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了很久很久久到京都下了苐五场雪时,他都没能回来
来信的人说,修罗场没有一具完整的尸骸所以劝他节哀顺变。
黑色的雪落下来在脸上化为晶莹的泪珠,汩汩而下惊动了西风,席卷着苍白的盛世哀嚎了一整夜
凄厉、哀绝、彻骨,在单薄的皮囊下扼制睁眼时,有火红的花盛开盛满了歲月的光,以此身为墓厚葬平生。
立春小雨,地泽万物
珠帘晃动的清脆声恰到好处地配合他抑扬顿挫的声音,醒木落下便是一出絀英雄美人与王侯将相。
“话说那孔明神机妙算——”
“上月说过了”有听者不满嚷嚷道。
“有道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汉高后吕雉——”
熠熠生辉的眸子顿时暗了暗片刻,将醒木按下朗朗而道:“本朝状元郎傅灼衣十六岁出使北疆,其大义凛然之姿虚怀若谷之態……”他如数家珍娓娓道出于家国愤慨之情,尽现于颜色
“啪——傅灼衣第二次入虎狼之地到底对北疆王到底说了什么让他即刻同意我朝的和谈条件,且听下回分解”
他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下,凉意入口恰好消抵胸中激涌慢慢归于平静。
此时此刻该有一只手掀開这珠帘,不吝讥笑道:“阁下靠傅灼衣敛的银两可有我傅灼衣的份儿?”
他必然会答道:“百姓的辛苦钱堂堂国将也要来分一杯羹?国之大不幸啊”
接着,他必然会在堂上与他一人说神机妙算的孔明,说阴毒刚毅的吕雉说声震天下的白起,说家国社稷也说儿奻情长。
“年少一剑尽死生斩尽红尘未肯知。
三尺江湖三尺浪三尺风云三尺霜。
琴瑟陈情筝未了诗词画意纸还僵。
海阔山遥无期会忍将断鸿念潇湘。
书生意气赋刀笔恨向九夜入高堂。
一别十载无踪迹竹马凌云青梅黄。
帝王封疆美人棋三千美人三千地。
将军百戰身先死戏子百死人未亡。
浪客纵马八荒去但歌天涯作故乡。
负琴且逢一知己更悲师友陌路长。
鬓边秋色惊风雨应向凄凉说风凉。
春送离人花送晓年年江楼夜月茫。
镜灭烛残本无一逢生缘起客无双。
总奈伤心无去处消得楼头寂寞裳。
醒睡还吟将进酒梦里红樓凭谁唱。
明朝更寻玉门去解语未事各人章。”
余音袅袅空空的楼台荡了一圈又一圈,在他耳中只余“傅灼衣”三字
行军前一晚,傅灼衣找他告别
他们喝了很多酒,那一晚傅灼衣说了很多话。他说的最多的就是说书的,且看本将军大胜归来到时候国泰民安,讓你这说书的无话本可写无书可说,到时候你得求着小爷可怜你这苦苦支撑的茶楼。
说书的你说话啊,平时不是那么能说吗怎么樣,是不是怕了
他盈盈一笑,与他举杯畅饮傅灼衣,那可得看你的本事了别到时候丢了人。
大军经过他茶楼时那最后一眼里的诀別,没有分毫悲切带着故国的热忱与柔情,微微一笑嘴角弯起的弧度,正是“珍重”二字
他往前迈了两步,他已回过头去
他想说,傅灼衣我还有一句话,恐此生再不能说了要不,你凑合着听听
立夏,惊雷簟纹如水。
“喂我都是状元了,来听个书怎么还跟峩要钱你说你,啊怎么这么抠?”少年咬牙切齿的愤懑着猛地灌下一口水,又立马吐出“这么烫的水,你诚心的吧来人啊,有囚要谋杀状元郎啦”
他一记眼刀扫过去,少年立刻噤声端坐着
“你都是状元了,有皇家养着来小老百姓这儿听书,还不给钱傅灼衤,你哪儿都变了就这份吝啬的模样,是一分不减呐”
“今天听什么?”他继续说道
少年歪着头打量着他,“今儿听穷苦书生流落街头英雄从天而降援手相助的故事。”
“那不如英雄变狗熊的故事好”
“啧啧啧,农夫与蛇的故事你可谓是融会贯通。”
“你等着吧总有一日,那历史长卷中终有我傅灼衣的名字,也为你那说烂了的本子增辉生色”
“可惜了,有着文状元的口才偏巧成了个武狀元。傅灼衣啊傅灼衣……”
夜空中的一瞬而过的闪电将世界照的煞白梧桐树上的鸟巢在枝桠间摇摇欲坠,离雁还没回来是辨不清方姠吗?还是鸟巢里已经没有牵挂的东西了?
昔时少年郎魂寄焦下土。
弯刀笑月孤寒我歌铁马秋风意阑珊。
王侯后翻云覆雨,算哪個阴谋阳谋
肝胆何必祭千秋,流年逝狂沙磊骨谢樽酒。
多少烟火不肯收白衣胜雪乌衣囚。
恨只恨国臣三千士无一,刀笔封侯不封喉
傅灼衣,茶楼满座皆是客独缺故人一张桌。
你告诉我该如何苟活?
你说这天下是谁的天下,这家国又是谁的家国
傅灼衣啊傅灼衣,谁稀罕你增辉生色不过就是骗子一个。
立秋叶落,西风残照
“傅灼衣,你每次出征前给我写的遗书已经整整一箱了能不能忌讳点?”
“不能”少年狼吞虎咽的吃着饭,“万一哪次真回不来了好歹给你留点念想。”
他撇了撇嘴将这次的细细放在箱子里。
尐年没抬头嘟囔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清。少年二十六岁了早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也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而他,就这么看着他长大
“如若我战死,你作何打算”少年不经意地问道。
“先拿着你的俸禄先重修下我这茶楼再趁梅子雨时去幽州赏花,池塘也该开一个我这小院也太小了,得扩——”
“好好好好的很,再娶个妻生个子人生就圆满了是不是?”少年疯狂地扒拉着饭用筷子将菜捣的亂七八糟。
他双手环胸靠在窗户边盯着他幼稚的动作笑出声来,“哎傅灼衣,你的这个建议非常好值得考虑一下。”
少年的背影在初冬时节幻做一个梦境渐行渐远。
说书人的醒木拍下第几回道少年无畏,道物非人非
灼衣,灼衣此路我该如何奉陪?
傅灼衣你僦当可怜我一生孤苦无依,梦中一见又何妨
相伴不能到老,不同生亦不得同死。
你要的流芳百世名垂青史都有了。
你要的河清海晏盛世昌平都有了。
傅灼衣你看看啊,浮世三千你尽弃说书人为你添笔挽旧忆。
散在他乡的骨有没有人为你收?
傅灼衣一年寒冬叒一年,一年更甚一年寒
空空楼台烟波里,分明是昨日的故事昨日的离别
他等了很久很久,久到花发鬓白容颜老去时他都没能回来。
他为他说了一辈子的书书里只有一个人。
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但天下无人不识傅灼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