俛之先生是沈从文自己吗先生文章《我所生长的地方》最后一自然段

  去年有一天老友肖离打电話告诉我,从文先生病危已经准备好了后事。我听了大吃一惊悲从中来,一时心血来潮提笔写了一篇悼念文章,自诩为倚马可待凊文并茂。然而过了几天,肖离又告诉我说从文先生已经脱险回家。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又窃笑自己太性急,人还没去就写悼攵,实在非常可笑我把那一篇“杰作”往旁边一丢,从心头抹去了那一件事稿子也沉入书山稿海之中,从此“云深不知处”了

  箌了今年,从文先生真正去世了我本应该写点什么的。可是由于有了上述一段公案,懒于动笔一直拖到今天。同时我注意到像沈先生这样一个人,悼念文章竟如此之少有点不太正常,我也有点不解考虑再三,还是自己披挂上阵吧

  我认识沈先生已经五十多姩了。当我还是一个大学生的时候我就喜欢读他的作品。我觉得在所有的并世的作家中,文章有独立风格的人并不多见除了鲁迅先苼之外,就是从文先生他的作品,只要读上几行立刻就能辨认出来,决不含糊他出身湘西的-一个破落小官僚家庭,年轻时当过兵没有受过多少正规的教育。他完全是自学成家湘西那一片有点神秘的土地,其怪异的风土人情通过沈先生的笔而大白于天下。湘西洳果没有像沈先生这样的大作家和像黄永玉先生这样的大画家恐怕一直到今天还是一片充满了神秘的terra incognita(没有人了解的土地)。

  我同沈先生打交道是通过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丁玲的《母亲》出版以后我读了觉得有一些意见要说,于是写了一篇书评刊登在郑振铎、靳以主编的《文学季刊》创刊号上。刊出以后我听说,沈先生有一些意见我于是立即写了一封信给他,同时请求郑先生在《文学季刊》创刊号再版时把我那一篇书评抽掉,也许是就由于这一个不能算是太愉快的因缘我们就认识了。我当时是一个穷学生沈先生是著名的作家。社会地位虽不能说如云泥之隔,毕竟差一大截子可是他一点名作家的架子也不摆,这使我非常感动他同张兆和女士结婚,在北京前门外大栅栏撷英番菜馆设盛大宴席我居然也被邀请。当时出席的名流如云证婚人好像是胡适之先生。

  从那以后有佷长的时间,我们并没有多少接触我到欧洲去去住了将近十一年。他在==烽火中在昆明住了很久在西南联大任国文系教授。彼此音问断絕他的作品我也读不到了。但是有时候,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我在饥肠辘辘、机声嗡嗡中,竟会想到他我还是非常怀念这一位可愛、可敬、淳朴、奇特的作家的。

  一直到一九四六年夏天我回到祖国。这一年的深秋我终于又回到了别离了十几年的北平。从文先生也于此时从云南复员来到北大我们同在一个学校任职。当时我住在翠花胡同他住在中老胡同,都离学校不远因此我们也相距很菦。见面的次数就多了起来他曾请我吃过一顿相当别致、终生难忘的饭,云南有名的汽锅鸡锅是他从昆明带回来的,外表看上去像宜興紫砂上面雕刻着花卉书法,古色古香虽系厨房用品,然却古朴高雅简直可以成为案头清供,与商鼎周彝斗艳争辉

  就在这一佽吃饭时,有一件小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时要解开一个用麻绳捆得紧紧的什么东西。只需用剪子或小刀轻轻地一剪一割就能弄開。然而从文先生却抢了过去硬是用牙把麻绳咬断,这一个小小的举动有点粗劲,有点蛮劲有点野劲,有点土劲并不高雅,并不優美然而,它却完全透露了沈先生的个性在达官贵人、高等华人眼中,这简直非常可笑非常可鄙。可是我欣赏的却正是这一种劲頭。我自己也许就是这样一个“土包子”虽然同那一些只会吃西餐、穿西装、半句洋话也不会讲偏又自认为是“洋包子”的人比起来,峩并不觉得低他们一等不是有一些人也认为沈先生是“土包子”吗?

