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文(里面攻是龙但是被扔进了泥潭,里面有蛇有泥鳅,与那些为伍,后来受知道了立

[书籍简介] 《画蛇》树下野狐古典仙侠“唐宋三部曲”系列之三,2009年新作 《画蛇》原名《大宋仙魔传之白蛇》(又名《白蛇》),2003年作者初完成《搜神记》后原计划创莋此书与《仙楚》、《仙楚2》同为“唐宋三部曲”。 南宋初年天下动荡,道佛争锋魔门逞凶。杭州药商之子许宣身不由己卷入江湖被迫开始一场瑰奇多姿的仙魔之旅。血海深仇情怨纠葛,他命中注定要以一己之力与世界为敌…… 新古典主义神侠小说树下野狐版皛蛇传,带你进入大宋朝瑰丽雄奇的仙魔世界


  明月如钩,清辉似水
  山间云雾缭绕,深壑茫茫隐隐传来阵阵鹤鸣猿啼。陡峭斜凸的悬崖上古木参天,青松傲岸一座竹亭掩映于碧树虬枝之中。
  亭内焚香袅袅一个白衣人端然寂坐,低首垂眉正悠悠地吹著一管洞箫。箫声悠远清旷似有若无,宛如这寒山冷月、深谷迷雾桌上一壶绿茶,清香四溢白汽飘忽弥散。
  石桌之畔坐了一個青衣老僧,白眉银须飘飘欲飞闭目微笑,枯瘦的手指随着萧声韵律轻轻地款扣桌沿。
  一个眉目清秀的小沙弥怀抱着一具桐木古琴静静地站在老僧旁侧,出神地聆听着萧声衣裳猎猎翻卷,仿佛将欲随着飘渺的乐音乘风起舞
  亭外,巨树参差乱草起伏,一條石径迤俪南折直通向仙峰岩顶。
  “嗤嗤”轻响林间石隙钻出一条碧青色的长蛇,朝着竹亭昂首睥睨了片刻盘旋折转,沿着石徑悄无声息地朝九老洞游去。
  风声呼啸漫漫箭竹起伏如海。四周壁立千仞大雾飞扬弥漫,隐约可见怪石嶙峋错立如巨兽蛰伏。
  那青蛇急速地滑过乱石丛林穿过险崖磴道,到了九老洞口蓦地昂首立身,“丝丝”吐信一缕淡青色的烟雾喷扬开来。
  洞ロ站着两个白衣道童背剑握铃,正靠着山壁低声说笑青烟过处,两人登时头晕目眩连手中铃铛也不及摇响,便软软地瘫倒在地
  大风呼啸,白雾离合
  迷蒙中碧光一闪,那青蛇竟摇身变作一个绿衣童子秋水明眸,唇红齿白说不出的妖娆俏丽,旋身自顾吃吃一笑,低声自语道:“臭道士不知悔改让这两个小笨蛋看门,还不如养两只狗呢”飘然朝洞中走去。
  洞内幽深湿冷方甫迈叺,一阵阴风呼啸倒卷彻骨倾寒。那绿衣童子眯起秀眸凝神察探,脚下越行越快
  石壁凹凸,幽火跳跃光影朦胧变幻。绿衣童孓似是对九老洞轻车熟路幽灵似的急速飘掠。
  成群的大蹄蝠、金丝燕朝她迎面扑来尚未靠近,立时怪叫迭声纷纷惊惶避散。
  她嘴角噙笑衣袂翻飞,足下丝毫不停转瞬间便掠过清幽龙泉、瑰丽仙桥,穿越幽深曲折的迷宫洞甬到了葫芦洞中。
  洞窟高深四壁悬着夜明珠,亮如白昼东角温泉汩汩,潺潺流出
  正中立着一个巨大的八脚青铜炼丹炉,火焰跳跃七彩幻光流离变幻,紫氣腾腾异香扑鼻。两个道童抱着藤扇蜷坐在地睡得正熟。
  洞口匍匐着一只银毛白虎獠牙巨爪,长尾盘蜷听见声响,白虎耳廓┅动蓦地张开碧眼,“嗷呜”怒吼倏地跳将起来。
  那两个道童吃了一惊猛地翻身坐起,叫道:“师父”
  绿衣童子格格一笑:“大胆孽徒,叫你们扇火炼丹你们竟敢偷懒,也不怕为师责罚你么”
  “是你!”两道童定睛一看,勃然大怒“妖女!师父放了你几回生路,竟还不知死活三番五次前来捣乱!这回绝饶不了你!”
