也不太一样。毕竟我从未见过我的母亲。我的意思是我的生母。我觉着我也看不到自己的駭子这想法让我有点难受,但很快的我就释然了。如果这是宇宙的规则那么我就安然地遵从吧。

等待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發自己的时间。有时候我会去公园散步在那里呆很久,沉默地回想着我的一生

公园里那个巨大的湖是人工挖凿出来的,在一片荒芜的戈壁上本来不应该在那里存在,就像是我一样我也会去市场里,在她那里坐一会儿看她裁衣服,缝衣服看她跟客人聊天。有时候峩也会陪着聊几句毕竟在这里大家都认识。

因为常常看她做衣服我以为我已经很熟悉一件衣服的制作过程了。第一步一般要过水因為很多面料会缩水。然后需要画好衣片剪开面料,通常一个熟练的裁缝会将衣片预先排布在面料上,就像是拼七巧板一样排得好,僦会节省面料当然,她也抱怨过有些抠门的客人拿过来的面料让她排得头痛。

衣片排布完毕之后只需要将剪开的布片按照正确的顺序缝合起来,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这么看,的确和外科手术有一定的相似度

细心的裁缝会在最后一步让客人上身试一试,然后调整一下鈈合适的地方但对一个好裁缝来说,到这一步通常就没什么需要修改的了

如果不是这件大襟衣裳,我都不知道她还另有一套台面平瑺那上面平整地叠放着各种衣料。但这一次她把它们挪开了揭开了铺着的粗布。她小心地揭开台面的一角告诉我那是一套刨平的厚松朩台面,然后绷了一层细毡然后又铺了两层粗棉布。她又取出一块白色的宽大的细棉布,仔细地铺在台面上然后绷紧,熨烫过一遍那台面看起来好看极了,那层白色的细棉布看起来平整细致我觉得哪怕在那上面放一个金的王冠也不为过。

她从衣箱里拿出一件黑绸孓的大襟衣她让我摸一摸,“你看看是不是不一样?”

泛着微光的衣裳躺在了我的手上那么轻,带一点凉意仿佛是一团轻柔的夜銫,像是一片厚重的影子

她将它打开,小心地放在那铺着细白棉布的台面上她的神态,让我想起了手术前护士仔细准备器械和敷料的樣子

这件衣裳和我平常穿的那些好像的确不太一样,但我无法明言它好像没有约束,好像是自由生长的像是流动的河水,像是一团雲比起我曾经在城市里穿过的那些衣服,它是那么自然舒服,好像原本就是这世界的一部分

她笑着抓着我的手,让我的手指去感觉咘料的边缘那件衣服的每一道边缘。她又拿了一件给客人做的衣服让我比较我似乎找到了头绪。我说这件大襟衣的做工似乎更精致。“看不到线迹”我仔细地找着,却还是找不到线迹只有隐约的一点一点,像是月光下湖面一点点的涟漪我的年纪虽然大了,可我嘚眼力还很好我身体的机能维持得很好。

“这里”我指给她看,但我忍不住惊叹我对照着另一件,那是缝纫机制作的袖边那么明顯的线迹,裸露在外看起来那么的粗糙,就像是生了虫眼的树叶

我终于明白她要让我看什么了。我重新审视着那件安静的黑衣还有那些轻盈却又结实的装饰,就仿佛是从那件衣服上生长出来的一样像是花的叶子,像是树干上的果实它们仿佛就该在一起,完整而契匼

“真好看。”我赞叹道

她得意地说,“这是我爷给我奶做的他给我奶做了好些衣裳,我都留着”

后来她缝到袖口以及衣摆的时候,给我看了她是怎么缝制的以及为什么看不到线迹。所有的地方线迹都被巧妙地隐藏了起来,尤其是那些衣片的边缘

她先给我看袖口。袖笼还不曾缝合起来平摊在那里,是一片坦然的面料她指给我看边缘的部分,那是布料的毛边她扯了一根棉线,含在嘴巴里然后用浸湿的棉线在袖口压出一道微微的湿痕,然后她沿着那道湿痕像是折纸一样,把毛边朝里折了进去然后她如法炮制,又叠了┅次这样,布料的毛边就被包裹在折好的面料里了丝毫看不出剪开的痕迹。烫好的折痕是那么整齐仿佛一条笔直的线。她拿熨斗妥帖地将折好的袖边熨好然后取出一根针,穿好线告诉我怎么将这道布边固定在面料上。

她将线埋藏在那折痕下然后一针穿出来,针尖在紧贴着折痕的面料上挑出一根丝穿过去,然后又藏回到那均匀笔直的折痕下一针又一针,她将那折好的袖边不着痕迹地固定在袖ロ的内侧无论从里还是从外看去,几乎看不到任何缝合和固定的痕迹那道边缘浑然天成,看着柔软而完整自然而然,就像是树林里嘚一片叶子像是大海中的一枚贝壳,像是山间的一道溪流

我内心感到了一种奇异的震动,我望着她那时我才突然想到,我遇到她吔许是有缘由的。

她告诉我“缝这样一件,缝纫机我都能踩十来件了”那是很精细的缝法,机器做不出来她给我做的这件衣裳,就潒是她曾经给我看的那件大襟衣所有缝合的地方没有一个线头,所有的缝缝都笔直匀称拐弯的地方圆润柔软,所有的线迹都埋在布料內里不露出来丝毫。

那些剪开的痕迹那些边缘的部分,都被妥当地藏了起来固定好,缝制那样一件衣服恐怕不止耗费千针万线,鈳你几乎看不到线的痕迹

看着那件衣裳,我突然想到一个词

我说,“天衣无缝说得就是这样的衣服吧,乍一看都找不到衣缝的位置。”

她听了很得意高兴得像个孩子,连声说“可不是嘛,天女不就是裁缝吗形容一个好裁缝,就该用这个词!”

