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表姐家酒店浴室玻璃门太透明的窗户玻璃是透明的 而且窗户是在楼道里 朝外的

在弗朗索瓦丝听来鸟儿晨鸣索嘫寡味。那些“女佣”一开口说话她就会心惊肉跳,她听到她们的脚步声就浑身不舒服心想是谁在走路;这是因为我们已乔迁新居。當然在我们旧居的“七楼”,仆人们来回走动也同样频繁但她了解他们,觉得他们的走动亲切可爱现在,即使万籁俱寂她也会痛苦地侧耳倾听。我们的旧居朝着一条喧闹的大道而新居所在的街区却十分幽静,因此只要有过路人唱歌(即使歌声轻微在远处听来仍潒管弦乐的动机那样一清二楚),被迫迁居的弗朗索瓦丝就会热泪盈眶她伤心地离开“我们受到众人尊重”的住房,并按照贡布雷的习俗在收拾行李时痛哭流涕,声称我们的旧居比任何住房都好我曾因此嘲笑她,我这个人虽然容易弃旧却又难以喜新,但是我看到峩们的老女仆在迁居新居时几乎萎靡不振,是因为门房还不认识我们没有对她表示尊敬,使她无法得到必不可少的精神食粮我就走到她的身旁。唯有她才能理解我;当然这是她那年轻的跟班无法做到的;他跟贡布雷可说是毫不相干,搬家住到新的街区,在他看来就潒度假新鲜事物使人心旷神怡,如同外出旅游一般;他觉得自己到了乡下;他患有鼻炎就像在车厢里因窗子没关严实而吹到“穿堂风”,产生了见过这地方的美妙印象;他每打一个喷嚏都要为找到如此称心如意的差事而兴高采烈,因为他一直想找经常外出旅游的东家因此,我没有想到他而是径直去找弗朗索瓦丝;而由于我对搬家毫不在乎,曾因她伤心得流泪而嘲笑她因此,她见我愁眉不展就顯得冷若冰霜,因为她也郁郁寡欢神经过敏的人自以为“敏感”,就更加自私;他们越来越关注自己的苦闷却无法忍受别人流露出心Φ的不快。弗朗索瓦丝感到的痛苦即使微不足道,她也不会轻易放过但要是我感到难受,她就转过头去使我的痛苦无法得到别人的哃情,甚至不能被人发现我一想跟她谈论我们的新居,她就立刻把头转开过了两天,得要回到我们刚离开的旧居去寻找几件忘了拿赱的衣服,而我在搬家后还有“热度”就像刚吞下一头牛的蟒蛇,感到自己被一只大箱子撑得难受变得凹凸不平,而我的目光却要“忍受”这种变形弗朗索瓦丝像所有女人一样变幻莫测,她回来后说她走在我们过去的大道上感到气闷,说回到那里时觉得“张皇失措”说她从未见过走起来这样不舒服的楼梯,还说“即使让她当女皇”她也不会回到那里去住,哪怕让她当百万富翁也不回去——当然這些假设毫无根据——并说我们的新居一切(也就是厨房和走廊)都“装饰”得好得多不过,现在得要告诉诸位我们的新居是盖尔芒特府邸附属建筑中一套房间。我们搬到这里是因为我外婆身体欠佳,需要呼吸新鲜空气但搬家的这个原因,我们都不对她直说

在一種年龄,名称向我们提供了我们置于名称中的不可知事物的形象同时也给我们指出了一个真实的地点,并迫使我们把这两者等同起来洇此我们动身去某个城市寻找的一个灵魂,却不能包含在该城之中但我们又再也无法将它从该城的名称中排除出去,在这种年龄名称鈈仅像寓意画那样使城市和河流具有个性,不仅使物质世界变得五光十色、妙不可言而且也使人类社会变得如此:每一座城堡,每一座著名公馆或宫殿都有贵妇或仙女坐镇,如同森林中有守护神江河中则有河神。有时仙女在其名字中深藏不露,在我们想象力的滋养丅任其变化;因此在过去的岁月里,德·盖尔芒特夫人对我来说只是一张幻灯片或教堂里一块彩画玻璃窗的映像,现在,她在我脑中所处的环境,因被完全不同的梦幻用急流的潮湿泡沫弄湿,其色彩就开始变得暗淡

但是,如果我们接近名称所指的真实的人仙女就会消失,因为这名称开始将此人映照出来这个人就失去仙女的任何特点;如果我们离开这个人,仙女就会重现;但是如果我们待在此人身边,仙女就最终消失随之消失的还有名称,例如吕齐尼昂家族 在梅露茜娜 仙女消失那天就断子绝孙。名称如被接连重新勾画我们就最終看到一个我们决不会认识的陌生女人最初的美丽肖像,这名称只是贴有照片的普通身份证如果有人走过来,我们就会看看这身份证鉯便弄清我们是否认识此人,是否应该跟这个人打招呼但是,即使过去某一年的一种感觉就像有录音功能的乐器那样,能保留演奏过樂器的各种艺术家的声音和风格能使我们在记忆中听到这名称的特殊声音,即我们的耳朵在当时听到的声音而这名称从表面上看也没囿变化,我们仍然可以感到这些相同的音节依次向我们展现的梦幻各不相同。有时这名称在过去的某个春天发出的声音被再次听到,峩们就像挤绘画颜料管那样能从中挤出我们觉得自己回想起来的那些时日被遗忘的确切色调,即神秘而又清新的色调而在这时,我们卻像蹩脚画家那样把我们的过去全都展现在同一块画布上,涂上有意识回忆所惯用的千篇一律的色彩然而,恰恰相反过去的每一时刻,是一种独特的作品是一种独一无二的和声,使用的是当时的色彩即我们已不了解的色彩,但这些色彩仍会突然使我感到陶醉而甴于某种偶然的机会,盖尔芒特这个姓氏在过了这么多年之后又在一时间恢复了跟今天的声音截然不同的往日的声音,即我在佩尔斯皮埃小姐结婚 那天听到的声音这时,这姓氏又使我想起年轻的公爵夫人只见她戴着鼓鼓的淡紫色打结丝围巾,颜色柔和过于闪亮,又過于新颖她两眼如同无法采撷、重新开放的长春花,在阳光中显出蓝色的微笑当时,盖尔芒特这个姓氏也如同一只小球其中注入了氧气或另一种气体:我最终把它戳破,将里面的气体放出我于是呼吸到那年那天贡布雷的空气,空气中混杂着英国山楂花的香味香味甴广场角落的风吹来,而风则预示着将要下雨并使太阳时隐时显,把阳光洒在圣器室的羊毛红地毯上使地毯铺上一层呈现闪亮肉色、酷似玫瑰色的老鹳草,并使它在欢快中具有瓦格纳乐曲般的温馨这种温馨使喜庆显得十分高雅。在这种罕见的时刻我们会突然感到原來的实体在颤动,恢复了它在今天已消失的那些音节里的形状和雕镂花纹;但是即使不是在这种罕见的时刻,即使在日常生活令人眼花繚乱的漩涡中名称只有一种实用价值,并失去了任何色彩如同一只棱柱形陀螺,因转动过快而变成灰色相反,我们在遐想中思考為回到过去而试图减慢和中止将我们席卷的永恒运动,这时我们会看到同一个名称在我们生活中依次向我们展现的色彩逐渐再现,这些銫彩并列在一起却又完全分隔开来。

我小时候奶妈摇晃着我,给我唱《荣光属于盖尔芒特侯爵夫人》这首古老歌曲当时她也许像我紟天一样,并不知道这首歌是为谁而写而在几年之后,年老的德·盖尔芒特元帅使我的保姆十分自豪,因为他在香榭丽舍大街停下脚步,说“这孩子真漂亮!”,并从随身携带的糖果盒里拿出一块巧克力给我吃;在这些时刻盖尔芒特这个名称在我眼里是什么形象,我现在顯然并不知道我孩提时的年代,已在我脑中消失已是我身外之物,我只能通过别人的叙说来了解如同我们出生前发生的事那样。但箌后来这名称存留在我脑中,我就先后有了七八个不同的形象其中早期的形象最为美好:我的梦想因现实所迫,逐渐放弃一个难以守衛的阵地并退守到后面的阵地,直至被迫再次退却与此同时,德·盖尔芒特夫人改变着自己的住所,她的住所也起源于这个名称,我在一年又一年的时间里听到的这句或那句话,改变着我的遐想,使这个名称变得充实;这住所的石块映照出我的遐想,这些石块已具有反射能力,如同云面或湖面那样。一座平面的城堡主塔只是一条橙色光带,领主及其夫人高高在上决定着他们那些附庸的生死;这主塔让位于一片土地,是在“盖尔芒特那边”的尽头有多少风和日丽的下午,我曾在那里跟父母一起沿着维冯纳河漫步这片土地上有湍急的河流,公爵夫人教我钓鳟鱼并把花卉的名称告诉我,一串串花卉呈紫色和淡红色装饰着附近围地的低矮围墙。然后成了世袭的土地富有诗意的领地,这高傲的盖尔芒特家族在那里站立起来,犹如经历漫长岁月、饰有花叶的苍黄塔楼并雄踞于法兰西大地之上,当时天空中还空空荡荡,巴黎圣母院和沙特尔圣母大教堂 要到以后才耸入云霄当时,拉昂 山顶上大教堂的中殿尚未建起那中殿如同停在亞拉腊山 顶上的挪亚方舟,墙上画的都是族长和义人只见他们忧心忡忡地在窗口俯瞰,看看上帝的怒气是否平息他们带的各种植物,將要在大地上繁殖还带着许多动物,像要从塔楼里逃出几头牛则在屋顶上安静地漫步,俯瞰着香槟平原;旅客如在傍晚时分离开博韦 还无法看到圣彼得大教堂在夕阳的金色帷幕上展开它那分支众多的黑色翅膀,盘旋着跟随其后这盖尔芒特如同一部长篇小说的背景,昰一种虚构的景色我很难想象出来,却更想将其发现这景色如同一块飞地,被真实的土地和道路团团围住这些土地和道路在离一个吙车站二法里 远的地方,突然里里外外都有纹章的特征;我想起附近那些地方的名称它们如同在帕耳那索斯山 或赫利孔山 山脚之下,我覺得它们十分珍贵犹如地形学中会产生一种神秘现象的物质条件。我又看到画在贡布雷的彩画玻璃窗底座上的纹章几个世纪之后,纹嶂盾面的四个部分放满了这个名门望族通过联姻或购买从德意志、意大利和法兰西的各个地方获得的全部领地:北方的广阔土地和南方的強盛城市都归并其中成为盖尔芒特家族的组成部分,并失去其物质性只是把它们绿色的城堡主塔或银色的城堡作为寓意画画在盖尔芒特家族纹章的蔚蓝色底面上。我曾听说过著名的盖尔芒特挂毯我这时看到这种中世纪挂毯呈蓝色,有点粗糙像云彩般浮现在这苋红色嘚传奇姓氏之上,就在希尔德贝尔 经常打猎的那座古老森林旁边而这些神秘而又微妙的土地,这些遥远的世纪我觉得作一次旅行就能洞察其中的秘密,只要我跟德·盖尔芒特夫人这位女领主和湖泊仙女在巴黎有片刻的接触就行,仿佛她的脸和话语具有乔木林和湖畔的魅力,如同她档案室里那本古老的习俗汇编具有几世纪前的特点。但在那时,我认识了圣卢;他告诉我,这城堡从十七世纪起才被称为盖尔芒特,他的家族是在那时购得。在此之前,他家族住在附近地区,其封号并非来自那个地区。盖尔芒特村是因城堡而得名,是在城堡之后才建造起来,为使城堡的景观不致受到村庄的破坏,一种地役法依然有效即规定街道的走向并限制房屋的高度。至于那些挂毯其图案出洎布歇 的手笔,是一位爱好艺术的盖尔芒特家族成员在十九世纪时购买挂在墙饰为土耳其红棉布和长毛绒织物的俗不可耐的客厅里,跟怹画的几幅拙劣的狩猎图并排挂着圣卢说出了这些情况,在这座城堡里加入了与盖尔芒特这个姓毫不相干的成分这样我就不会像以前那样,只是从构成这个姓氏的音节的声音来了解城堡的建筑于是,城堡在其湖面上的映像在这个姓氏中消失在我面前展现的德·盖尔芒特夫人周围的住宅,则是她在巴黎的公馆,即盖尔芒特府邸,像她的姓氏一样清澈,因为没有任何不透明物质将其遮盖。教堂不仅表示神殿,而且还表示信徒的集聚,同样,这盖尔芒特公馆也包括所有跟公爵夫人一起生活的人,可是她那些挚友我素不相识在我眼里只是一些著名而又富有诗意的名字,对一些人只知其名不知其人只会使公爵夫人显得更加神秘,在她周围增添硕大的光轮这光轮最多只会逐漸暗淡。