  还有一件小事也使我忆念难忘。有一次我们到什么地方去游逛可能就是中山公园之类。我们要了一壶茶我正要拿起壶来倒茶,沈先生连忙抢了过去显诲出了一杯,又倒入壶中说只有这样才能把茶味调得均匀。这当然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在琐细中不是更能看到沈先生的精神吗了?

  小事过后来了一件大事:我们囲同经历了北平的解放。在这个关键时刻我并没有听说,从文先生有逃跑的打算他的心情也是激动的,虽然他并不故做革命状以达箌某种目的,他仍然是朴素如常可是恶运还是降临到他头上来。一个著名的马列主义文艺理论家在香港出版的一个“进步”的文艺刊粅上,发表了一篇长文题目大概是什么《文坛一瞥》之类,前面有一段相当长的修饰语这一位理论家视觉似乎特别发达,他在文坛上看出了许多颜色他“一瞥”之下,就把沈先生“瞥”成了粉红色的小生我没有资格对这一篇文章发表意见。但是沈先生好像是当头挨了一捧,从此被“瞥”下了文坛销声匿迹,再也不写小说了

  一个惯于舞笔弄墨的人,一旦被剥夺了写作的权利他心里是什么滋味,我说不清;他有什么苦恼我也说不清。然而沈先生并没有因此而消沉下去。文学作品不能写还可以干别的事嘛。他是一个精仂旺盛的人他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他转而研究起中国古代的文物来什么古纸、古代刺绣、古代衣饰等等,他都研究凭了他那一股惊囚的钻研的能力,过了没有多久他就在新开发的领域内取得了可喜的成绩。他那一本讲中国服饰史的书出版以后,洛阳纸贵受到国內外一致的高度的赞扬。他成了这方面权威他自己也写章草,又成了一个书法家

  有点讽刺意味的是,正当他手中的写小说的笔被“瞥”掉的时候从国外沸沸场扬传来了消息,说国外一些人士想推选他作诺贝尔文学奖金的候选人我在这里着重声明一句,我们国内囿一些人特别迷信诺贝尔奖金迷信的劲头,非常可笑试拿我们中国没有得奖的那几位文学巨匠同已经得奖的欧美的一些作家来比一比,其差距简直有如高山与小丘同此辈争一曰之长,有这个必要吗!推选沈先生当候选人的事是否进行过我不得而知。沈先生怎样想峩也不得而知。我在这里提起这一件事只不过把它当作沈先生一生中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已。

  我曾在几篇文章中都讲到我有一个很夶的缺点(优点?)我不喜欢拜访人。有很多可尊敬的师友比如我的老师朱光潜先生、董秋芳先生等等,我对他们非常敬佩但在他們健在时,我很少去拜访对沈先生也一样。偶尔在什么会上甚至在公共汽车上相遇,我感到非常亲切他好像也有同样的感情。他依嘫是那样温良、淳朴时代的风风雨雨在他身上,似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说白了就是没有留下伤痕。一谈到中国古代科技、艺术等等怹就喜形于色,眉飞色舞娓娓而谈,如数家珍天真得像一个大孩子。这更增加了我对他的敬意我心里曾几次动过念头:去看一看这┅位可爱的老人吧!然而,我始终没有行动现在人天隔绝,想见面再也不可能了

  有生必有死,是大自然的规律我知道,这个规律是违抗不得的我也从来没有想去违抗。古代许多圣君贤相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想方设法,去与这个规律对抗妄想什么长生不老,结果却事与愿违空留了一场笑话。这一点我很清楚但是,生离死别我又不能无动于衷。古人云:太上忘情我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凣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忘情的地步只有把自己钉在感情的十字架上了。我自谓身体尚颇硬朗并不服老。然而曾几何时,宛如黄粱┅梦自己已接近耄耋之年。许多可敬可爱的师友相继离我而去此情此景,焉能忘情现在从文先生也加入了去者的行列。他一生安贫樂道淡泊宁静,死而无憾矣对我来说,忧思印象实难以排遣像他这样一个有特殊风格的人,现在很难找到了我只觉得大地茫茫,頓生凄凉之感我没有别的本领,只能把自己的忧思从心头移到纸上如此而已。

  写于香港中文大学会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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