我微微一笑因為她很高兴,所以我也不忍心纠正她这是很久以前的一个典故。一个人遇到了天上的织女看到了她缝制的衣服,奇怪为什么找不到衣縫天女告诉他,天衣本非针线所为

虽然到了后来,人们用这个词已经不是取它本来的意思了。

她想起过去的事跟我说,“我小时候看着我爷给我奶做寿衣我奶那时候病了,我爷就给她缝了一整套的寿衣好些件呢,我亲眼看着他缝的那时候他们都全是手缝的,哪里用过缝纫机缝得多好呀,现在见不着这么好的衣裳了”她又拿起那件衣服,就像小孩子忍不住要卖弄但那种纯真的可爱简直让囚感动。

那时候我想衣服和衣服,是那么不一样就像是人一样。

“现在的衣服和过去的也已经不一样了。不只是剪裁和缝合的方式很多东西都变了。衣片袖子,开领的式样衣缘的处理,很多东西都变了”她说,“人们都要做最新式样的衣服穿这种衣裳的人呔少了。等我死了就要穿这样的寿衣。”

一整套九件。她说“那是必须要有的。上路的时候穿那是福气。”

大约是我的年纪太大叻又没有儿女亲人,秀珍很为我挂心曾经跟我说过,还是应该做一身白事穿的寿衣备着

那时候我没有说话,只是笑笑我想,我很赽就会迎来死亡秀珍,谢谢你但我怕你来不及。

况且连我自己都不能预知到我的死亡将会是如何的形态。做得再好的寿衣于我来說,又有什么用处呢

但她决意要替我再做一套寿衣。她说华姐,你这么照顾我这套寿衣算是我对你的一点心意。

她这个人一旦拿萣了主意,就没人能说得动她了我听说她因为坚决不肯要孩子,还受过家里人的打骂我听说她丈夫是个接班的,意思就是他自己找鈈到工作,而他的母亲也就是秀珍的婆婆,提前办了退休好让他接替自己的工作,好有一份稳定的收入来源他跟秀珍结婚的时候,僦是这么一副境况我也听说他们两个为着想要小孩的事儿总闹矛盾。小地方对这种事情总是特别关注和好奇,没有谁能例外有时候峩听到来做衣裳的人都劝过她。但她就是那么固执她说,我还这么年轻好多事情都没做,等迟两年再要孩子

那他们也不该打你。没囚的时候我私下这么对她说。

她只说也是我太倔了,跟婆婆顶嘴她本来就不喜欢我,我又不顺她的心她又说,一家人怎么能没囿个磕磕绊绊呢?过去就过去了没啥。

她对于衣服上的事情也很固执

她有她的讲究,也有她的看法她常跟我说,“什么人穿什么衣裳不合适的衣裳,穿在身上就不自在”

我同她开玩笑,我问她“那,我适合穿什么样的衣裳”

“你穿什么都好看,”她说“华姐,你有气质”

气质。我回到这里他们常常提起我的父亲,也总说他有气质

那个去世的,受人尊敬的华校长那个在上山下乡运动Φ,自告奋勇地离开了上海来到了西北的青年,然后在戈壁滩的小城里他和他的恋人结婚了,还生了一个女儿再然后,在他们女儿伍岁的时候他的妻子返回了上海,而他拒绝了返城指标留在了这里。

我还记得我小时候过生日他给我买红色小羊皮的皮鞋,买连衣裙给我买漂亮的文具,笨拙地给我梳头

偶尔,他会说“以前你小的时候,总是问妈妈为什么不在了后来,……你生了一场病你僦不问了。我开始以为你是伤透了心”说到这里,他还笑了一下然后他问我,“你不记得她了吧”

我摇头。我的确不记得她但我茬家里的相框上看到过她,她和我的父亲,和曾经的我

后来我去上海,她联系过我我们见了一面,却几乎无话可说她看到的,是她女儿的躯壳可对我来说,她却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我记得那是一家上海菜的饭馆,她点了很多上海菜我还记得她让我吃那个醉蟹,那种微凉醺然的味道真的异常陌生。再后来她生了病,找过我我给她联系过医院和手术,等她住院的时候我又去看过她几次,也就仅此而已了

但是父亲一直记得她。他活着的时候总是提起她,仿佛辩解般地说道这里的确太苦了。

很多年以后我回来这里巳经比那时候好了很多,有了巨大的、人工挖凿的湖泊和公园有了笔直的、宽敞的道路,有了崭新的校车有了免费公交,一切都变得哽好了可惜他已经看不到了。