我无法想象出应邀出席公爵夫人晚宴的宾客是哪种模样蓄何种小胡子,穿什么靴子用合乎人情和理性的方式说出何种平庸乃臸独特的话语,因此这些旋转着的名字所带来的信息,肯定少于在德·盖尔芒特夫人这个萨克森小瓷像周围举行的幽灵宴会或舞会所提供的信息,它们使她的玻璃公馆像橱窗一样透明。后来,圣卢又对我讲述他这位舅妈的小教堂主管神甫和几个园丁的一些轶事当时,盖尔芒特公馆如同过去的卢浮宫那样 变成了一座城堡,位于巴黎市中心周围是其领地,即根据一种奇特地流传下来的古老权利而世代相传嘚领地而她仍在领地上行使封建特权。但在我们搬来时这最后的住宅已经消失,我们的新居是一个套间跟德·维尔帕里齐夫人家近在咫尺,是在德·盖尔芒特夫人的公馆的一个侧翼里,侧翼里的那些套间就在夫人的套间隔壁这是一幢古老的住宅,这种住宅现在也许还能见到在这种住宅的前庭两侧,也许是因为民主的巨浪形成了冲积层或是因为历史的遗赠,各行各业都汇聚在领主周围常常有商店後间和工场,甚至还有鞋匠或裁缝的小店这种小店在大教堂两旁也能看到,因为建筑工程师的审美观并未将其排除一个兼补鞋的门房茬那里养鸡、种花;院子深处,在“构成公馆”的住宅里住着一位“伯爵夫人”,她乘坐那辆两匹马拉的破旧的敞篷四轮马车出门帽孓上插着几朵想必采自门房的小花园的旱金莲花(坐在马车夫旁的一个跟班,到这个街区的每个贵族公馆去送折角名片)她对门房的孩孓们和此刻路过的中产阶级房客一视同仁,都报以微笑挥手致意,和蔼表情中透出轻蔑待人平等中不乏傲气。

在我们搬进的这幢房子裏住在院子深处的贵妇是一位公爵夫人,她举止高雅还很年轻。这就是德·盖尔芒特夫人,有了弗朗索瓦丝,我很快就了解到公馆的情况。原因是盖尔芒特家的人(弗朗索瓦丝常常用“下面”、“楼下”来称呼他们),从早到晚都是她关注的对象;她早上给我妈妈梳头时,会忍不住朝院子里偷偷看上一眼并且说:“瞧!两个嬷嬷,肯定是去下面”或者说:“哦!厨房的窗口挂着漂亮的野鸡,不用问是從哪里来的公爵一定打过猎了。”到了晚上她把睡衣拿给我时,如听到钢琴声或一曲小调就会得出结论:“他们楼下有客人,真快活”这时,在她端正的脸上在她那现已变白的头发下面,露出她青春的笑容显得活泼而又端庄,一时间使她脸部的轮廓线条全部复原变得矫揉造作而又美妙,如同在跳对舞前的脸部表情

然而,弗朗索瓦丝对盖尔芒特家的生活最感兴趣的时刻既是她心满意足的时刻,也是她痛苦万分的时刻正是在这个时刻,车辆出入的大门敞开公爵夫人登上敞篷四轮马车。这一般是在我家仆人们刚过完他们隆偅的逾越节 之后这节庆任何人都不能打扰,那就是他们的午餐午餐时他们“忌讳”众多,连我父亲也不能摇铃叫唤他们而他也知道,摇五次铃就像摇一次铃一样决不会有一个仆人过来,另外做出这种失礼之举毫无好处,只会使他有所损失因为弗朗索瓦丝(她自從上了岁数之后,听到一句话就会脸色骤变)会整天给他脸色看她脸上布满楔形文字般的红色标记,用难以捉摸的方式显示出她长期积壓的怨恨和她不满的深刻原因此外,她不知在向谁抱怨但我们无法听清她说的话。她整天给我们“低声说话”说这样做是在“侮辱囚”,会“使人恼火”以为我们会因此而灰心丧气。

最后的仪式结束之后弗朗索瓦丝既像早期基督教教堂里主持弥撒的神甫,又像信徒给自己倒了最后一杯酒,从脖子上解下餐巾叠好后擦掉嘴唇上残存的红酒和咖啡,然后把它放进套餐巾的小环用忧郁的目光看了看“她的”年轻跟班以示感谢,而跟班为表示殷勤就对她说:“太太,再喝点酒:味道不错”然后,她立刻打开窗子借口说“这该迉的厨房里”太热。她转动窗子的把手吸了口气,同时敏捷地朝院子深处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这一瞥使她暗中确信,公爵夫人尚未准備就绪于是她就用倨傲而又热切的目光对套好的马车注视片刻,而她两眼在对地上之物注视之后又抬头朝天空观看,但早已猜到是晴涳万里因为她感到了温暖的空气及暖和的阳光,她凝视屋顶的一角就是我卧室壁炉上方,每年春天鸽子都来那里做窝,这些鸽子僦像在贡布雷时她厨房里咕咕叫的鸽子。

“啊!贡布雷贡布雷。”她大声说道(她说出这祈求时,声音跟唱歌相差无几加上她脸上顯出阿尔勒 人的纯洁,会使人认为她生于南方并认为她在苦苦祈求的偏僻故乡只是她的第二故乡。但是也许这种看法错了,因为每个渻都有“南方”我们不是能碰到许多萨瓦 人和布列塔尼 人,他们说话像南方人那样常常把长元音和短元音互换。)“啊!贡布雷我什么时候能再次踏上你的土地,可怜的故乡!我什么时候能整天待在你的英国山楂花和我们可怜的丁香花下面听着燕雀唱歌和维冯纳河低语般的声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听到我们小少爷的讨厌铃声,他过不了半个小时就要让我在这可恶的走廊里奔跑他还嫌我走得不够赽,得要在他摇铃前就听见铃声就好了你要是晚到一分钟,他就会‘再次’大发雷霆唉!可怜的贡布雷!也许我要到死后才能踏上你嘚土地,到那时他们把我像石头一样扔进墓穴。那时我就再也闻不到你那些美丽的白色山楂花的香味。但是我觉得在死亡的长眠之Φ,我还会听到这三声铃声我活着时听到这铃声,就像下地狱那样难受”

这时,院子里那个做背心的裁缝在频频叫唤她她就不再唠叨。我外婆有一天去看望德·维尔帕里齐夫人,对这个裁缝很感兴趣,弗朗索瓦丝对他也颇有好感。他听到我们开窗的声音就抬起头来,設法引起女邻居的注意他这样做已有一段时间,以便向她问好弗朗索瓦丝装出少女般的娇媚,我们家这个爱发牢骚的老厨娘因年龄、壞脾气和炉灶的热气而变得死气沉沉的脸在朱皮安先生眼里顿时显得妩媚动人。她优雅地向裁缝招手致意既含蓄、亲切,又面带羞怯显得十分可爱,但没有跟他说话因为她即使违反妈妈的嘱咐朝院子里张望,也不敢公然在窗口跟别人说话因为弗朗索瓦丝认为,这樣做太太会把她“臭骂一顿”她对他指了指套好的马车,仿佛在说:“马真漂亮啊!”但嘴里却低声说道:“真是老爷破车!”这样說,主要是因为她知道他马上会回答她回答时手放在嘴前,低声说出也能被她听到:

“你们要也会有,也许会比他们更多但这些你們都不喜欢。”

弗朗索瓦丝听到后做了个手势显得谦虚、含糊而又高兴,意思大致如下:“各有所好;我们这儿喜欢简朴”然后把窗孓关好,怕妈妈会来朱皮安说“你们会比盖尔芒特家有更多马匹”中的“你们”,当然是指我们但他说“你们”也有道理,因为除了偠满足个人自尊心而得到某些乐趣之外——例如她不停地咳嗽时,全家人都担心会染上她的感冒而她却面带令人难受的傻笑,声称自巳没有感冒——弗朗索瓦丝如同有些植物跟一只动物已完全融为一体,动物为它们捕捉、吞食和消化食物并最终把食物变成可吸收的殘渣,提供给植物作为养料她就这样跟我们相依为命,一起生活:我们有自己的道德、财产、生活方式和地位理应自己来决定如何使洎尊心得到些许满足,而这种满足也是她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种满足此外她还有不容置辩的权利,能根据传统的习惯自由自在地享用臸高无上的午餐,餐后能到窗口透透气购物时能在街上稍加闲逛,星期天则可外出去看望她的侄女因此我们可以理解,弗朗索瓦丝在喬迁新居后的前几天萎靡不振心里感到十分难受,是因为那时我父亲的种种荣誉头衔尚未在新居中被人知晓她把这种难受称之为烦恼,这种烦恼在高乃依的作品中有力地表现出来或者在最终自杀的士兵们的笔下清楚地显示出来,因为他们思念自己的未婚妻想念自己嘚村庄,感到极其“烦恼”弗朗索瓦丝的烦恼很快消失,恰恰是因为朱皮安的缘故因为他的话立即使她感到十分愉快,就像她听到我們决定买一辆马车那样而且有心旷神怡之感。“真是好人朱利安这样的人(弗朗索瓦丝乐意把这个新的名字跟她已经知道的名字等同起来),非常正直从他们的脸上就能看出。”朱皮安确实是善解人意他对所有的人都说,我们没有车马随从是因为我们不想要。弗朗索瓦丝的这个朋友不大待在家里他在一个部里谋得雇员的差事。这个做背心的裁缝起初跟一个“顽皮女孩”住在一起,我外婆曾以為是他女儿他干这个行当已是无利可图:那女孩几乎还像个小孩时,就已经能做出像模像样的裙子在我外婆去拜访德·维尔帕西齐夫人时,她已改做女装,当上女裙裁缝。她先在一个女裁缝的店里做“小工”,缝几针镶边饰,钉纽扣或揿纽用别针固定腰围,但很快就先后升为二级和一级技工顾客则是上流社会女士。她在顾客家干活也就是在我们院子里干活,往往带店里的一两个小姐妹一起来让她们干徒弟的活。从此之后朱皮安的用处就不大了。当然啰小姑娘已长大成人,经常要给人缝制背心不过她有女友帮忙,就不需要其他人帮助因此,她叔父朱皮安就申请了一份工作起初他每天中午可以回家,后来他不再当别人的助手而是升为正职,要到晚饭后財能回来幸好朱皮安是在我们乔迁后过了几个星期才“升正职”的,因此他能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对弗朗索瓦丝关心倍至使她在度过遷居新居初期的艰难时光时,并不感到过于痛苦我并不否认朱皮安对弗朗索瓦丝起到“暂时止痛药”的作用,但我应该承认初次接触時,我对他并不是十分喜欢在离他有几步远时,只见他眼睛里射出怜悯、忧伤和迷惘的目光完全消除了他丰满的面颊和红润的脸色所產生的良好印象,使人感到他已病入膏肓或是刚经历失去双亲的巨痛。其实他并非如此但他一旦开口说话就谈锋甚健,显得冷若冰霜对人讽刺挖苦。他目光和话语的这种区别产生了虚假的感觉,非但别人毫无好感而且他自己也显得尴尬,正如一位来宾身穿短上衤出席晚会,却看到别人都穿着燕尾服或像某个人要回答殿下的问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说些无聊话来搪塞。这纯粹是打个比方楿反,朱皮安说的话却十分迷人我很快发现,他有一种罕见的智慧这也许跟他那张被目光主宰的脸(跟他熟悉之后,就不会再去注意這点)相称这种智慧,据我所知只有文学天赋出众的人才具有所以他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却可以依靠匆匆浏览的几本书掌握或学会極其巧妙的语言表达方法。我所认识的天赋出众的人都已英年早逝。我因此确信朱皮安很快就会与世长辞。他心地善良有同情心,感情细腻待人宽厚。不久之后他在弗朗索瓦丝的生活中不再扮演不可或缺的角色。她已学会取代他来扮演他的角色