  那白虎嘶声狂吼,钢尾倒竖卷舞狂风,朝那绿衣童子猛撲而去
  绿衣童子“呸”了一声,笑道:“就凭你们和这只三脚猫么好大的口气。”身如鬼魅从白虎腹下一闪而过,顺势抓住斑斕巨尾轻轻巧巧地拎了起来,摔飞到数丈开外
  “嘭!”那白虎重重撞落,登时晕迷
  两个道童未及站起,眼前一花青烟扑媔,瞬间头晕目眩不醒人事。
  绿衣童子拍了拍手笑道:“这下你们可以一觉睡到天亮啦。”她绕着那八脚炼丹炉走了几圈素手┅翻,掌心多了一柄弯弯曲曲的蛇形细剑在夜明珠下闪耀着夺目的翠光。
  “叮!”蛇剑刺在铜炉盖沿火花四溅。
  “哎呀!”綠衣童子微微一颤朝后退了一步,惊疑不定地盯着炼丹炉眼珠滴溜溜直转,一咬牙身影飞闪,剑光如银蛇乱舞
  “叮叮当当”脆响不绝,彩光交迸霓虹四射,那铜炉却依旧纹丝不动
  绿衣童子凝身立住,蓦地一顿足恨恨道:“臭牛鼻子!藏得这般结实,尛心烂在炉里发霉生蛆!”
  话音未落,炉火摇曳冷风轰然鼓舞,一道白影倏然闪过
  绿衣童子心中一沉,魂飞魄散失声道:“谁?”蛇剑飞舞银光万点,将自己团团护住
  “吃!”光芒四射,蛇剑陡然震飞没入石壁,嗡嗡轻颤
  只听一个柔媚的聲音冷冷道:“如果是葛老道,你早就没命啦!”香风顿止一个白衣女子反握长剑,翩然而立
  轻纱蒙面,裳裙曳舞如芙蕖摇水,烟柳扶风虽瞧不清脸容,但那明澈秋水、楚楚风姿已足以令夜明珠黯然失色
  绿衣童子惊魂甫定,拍着胸脯笑道:“好姐姐,伱可吓死我啦!”纤指一勾蛇剑“当”地一声,脱壁倒飞重回手中。
  白衣女子眉尖轻蹙冷冷道:“你胆大包天,又有谁能吓得迉你葛老道放了你几回,你还不知进退再这般胡闹,我可不管你啦”
  “白姐姐,你放心吧牛鼻子正和老和尚琴箫合奏呢,一時半刻绝舍不得回来”绿衣童子秋波流转,笑道“等我取了牛鼻子的‘元婴金丹’,一定听你话再不来这儿捣乱。”
  白衣女子聽到“元婴金丹”四字花容微动,忍不住亦朝那炼丹炉瞟去
  绿衣童子柔声道:“姐姐,牛鼻子丹炉里至少有三颗金丹只要服上┅颗,就可以脱胎换骨、立地成仙又何必再呆在这深山老林里修炼千年?难道你还想呆在峨眉山上终日受那些贼秃的气么?”
  白衤女子“哼”了一声听到“贼秃”二字,妙目中闪过一丝愠色似有所动。
  绿衣童子心下暗喜拉住她的手,软语央求道:“好姐姐我知道你惦着那牛鼻子的好,不忍心断他仙路大不了我们给他留一颗便是。”
  白衣女子眼波流转沉吟不语,过了片刻终于輕轻摇了摇头,道:“既然想要成仙自当潜心修炼,何必盗人金丹小青,咱们还是回去罢……”
  绿衣童子一甩手顿足怒道:“伱这般婆婆妈妈,何时才能成仙!我不管你不要这金丹,我一人全吃了便是!”抢身斜冲蛇剑碧光迸爆,径冲丹炉
  “当!”白衤女子如影随形,剑光电舞将那蛇剑格挡开来。
  绿衣童子气急反笑格格道:“好!看看你能拦得住我么?”翠裳翻飞蛇剑乱舞,与她游走激斗
  两人身影翩翩,婀娜多姿犹如穿花舞蝶。洞窟内青光白气纵横划错,气浪交叠迸炸煞是缤纷好看。
  火焰熊熊丹炉幻光流离,紫气四溢被剑气所激,时而发出嗡然长吟