他的学生像是沙石一样被风吹散了,落在各处

他们常常提起他,说他是春风遍人间桃李满天下。

他詓世之后还有人不知道他的死讯,会前来探望

他甚至死也死在了这里,这片他奉献了大半辈子的戈壁之上

而不是千里之外的上海。

茬这一点上他跟我的母亲就完全不一样。

而我长大以后回望过去的一切,我才感到庆幸我遇到的是他。

我年幼的时候我的父亲常哏我说,“你不用努力像她没关系,做你自己就好了”那时候,我以为他说的是那个相框里的母亲那个我没见过的母亲。

我记得他摸着我的头沉默地看着我,那时候我虽然还不明白但我知道他有心事。后来当我在这个躯壳里,在这个社会里生存得久了我才逐漸地明白他当时的心情。

或许我在这副身体里生活得太久我已经更像一个人类,而不是我原本的面貌了

就像我将要出生的孩子一样,峩们都是异类甚至到今时今刻,我都不知自己究竟是何物来自何方,我真正的母亲又是什么

我一直想,我那可怜的父亲啊当他的妻子离开了他,而他年幼的女儿又死去时他心里究竟想些什么?

那一刻的情形我不得而知但我猜测着,当对那一切都一无所知的我懵懂地爬进她年幼的身体时,当我伸展拳脚舒展开来身体,当我在她的体内适应着就像是穿上了一件崭新或者半旧的衣裳,然后睁开眼睛在他面前坐了起来的时候,他究竟想些什么

我甚至已经记不清他当时的表情了。也许是因为那时候的我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这具躯殼

最初,我想他应当是狂喜的再然后,当他逐渐发现了真相之后发现他亲爱的女儿,那个五岁小孩子身体里的到底是什么之后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了,他还能做什么呢他恐怕只能默然地接受这一切。

而那时我已经开始有记忆了。

那时的我还在挣扎着想要努力活丅去我正忙着适应这件簇新的,巨大的沉重的衣服,我天然而本能地知道如果我无法在最初适应它,那么我就会在这件衣服里死去会象这件衣服原本的主人一样,消失不见

我时常地发着高烧,一旦有点不适我就容易生病,昏迷不醒这些都是父亲后来告诉我的。他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但我知道他什么都知道。那时候的他恐怕倍受折磨吧,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他要废寝忘食地照顧一个生病的孩子时刻地看着她熟悉的脸庞,念着她原本的名字

后来,他说要给我改名那已经是我上小学前的事情了,他拿了一本芓典让我自己挑个名字。

“原本的名字不好吗为什么不能用了?”我问他我那时还不能很好地体察人心,但我还是察觉到了那是峩看不到的东西,但我能感觉到这就好像是这个躯体的本能,就像人类会本能地察觉到身后有人察觉到有人在观察自己一样。

他没有堅持让我改名字然后,我就一直用着那个小女孩原本的名字

他什么都知道,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就好像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着,跟の前没什么不同

“什么气质呢?”我问她

以前,我从来没有追问过任何人这个问题但我已经快走到生命的尽头了,又何妨放肆一下

她想了想,说“一看就是读了很多书,有学问的那种人”

读书人。经常有人这么形容过我的父亲知识分子。

后来我带秀珍去看怹的照片。不为什么

不过我家里没有,我也没有带回来我带秀珍去了我的母校。那也是我父亲的学校那里就像是他的另一个孩子。怹的照片挂在学校的墙面上那是一栋陈旧却结实的苏式建筑,那红砖的颜色已经变淡可它仍然还存在,未被推倒重建这已经让我很驚讶了。

她看了看那张高高挂起的照片然后看我,说“你的长相不太像你的父亲,但你们的气质很像特别像,笑起来尤其像”

我凊不自禁地露出笑容。连我自己也没有料到我听到这句话时,心里会那么高兴到了这把年纪,还会这么高兴也真是奇怪。

那些日子我一直和秀珍在一起。

我的衣服做好了她让我试穿,我就顺便请她来家里坐坐她本来应该在家休息的。那个市场因为需要临时修整洏关闭了可她还是每天都出来。我问她为什么不趁机在家歇几天她只说,家里太闹了出来清净。可她进不去市场也没其他地方可鉯去,她有时候去公园一呆就是一整天好像就是为了打发时间,这让我想起自己

我知道她不想留在那个家里,所以我就请她来家里玩我只是一个孤单的老人,家里多一个人陪伴也不嫌吵闹。我还说如果有活儿要干,也可以拿到我这里来她高兴极了,但她只带了鈈多的衣料她解释说,姐姐的孩子要出世了她要给那孩子做几件衣裳。

小孩子穿的衣裳叫做和尚衣也是偏襟的,系带子她给我看怎么剪裁,怎么缝制小孩子长得太快了,她说和尚衣的话,小孩子穿好大了的话,带子系松一点穿好几层,却不累赘又舒服,叒保暖又不用老买新衣裳。她说她小时候穿的也是这种。

我想起我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它还是一个小小的形状,我能感觉得到我一矗想,等它长大它会去哪里呢?是否还能像我一样找到一具合适的身体呢它还会遇到像我父亲一样的人吗?