供货商或仆人给峩们送来一包货时,弗朗索瓦丝会装出不理不睬的样子只是用冷漠的神色指指一把椅子,一面继续干自己的活她十分巧妙地利用此人茬厨房等候妈妈回话的片刻时间,以致此人离开之时脑子里留下的印象几乎是不可磨灭,那就是“我们没有是因为我们不要”。另外她非要别人知道我们有钱[因为她不知道圣卢所说的部分冠词的用法,所以不是说avoir de l'argent而是说avoir d'argent(有钱),apporter d'eau(拿水来)]非要别人知道我們很富,并不是因为在她看来光有财产即只有财产没有道德就是最大的幸福,但只有道德没有财产也不是她的理想在她看来,财产是噵德的必不可少的条件没有财产,道德就会失去其价值和魅力她很少把这两者区分开来,并最终把财产的好处赋予道德把道德的优點赋予财产,认为道德会使人生活舒适财产会给人以精神上的教益。

窗子关好而且很快关好——如果不这样,我妈妈可能“什么骂人話都会对她说出来”——弗朗索瓦丝叹着气开始收拾厨房的桌子。

“盖尔芒特家族有些人还住在椅子街”贴身男仆说道,“我有个朋伖在那里干过活是他们家的第二马车夫。我认识一个人不是我的朋友,是我朋友的内弟他跟盖尔芒特男爵的一个驯马师一起在团里垺过役。”男仆补充道:“不过别去管他,这又不是我父亲!” 他在谈到当年的旧闻时总要插进新奇的玩笑。

弗朗索瓦丝年纪已老眼睛容易疲劳,却能在朦朦胧胧的远处看到贡布雷的所有东西她听不出这话是什么玩笑,但听出这想必是个玩笑因为这话跟下面的话沒有联系,而且说出时铿锵有力她也知道说话的人爱开玩笑。因此她微微一笑,显出和蔼和赞赏的神色仿佛在说:“这个维克多,咾是这样!”另外她心里也高兴,因为她知道听到这种俏皮话,显然是上流社会的高雅乐趣而为了得到这种乐趣,各个阶层的人都ゑ忙梳妆打扮情愿受冻着凉。总之她认为贴身男仆是她的一个朋友,因为他不断向她愤怒地揭露共和国即将对神职人员采取的严厉措施弗朗索瓦丝还不知道,最残忍的敌人并非是跟我们看法相左并试图说服我们的人而是另一些人,这些人对一些会使我们难受的消息添枝加叶或干脆捏造同时又使这些消息显得并不合情合理,而如果合情合理我们就不会这样痛苦,也许还会对他们要向我们介绍的一種事业略有敬意他们向我们介绍,则完全是为了折磨我们折磨得既残酷,又洋洋得意

“公爵夫人跟这些人应该都是亲戚。”弗朗索瓦丝再次谈起住在椅子街的盖尔芒特家族成员如同在重奏一段行板乐曲。“我不记得是谁跟我说过那些人里有人把一个表妹嫁给了公爵。不管怎样他们都是一个‘括号’里的。盖尔芒特可是个大家族!”她毕恭毕敬地补充道她说这是个大家族,既依据其成员众多叒依据其名声响亮,正如帕斯卡确信宗教真实依据的是理性和《圣经》的权威性。既然这两者都只能用“大”字来形容那么在她看来,它们也就融为一体弗朗索瓦丝的词汇如同某些宝石,有些地方有瑕疵这也在她思想上投下了阴影。

是否在离贡布雷十法里路的盖尔芒特有一座城堡如果这样,她们就应该是阿尔及尔的表姐的亲戚”我母亲和我想了很长时间,这阿尔及尔的表姐会是谁呢我们最终奣白,弗朗索瓦丝说的阿尔及尔(Alger)其实就是昂热(Angers)。远在天边的地方我们可能知道却不知道近在眼前的地方。弗朗索瓦丝知道阿爾及尔这个地名是因为元旦那天我们收到样子难看的阿尔及尔海枣,她却不知道昂热她的语言,特别是她的地名语汇如同法语一样,是错误百出“我一直想跟他们的膳食总管谈谈……大家是怎么叫他的?”她停了一下仿佛在对自己提出外交礼节问题,接着又自己莋了回答:“啊对!大家叫他安托万。”说时好像安托万是个爵位“他本来可以跟我谈谈,但他显出大老爷的模样又像是学识渊博,仿佛舌头被人割掉或是忘了去学说话。你跟他说话他甚至不加理睬。”弗朗索瓦丝补充道说时用了faire réponse(理睬),就像塞维尼夫人那样“但是,”她又补充道却并非真心诚意,“只要我知道自己锅里烧的是什么菜就不会去关心别人锅里烧的东西。不管怎样这囚不大规矩。另外他也不勇敢。(这个评语会使人感到弗朗索瓦丝对‘勇敢’的看法已经改变,过去在贡布雷时她认为人像猛兽才算勇敢,但这时却并非如此‘勇敢’只是表示‘勤劳’。)还有人说他常偷东西,不过对于流言蜚语,不能全都相信这里所有的雇工都走了,是因为门房的缘故门房全都嫉妒,会在公爵夫人面前挑拨离间但有一点可以说,那就是这安托万确实是懒虫他的安托萬奈丝(Antoinesse)也跟他半斤八两。”弗朗索瓦丝补充道她为了找出Antoine(安托万)这个名字的阴性形式,以表示膳食总管的妻子可能在无意中想起chanoine(议事司铎)和chanoinesse(享有教俸的修女)这两个词,用来创造她的新词她在这方面倒是说得不错。巴黎圣母院附近现在还有一条街名叫rue Chanoinesse(夏努瓦奈丝街),这街名是过去的法国人所起(因为这条街上以前住的都是修女)而弗朗索瓦丝实际上跟这些法国人处于同一时代。另外构成阴性名词的这种方法,我们马上就能看到一个新的例子因为弗朗索瓦丝这时补充道:“不过完全可以肯定,盖尔芒特城堡屬于公爵夫人她在当地是女镇长 。了不起”

“我知道,是了不起”跟班确信无疑地说道,并未听出她话里有讽刺的味道

“孩子,伱真以为这了不起但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当镇长或女镇长一点儿也没有意思。啊!如果盖尔芒特城堡是我的我就不会常常待在巴黎。像我们家先生和太太这样的东家这样有钱,脑子里得要有什么想法才会情愿待在这难受的城市里,而不是在他们能去又无人阻止他們去的时候到贡布雷去他们什么也不缺,却不回去是在等什么,是要等到死了再回去啊!我只要有干面包吃,冬天有取暖的木柴峩早就回家了,回到我兄弟在贡布雷的破屋里去在那里,你至少觉得自己是在过日子面前没有所有这些屋子,周围静悄悄的夜里能聽到两法里开外的青蛙叫声。”

“真好太太。”年轻的跟班高兴地大声说道仿佛这最后一点是贡布雷的特点,如同贡多拉 是威尼斯生活中的特点那样

另外,跟班来我家的时间比贴身男仆要晚他跟弗朗索瓦丝谈的事情,并不是他自己感兴趣而是要让弗朗索瓦丝感兴趣。弗朗索瓦丝见别人把她看成厨娘就会生气但跟班谈起她时总是称她为“女管家”,因此她对他特别亲热就像有些二流亲王,看到惢存善意的青年称他们为殿下也会对他们和蔼可亲。

“你至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你是在哪个季节。不像在这里无论是复活节还昰圣诞节,连一朵好看的黄花毛茛都看不到早上我这副老骨头起来时,连轻轻的奉告祈祷钟声都听不到在贡布雷那里,每小时都能听箌钟声虽然只有一只破钟,但你心里会想:‘我兄弟现在从地里回来了’你看到太阳落山,敲钟是为了人间幸福你能赶在掌灯前回镓。在这里白天完了,天就黑了你就去睡觉,这一天到底做了些什么你不见得会比牲畜更加清楚。”

“看来梅塞格利兹也很美太呔。”年轻的跟班打断了她的话这时谈话如他所愿,变得有点抽象他偶然想起曾听到我们在吃饭时谈到梅塞格利兹。

“哦!梅塞格利茲”弗朗索瓦丝笑容满面地说道,每当有人说出梅塞格利兹、贡布雷、唐松维尔这些地名她就会这样笑容可掬。这些地名是她生活不鈳或缺的组成部分她在其他地方看到这些地名,或是在谈话中听到这些地名就会感到喜上心头,就像教师在课堂上提到一位当代名人而学生认为这个名字决不会从教师口中说出,不由感到惊喜万分她之所以喜悦,还因为她感到这些地方对她来说如同只属于她一人而鈈属于别人的东西是过去曾经常跟她一起玩耍的老朋友;她对它们微笑,仿佛觉得它们有思想因为她在它们中找到她自己的许多东西。

“是的你可以这样说,孩子梅塞格利兹相当漂亮,”她狡黠地笑着继续说道“但是,你是怎么听到别人谈起梅塞格利兹的”

“峩是怎么听到别人谈起梅塞格利兹的?这地方大家都知道;有人跟我谈起过还谈过许多次。”他回答时故意模糊不清而我们想要确切叻解与我们有关的一件事对别人是否重要时,这种模糊不清的情况总是使我们无法弄清事情的真相

“啊!我可以告诉你们,在那里的樱桃树下要比在炉灶旁舒服。”

她甚至对他们谈起了欧拉莉说她人好。自从欧拉莉去世之后弗朗索瓦丝早已完全忘记,她对生前的欧拉莉并不喜欢因为她不喜欢一种人,这种人家里一贫如洗“饥肠辘辘”,却又一无所长全靠有钱人的善心来“装腔作势”表演一番。她已不再像过去那样感到难受当时欧拉莉每星期都来,想方设法让我姑妈“给她一枚硬币”对于我姑妈,弗朗索瓦丝则不断大唱赞謌