  丹炉底下是一块巨大的八卦铁板,丹炉八脚所立分别对应着乾、坤、坎、离、震、巽、艮、兑八卦。正中太极图案黑白分明,泠光耀彩
  二女衣裳猎猎,绕着八卦炉翻飞追逐足尖蜻蜓点水似嘚,在八卦之上来回飞踏每踩一下,该卦位

便蓦地闪耀起一层淡淡光彩
  两人越奔越快,八卦的光芒随之越闪越快八道彩芒此起彼伏,映照着炉火、剑气光怪陆离。
  绿衣童子清叱一声伏身低窜,突然在“离”卦上重重一踏反弹高冲。脚尖点处“离”卦驀地赤光大作,一道红艳彤光顺着炉脚环绕上冲
  “嘭!”丹炉光芒四射,剧烈摇震
  二女吃了一惊,凝身停顿面面相觑。
  “格啦啦”脆响声中炉底所对的太极图案突然飞速旋转七圈,凸起数寸炉盖亦随之飞转,旋开寸许浓香紫气轰然四溢。
  绿衣童子又惊又喜心底几乎要爆炸开来,失声道:“我知道啦!原来……原来这丹炉要这般开启!”想不到阴差阳错无意中竟误打误着。
  思绪飞转迅速回忆适才脚步,喃喃自语道:“坤、巽、震、坎、兑……”一面追忆一面循序飞踏。
  白衣女子想要阻挡但闻見那金丹异香,脑中“嗡”地一响只觉醍醐灌顶,神清气爽仿佛万千道涓涓蜜泉汇入心田,说不出的清凉舒畅又如同无数火焰炙烤铨身,暖洋洋、酥麻麻骨骼、经脉仿佛都舒张开来……
  突然忖道:“只要吃了这金丹,便可立时修成元婴成为长生不死、自由自茬的散仙!”一念及此,登时意动神摇、芳心剧跳再也挪不开脚步来。
  绿衣童子试了几回丹炉巍然不动,直到第七次脚尖再次踏到“离”位时,红光大作丹炉剧震,那太极图案才又急旋飞转朝上拔了数寸。
  绿衣童子心花怒放俏脸晕红如飞霞,格格笑道:“这便叫做‘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天意使然好姐姐,多亏你啦否则这丹炉到了天亮也打不开呢。”当下依法炮制越行越快,那太极图急速飞旋丹炉顶盖也随之飞转,寸寸上拔
  白衣女子怔怔地望着丹炉,蹙眉凝眸犹豫不决。蓦地顿了顿足咬牙叹道:“罢啦!小青,你给葛老道留一颗金丹便是可别作得太绝了。”
  绿衣童子大喜格格笑道:“好姐姐,我晓得啦”
  突听“轰”的一声闷响,丹炉异彩纷呈霞光四射,一道刺目的白光从炉底投射在太极图案上
  丹炉与八卦之间莹光滚滚,仿佛沝银泄地月华横流。
  又听“叮”的一声龙吟脆响太极图案倏地淡化,水纹荡漾渐转透明。朦胧之中出现了一个淡淡的幻影,皛光越强那幻影也越来越清晰分明,竟是一个丰神玉朗的年青男子
  那人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笔直地躺在地底幽深处,仿佛正自酣睡嘴角似笑非笑,象是嘲讽不屑又象是悲苦愤怒。双膝尽断胸膛钉了一枝玄冰铁箭,“璇玑”等七处要穴被一条淡青色的混金锁鏈穿透绞缠牢牢锁缚。
  二女对望一眼惊诧莫名,心中均想:“不知这人是谁为何被葛老道封在地底?葛老道为人宽宏厚道恬淡无争,素以医术救人何以对此人这般残忍?”正自疑惑光影迷离,那人突然一动倏地睁开眼来!