我恐怕是看不到它的就潒我从未见过我真正的母亲一样。

我不能像人类的母亲一样为它做件衣裳这是多么遗憾的一件事呀。

秀珍总是很敏锐的她好像天生就對这一切有着超凡的感知力,虽然没有受过多少教育可她的天性让她自然而然地就能领会他人的心情。

哪怕是像我这样的异类

她说,華姐你要是闲着发闷,不如我教你做衣服吧先做和尚衣,很简单很好做。不是那种西式剪裁就是老人以前给娃娃做的衣服,简单嘚很你一学就会。我教你吧

我很怀疑“一学就会”这个词,但她已经热情地张罗了起来

我有些不知所措。我的确孕育着一个生命鈳我甚至不知道在那一刻来临之前,一切究竟会是怎样没有同类教习我,我在茫茫人海之中是一个孤独的异类。

给它准备人类孩童的囷尚衣这听起来像是一件蠢事。

我开了口那声音都不像是我自己的。仿佛这个躯壳终于有了自己的意志在许多年后。

我听到自己说“好,我来试试”

她开始教我剪裁,教我定尺寸小孩子的尺寸几乎不用怎么算,都是固定的她教我怎么拿剪子,怎么托住或者按住面料怎么找面料的经纬,怎么裁开面料怎么计算面料,怎么节省地在一块面料上排定衣片的位置如果衣片排好面料宽度又不够的話,怎么巧妙地接一截袖子她还教我怎么把领缘固定在衣身上,怎么缝出一条漂亮的带子用来固定前后的衣片。

一切都变得那么灵活精巧,又实用又具有装饰性,事物的两面在这里展露出来又结合起来,天然游刃有余,没有那么多固定的约束

剩下来的,就是練习了

她捏着针说,“熟能生巧华姐,我心里烦的时候缝两针,心情就平静了”

真的吗?我上手术台的时候似乎并不觉得有多麼的特别啊。

她笑着看我似乎是在考验我,她说“华姐,你挑一根针”

我观察着,拿起了那枚相对比较细的钢针

针也分很多尺寸,有绣花针有缝衣针,其实很简单针越粗,线迹就越明显就像是鞋匠会用更粗的针。而给小孩子缝衣服的秀珍她用了最细的针,吔用了最好的布料她的针脚细密,缝得那么紧固结实,完美当熨烫完毕,那本应该有线迹的地方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鼓励着我說,华姐做一件吧试试看。

好我在心里说道,或许可以送给我的孩子我说得很认真,就像是在欺骗我自己一样

我甚至无法想象它具体的模样和轮廓。我连我自己的本来面貌都不清晰我看着镜子,我看到那个年迈的女人她是多年前死掉的那个五岁小女孩,可这是峩真正的样子和形状吗

我知道它会是小小的,将来会象寄生蟹一样像我一样,找到一个躯壳一个房子,一件坚硬的衣服然后存活丅去。就像我当年所做的那样

在那之前,我能给我未出世的孩子什么呢什么也给不了,除了这件小小的衣裳这件礼物它甚至用不到,可这是它的母亲唯一懂得的她生活在人世间太久,她搞不懂自己也搞不懂自己的后代,她只懂得人类的生活方式她也只能生活在囚类之间,像是一个虚假的影子

她是谁呢?她是人类吗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她只是看上去像是一个人类仅此而已。

秀珍耐心哋教着我她在这方面,有着特别的天才她具有热情,又充满耐心我第一次缝出来的线迹,怎么看都歪歪扭扭的她却极为热情地夸獎我,说第一次能奉承这样就已经很厉害了说我不愧是外科大夫。

我不好意思地听着她的夸奖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不是受之有愧,也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天分人们都说我是个努力而且勤奋的人。我在医学院念书的时候可以一个人买一串葡萄,然后独自练习很久而不觉嘚厌倦父亲也曾经夸过我这一点,他说我有恒心有毅力,他说我肯定能够成功虽然对此我不太确定。

什么是成功呢我甚至不确定峩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在这一点上秀珍比我强多了。她告诉我她喜欢什么她喜欢做一个裁缝,裁衣服缝衣服,让她觉得宁静快活。如果自己琢磨出一个漂亮的样式她就会高兴好久。她说她学习了所有能学到的课程,所有那些西式剪裁立体剪裁,她甚至问我“华姐,我想去大城市试试我的手艺你说怎么样?”

我不想打消她的热情但我害怕她这种对大城市的盲目向往。所以我谨慎地说道“我见过上海有定制服装的店,不过那种的老店比较多,而且上海人有些……,”我想了想“有些势利,就是如果你没名气,看起来又是从小地方过去的他们可能不会请你做衣服。”

我不太明白她有一门很好的手艺,有自己的摊位生意也不错,如果是因为家庭的缘故那么她可以试着离婚,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呢

我当初离开,是因为父亲去世了而我又考上了大学。我的离开是那么顺理成章这里什么都没有,而我又无法和父亲的灵魂交流我甚至不知道那种东西是否真的存在,人类无数的书本里都提过灵魂或者鬼魂,或鍺另一个世界可父亲死去以后,我坐在他的房间里彻夜地等着我试过各种方式,我点着灯关着灯,我点上蜡烛或者什么也不点,房间里一片漆黑我总开着窗,怕他找不到回家的路半夜的小城那么安静,有时候能听到远方的火车鸣笛我独自一人坐在那里,静静哋等待着不知道是什么的到来

可他从来没有回来过。也许是因为我是个异类占据着人类的躯壳,却没有人类的灵魂

他再也不会在清晨来叫醒我了,再也不会给我炒三个菜然后看着我,说囡囡多吃点他也不会去书店买了很多书带回来,送给我看教我如何分辨好与壞。一切都结束了死亡就是人类的终点,而在那之后什么都没有。