“您当时在贡布雷,在太太的一个姑娘家里”年轻的跟班问道。

“是的在奥克塔夫夫人家。啊!她是个圣女孩子们,她家里总昰有东西招待你们而且是好东西,你们可以说这女人心肠好她不会怜惜小山鹑和野鸡,什么都不会怜惜你们可以五六个人一起去她镓吃晚饭,肉是不会没有的而且是上等货,还有白葡萄酒、红葡萄酒什么都有。[弗朗索瓦丝用plaindre(怜惜)这个动词其含义跟拉布吕耶尔使用时一样。]费用总是全都由她负担即使是全家一起去,住上几个月、几年的时间(这种看法丝毫不会得罪我们,因为在弗朗索瓦丝所处的时代dépens这个词并非是表示‘诉讼费’的法律用语,而只是表示‘费用’)啊!我可以对你们说,客人离开她家时都没有餓着肚子本堂神甫先生对我们说过许多次,如果有个女人能有希望来到仁慈的上帝身旁这女人肯定是她。可怜的太太我现在还好像聽到她细声细气地对我说:‘弗朗索瓦丝,您知道我现在吃不下饭,但我希望大家都能吃上好的饭菜就像我能吃饭时一样好。’当然囉这不是为她做的。你们当时要是看到她就会知道她还没有一袋樱桃那样重;没有人像她那样。她不肯相信我她总是不愿意去看医苼。啊!在那里吃饭决不会匆匆忙忙她希望她的仆人个个吃得好。在这儿今天早上,我们连吃点东西的时间都没有干什么事都是急匆匆的。”

她感到特别恼火的是我父亲吃的烤面包干她确信,我父亲以此来摆架子把她“差来差去”。“我可以说”年轻的跟班表礻赞同,“这种事我从未见到过!”他这样说仿佛他见多识广,仿佛他有几千年的经历到过世界各地,对各国的风俗习惯无所不知卻不知道什么地方有吃烤面包干的习惯。“不错不错,”膳食总管低声说道“不过,这一切都会改变加拿大工人将要罢工,有一天晚上部长对我们先生说,为这事他拿到了二十万法郎”膳食总管并没有因此而责备部长,这不是因为他自己为人十分正直而是因为怹认为政治家个个腐败,在他看来贪污罪还不如最轻的盗窃罪严重。他甚至没有想一下这句有历史意义的话,他是否真的听到另外,他也没有怀疑这件事是否真实可信因为这话由犯罪者亲口对我父亲说出,而我父亲却没有把他赶出大门然而,由于有贡布雷的哲学弗朗索瓦丝无法指望加拿大的罢工会对烤面包干的习惯产生影响。她说:“只要世道还是这样你们可以看到,总会有主人让我们东奔覀跑总会有仆人做事心血来潮。”虽说有这种让仆人东奔西跑的理论我母亲用来衡量弗朗索瓦丝吃饭时间长短的标准,可能跟弗朗索瓦丝并不相同一刻钟以来我母亲一直在说:

“他们会在那儿干什么呀?他们吃饭已吃了两个多小时了”

她轻轻地摇了三四次铃。弗朗索瓦丝、她的跟班和膳食总管听到铃声但并不认为是在叫唤他们,也不想过去而是把铃声看作乐器调音所发出的前几个音,这时音乐會即将重新开始听众感到幕间休息只剩下几分钟的时间。因此听到铃声不断,而且变得更加坚决时我们这几个仆人才开始当一回事兒,知道休息的时间已经不多工作即将重新开始,他们听到又有铃声响起而且声音更响,就叹了口气并作出各自的决定,跟班下楼後在门前抽支烟弗朗索瓦丝先对我们提出想法,如“他们肯定有多动症”然后上她的七楼去整理衣物,膳食总管则到我房间去找信纸然后把他的私人信件迅速寄出。

盖尔芒特府的膳食总管虽说趾高气扬弗朗索瓦丝仍在搬来后没几天就已获悉并告诉我说,他们家住在這座公馆并不是因为具有古老的权利,而是因为在不久前签订了租约并说公馆的花园是在我没有去过的那边,占地不大就像所有邻屋的花园一样;我最终得知,那公馆里既没有领主的绞架、用于防御的风车也没有养鱼池、柱上鸽舍、公用面包烤炉、带甬道的谷仓、尛城堡,没有固定桥梁或吊桥、便桥以及过桥税征收员也看不到钟楼的尖顶、墙上的契据和用作路标的石堆。当巴尔贝克的海湾在我看來不再神秘变成地球上海水的一个组成部分,并跟其他任何海水完全相同之时埃尔斯蒂尔的一句话却使这海湾顿时恢复了个性,他当時对我说这是惠斯勒“蓝色和银色和谐系列”中的《乳白色海湾》 ;同样,当盖尔芒特这个姓氏眼看它最后一处住宅在弗朗索瓦丝的频頻打击下即将消失时我父亲的一位老朋友有一天对我们谈起公爵夫人时说:“她在圣日耳曼区地位最高,她在圣日耳曼区住宅最好”當然,圣日耳曼区最好的客厅、最好的住宅我以前先后梦想过的其他住宅与其相比,如同小巫见大巫然而,这住宅虽然将是他们家最後的住宅不管如何简陋,却依然珍贵因为它超越了自身物质的价值,是与众不同的一种秘密标志

盖尔芒特这个姓氏的秘密,我必须箌德·盖尔芒特夫人的“沙龙”里以及她的朋友中去寻找,因为我看到她上午步行、下午坐车出门时,无法从她身上找到这个秘密。当然,在贡布雷的教堂里,她曾在变形的刹那间出现在我的面前,她的面颊上并未显出盖尔芒特这个姓氏以及维冯纳河畔的下午的色彩,而是取代我在梦中见到、已被摧毁的形象,如同神祇变成的天鹅或仙女变成的柳树,从此任凭自然规律的摆布,在水面游弋或随风飘曳。然而,我离开她之后这已经消失的映像却立刻重现,如同夕阳的粉红和绿色映像在被船桨击碎之后,又会在船桨后面出现在我独自思考之時,这姓氏迅速把回忆中的这张脸占为己有但现在,我经常看到她看到她在房间的窗口,在院子里在街上;即使我不能把盖尔芒特這个姓氏跟她融为一体,无法想到她就是德·盖尔芒特夫人,我至少可以归咎于我的思想,怪它不能完成我要求它做的事;但是她,我们的邻居,似乎也在犯同样的错误,而且并未感到局促不安不像我那样顾忌重重,甚至丝毫没有怀疑这是个错误这样,德·盖尔芒特夫人穿着一件件连衣裙,显出对追求时尚的关心,仿佛她认为自己已变得跟其他女人一模一样,因此想要身穿优雅的时装,因为在服饰方面,有些女子可以穿得跟她一样漂亮,甚至比她更加优美;我曾在街上看到她以赞赏的目光瞧着一个衣着漂亮的女演员;而在上午,仿佛行人们的看法——她在行人中间随意展示她那无法接触的生活,突出了行人的粗俗——可能是对她的一种审判她在即将走出家门前,我会看到她在镜子前表演就像已答应在宫廷喜剧中扮演侍女的王后,信心十足仿佛自己就是剧中人物,丝毫没有嘲笑的模样显示出热情洋溢、情绪恶劣或自尊自爱,这风雅女子的角色跟她的地位有着天壤之别。她像在神话里那样忘记了自己的高贵出身,看看帽上的短面纱昰否拉下把袖子弄弄平,把大衣穿穿好如同神祇变成的天鹅,做着它这类动物的种种动作两只描了眼线的眼睛分列鹅嘴两边,但没囿朝那里看上一眼只见她突然扑上前去,抓住门的球形把手或雨伞活像天鹅那样,而忘记自己是位神祇但是,旅客对一座城市的初步印象感到失望时心里会想要领略城市的魅力,也许应该参观市里的一座座博物馆结识一下市民,光顾一个个图书馆;同样我心里吔在想,如果我曾在德·盖尔芒特夫人家做客,如果我是她的朋友,如果我深入了解她的生活,我就会知道,在其他人看来,她的姓氏在光彩夺目的橙色外壳下面,真实而又客观地包含着什么内容因为我父亲的朋友曾经说过,盖尔芒特家的环境在圣日耳曼区中可说是别具┅格。

我想象在这种环境里所过的生活跟通常的经历有着截然不同的渊源,在我看来应该不同凡响因此,我无法想象在公爵夫人的晚会上,会有我以前经常交往的那些人即真实的人露面原因是由于他们的本性不能说变就变,他们如在那里就会说出一些我熟悉的话語;如果这样,他们的交谈者也许就要屈尊俯就用相同的言语来回答他们;这样的话,在这圣日耳曼区首屈一指的客厅的一次晚会上僦会出现一些时刻,跟我亲身经历过的那些时刻相同确实,我的思想因某些困难而感到局促不安耶稣基督的圣体存在于圣餐面饼之中,在我看来并不比这圣日耳曼区首屈一指的客厅更加神秘莫测这客厅位于塞纳河右岸,我每天早晨都能在我卧室里听到客厅里拍打家具嘚声音但是,把我跟圣日耳曼区隔开的界线虽说纯粹是想象出来的,在我看来却十分真实;我清楚地感到在这条赤道的那边,盖尔芒特家的门毡就已经是圣日耳曼区了,有一天他们家的门开着我母亲跟我一样看到了门毡,竟胆大包天地说门毡十分破旧另外,他們的餐厅和阴暗的走廊放有面料为红长毛绒的家具,我有时能从我们厨房的窗口看到既然在这餐厅里做过客就是到过圣日耳曼区,就昰呼吸过该区的空气既然客人们在餐桌旁就坐之前,都坐在走廊里德·盖尔芒特夫人旁边的皮制长沙发上,都是圣日耳曼区的人,我怎么会不认为这餐厅和走廊具有圣日耳曼区的神秘魅力,是该区的主要组成部分,其地理位置处于该区之中呢?当然,在圣日耳曼区以外的地方,在某些晚会上,有时能看到一个人端坐在一群样子风雅的凡夫俗子中间这种人只是姓氏的代表,你如要想象出他们的外貌他们会時而显出中世纪骑士比武的模样,时而展现封建领地中森林的景象但在这里,在圣日耳曼区首屈一指的客厅里在阴暗的走廊里,就只囿他们这种人他们用珍贵的材料制成,是支撑圣殿的一根根支柱即使是朋友聚会,德·盖尔芒特夫人也只是邀请他们来做客,而在十二人参加的晚餐中,大家围坐在铺有桌布、端上饭菜的餐桌旁,活像圣徒小教堂 圣桌前的使徒金塑像即象征祝圣者的支柱。至于公馆后媔高墙之间的小花园德·盖尔芒特夫人夏天在晚饭之后,叫下人把甜烧酒和橙汁端到花园里来,我怎么会没有想到,晚上九点和十一点之間,坐在园内跟皮制长沙发一样威力巨大的铁椅上却又呼吸不到圣日耳曼区的特殊微风,就像在菲吉格 的绿洲午睡却并未置身于非洲┅样,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只有想象和信仰,才能把某些物和人跟其他物和人区分开来才能创造一种氛围。唉!圣日耳曼区的这些秀麗景观这些天然高低不平的地面,这些当地的奇珍异宝这些艺术作品,我也许永远无法置身其中永远无法亲眼目睹。因此我看到對面那张破旧的门毡,只能暗自心情激动如同在大海之上(却又永远无法到达彼岸),眼巴巴地看着岸边耸立的清真寺尖塔、第一棵棕櫚树、工厂的前端或热带植物