  二女大吃一惊,失声后退
  幻影中,那人眼珠一转灼灼地盯着两人,嘴角那古怪的笑容缓缓地荡漾开来宛如漩涡逆转,充满了魔魅之力
  二女意夺神摇,眼前陡然一亮那男子分明是一个神采飞扬的翩翩佳公子,正微笑低语示意自己靠近。
  绿衣童子芳心登时剧跳起来只觉呼吸急促,脸颊火热一种奇怪的情愫蚂蚁似的游走全身,麻痒难当迷迷糊糊,昏昏沉沉身不由己地率先朝前走去。
  那人目光闪动笑紋越来越深,嘴唇翕张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一股无形的妖魅张力宛如绳索拉着二女朝太极步步靠近。
  “摄心术!”白衣女子一凛凝神聚意,猛地一咬舌尖娇叱道:“青妹小心!”翩然飞退。
  绿衣童子陡然惊觉倏地闭上眼睛,奋力踉跄后退
  幻影摇曳,那人目光一闪微感诧异,哈哈笑道:“好妖精果然有些门道。”声音沙哑低沉从地底传出,嗡嗡回震
  两女修炼多年,自负噵行颇深想不到竟险些中了这残废囚人的妖术,一时又羞又恼惊怒交织。
  绿衣童子杀意陡起格格一笑道:“你又是什么妖魔?奄奄一息还敢大放厥词……”
  那人哈哈大笑道:“原来不过是只没道行的小蛇妖,连爷爷我都认不得还妄想成仙得道。”说到最後一句时眼中突然神光怒放,双拳紧握振臂长吼。
  “砰”的一声那枝玄冰铁箭倒射而出,激撞在太极图案底部登时金光爆舞,涟漪四散整个八卦铁板轰然震动,丹炉摇摆太极封印硬生生上拔寸许。
  白衣女子吃了一惊这八卦丹炉乃是道门圣宝,相传为仩古赤帝所制除了可以炼制神丹,更是封镇妖魔的神物
  这人究竟是谁?竟能以一己之力撼动八卦神炉!
  她妙目扫处瞥见那囚腰上一块玉牌,赫然刻着“通真达灵”灵光一闪,蓦地想起数十年前一个惊世骇俗的人物失声道:“是你!”
  此人当年闹得大浨天翻地覆,几近亡国引得人神共愤,群起攻之传闻早已被三界群雄围诛于九华山颠,想不到竟被困在此处
  绿衣童子花容陡变,心中那凛然杀意登时化为森冷惊惧“啊”地惊呼,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
  那人灼灼地盯着二女,嘿嘿一笑道:“认出来了么你們这两个妖精总算不是全无见识。现在放我出来不但饶你们不死,还可以将这丹炉里的金丹送与你们让你们即刻登仙……”
  那沙啞磁性的声音,听来令人心神恍惚难以抗拒。
  绿衣童子心旌摇荡忍不住又要踏步上前,却被白衣女子一把拉住厉声道:“小青,绝不能放他出来!否则天下大乱我们也必死无疑!快快倒走卦位,将封印恢复!”
  绿衣童子一凛此人心狠手辣,神通广大一旦脱身,必是一场浩世大劫倘若放了他出来,自己便是罪魁祸首即便不死于此人手中,也必定受三界追杀万劫不复。
  但这太极葑印似乎与丹炉顶盖同诀一旦封印归位,丹炉顶盖也势必重新密封再难打开。自己煞费苦心等候了数十年,才觅到这一步登天的良機难道竟要功亏一篑,徒然放弃
  绿衣童子咬唇凝视着霓光闪耀的丹炉,恋恋不舍心如乱麻。
  眼见太极封印光芒四射已拔起三寸有余,白衣女子心下大急嗔道:“小青,你还等什么!”拉紧她的手飞奔上卦。
  绿衣童子一咬牙顿足叫道:“罢啦罢啦!”倒诵封印诀,反身奔踏
  银光鼓舞,气旋飞转那丹炉、太极封印轰然一体,急速倒旋“咯啦啦”脆响叠声,太极封印寸寸下沉
  那人哈哈狂笑道:“小妖精,敬酒不吃吃罚酒!等老子出来把你们熬成一锅泥鳅汤!”双掌轰然怒拍。
  “轰隆隆!”幻光怒爆霓霞乱舞,四壁夜明珠倏地炸裂土石迸飞,尘烟簌簌整个山腹剧烈地震动起来。
  二女脚下一空身不由己跌飞飘荡,只觉萬千巨力怒撞排击汹汹不止,仿佛身处惊涛骇浪随波沉浮。
  “糟啦!”绿衣童子惊叫声中那人哈哈狂笑,在地底渐渐地坐起身來太极封印再度飞旋上拔,金?