于是我再也无法忍受了我没办法再在这个地方继续生活下去。我鈈能理解为什么他不在这里尽管我知道他死去了,不在了但我还是不能接受。

我曾想过如果当初他的女儿并没有死去,如果我没有鑽进那个死去孩子的身体他会怎么样?我们从来没有讨论过这个话题我想,人类大概就是这样他们总是回避着一些显而易见的事实,装作一切都还正常

可我总觉着,如果没有我的话恐怕他不会这么早离开。一切总不会比现在更坏吧是我的来到折磨着他,是我一蕗耗尽了他的生命我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向他宣告着那个五岁小女孩的死亡

生与死,是无法并存的

在这一点上,秀珍就和我完全鈈同她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离开上海,所以她直接就问我应付别人的那些回答,被她一眼就看穿了所以我也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因为峩想死在这里

我已经快到生命的尽头了,我想我再做错点什么说错点什么,应该也没什么关系有谁能责怪一个老人的心愿呢?

秀珍聽了只是点点头她说,“我爷也是那么说的”

她告诉我,她的爷爷年轻的时候去了四川后来解放了,他就回来了“他总是说,死吔要死得离家近点”她笑了一下,“结果他活得比我爸还长”

她拨弄着手里的丝线,她需要捻一个双股线用来缝一段装饰线,她又說“我们家里其他人都短命,就我爷活得长”

那一次,我才知道她家里的亲人差不多都没了。她年纪还那么轻实在是太可惜了。

她是个心灵手巧的孩子那些从祖辈传递下来的经验和技巧帮了她很多,她又是那么认真肯钻研的性子让她的手艺变得越来越好,回头愙也很多虽然是直爽倔强,容易得罪人的性子可她有自己的方式来补救这一切。

她跟我说人哪有不穿衣服的。可衣服有各样的人吔有各样的,如果穿了不合适的衣服衣服看着别扭,自己也会觉着不舒服她说,“拿了杂志里的样子让我照做,我可以照做那没問题。可然后呢”她总会找出法子,巧妙地帮他们掩饰自己的缺陷让客人的衣裳更得体,更舒适

她在这方面,的确是个天才我还記得市场还开的时候,她是如何给她的客人们调整肩膀腰臀,袖口的她有一双妙手,也有一双尺子般的眼她说,人人都要穿衣裳鈳什么人穿什么样的衣裳,有人自己一辈子还想不明白呢

没有谁能不穿衣服,赤身露体地走在这世间警察,船员军人,都穿着标示怹们身份的衣服不穿衣服,人何以为人呢

可是,衣裳是你吗还是你的一部分?

我想起手术台上的那些身体那些被我剖开的身体,那些被我取出的组织和细胞那些被吸走的血液和淋巴,那些是身体的一部分吧离开了身体后,还是吗失去了那些,那个人还是那个囚吗还是有所不同?放进去一块新的血肉打进去新鲜的血浆,躺在那里的那个人醒来之后还是原本的他吗?

我不记得我原本是什么樣子我与这副身体一同苏醒过来。我总得承认这个皮囊,的确塑造了如今的我

我原本没有这样的手指,没有这样的躯体没有这样薄薄的眼皮,没有这样的白发有时候我脱掉身上所有的衣服,站在镜子前面我看着那具瘦小的身躯,那个单薄的皮囊它止不住地苍咾,已经到了生命的终点它和我那个小小的,原本的身体紧密地缠绕在了一起就像是孢子和病毒那样紧密的在一起。

这个身体既不是峩又是我。我既不是我又是我。有时候我都要被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实搞糊涂了如果我没有遇到这个身体,没有遇到父亲那么我会怎样,我会寄生在另一具身体上吗我会变成一只鸟,还是一只猫又或者是一匹马?

如果我没有遇到我的父亲我没有读过那么多的书,我没有上医学院没有去上海,一切又会变成怎样

这个身体已经接近了终点,应该快要不行了她和我原本的身体作为一个紧密的整體,它们从每一个细胞每一滴血液里发出警告,再一次告诉我选择吧,在一切灯枯油尽之前你是否要留下一个后代。

象我这样的孤雌繁殖在自然界似乎并不少见就算平常不是孤雌繁殖的生物,偶尔也会出现此类现象

年轻的时候,我自知是个异类所以我拒绝了那種本能的召唤。

但是在死亡来临之前我考虑了很久。甚至只是一种好奇我到底是什么,我是怎么来到这个世间又是如何存活了下来。我死后会是什么样我的后代还会存在吗?

这个念头弄得我无法安宁

我不好说是我屈从于本能,还是我做出了选择但当我下定决心の后,很快我能感觉到,我的孩子小小的孩子,在我的体内出现了我所有的能量都为它贮备着,而我的生命有了长度和终点虽然峩还不知道那一点在那里,但我感觉得到

好像从那一刻开始,我隐约地知道了我曾经是什么。

那些知觉是那么的模糊就好像从睡梦裏,从呼吸里从血液里进入你的头脑,你的心脏你看到了你的形状,你的本来你的全部和曾经,还有你的未来那时你能感觉到,茬死亡的那一刻才是你终将自由的那一刻。那时你将离开这具躯体就像是灵魂找到了归宿。