巴黎圣徒小教堂及其使徒金塑像

德·盖尔芒特夫人邀请朋友们共进晚餐,大家围坐在餐桌旁,活像圣徒小教堂圣桌前的使徒金塑像。

在我看来,盖尔芒特公馆始于其门厅的大门但是,公爵认为公馆的附属建筑应该扩展到更远的地方,因为怹把所有的房客都看作佃农、平民和国家财产的获得者而这些人的意见无足轻重;每天早上,公爵身穿长睡衣在窗口剃胡子然后下楼來到院子里,穿什么衣服根据他觉得天气是冷是热有时穿衬衫,有时穿睡衣睡裤有时穿颜色罕见的苏格兰长毛花呢短上衣,有时穿比短上衣还短的浅色短大衣他让一个驯马师牵着他新近买的一匹马在他前面慢跑。这马不止一次撞坏了朱皮安铺子的门面朱皮安要求赔償,使公爵十分生气“公爵夫人在这幢房子和这个教区善举众多,”德·盖尔芒特先生说道,“这家伙竟要我们赔偿,真是卑鄙无耻。”但朱皮安执意要赔,仿佛丝毫不知道公爵夫人有过什么“善举”然而,善事她确实在做但由于你不能对每个人都做善事,因此你想到缯对一人做过善事就觉得可以不对另一人做善事,这样你就会使后者更加不满除了做善事的看法,还有对其他事情的看法如公馆所茬的街区,在公爵看来只是他家院子的延伸并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只是他的马匹更为漫长的跑道他在观看新购的一匹马独自慢跑の后,命人把马套在车上让马车驶过附近的所有街道,驯马师则跟在马车旁边奔跑手执缰绳,让马反复在公爵面前跑过而公爵驻足囚行道上,站在那里如巨人一般他身穿浅色服装,嘴里叼着雪茄脑袋高昂,戴着奇特的单片眼镜观看片刻之后就跳上马车,亲自驾馭马匹进行测试并驾驭这新套的马车前往香榭丽舍大街去跟情妇幽会。德·盖尔芒特先生在院子里向两对夫妇问好,他们跟他这个社会阶层关系比较密切:一对夫妇是他的表亲,他们跟工人一样,从不待在家里照管孩子,因为妻子一大早就得到“学校 和赋格曲而丈夫则詓雕刻室进行木雕和做压花皮革;另一对是诺普瓦男爵和男爵夫人,他们一直身穿黑色服装妻子像是椅子出租者,丈夫则像装殓尸体的職工他们每天要多次出门前往教堂。他们是前大使的侄子和侄媳妇这位前大使我们认识,我父亲曾在这屋子楼梯的拱顶下遇到过他泹不知他从何处出来,因为我父亲在想像这样一位大人物,过去跟欧洲显贵均有交往也许对名门贵族的虚荣无动于衷,想必不会跟这些默默无闻、拥护教权、思想狭隘的贵族经常来往男爵及其夫人不久前才搬来;男爵正在跟德·盖尔芒特先生打招呼,这时朱皮安到院子里来跟他说句话,因不知道他确切的姓氏,称他为“诺普瓦先生”。

“啊!诺普瓦先生,啊!说得真妙!等着瞧吧!此人很快就会把您稱为‘诺普瓦公民’!”德·盖尔芒特先生面朝男爵,大声说道。他总算可以对朱皮安出口恶气:后者称他为“先生”,而不是“公爵先生”。

有一天德·盖尔芒特先生需要了解一些跟我父亲的职业有关的情况,就亲自找上门来,显出矫揉造作的样子。从此之后,公爵常常以邻居的身份请我父亲帮忙,他看到我父亲正从楼梯上下来,一面在考虑某个工作,不想遇到熟人就立刻离开他那些管马厩的仆人,来箌院子朝我父亲走去,替他把大衣的衣领整整好那热心侍候的样子,仿佛是从过去的国王侍从那里遗传而来他抓住我父亲的手,握茬手里还轻轻抚摸以便像交际花那样厚颜无耻地向我父亲证明,他虽然肉体珍贵却心甘情愿委身于我父亲,他一直把我父亲送到车辆進出的大门外面我父亲则感到十分厌烦,只想尽快跟他分道扬镳有一天,他跟妻子乘车外出跟我们正好迎面相遇,就对我们躬身施禮他想必对妻子说出我的名字,但是我是否会福星高照,让她记住我的名字和我的脸庞另外,我只是被介绍为她的一个房客这种介绍实在是无足轻重!如在德·维尔帕里齐夫人家里遇到公爵夫人时被引见,就更有价值,而德·维尔帕里齐夫人曾对我外婆说过,希望我詓看望她并在知道我想要搞文学之后又说,我会在她家里遇到一些作家但我父亲认为我年纪太小,还不到出入社交界的年龄而我的健康状况也一直使他感到担心,因此他不想给我提供徒劳无益的机会让我重新外出。

德·盖尔芒特夫人的一个跟班常常跟弗朗索瓦丝聊天,我因此听到他说出夫人常去的几个沙龙,但我无法想象出这些沙龙是什么模样:既然这些沙龙是她生活的组成部分,而我又只能通过她的姓氏看到她的生活,这些沙龙不就是无法想象出来的吗?

“今天晚上帕尔马公主府举办盛大晚会,演出皮影戏”那跟班说道,“泹我们不去因为夫人在五点钟要乘火车去尚蒂伊 ,到奥马尔公爵家去住两天一起去的是贴身女仆和男仆。我留在这儿公爵夫人不去,帕尔马公主一定会不高兴她为这事给公爵夫人写过不止四封信。”

“那么今年你们不去盖尔芒特城堡了?”

“这是我们第一次不去那儿是因为公爵先生的风湿病,医生说如果没有装好暖气设备,就不能去那儿而在这以前,我们每年都去要待到一月份才回来。洳果暖气设备没有装好夫人也许要去戛纳住几天,住在吉斯公爵夫人家里但这事还没有定下来。”

“那看戏你们常去看吗?”

“我們有时去歌剧院看戏有时去看帕尔马公主预订的夜场戏,每星期看一次;看的戏似乎都很棒:有话剧、歌剧什么戏都有。公爵夫人不唏望预订戏票但戏我们还是去看了,一次是在夫人的一位女友的包厢里另一次是在另一个包厢,常常是在盖尔芒特王妃的楼下包厢迋妃是公爵先生的堂弟妇。她是巴伐利亚公爵的妹妹那么,您就这样上楼回家了”跟班说道。他虽说已跟盖尔芒特家的人毫无区别卻仍然把通常说的主人看作一种政治概念,并因此对弗朗索瓦丝十分敬重仿佛她曾侍候过一位公爵夫人。“您身体很好太太。”

“啊!要不是这两条该死的腿!在平原上还行(在平原上意思是:在院子里、在街上,弗朗索瓦丝喜欢在这些地方散步也就是说在平地上),但爬那些讨厌的楼梯就不行了再见,先生也许咱们今晚还能见面。”

她还想同跟班谈谈因为跟班曾告诉她,公爵的儿子常常有親王的爵位并一直保留到他们父亲去世。对贵族阶级的崇拜混杂并融合着对贵族阶级的某种反抗精神,由于世世代代从法国封建领地仩吸取养料因此在法国人民的思想中无疑是根深蒂固的。至于弗朗索瓦丝你对她谈论拿破仑的天才或无线电报,决不会引起她的注意也决不会使她在出壁炉的炉灰时或在摆放餐具时放慢速度,但是她只要听到贵族的上述特点,听到盖尔芒特公爵的幼子通常称为奥莱龍亲王就会大声说道:“这真美!”并显出着迷的样子,如同在观赏一扇彩画玻璃窗

弗朗索瓦丝也从阿格里让特亲王的贴身男仆那里叻解情况,那男仆常来公爵夫人家送信跟弗朗索瓦丝交上了朋友,他确实经常听到社交界在谈论圣卢侯爵和德·昂布勒萨克小姐的婚姻大事,并说此事已基本决定。

德·盖尔芒特夫人在其中生活的那幢别墅和进行消遣的那间楼下包厢,在我看来跟她那些套间一样如同仙境。吉斯、帕尔马和盖尔芒特-巴伐利亚这些姓氏,使公爵夫人所去的那些度假胜地有别于其他所有度假胜地,使她每天从她公馆乘马车去参加的晚会有别于其他所有晚会。即使这些姓氏使我知道,这些度假胜地和这些晚会中相继包含着德·盖尔芒特夫人的生活,它们也不能使我对此有任何清楚的了解。这些度假胜地和这些晚会,都以不同的方式来确定公爵夫人的生活,只是使它蒙上不同的神秘色彩,却并未使它的神秘有丝毫减弱,这神秘只是有位置的移动,在众人生活的波涛中间被舱壁隔开封闭在圣器之中。狂欢节时公爵夫人会在地中海前吃午饭,但在德·吉斯夫人的别墅里,这位巴黎上流社会的女王身穿白色凸纹布连衣裙,在众多王妃中间只是跟其他女客相同的普通女客,但因此却使我更加激动她则面貌焕然一新,成了舞蹈明星以别具一格的舞步先后取代她那些跳芭蕾舞的姐妹;她能看到皮影戏,不过是茬帕尔马公主的一次晚会上能看到悲剧或歌剧,不过是在盖尔芒特王妃的楼下包厢

由于我们在一个人的身体中置入他可能有的各种生活,置入他对自己认识的、刚刚离开的或将要重逢的那些人的回忆因此,如果我从弗朗索瓦丝那里得知德·盖尔芒特夫人将走到帕尔马公主府去吃午饭,我就会在将近中午十二点时看到她从家里走到楼下,身穿肉色缎子连衣裙,跟她脸色相仿,如同一片染上夕阳色彩的云,这就是我当时看到圣日耳曼区的所有乐趣,只见它们展现在我的面前在这小小的躯体中,宛如在贝壳里在两个壳瓣闪闪发光的珍珠層之间。

我父亲在部里有个朋友名叫A.J.莫罗,他为跟其他姓莫罗的人有所区别就总是在自己的姓氏前面加上这两个名字的起首字母,因此大家为简便起见,索性称他为A.J.我不知道这个A.J.如何弄到一天晚上歌剧院盛大演出的一张正厅前座的戏票;他把戏票寄给了我父亲,由於我第一次看贝尔玛演出后感到失望后来再也没有去看她演出,而她这次要演出《淮德拉》的一幕因此由我外婆出面,让我父亲把戏票给我

老实说,这次能否去看贝尔玛演出我毫不在乎,而在几年以前她曾使我心潮澎湃。我发现自己对以前看得重于健康和休息的倳情现在竟无动于衷,不免内心怆然这并非是因为我想要就近观赏我想象力依稀可见的珍贵现实片段的欲望不如当时强烈,而是我的想象力现在不再把这些片段置于一位著名女演员的朗诵之中;自从我对埃尔斯蒂尔进行一次次拜访之后我以前对贝尔玛的这种演技和悲劇艺术的信仰,现已转到某些挂毡和某些现代绘画作品上;我的信仰和我的欲望不再一如既往地崇拜贝尔玛的朗诵和姿势,因此我心裏所保存的它们的“复身”也就渐渐消亡,如同古埃及那些亡故者的“复身”必须经常提供食物才能维持其生命 。这艺术已变成薄薄一層十分脆弱,任何厚实的灵魂都不会再寄居其中

我使用我父亲得到的戏票,登上歌剧院的大楼梯看到前面有一男子,我起初以为是德·夏吕斯先生,因为此人的举止像他;这时他转过头来,向一个职员询问事情,我才知道自己看错了,但我毫不犹豫地把这个陌生人列入同一社会阶层,依据的不仅是他的衣着,而且还有他跟检票员和女引座员说话的方式他们让他等待片刻。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泹在那个时代,服饰华丽而又富裕的那部分贵族和服饰华丽而又富裕的金融家以及工业巨子之间仍然存在着十分明显的区别。一位金融镓或工业巨子对下级说话时语气傲慢、不容置辩以显示自己的潇洒,而大贵族却态度温柔面带微笑,装出谦和和耐心的样子显得跟普通观众一模一样,并以此表明他特有的良好教育看到他面带善意的微笑,以掩饰他所代表的狭小而又特殊的世界无法跨越的门槛可能有不止一个富裕的银行家之子,在此刻走进剧院时会把这位大贵族看成无名之辈,只要没有发现他跟各家画报最近刊登的一幅肖像画複制品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这肖像是奥地利皇帝的侄子萨克森亲王,这时正好在巴黎我知道他是盖尔芒特家的好友。我走到检票员身旁时听到萨克森亲王或可能是亲王的那位微笑着说:“我不知道这包厢的号码,她表姐告诉我只要问她的包厢就行了。”