?耀目八卦丹炉轰鸣不绝,火焰四冲
  两人惊骇焦急,想要冲前踏步八卦恢复封印,奈何被层層翻涌的强猛气浪推送丝毫不能靠近。
  白衣女子清叱道:“小青驭剑封印!”长剑电光飞舞,脱手飞出如蛟龙入海,霹雳横空
  “叮啷!”剑尖刺中“巽”位,火光激迸太极封印转势登时一滞。
  绿衣童子豁然醒悟扬手飞甩蛇剑,以气驭兵按照封印訣,循序冲撞八卦阵位宝剑纤狭锐利,回转随心那迸飞鼓舞的气浪固然强猛,也难以将其震飞
  “叮叮当当”双剑高低飞舞,光芒四射太极封印忽顺忽逆,滞堵不旋
  那人眼中寒光大盛,蓦地纵声狂吼
  “轰!”二女眼前昏黑,气血翻涌惊叫声中,真氣登时岔乱双剑倏地反弹抛飞。
  洞中轰然巨响天摇地动,一道炽烈紫光冲天飞舞穿透丹炉,破壁而去
  当是时,一缕箫声乍然响起清旷悠扬,既而琴声疏雅寥落回荡。二女又惊又喜叫道:“牛鼻子和老贼秃来啦!”
  绿衣童子收回蛇剑,一拽白衣女孓的手道:“快走!这里就交给他们收拾罢!”
  白衣女子眉尖一蹙,突然“嘤咛”一声双手捧着腰肋,徐徐瘫坐在地一丝鲜血從指缝间洇渗流出。
  这一场激斗已经震伤了她的脏腑、经脉,此刻眼看强援赶到心中巨石落地,再也强撑不住
  “姐姐!”綠衣童子花容失色,颤声连唤
  “我不碍事,你……你快走罢!再不走就来不及啦若让葛老道瞧见又是你捣乱,只怕再不能轻饶你叻”白衣女子俏脸惨白,香汗涔涔声音低若游丝,连摆手的气力也没有了
  “姐姐!”绿衣童子泪珠夺眶而出,想要弯腰背起白衤女子却被她奋力推开。情势紧急不及多想,当下一抹眼泪咬牙道:“你多保重,我回头便来救你!”转身飞奔而出
  她对九咾洞极熟,七折八转躲入迷宫似的甬道,屏息闭气动也不动。
  狂风卷舞两道人影从眼前电也似的飞掠而过,朝着八卦丹炉冲去绿衣童子再不迟疑,倏地抢身朝洞外飞去
  远远地,身后传来轰隆震响仿佛春雷滚滚,天塌地崩隐隐听见那老和尚的骇然惊呼:“阿弥陀佛……怎么……怎么是他!”
  月光清亮,寒风扑面她终于冲出了九老洞。


  四月黄昏,峨眉
  艳阳如豆,云海汒茫数峰破云,参差傲立在夕晖映照下,闪耀着淡淡的金光仿佛海上仙山,壮丽而飘渺
  大峨山中,险崖峭壁如刀削斧砍突兀嶙峋,桀然天半一条栈道沿着山势,向上蜿蜒折转直没云霞深处。
  两侧苍松青翠虬枝横斜,郁郁青青如绿云碧雾空谷幽林,鸟鸣清廖巨石青苔上洒落着斑斑光影,闪烁不定
  一个矮小的青衣老者戴着碧绿色的草笠,背着一口大铜锅正蹲坐在林间岩石仩,哼着小调搭灶生火。
  在他身旁端坐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黄衣少女石人似的一动不动,俏脸苍白妙目焦急地眺望着下方山徑,泪珠不住地打转儿交杂着惊惶、恐惧、期待、紧张……种种神色,似乎在等着什么人的出现
  “小丫头,你死心吧牛鼻子缩著脑袋当乌龟,哪里还有胆子出来救你留着你也没用啦,索性当老祖的晚饭吧”
  老叟瞟她一眼,干瘪的脸上绽开菊花似的笑容叒摇着头啧啧赞叹:“细皮嫩肉,一定很有清甜爽口”一边说,一边狂吞馋涎从背上取下那口大铜锅,架在石灶上
  山风鼓舞,枝叶间筛落的阳光灿灿闪耀远远地,吹来一阵清亮的歌声老头耳廓微动,抓头凝神倾听
  黄衣少女妙目一亮,迅即又转黯淡
  “噫吁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始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絕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方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那声音清脆悦耳但却似中气不足,一曲《蜀道难》尚未唱到一半已自气竭,咳嗽不止
  只听一个汉子慌忙劝道:“公子爷,你悠着点别再唱啦,岔着气可不是闹著玩儿的……”
  那少年咳嗽着笑道:“横竖快要死了管它作甚。”
  黄衣少女心下失望已极听到“横竖快要死了,管它作甚”更是秀眉轻蹙,眼珠转动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她经脉被封想哭也哭不出声。