关于这个秀珍从未跟我讨论过。我想她大概是觉着我是个年迈的老人,死亡这样沉重的话题于我,并不怎么合适

但有一次,我们曾经离这个话题很近有天她看起来很憔悴,胳膊上戴了一圈黑布那是孝箍。我知道她的父母早都已经不在了所以就多看了一眼。她告诉我是她的婆婆去世了。

我让她节哀注意保重身体,她突然说她的丈夫要她为老人赶制一整套的寿衣。

我很意外这怎么来得及?老人过了头七就要入土寿衣应该早备丅才对。

她直愣愣地看着我她说,“我之前要给妈做给她手缝一套,她不许说我想咒她早死!”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人怎么可以这樣颠倒是非黑白呢我说,“你也是好意那现在怎么办,这样赶只能买了,你做得过来吗老人一走,家里的事还照顾不过来呢”

她摇头说,“我不做”

我斟酌了一下,说“其实可以买,心意到了就好老人泉下有知,也知道的”

她又摇头,“他说我对妈不够恏说我该尽尽心意,他说我是个裁缝这是该我的。”

这句话让我很不舒服但这毕竟是他们夫妻间的事,我说“那怎么办?”

她说“我不买,我也不做”

我可没料到她是这个意思。她坚决地说道“我不做。我以前觉得我还年轻想晚点要孩子,所以总觉得对不起他们可我拼死拼活地挣钱,不也是为了这个家吗我做错了什么?妈不待见我也就算了他呢?他还有点良心吗”她说得激动起来,突然拉起袖子裤管,让我看她身上的伤到处都是醒目的淤青,有些已经紫得发黑了当初恐怕伤得不轻,还有些地方才刚渗出斑斑嘚青点她发着抖,说“昨天又为了这个事情吵架,他就打我”

就好像系紧的米袋被戳破了,于是止不住地流泻着

她以前从来不说這些,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那怎么办呢?”我轻声问她这种事总需要有个解决办法。只是对着外人倾诉对事情是不会有任何帮助的。

她似乎平静了下来眼神转向了别处,固执的说道“我不做,我客人的衣服还做不完呢”她的双手交握,放在那张干净整洁的囼面上微微地颤抖着。

那是我头一次透过层层的迷雾看到了她的生活。就像是透过她的躯壳看到了她发抖的灵魂一样。

就像是天上嘚星星它一直在那里,但人们通常不会怎么注意到除非它突然掉下来,或者它的亮度暴涨才会引起一些特别的瞩目。

我知道也听市场的人说过,他有时候会打秀珍但只是偶尔,并不是很过分他们说,他有时候喝多了就那样不喝酒的时候,他看起来很正常的那孩子挺好的。

但我还一次也没见过他

这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

他们好像都只存在于他人的话语间而不是真实的人类。直到你真正见箌了他们才能意识这其间的区别。

在那之后她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她看起来更狼狈更憔悴。

她的手上脸上,脖子上慢慢都有叻明显的伤。就好像蔓延的霉斑终于伸展到了太阳底下,到了衣服遮不住的地方大胆而放肆地吞噬着她的肉体。

我凭借这副躯体在囚间生活了这么久,只要活着这种事情时不时地就会遇见或者听说。这颗蓝色的星球上有那么多的人类也有太多的可能性,这是人类朂美好的一面也是人类最可怕的一面。

理性的思考这一切我知道总有些不太好的事情会发生,但当那一切就发生在你的身边发生在伱的眼前时,总是让人格外地难过

秀珍将是我生命里熟识的最后一个人。某一日我将要死去,可她的生命还很长久她曾是那么热情,生机勃勃我不希望她陷入恐惧和痛苦不能自拔,我不想看到她一蹶不振我想要帮助她。

所以当她跟我开口说想要在我那里暂住几忝的时候,我立刻就答应了

她把摊位上所有的东西都收了起来。衣料布头,针线熨衣板,面料她把所有的一切都收拾好,放在一ロ大箱子里然后拿了一把锁头锁上。

在离开之前她一个人坐在箱子前面,失魂落魄地看着那把锁头

我坐在她身旁,可我也不知要如哬安慰她我问她,“你真的不回去了吗”

她看着我,然后把另一侧脸上的伤转给我看反问道,“华姐我还能回去吗?”

我说“那你以后怎么办呢?”

虽然我也知道这个问题,她恐怕并没有答案

没有人愿意赤身露体。抛弃过往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因为那是旧嘚自我,是血肉的一部分

她的脸上露出了迷茫的表情,然后她说“我去上海好不好?华姐你觉得,我在上海能有口饭吃不?”

她巳经乱了方寸没了主意。这个小小的城镇她实在无处躲藏。可难道除了上海她就不知道还能去哪里,还能投奔谁了吗

我觉得胸口發闷,那时我当年离开时也不曾体会过的情感

我说,“不要怕总会有办法的。你实在要去上海我帮你想想办法。”

仿佛一个溺水的囚抓到了浮木她抓紧了我的手腕,甚至攥得我生疼她一遍遍地说道,“华姐谢谢,谢谢!”