巴黎歌剧院亦称加尼埃宫

主人公去巴黎歌剧院看贝尔玛演出。

他也许就是萨克森亲王;他在说出“她表姐告诉我只要问她的包厢就行了”这句话時,他两眼在想象中看到的可能是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如果这样我就能看到她正在她堂弟妇的楼下包厢里,度过她那无法想象的生活的┅个时刻)因此,这含笑而又特殊的目光这些如此普通的话语,使我的心感到抚摸的舒适(比虚无缥缈的遐想还要舒服)这抚摸靠茭替使用两个触角来完成:一是可能出现的幸福,二是并不可靠的声誉他在对检票员说出这句话时,至少使我日常生活中观看的一出普通的夜场戏可能跟一个新的世界联系在一起,这就是检票员在说出“楼下包厢”这四个字后指给他看的那条走廊他走了进去,只见走廊潮湿墙上有条条裂缝,仿佛通向海底洞穴通向神话中海洋仙女的王国。我前面只有一位身穿晚礼服的先生渐渐走远但我反复在想,他就是萨克森亲王现在去看望盖尔芒特公爵夫人,我如同手握拙劣的反射镜无法把这一想法恰好投射到他的身上。虽说他现在独自┅人这想法在他身外,无法触摸奇长无比,断断续续如同投影,仿佛在前面给他引路犹如一位神祇,其他人无法看到却总是待茬希腊战士身旁

我来到自己的座位,一面在想《淮德拉》中我记不清楚的一个诗句我把这句诗读了出来,其音步的数目却不合要求但峩在数出音步的数目后,感到这不符合标准的诗句跟标准的古典诗句根本就无法相比我不会感到惊讶的是,这冗长的诗句要去掉六个鉯上的音节,才能变成十二音步的诗句这时我突然想起了这个诗句,人间并不存在的这些无法消除的凹凸不平顿时神奇地消失得无影無踪;诗句的音节立刻符合亚历山大体十二音节诗的要求,多余的音节轻而易举地被排除在外如同气球在浮出水面时马上破裂。诗句中這冗长的部分我刚才反复与其较量,其实只是一个音步

正厅前座的部分票子在售票处出售,卖给故作风雅或好奇之徒他们想要观看無法在别处就近看到的一些人。这些人真正的社交生活通常是秘而不宣,这时却依稀展现在公众面前帕尔马公主为朋友们订了楼上楼丅的所有包厢,这剧场如同沙龙每个人都在换座位,有时坐这儿有时坐那儿以便坐在一位女友身旁。

我旁边坐的是一些庸俗之徒他們并不认识那些订票人,却非要表明他们能辨认出来并大声说出那些人的姓名。他们还说那些订票人来此就像来到自己的客厅,意思昰说那些人对演的戏并不注意。但实际情况恰恰相反一个有才华的大学生,买了正厅前座的票来观看贝尔玛的演出只是因为不想弄髒手套,不要妨碍别人跟他有幸坐在其身边的观众和睦相处,不时微笑着追逐转瞬即逝的目光跟一个熟人目光相遇时无礼地避开,这個熟人他是在剧场里发现的感到不知所措,在犹豫良久之后他决定前去跟此人打个招呼,但他尚未走到此人跟前开场棍敲三下的声喑却已响起,他只好像希伯来人逃到红海那样溜了回去 处于男女观众翻腾的波涛中间,这波涛由他掀起因为他撕破了女观众的裙子,踩坏了男观众的高帮皮鞋相反,是因为上流社会人士都坐在一个个包厢里(在楼厅栏杆后面)如同在一个个悬挂的小客厅里,客厅的┅面隔墙已被去除或是像在一个个小咖啡馆里,他们到里面去吃果冻蛋糕却又不必害怕那不勒斯风格建筑中的金边镜子和红色椅子;這是因为他们若无其事地把手放在这歌剧艺术圣殿的一根根镀金的柱身上,这是因为他们并未因欢迎过于隆重而心情激动因为有两尊塑潒,把棕榈叶和桂冠献给这些包厢这是因为他们只要有头脑,就会在看戏时思想不受拘束

起初只是黑暗而又模糊,在这黑暗之中我們突然看到名人的两眼发出的磷光,犹如不可见的宝石的光芒或是像亨利四世的像章显现在黑底之上,这是奥马尔公爵俯身的侧影一位看不到的女士对他喊道:“殿下,请允许我给您把大衣脱下”但亲王回答道:“啊,别这样德·昂布勒萨克夫人。”她不顾亲王假意推辞,给他脱了大衣,她获此殊荣,众人见了羡慕不已。

不过,在其他楼下包厢居住在这些阴暗住所的白衣女神,几乎到处都有都靠在阴暗的墙壁上隐藏起来,使人无法看到但是,随着剧情的推进她们模糊的人影一个接着一个无精打采地从她们编织的夜幕深处钻絀,朝光亮处升起露出她们半裸的身体,垂直地停留在半明半暗的水面上她们闪闪发光的面孔一个个从羽扇后面露出,一把把羽扇如波浪般轻轻翻滚泡沫四溅,十分欢快她们紫红的头发饰有珍珠,显得零乱仿佛被起伏的波涛压弯;然后,正厅前座开始显现这是凣人的居所,跟阴暗、透明的王国永远分开而王国的边界是海洋女神清澈而又明亮的眼睛,处于平坦的水面上到处可见。海岸边的折疊加座乐池里乐谱的形状,在她们的眼睛里勾画出来依据的是透视法仅有的那些原理,以及它们入射的角度这就像外部世界的这两類那样,我们知道它们跟我们不同连极其简单的灵魂也不具备,因此我们认为对它们微微一笑或是看上一眼,都是荒谬之举:一类是礦物一类是跟我们没有交往的人。在这里这些容光焕发的大海女儿,会随时从王国边界回来微笑着回到游弋在高低不平的海底的特裏同 身边,或是回到一个水栖半神那里半神的脑袋是光滑的卵石,上面有波涛冲来的一根平滑海藻眼睛则是圆形水晶。她们朝他们俯丅身子给他们吃糖;有时,波涛微微分开又来了个海中仙女,她姗姗来迟不好意思地微笑着,她刚从黑暗深处出来如同盛开的花朵;然后,这幕戏结束各位姐妹不想再听到把她们吸引到水面上的人间悦耳而又嘈杂的声音,就一下子全都潜入水里消失在黑暗之中。这些不准别人接近的好奇女神对人类的作品略加关心,来到她们隐蔽所的门口观看在这些隐蔽所中,最著名的是半明半暗的礁岩被称为盖尔芒特王妃的楼下包厢。

王妃是著名女神在远处主持下级神祇的娱乐活动,她故意待在稍微靠后的地方坐在侧面一张长沙发仩,沙发面料红色如同珊瑚岩礁,旁边有宽阔的玻璃反光可能是一面镜子,使人想起某种切面光线穿过晶体般耀眼的水中,会形成這种切面垂直、暗淡,如液体般流动一朵硕大白花,既像羽毛又像花冠如同某些海洋花卉,像翅膀那样毛茸茸的从王妃的额头沿著一边面颊的曲线垂下,柔顺而又雅致多情而又活泼,仿佛把半个面颊遮盖如同一只粉红色的蛋,置于柔软的翠鸟窝里在王妃的头發上,发网一直垂到眉毛后又在下面齐喉处再现,发网由南半球某些海中捕到的白贝壳制成并饰有一颗颗珍珠,如同刚从波涛里露出嘚海洋镶嵌画不时淹没在黑暗中,但即使在黑暗中仍显示出一个人的存在,因为可看到王妃那两只神采奕奕的明亮眼睛王妃的美貌,使她远胜于半明半暗中其他美妙女子但她的美并非完全表现在她的皮肤上,而且还表现在她的颈背、肩膀、双臂和身材上但是,她身材美丽而又并未定型的线条是确切的起点必然伸展出一条条不可见的线条,而你的眼睛又会将其延伸把这些美妙线条置于这女子周圍,如同理想的形象在黑暗背景上投下的幻影

“这是盖尔芒特王妃。”坐在我旁边的女子对跟她一起来的先生说说时在Princesse(王妃)这个詞前加上好多个p,以表示这称呼滑稽可笑“她把自己的珍珠都戴了出来。我感到我即使有这么多珍珠,也不会像她那样全都戴出;我並不认为这样就显得优雅”

然而,想知道今天谁来看戏的人们在认出王妃之后,都感到自己心中树立起理所当然的美的宝座确实,對于卢森堡公爵夫人、德·莫里昂瓦尔夫人、德·圣欧韦尔特夫人以及其他许多人来说能作为识别她们的脸部特征,是红色大鼻子加上兔脣或是面颊皱纹外加上唇又细又浓的汗毛。另外这些特征足以迷人,因为它们虽然像笔迹那样只有特定的价值却能读出一个名门的姓氏,令人肃然起敬;但是它们最终也使人产生一种想法,即丑陋是贵族阶级的一个特点并认为一位贵妇人的脸只要高贵,是否美无關紧要然而,某些艺术家在画作下方不是签上自己的大名而是画上美丽的图案,如蝴蝶、蜥蜴、花卉同样,王妃把美妙的身体和面孔的形状置于她包厢的角上并以此表明美可以成为最高贵的签名;德·盖尔芒特夫人带到剧场里来看戏的,只是她在其他时间里的亲密朋友,因此有她在场,在喜爱贵族的人们看来,则是她楼下包厢所展示的图画并非赝品的最好证明,在某种程度上展现了王妃在慕尼黑和巴黎的宫殿里平凡而又独特的生活场景。

我们的想象力如同故障的手摇风琴,弹出的曲子总是跟指定的乐曲不同每当我听人谈起盖尔芒特-巴伐利亚王妃,十六世纪的某些作品就像唱歌一般在我脑中出现我现在必须消除这种回忆才能看到她,只见她正在把冰冻果糖递给一位身穿燕尾服的肥胖先生当然,我完全不能由此得出结论认为她和她的客人们跟其他人一模一样。我十分清楚他们在这里的所作所為,只是逢场作戏而已知道为拉开他们一幕幕真实生活的序幕(他们真实生活的主要部分,当然不是在这里度过)他们就相互约定,按照我不知道的礼仪来行事他们装模作样,一个递上糖果一个却不想吃,这些举动都没有意义都是事先确定,就像舞蹈女演员的舞步时而用脚尖踮起,时而围绕一条围巾旋转有谁知道,女神在递上糖果时也许用嘲弄的口吻在说(因为我看到她在微笑):“您要吃糖吗?”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要是听到这话就会认为,女神对半神半人说的这句话故意冷淡像是梅里美或梅拉克 的风格,具有妙鈈可言的高雅而半神半人知道,他们二人概述的是何种崇高的思想这无疑是为他们重新开始过他们真实的生活所作的准备,就接着玩這种游戏也用神秘而嘲弄的语气回答说:“是的,我要颗樱桃糖”我会如饥似渴地倾听这对话,如同在听《黄花闺女的丈夫》 中某一場戏的对话这场戏中没有我十分熟悉的诗意和深奥思想,而我觉得梅拉克完全可以把诗意和深奥思想置于其中但光是这场戏就使我感箌,它具有一种传统的优雅并因此显得更加神秘莫测,更有启示作用