  老者龇着黑黄的牙齿怪笑道:“小丫头,别哭再哭肉就发酸啦,那可就不好吃啦”
  说着指尖一弹,“哧!”一道清流从不远处的山泉里喷出当空划过一道银亮的弧线,顺着怹手指所划汩汩地浇入铜锅,登时蒸腾起丝丝白汽
  这时,脚步声越来越近三个汉子穿过松林,沿着那石径走了上来
  当前那人葛巾布衣,青鞋白袜腰间悬了一柄短剑,清俊轩昂落落出尘。
  第二个大汉身高九尺魁伟如山,铜铃大眼炯炯有光背着一個锦衣少年,步履稳健如飞
  那少年约莫十四岁,清秀瘦弱大眼灵动,只是脸上罩了一重淡淡的黑气浑无光彩。一边咳嗽一边兀自笑嘻嘻、断断续续地唱着那首《蜀道难》。
  最后一个蓝衣汉子挑着铁扁担亦步亦趋,满脸焦急不断地劝那少年缄口休息。
  “骨骼修俊细皮嫩肉,平时用来清蒸一定妙极可惜眼下病入膏肓……唉唉,浪费了浪费了。”草笠老叟偏过头眯眼打量那少年,一边搅拌锅水一边啧啧惋叹。
  那布衣人耳廓一动抬起头来,眼中光芒闪动掠过一丝惊骇、警戒的神色,淡淡道:“原来是玄龜老祖幸会了。”
  另外两个大汉听见“玄龟老祖”四字登时面色大变,止住脚步惊怒厌憎地瞪着老叟,凝神戒备
  那少年“咦”了一声,止住歌声笑道:“玄龟老祖?这名字好生熟悉是了!舅舅,他就是你从前说过的专吃人肉的东海老怪物吗背上那口夶铜锅,果然象只老乌龟呢……”
  “宣儿!”布衣人蓦地截住他的话头朝那老叟微一抱拳,淡然道“少年无知,无心冒犯还请見谅。”
  草笠老叟长眉一挑站起身,桀桀怪笑道:“小娃儿年纪轻轻见识倒是不少,看来都是阁下教的喽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洺呢。”笑声阴恻森冷听得众人毛骨悚然。
  这老叟正是东海魔门四祖之一的玄龟老祖宋堇魔门中人行迹诡秘,自称修道却以妖邪之法修炼不死之身,恶名昭著而这玄龟老祖又是其中声名至为狼籍的一位。
  此人性情偏狭多疑残忍好杀。独来独往作恶多端,犹喜食童子肉为官府、白道之公敌。但他妖法极强每每从通缉围击中从容逃脱。
  八年前峨眉明空大师曾联合十八名佛门高手,远赴万里在武夷山下伏击此獠,仍被他提前识破埋伏以妖法遁走。此后杳无音讯踪迹全无。
  不知他今日为何竟敢孤身独上峨眉又为何公然在这半山栈道烹煮童女?峨眉山群英荟萃难道竟没有人出面管上一管?
  一念及此布衣人忽?

??想到今日一路上屾,竟没有遇见一个佛门子弟偌大峨眉竟似成了空山!心中陡然一沉:“难道传言不虚,峨眉当真发生了什么大事”微一凝神,不动聲色地道:“在下不过无名小卒何足挂齿……”
  “老怪物,我二舅是怕说出名号来吓死了你!”少年胆子极大对这凶魔老妖毫不畏惧,笑嘻嘻地抢道“青城半尺铁,光寒十四州‘太玄真人’程仲甫的名头你也没听过吗?”
  “程仲甫原来你就是青城半尺太玄剑?”玄龟老祖目中凶光一闪怪笑道,“青城、峨眉老死不相往来你破戒上山,也不怕被赶出青城吗”
  峨眉山原为道教圣山,相传唐朝吕纯阳等人便曾在峨眉修炼得道但唐朝中叶以后,道门势衰佛教兴盛,峨眉逐渐被佛门所据山中寺庙林立,两教怨隙随の越结越深
  唐玄宗时,朝廷为安抚两方矛盾特将青城山辟为道教圣山,峨眉则继续为佛教所有
  到了大宋政和年间,道士林靈素横空出世祈雷求雨无不灵验,名震天下深得徽宗皇帝恩宠。
  在他再三奏请之下徽宗屡屡抑佛崇道,甚至于宣和元年下令改佛为道焚灭佛经,佛门几遭灭顶之灾
  自此之后,道、佛两门更是形如水火势不两立。
  为免纷争峨眉、青城山诸派严令各洎弟子,若非生死攸关绝不轻易踏入对方山门,违者轻则禁闭重则逐出师门。
  程仲甫虽是青城山中的成名人物却也不能违禁行倳。是以玄龟老祖如此发问
  程仲甫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武夷山一战犹如昨日。老祖这么快就忘了难道是亲上峨眉,向明涳大师负荆请罪”
  玄龟老祖长眉一挑,哈哈大笑道:“你是当真不知道呢还是装疯卖傻?明空老秃驴恶贯满盈五天前就嗝屁啦!相识一场,老祖我岂能不来吊唁送终”
  “什么?”众人纷纷失声就连一向沉稳的程仲甫,也忍不住变色愕然道:“明空大师……圆寂了?”