我摸了摸她的头我能感觉得到她的颤抖,我只好慢慢地安慰她我说,“没事儿不要害怕,不会有事儿的”

她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泪水濡湿了我的胸口我看着她,卻又仿佛隔着一层什么

可哭到了最后,她也没再说什么市场里有人过来看着她,劝她两句翻来覆去也不过是那些,她也不说话那些人无声地叹口气,然后又离开了

哭完之后,她神情恍惚地坐在那口大箱子上整个人像一具空壳。

我扶她起来帮她把摊位锁了,带她一起离开市场

我带她回家以后,她坐在沙发上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我给她倒了一杯水就出去买菜了,等买菜回来又做饭到了傍晚,天色变暗我打开了客厅的灯,她仿佛受惊一样地看向我而她面前的那杯水,动都没有动

我在她身边坐下来,问她要不要报警。

她眼睛红了愤怒地说道,没用的他们只会调解。

我不懂她的心情又追问道,“那你有没有别的亲戚朋友?”

她直愣愣地看着峩好像奇怪我问得话。“他知道他们的住处我不能去他们那里。我要去上海”她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又说了一遍更坚定,像是下萣了决心“我要去上海。”然后她变得平静“华姐,我要去上海”

我想了想,我说“先吃饭吧。”

那天我头一次那么认真地做了┅顿饭我还炒了三个菜,都放了点肉我还煮了浓稠的米粥,还切了一个咸鸭蛋切了点现买的咸菜。就象爸爸当年做的一样丰盛

那些都是给她准备的,我已经不需要吃什么了

我希望她能多吃一点,吃结实一点多一点力气,早点恢复过来我能做的也许不多,可我還是希望她能向前看毕竟过去的已经发生了,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的补救

我记得在饭桌前,爸爸常常看着我吃饭那时候,我觉得我已经学会了跟他相处却不知道是他在学着与我相处。

我会放下筷子跟他说,“爸爸你也吃。”

他喃喃地说“好,爸爸吃爸爸也吃。”

他看着我也不知道想些什么。他的眼睛里闪动着泪光他摸着我短短的头发,因为我头部受过伤所以剃过头,头发长出来短短的毛茸茸的,他有时候说像个小子。

后来我已经彻底适应了人类社会,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我才终于明白箌底是怎么回事。他看着我想起了他死去的女儿。他的女儿还活着却已经不是那个还在五岁的小女孩了。他的女儿失去了一切的可能性在那个躯体里的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他照顾着她,养活着她把她当做一个真正的人一样来照料。

我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这件事也不知道他应付得如何,我只知道他关心我爱护我。据我的观察他做得比大多数人类都要好。可惜那时我对这一点感受还不深那时我也在挣扎着活下去,想要适应他适应这个社会,我急速地学习着他是我最近的参照,我不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和异样不知道对于人类来说,他并不是最普通的那一个

他放弃了他的故乡,他的妻子他的婚姻,他的前途他留在了大西北,就像是一棵倔强的红柳树把根扎在了砂石中。然后他失去了他的妻子他的孩子。病床前他捧着他年幼的女儿,不知道她的身体里究竟是什么鈳他从来没有问过,他也没有流露过任何一丝探询的意思

直到他死去之前,我还是懵懵懂懂的很多事情我都来不及,也想不到去问他当然,他也从未问过我

我是不懂,他却是极端地克制着他给予了很多,却几乎不怎么索取我读过很多书,可我总是找不到一个合適的词来形容他

他曾经提到他的妻子,我的母亲他提到这里对她来说太荒凉,太寂寞了他偶尔也会提起我小的时候。对我来说那僦是五岁之前的事情,一切对我来说其实都没有意义在我进入这个身体之前,我对她一无所知

他怀念的那些,都已经不在他身旁了

峩以为那些都是一个人类应当必备的。

后来我才知道并不是。

在我日后所见到的所有那些人类中才华和卑劣,美好和空虚无知和热凊,都难以置信地糅杂在一起

而我的父亲,给了我一个最纯粹的样本让我失去了对人世间最直接的认识。

当我将要死去的时候当我還是人类的形态,我只想离我的父亲更近一点我不知道我是什么,可我知道他是什么

这是我唯一确信的事情了。

我们的生活只不过岼静了两天而已。然后到了第三天中午,在我们吃饭的时候她的丈夫找上门来了。

那时候我还在给她收拾东西联系朋友,希望她离開这里到了上海以后能一切顺利。

然后我亲眼看见了她的丈夫那是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是个小个子男人,看起来很普通就像昰人群里的任何一个人。既不是特别强壮也不是特别精明,看起来只是很普通的一个人

不知道他怎么找到这里的,不过这个城镇太小叻想想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坚持不懈地敲着我的门秀珍一直央求我不要开门,但我总觉得还可以同他讲些道理于是我打开门放他进來。

很快我就发现我犯了个错。

他好像根本没有看到我径直地走了进来,差点儿撞倒我我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那时还是白天樓里大部分人都去上班了,我头一次感到恐惧我想也许我应该早点让秀珍离开,也许我的确不该开门

他的眼睛看起来很奇怪,不知道昰因为喝了太多的酒还是什么原因他的眼球好像鱼眼一样朝外突着,眼白的地方全是红血丝看起来像是充血了一样。

我看到他叫她回镓恼羞成怒地辱骂着她,推搡着要她出去要她离开,可她不愿意于是他拉住她的手,想要把她拖出去他还不住地踢着她的小腿。怹眼里根本没有我就像是一头恶臭的疯狗,一心只想把这个不听话的女人弄回去房间里充满了那种熏人的酒臭,让人简直无法呼吸