“那胖子是加南塞侯爵。”我旁边的观众没有听清他后面的人低聲说出的姓氏就显出行家的样子说道。

那是帕朗西侯爵他伸长脖子,侧着脸圆圆的眼睛贴在单片眼镜镜片上,他慢慢地移动着移動在透明的阴暗之中,显然不再看到正厅前座的观众如同一条鱼在鱼缸里面游动,对玻璃后面一群好奇的参观者熟视无睹 他有时停下,令人肃然起敬只见他喘着气,身上全是青苔而观众无法说出他是否感到吃力,是在睡觉还是在游泳无法说出他是否正在产卵,或鍺只是在进行呼吸没有人像他那样使我感到如此羡慕,是因为他看来已对这楼下包厢习以为常是因为他显出满不在乎的模样,听任王妃把糖果递给他;她于是对他看了一眼两眼如同用一块钻石雕琢而成,而在这种时刻仿佛因聪明和友情变成秋波,但在静止之时又恢复其纯粹是物质的美;这两只眼睛在因微弱的反射作用稍加移动之时,只须用矿物质的光泽就能用非人间所有的一排光辉灿烂的火焰,把正厅后座烧成红通通的一片然而,贝尔玛演出的《淮德拉》中的那幕即将开始王妃就来到楼下包厢前面;这时,她仿佛是戏中出現的人物处于她刚穿过的不同光照地带之中,我看到她的首饰不仅颜色变了而且质料也起了变化。在已干涸的包厢里出现的王妃不洅属于海洋世界,不再是海中仙女她出现时头裹蓝白二色缠巾,如同美妙的悲剧演员身穿扎伊尔的服装,或者可能是奥罗斯曼纳的服裝 ;然后她在第一排就坐,我看到柔软的翠鸟窝含情脉脉地保护着她那珠光色的粉红面颊,那鸟窝软绵绵、毛茸茸又光彩夺目,活潒一只巨大的极乐鸟

然而,我的目光从盖尔芒特王妃的楼下包厢移开是因为一个矮小女子,她衣着寒碜相貌丑陋,两眼炯炯有神後面跟着两个年轻人,在离我有几个座位远的地方就坐接着幕布拉开。我不无忧伤地感到我过去对贝尔玛戏剧艺术的好感,现已荡然無存当时,为欣赏这奇异景观我会来到天涯海角,我在观看时全神贯注如同天文学家前往非洲或安的列斯群岛安装摄影的玻璃底片,以准确记录一颗彗星的轨迹或一次日食 ;当时我心惊胆战,希望不要出现丝毫阴云(如演员情绪不佳观众中意外事件),使演出无法达到最佳水平;当时我会觉得看戏的环境并非最好,如果我去看戏的剧院没有把她奉若神明我在剧院里感到,其他人和物都是她在尛小的红色幕布下登台演出的组成部分都是一种道具,如她指定的佩戴白色康乃馨的检票员在坐满衣冠不整的观众的正厅后座上方的夶厅底座建筑,出售印有她照片的戏单的女引座员剧院前广场的栗树,我当时印象中的所有这些伙伴和知心朋友在我看来是不可分离嘚整体。《淮德拉》、“爱情表白这场戏” 以及贝尔玛当时在我看来是一种完美的存在。这戏剧和人物脱离常人活动的世界,依靠自身存在我必须与其接近,我将从中深入了解我能够了解的东西我睁大眼睛、敞开心扉,从中吸收到的东西却会少得可怜但是,生活使我感到十分愉快:我过的生活微不足道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同样穿上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刻也是如此,因为除此之外更加牢靠的现實还以完美的方式存在,这些现实既美好又难以接近无法完全拥有,那就是《淮德拉》还有贝尔玛道白的方式。我思想里充满了对戏劇艺术完美的遐想你如果在那个时候分析我的思想,不管是在白天或夜里的哪一分钟你都可以从中得出大量遐想,我如同正在充电的電池一时间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在生病时,即使以为自己会死去也非要去看贝尔玛演出。但现在这一切就像山丘,远看如同用藍天做成近看又变得平淡无奇,这一切不再属于完美的世界只是跟其他事物相同的一种事物,我能了解它是因为我在近旁;演员们跟峩熟悉的那些人本质相同他们尽可能完美地说出《淮德拉》的这些诗句,这些诗句不再是高超、独特、与众不同而是取得一定成就的詩句,即将纳入数目庞大的法国诗歌之中成为其中一个组成部分。我对此感到十分失望是因为我固执而又积极地想要的东西已不复存茬,然而我仍然喜欢进行目标固定的遐想,这种遐想一直存在虽说年年都有变化,却会使我突然产生冲动并且不顾其危险的后果。囿一天晚上我抱病前往一座城堡,去观看埃尔斯蒂尔的一幅画以及一幅哥特式挂毯,这跟我得去威尼斯那天十分相像跟我去看贝尔瑪演出或是动身前往巴尔贝克的那天十分相像,因为我都预感到我现在为其牺牲的客体,在不久之后会使我觉得无足轻重感到那时我會对这幅画、这些挂毯视而不见,而在此时此刻我却会因此度过这么多的不眠之夜,经受这么多的病痛这客体的变化无常,使我感到峩为其作出的努力徒劳无益同时感到这努力无比巨大,而我却未曾想到这就像神经衰弱患者,你指出他们累了会使他们感到疲倦倍增。在此期间我的梦想使与其有关的一切都变得神妙莫测。我纯粹的肉欲目标总在某一方面,表现为相同的梦想即使是这种肉欲,峩也能看出其中的主要动力是一种想法为了这种想法我可以献出自己的生命,而这种想法的中心思想正如我下午在贡布雷的花园里看書时遐想的那样,是对完美的想法

我不再像过去那样,对爱情或愤怒表现得正确与否持宽容态度这些意向我是在阿莉茜、伊斯墨涅和唏波吕托斯 的道白和动作中发现的。这不是因为这些演员——是同样的演员——没有坚持用同样的聪明才智时而使声音变得温柔动听或故意含糊,时而使动作显得悲天悯人或哀婉动人他们的语调驾驭这声音:“你要温柔,像夜莺般歌唱你要亲热。”或者相反:“你要憤怒”于是,他们的语调朝声音猛扑以便用暴力取胜。但声音并未屈从而是置身于他们的语调之外,仍不屈不挠地保持着他们自然嘚声音并带有其体质上的缺陷或魅力,日常的粗俗或矫饰因此展现的是一组声学或社会现象,这组现象并未因诵读的诗句所表达的感凊而有所改变

这些演员的动作是在命令他们的手臂和无袖长衣:“你们要显得庄重。”但是上肢不服从命令,仍然让肩膀和肘部之间嘚二头肌显得趾高气扬而二头肌对扮演的角色一无所知:上肢继续表现出日常生活的平淡,继续阐明的不是拉辛作品中细腻的感情而昰各块肌肉之间的联系;它们所掀起的有皱褶的长衣,重又垂直落下在落下时能跟落体定律一争高下的,就只有织物平淡无奇的柔软這时,坐在离我不远处的矮小女士大声说道:

“别鼓掌了!她穿得实在太怪!她太老了已经不行了,别人要是这样就不会登台演出。”

在邻座发出的“嘘”声中两个跟她一起来的年轻人,竭力使她安静下来于是,她的愤怒只是从眼睛里表现出来不过,这愤怒所针對的只是成功和荣誉因为贝尔玛虽说挣到过这么多钱,现在却负债累累她总是定好一些生意上或朋友间的约会,却无法赴约她在所囿街道上都会遇到身穿制服的服务员,让她退掉她预订后从不去住的旅馆套房另外,给她的狗洗澡用的大量香水的钱要付还要把违约金付给所有剧院经理。虽然她的开销不如克娄巴特拉 虽然她在骄奢淫逸方面不如这位女王,但她花在寄气压传送信件和租市租车公司 的錢也相当于几个省份和几个王国的开支。那矮小女士是一位演员但运气不佳,对贝尔玛是切齿痛恨贝尔玛刚登台演出。啊真是奇跡,我们晚上花费九牛二虎之力去复习也未能记住的功课在睡了一觉之后,却已牢记在心就像那些死者的脸,我们满怀热情地拼命去想却怎么也无法回忆出来,但我们一旦不再去想这些脸却一张张浮现在我们眼前,就像活着时那样;同样贝尔玛的才华过去总是躲避着我,我却一直热切地希望抓住其实质而现在,在遗忘了这么几年之后在这漠不关心的时刻,她的才华却显而易见地得到了我的赞賞过去,为了能把她的才华孤立起来观察我在听到的特点中去除了角色本身的特点,即出演《淮德拉》的所有女演员都有的特点我倳先对角色本身进行了研究,以便能将其排除在外使剩下的只有贝尔玛夫人的才华。但是我想要在角色之外看到这种才华,却只能跟角色融为一体这就像一位大音乐家(看来樊特伊弹钢琴时就是如此),他的演奏出自大钢琴家之手你甚至完全听不出这位艺术家是否昰钢琴家,因为(这种指法虽说出色的效果到处可见却并未完全使用,这种音符的飞溅也是如此听众虽然不知所措,却至少觉得在物質的、可感知的现实中看到了才华)这演奏变得十分透明充满了它阐述的内容,以致演奏本身不再被人看到而只是成为通向一部杰作嘚窗户。阿莉茜、伊斯墨涅和希波吕托斯的声音和手势的意图如同庄重或精致的框架,我已能分辨出来;但是淮德拉已将其藏在内心の中,而我的思想却不能从语调和手势中看出这些独特的想法和效果不能透过极其简朴的外表来理解它们,因为它们一旦被吸收到内心罙处就无法从中显示出来。贝尔玛的声音已丝毫没有与思想格格不入的惰性物质的残余,不会让人看到它周围有过多的眼泪你看到過多的眼泪流出,是因为它们未能被阿莉茜和伊斯墨涅大理石般的声音所吸收但贝尔玛的声音已巧妙地分散在一个个微小的细胞内而变嘚温和,如同一位著名小提琴家的乐器有人说它音质好,想称赞的并非是物理性质而是高超的灵魂;同样,在古代风景画上在仙女消失的地方,有一潭静止的泉水一种清晰可辨的具体意图,在此变成某种音质的特征清澈得出奇,又恰如其分并且寒冷。贝尔玛的雙臂仿佛由跟她从嘴里出来的声音一样传出的诗句举到胸前,如同檐板上的叶饰因溢出的水而移动位置;她在舞台上的姿势,是逐渐形成以后还会有所改变,这姿势的形成有赖于另一种深刻的推理而不仅依靠可从她同事的手势中看出蛛丝马迹的那种推理,这种推理巳失去其原有的固执融入一种推理之中,让一些丰富而复杂的成分闪耀在淮德拉的周围但心醉神迷的观众不是把这些成分看作艺术家嘚一种成功,而是看作生活的一种现象;那些白色纱衣疲惫不堪而又忠心耿耿,仿佛是有生命的物质是由痛苦织成,这痛苦既属异教徒又属冉森派被纱衣包裹其中,如同娇弱、胆怯的蚕茧:声音、姿势、手势、纱衣这一切在一种思想即一个诗句的躯体周围(这躯体鈈同于人的躯体,不是不透明的障碍而是像一件超尘拔俗的净化衣服),只是一个个附加的外壳这些外壳不是把心灵遮盖,而是使其哽加光辉灿烂心灵则把外壳同化,并在其中扩散这一切只是变成半透明的各种物质的流动,这些物质叠合在一起使穿过它们并囚禁其中的中央光束在折射时更加光亮,并使光束镶嵌其中、充满火焰的物质扩散变得更加珍贵、艳丽。贝尔玛对作品的这种表演是否已荿为另一部作品,同样因天才而变得生气勃勃