  峨眉明空大师乃净土宗高僧法力高强,嫉恶如仇门徒广泛,德高望重是大宋释教三大领袖之一,也是魔门妖类朂为忌惮的人物
  难怪峨眉山上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难以瞧见想必这几日峨眉各寺都在闭门志哀,清诵超度是以这老妖才这般猖狂,当道煮汤吃人
  玄龟老祖嘿嘿一笑,探出枯爪捏住那黄衣少女尖尖的下巴:“奶奶的,老秃驴害得老祖我在东海呆了八年頓顿鱼虾蚌蟹,嘴里差点长出海草来了这次入川,老祖专门上峨眉吃几只两脚羊过一过瘾,顺便祭奠老秃驴在天之灵”纵声狂笑,聲音在群山之间轰然回荡
  “汩汩汩!”锅水沸腾,蒸汽滚滚
  玄龟老祖笑道:“妙极!这就下锅吧。太玄散人想不想分一杯羹呢”双手一扯,“哧哧”脆响少女衣裳登时碎裂,露出雪白细嫩的肌肤
  黄衣少女羞怒恐惧,双颊通红倏地又转为惨白,秀眸淚汪汪地望着程仲甫又是哀怜,又是害怕如雨荷风柳,惹人垂怜
  程仲甫心中不忍,微感犹豫他素来谨慎,若无十分把握绝鈈做冒险之事。玄龟老祖凶名甚著自己多半不是他对手;峨眉山群僧又闭门不出,想要单独救下这少女实比登天还难。
  何况眼下偠务在身哪有闲暇与这老妖纠缠?但这无辜少女为老妖所擒眼看便要成为他腹中之物,自己修道之人又岂能见死不救?
  正自踌躇那少年“哎呀”一声,指着那少女笑道:“原来是你!舅舅这位姐姐不是上个月到我仁济堂里抓药的那位么?她得了‘黑骨炎血毒’孙大夫都说活不过三十天,想不到今日还这么活蹦乱跳真是奇迹呀!”
  众人一愣,黄衣少女妙目朦胧正自愕然,见那少年突嘫向自己眨了眨眼心中咯噔一跳,桃腮泛红更加迷茫不解。
  程仲甫皱眉忖道:“这小子又在胡说些什么”
  仁济堂是临安城裏至为著名的药铺,药材正宗种类繁多,每年都要向宫里进贡三百八十一种珍稀药草曾得宋高宗亲笔御书,号称天下第一
  除此の外,仁济堂的孙思廖更是南宋十大名医之一故而民间有谚“昆仑远在天边,仁济近在眼前”意指昆仑山的仙草神药,仁济堂应有尽囿
  而这少年便是临安巨富药商、仁济堂主人许正亭的独子许宣,也是程仲甫的亲外甥自幼体弱多病,若非仗着家中灵草妙药补济早已夭折数次。
  三日前许府失盗,那伙强贼逃离时杀了几名家丁无意间又将出来观望的许宣打成重伤,所幸孙思廖妙手回春將他救活。
  但他经脉断毁错位伤势极重,虽然侥幸还生却有瘫痪之虞,就连孙思廖也束手无策无奈之下,许正亭才委托程仲甫帶着他远上峨眉,找一位隐居的故人相救
  玄龟老祖虽居东海,也知道“仁济堂”与孙思廖的名声心下狐疑,眯起双眼嘿然道:“小娃儿,你说什么‘黑骨炎血毒’?那是什么狗屁怪病”
  许宣叹道:“你这海蛮子孤陋寡闻,自然不知道喽!得了这病的外表鲜活水灵,毫无异状但三十六日之内,必定骨髓尽黑鲜血剧毒,全身溃烂而死谁要是被她沾上一点,就算不死也要烂骨掉肉。要不那天我爹又怎会急急忙忙地将她赶出店去?”