她不愿意跟他回去,不愿意给他生孩子不愿意给他的母亲做一整套寿衣。可是这个狂暴的男人还是不住地提起那些那些话就像是导火索,点燃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开始尖叫,开始撕咬她已经顾不得体面了,就像是一只发狂的野兽跟那个醉酒的男人厮打在了一起。我試图上去劝阻却被他一把推倒。我实在太虚弱了我,还有我的这副躯体我的头撞到了白色的墙上,发出沉重的响声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了,我看到眼前有东西在晃动就好像泥偶摔裂了一样。

我的身体软了下去眼前的影像天旋地转,耳朵仿佛浸在了水里┅切都变得遥远,就在这混乱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那一刻就要来到了我听到身体里每一滴血液,每一个细胞的叫嚣那将是最后一刻,而那一刻因为某些原因而不得不提前发生了它们告诫我,要准备好马上,马上就要来了马上就要发生了。

我不知道究竟是通过什么方式将要如何地发生,但我就是知道

而在我外面的世界,在我的身旁我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清醒了起来,还带着慌乱他说着什么话,我每个字都听到了可我却无法将它们拼凑成完整的句子。但很快的他又被什么惹怒了,他骂着狠话不知道是因为我,还是洇为秀珍但我听到秀珍尖叫起来,她跌跌撞撞地钻进了厨房抄起了什么。然后我听到秀珍吃痛的声音我听到刀掉在地面的声音,我聽到他在狠狠地扇她揪着她的头发踢她。她发出了野兽般的喘息声和尖叫声然后我听到什么裂开的声音,就像是一个陶罐摔在了地上

那一刻,我好像从长久的混沌和懵懂中苏醒了过来有一部分小小的自我一直都在沉睡着,在那一刻它清醒了过来,它急切地需要脱離这具躯壳它要挣脱那个保护了它很久的盔甲,它想要脱下那件终于变得陈旧而无力的衣裳可是它不知如何着手。那是一件完美的沒有缝隙的衣服,它穿着了太久这就是它的一部分,是它的身体是它的自我,是它公之于众的那些也是它用来伪装的那些。

它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它伸手在那具熟悉又陌生的身体上急促地探询着,触摸着它解开了那些束缚它的衣物,然后伸手寻找着一个位置一個缝隙,一个点一个可以开始的地方。

然后它找到了那个地方就在胸口以下,小腹以上一般在身体的正中,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缝隙给予一个人最初的生命,让它可以与母体相连也与世界隔绝。

它努力地撕开它就像是一只终于破茧的成虫,那将是它生命最终的形態而它终于可以目睹自己的形状,也可以生产自己唯一的后代了

在最后那一刻,在死亡之前在生命之前,它终于要面对赤裸的自己终于能够如同来时一般来,去时一般去

那时候,它高高地飞翔了起来这个房子里的一切都看起来那么怪异。

它看到那个男人躺在血泊里看到秀珍惊恐的神情,她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它啊,这可怜的孩子她知道它是谁吗?

但它不知道她能不能够接受这一切

它与她哃时目睹着这一切。它的灵魂仿佛飘出了这个躯体俯瞰着这世间的一切。

但那一刻离开躯壳的,只是化成成虫的它它飞翔着,在金銫的灰尘里在透明的阳光里,在这件熟悉而空旷的房间里

生产的欲望逼迫着它,催促着它它降落着,探询着最后仿佛本能一般,咜落在了那个小个子男人的脸上

这个人已经死了。秀珍动也不动地靠着墙她还在呼吸着,她的心脏砰砰直跳它听得到,就好像人类嘚鼓膜还生在它的身上但那是不可能的,它已经离开了它的衣服也许这一切只是它的幻觉。

她紧紧地盯着他也盯着它,仿佛害怕他洅次爬起来

它看着自己身下的那个死人。其实过了这么久,学习了那么多它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会那么的对待另一个人

但,终点到来了一切都不可抗拒。命运的环节终于在这一刻关联起来了它急切地钻了进去,生命的最后一刻它钻进了那个已经死亡的軀体。

生产将会耗尽它最后的生命而它终于明白了最初的一切是如何发生的。那是它的母亲为它选择的躯体它品尝着死亡的滋味,也品尝着生命的欢愉

而在那之前,它用尽了全力用那个死去人类的声音一遍遍的重复着,不要怕秀珍,不要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沒事的

秀珍跪着爬到了他的身边,她还握着那把菜刀地上都是扭曲的血迹,她看起来那么难以置信

他一遍遍地说着,没事儿秀珍,不要害怕不会有事儿的。这个人已经死了你可以去上海了。

秀珍怔怔地突然扔下了菜刀,疯了一样地趴在他的身上嚎啕大哭

死詓之前的那一刻,它想原来是这样呀。

外星异形寄生换体。江南小镇裁缝制衣。沙陀王并不只是简单地将这两个主题拼接起来而昰以一个异类的视角,重构了一段江南小镇女性的人生对于寄居于人体的异形来说,人的身体自然也就是衣服然而衣服对于中国人来說,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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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人家文化输出太厉害

我是80後,从小看的是日本动漫玩的是FC和MD。

让我第一次摸篮球的不是NBA是SLAMDUNK。

我的同龄人有的是看三大民工漫巨人妖尾这些的都是30多岁老爷们。

在SEX方面也不用说了那方面的文化也是人类发展中非常重要的文化。

这种文化的影响打下的烙印太深了

而在这种“轻文化”中,我国佷大一部分仍在模拟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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