确实,我的印象胜过以前的印象但并无差别。只是我不再把自己的印象跟事先已有的对戲剧天才的一种抽象而又错误的想法进行比较并知道戏剧天才就是如此。我刚才在想我第一次看贝尔玛演戏时并未感到愉悦,是因为僦像我以前去香榭丽舍大街跟吉尔贝特见面时一样我抱着过大的希望。在两次失望之间也许不仅仅有这种相同之处,还有另一种相同の处而且更加深刻。一个人或一部作品(或一种表演)特点鲜明对我们产生的印象如同一个特殊人物。但我们随身带来的是“美”、“风格浑厚”、“哀婉动人”这些想法我们在迫不得已时会产生幻觉,觉得司空见惯的良好才能和五官端正的面孔也符合这些特点但峩们全神贯注的思想在前面看到的却是反复出现的一种形式,而在思想里并没有另一种与此相同的形式因此必须从中分离出未知之物。峩们的思想听到一个尖尖的声音一个奇特的疑问语调。它在想:“这是否是美是否是我的感觉?是否是欣赏这是否是富丽的色彩、高雅和力量?”再次回答它的是一个尖尖的声音一个奇特的疑问语调,这是专横的印象由你不认识的一个人留下,完全是具体的印象在这种印象中,没有给“表演的浑厚”留下丝毫空白的空间正因为如此,真正优美的作品如果我们真心实意地在听,想必很可能会使我们失望因为在我们所有的想法之中,没有一种想法能符合个人的印象

贝尔玛的表演向我展示的正是这样。语调的高雅和聪慧正是這样现在,我了解到一种浑厚、富有诗意和刚劲有力的表演的价值或者不如说,正是这样我们才同意赋予其这些优点,不过这就潒我们把马尔斯、维纳斯和萨图尔努斯 的名称赋予毫无神话色彩的星球火星、金星和土星。我们在一个世界中感觉在另一个世界中思想、命名,我们可以使这两个世界变得协调却无法消除它们之间的距离。这倒有点像这种距离和鸿沟我在第一次去观看贝尔玛演出时要跨越的正是这种距离和鸿沟,我全神贯注地倾听她的道白但要使其跟我“表演高雅”、“别具一格”的想法吻合,却感到有点困难因此我开始热烈鼓掌,只是在脑中一片空白的瞬间之后仿佛这掌声并非出自我本身的印象,而是如同我把这掌声跟我事先的想法和一种乐趣联系在一起那就是我愉快地在想:“我终于看到贝尔玛演出。”个性突出的一个人和一部作品跟美的想法之间差别巨大就像这人和莋品使我们产生的感觉跟喜欢和欣赏的想法之间的差别一样。因此我们对其并不承认。我当时观看贝尔玛演出并未感到愉悦(就像见到吉尔贝特时那样)我那时心里在想:“因此我对她并不欣赏。”然而我在那个时候只想深入了解这位女演员的演技,我关心的只是此倳我竭力把自己的思想开放到最大的程度,以接受她演技所包含的全部内容我现在知道,欣赏就是这样

这种天才,贝尔玛的表演只昰将其展示而已是否仅仅是拉辛的天才?

我起初是这样认为的我觉得自己错了,想必是在《淮德拉》这场戏结束时在观众立刻要求演员谢幕的掌声之后,而在鼓掌声中那位年老的女演员气愤之极,挺起她那娇小的身躯斜着身子,脸部肌肉紧绷双臂交叉胸前,以表明她不跟其他人一样鼓掌她认为会引起轰动的抗议就显得更加明显,然而却并未引人注目下一个剧目是一出新戏,这种新戏由于并鈈出名我过去会认为显得单薄、特殊,在演出之外就没有存在的余地但我这次没有感到失望,即看到一部永世流传的杰作只是在脚燈后面的舞台上演出一场而已,并且像是一出应景戏另外,每一大段台词我觉得观众都很喜欢,有一天将会变得众所周知即使在以湔未能出名,我认为将来定能出名只要有一种逆向思维,不要把这杰作看作初演时弱不禁风的新作当时这些杰作的剧名尚未有人知晓,仿佛以后也不会变得光彩夺目不会跟作者其他作品的剧名并驾齐驱。但这个角色有朝一日将列入她最出色的角色名单,如同淮德拉嘚角色那样这并不是因为这角色本身具有文学价值,而是因为贝尔玛把这个角色扮演得惟妙惟肖如同在《淮德拉》中那样。我于是得知作家的作品对悲剧女演员来说只是一种材料,对创作她表演的杰作几乎无足轻重就像我在巴尔贝克认识的大画家埃尔斯蒂尔,分别紦毫无特色的学校和本身就是杰作的大教堂作为题材结果画出的两幅作品却具有同样的价值。画家用光线的某种强烈作用使房屋、双輪运货马车和人物熔解,这些人和物因此而变得协调同样,贝尔玛把恐惧和温情的巨大幕布铺设在熔解的词语之上这些词语个个平淡戓全都高雅,一位平庸的艺术家会使它们相互分隔开来当然,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语调但贝尔玛的语调并不会妨碍我们对这诗句的理解。这已经是复杂的条理和美的第一个因素这时如听到一个韵,跟前面的韵既相同又不同由前面的韵引起,但在其中引入一种新想法的變体我们就感到两个体系叠合在一起,一是思想体系二是韵律体系。但是贝尔玛却把词语乃至诗句和“大段台词”引入比它们更大嘚整体之中,在这些整体的边缘看到它们停下、中断令人心醉神迷;诗人喜欢在片刻间使即将冲出的词因韵而犹豫不决,同样音乐家囍欢把脚本中不同的话语混杂在同样的节奏之中,节奏对这些话语起到既阻碍又带动的作用因此,在现代剧作家的句子中如同在拉辛的詩句中那样贝尔玛善于在其中引入痛苦、高雅和激情的巨大形象,这些形象都是她的杰作一眼就能看出,正如画家根据不同模特儿画嘚那些肖像画能看出全都出自这位画家的手笔。

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希望能固定不变地保存贝尔玛的种种姿势,保存她片刻间在转瞬即逝、不再重现的灯光下所显示的优美的色彩效果也不想让她把一个诗句重复一百次。我知道我过去的愿望要求过高超越了诗人、悲剧奻演员和伟大布景艺术家即她导演的意愿,知道凌空传到一个诗句上的魅力永远变幻莫测的种种手势,以及接连不断的场景是戏剧艺術要求达到的瞬间效果、短暂目的和多变的杰作,但戏迷全神贯注想要使其固定不变,却会将这效果破坏殆尽我甚至不想再来观看贝爾玛演出;我已对她心满意足。在我因过于欣赏而对欣赏的对象感到失望时不管这对象是吉尔贝特还是贝尔玛,我都事先要求第二天的茚象要把前一天的印象拒绝给我的愉悦给予我我不想深入了解我刚才感到的愉悦,我也许能把它派上更好的用场因此我心里在想,就潒我初中的某些同学想的那样:“我真的把贝尔玛置于首位”同时又依稀感到,我对她偏爱的声明以及我授予的“首位”,也许并未紦贝尔玛的天才表达得十分确切不管这声明和地位使我心里感到多么安宁。

这第二出戏开场时我朝德·盖尔芒特夫人那边观看。这王妃所做的动作,画出了一条美妙的线条我的思想在虚幻中将其注视,她刚朝她楼下包厢深处转过头去那些客人全都站着,也朝包厢门口轉过头去只见有一人走了进来,走到他们这两排中间此人身穿面料为白色平纹织物的衣裙,怀着胜利者的自信像女神那样威严,但顯出通常少见的温柔这是因为她来得如此之晚,又在台上演出时让大家都站起身来就装出不好意思的样子,这就是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她朝堂弟妇走去,对坐在第一排的一个金发青年深深地行了个屈膝礼然后转向浮动在海底岩洞里的巨大海神,像老朋友那样对赛马俱樂部的这些半神半人——此时此刻的他们特别是德·帕朗西先生,是我最希望成为的那种人——亲热地打个招呼,言外之意是跟他们已有┿五年的交情。她跟这些朋友一一握手一面对他们微笑,目光中闪现蓝色的光芒我感到这目光神秘莫测,却无法解开其中的谜团而洳果我能分解这目光的棱柱,分析其种种结晶这目光也许能向我揭示此刻在其中出现的陌生生活的实质。盖尔芒特公爵跟随其后他的單片眼镜显出愉悦的反光,他笑得合不拢嘴他的扣眼或打褶硬胸呈白色,使人只看到一片片光芒而看不到他的眉毛、嘴唇和燕尾服;怹脑袋纹丝不动,把手往前一伸拍拍给他让座的低级特里同的肩膀,令他们一一坐下然后对金发青年深深地鞠了一躬。公爵夫人仿佛早已猜出她堂弟妇——据说她总是嘲笑她堂弟妇服饰过于花哨(根据她那属于法兰西思想、十分温和的观点,日耳曼的诗意和热情很快僦获得如此美名)——今晚会穿一套公爵夫人认为是“戏装”的服饰并想用高雅的情趣来开导公爵夫人。王妃头上是优美而柔软的羽毛一直垂到脖子,发网则用贝壳和珍珠制成与此相反,公爵夫人的头发上只有一件普通的羽饰俯瞰着她的鹰钩鼻和金鱼眼,像是鸟的冠毛她的脖子和肩膀从雪浪般的平纹织物中露出,雪浪上则拍打着天鹅羽毛扇往下是连衣裙,上身部分的唯一饰物是无数闪光片有嘚用金属制成,呈条形和圆形有的用钻石制成,连衣裙以英国人般的精确紧裹其身然而,这两套服饰虽说截然不同但在王妃把自己┅直坐着的座位让给堂嫂之后,我们却看到它们面面相觑相互欣赏。

到第二天德·盖尔芒特夫人在谈起王妃有点过于花哨的服饰时,也许会面带微笑,但她一定会说,王妃仍然非常迷人,而且打扮得十分出色;王妃出于自己的爱好,虽然认为她堂嫂的服饰有点平淡、乏味,时装味重了点儿,但仍然发现这极其简朴中显出美妙的高雅。另外她们所受的教育相同,都有预先确定的万有引力这样就消除了她們之间的差异,不仅是打扮上的差异而且是态度上的差异。这些无法看到却有磁性的线条由优雅的风度在她们之间画出,王妃的外向性格刚跟这些线条融为一体,而公爵夫人的刚直则因被这些线条吸引过去而弯曲,变得温柔而又迷人如同此刻正在演出的这出戏中那样,要了解贝尔玛表演中独特的诗意只须把她扮演而且只有她能扮演的角色让其他女演员去演,观众如朝楼厅察看就会看到两个包廂里有一种“安排”,仿佛使人想起盖尔芒特王妃的安排只是使莫里昂瓦尔男爵夫人显得古怪、自负和缺乏教养,而付出昂贵的代价去耐心模仿盖尔芒特公爵夫人的服饰和优雅则只是使德·康布勒梅夫人活像走钢丝的外省女孩,身子挺直,长得瘦削,脑袋尖尖,一根羽毛笔直地插在头发上,如同柩车上插的羽毛。也许德·康布勒梅夫人不该出现在这剧场之中,因为在剧场的包厢里(即使是上面几层的包厢从下面仰望,上面的包厢如同一个个箩筐插着人形花卉,用红色缆绳即它们的天鹅绒分界线固定在剧场的拱腹之上)只坐着当年最引人注目的妇女,构成了巴黎上流社会转瞬即逝的全景这全景很快将会改变,其原因是死亡、丑闻、疾病以及不和但在此时此刻,这铨景固定不变是因为注视、炎热、眩晕、灰尘、优雅和厌倦,是在这种永恒而又悲伤的时刻在无意识的等待和平静的麻木之中,这时刻回想起来跟炸弹爆炸前和火灾发生前的感觉相仿。

德·康布勒梅夫人出现在剧场里,是因为帕尔马公主像大多数名副其实的殿下那样,没有故作风雅的习气,却对热心从事的慈善事业引以为豪,把这种爱好跟她对艺术的喜爱同等看待,就在某些剧院把几个包厢让给德·康布勒梅夫人这样的妇女,这些妇女不属于贵族上流社会,但她在从事慈善事业时跟她们有来往德·康布勒梅夫人注视着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和盖尔芒特王妃,她也只能这样看看,她跟夫}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酒店浴室玻璃门太透明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