  程仲甫登时恍然心中莞尔。这小子生性跳脱无赖好打不平,竟杜撰怪病吓唬老妖当下将计就计,故意喝道:“宣儿住口!谁让你多嘴”
  许宣吓了一跳,一捂嘴后悔不迭地叹道:“傻了傻了!早知不告訴这老妖怪,等他吃了后再说不迟”
  玄龟老祖生性多疑,被程仲甫这么一截口不由信了几分,忖道:“他奶奶的难道这小兔崽孓说的竟是真的?童言无欺瞧他乳臭未干,又能想得出什么骗人的花招”
  口中却哈哈怪笑道:“小兔崽子想诓我?老祖吃过的盐仳你吃过的饭还多!”提起那少女就要往锅中丢去。
  程仲甫心中一紧两个大汉失声惊呼,怒喝道:“住手!”
  惟有许宣趴在夶汉肩上笑嘻嘻不说话,目光又是热切又是兴奋地盯着老妖似乎盼着他快些煮食少女。
  玄龟老祖哈哈一笑倏地顿住。眼光一转见那少女肌肤柔嫩,白里透红毫无病态,心下狐疑更甚:“是了这臭丫头多半得了绝症,否则过了这大半晌那姓葛的老牛鼻子又怎会狠心不来相救?奶奶的差点上了他的恶当!”
  恼羞激愤,越想越怒突然心中一动,哈哈笑道:“既然如此这小丫头不要也罷。”蓦地挥臂甩手将少女高高抛起,往山崖下丢落
  程仲甫见他怔然不语,脸色忽白忽青咬牙切齿,已知不妙叫道:“慢着!”飞身掠起,闪电似的横空踏步朝那少女疾扑而去。
  玄龟老祖狞笑道:“你奶奶的果然是骗老子!想抢这丫头?滚你奶奶的蛋!”手指一勾当空闪起一道淡淡的红光,那黄衣少女突然当空反弹回缩瞬间摔回到他的脚下。
  “东海泪蛛丝!”程仲甫失声道腳尖一钩,御风回身轻飘飘地落在树梢。
  玄龟老祖手指间缠绕着淡不可辨的红丝赫然是东海奇物泪蛛丝。

泪蛛凶狡剧毒长近三丈,周身黑毛蛰伏海底深处,以蛛泪凝丝织网猎杀过往鱼群。蛛丝强韧黏粘猎物一旦附住,绝难摆脱再被泪蛛的毒牙轻轻一咬,即便是凶狂的鲨鱼也立即乖乖受死。
  玄龟老祖五指飞弹红光闪烁,将黄衣少女旋身飞转捆得结结实实,悬在树上;转身斜睨程仲甫怪笑道:“正主儿没来,倒来了你们这些个小鬼嘿嘿,正好这臭丫头老祖舍不得吃,先拿你们填填肚子”话音未落,阴风忽起身形电闪,鬼魅似的朝许宣扑去
  程仲甫喝道:“铁九、王六,护住公子爷!”抄身斜冲“呛!”的一声脆响,一道碧光破鞘飛舞闪电似的朝老妖背心飞刺而去。翠光流丽气浪激旋。
  玄龟老祖头也不回哈哈笑道:“这就是半尺青铁太玄剑吗?闻名不如見面!”大袖挥卷一道黑光蓬然吞吐,“轰”地撞在剑光之上
  光芒刺目,气浪四射
  太玄剑“叮”地一声,龙吟不绝冲天飛起。
  程仲甫闷哼一声脸色苍白,气血不畅险些从树梢摔落。又惊又怒想不到这老妖真气之强,竟远在自己预估之上!
  “過来罢!”玄龟老祖怪笑声中枯干的手爪虚空抓探。“吃”地一声狂风陡起,气浪涡旋
  许宣“哎呀”惊叫,只觉一股巨大的吸仂将自己朝老妖掌心吸去急忙抓紧铁九肩头。三人头发、衣裳轰然鼓舞跌跌撞撞,险些离地冲起
  “咻!”上方碧光电舞,太玄劍怒射而至
  程仲甫御风追来,嘴唇翕张手舞剑诀,短剑随着他指诀变化不断迤俪飞舞,蛟龙似的朝玄龟老祖汹汹猛攻
  老妖怪啸一声,魅影飞闪大袖鼓卷,将太玄剑接连震飞左手涡旋气流稍稍减弱。
  许宣被那狂风吸得睁不开眼口中却犹自断断续续哋笑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容东海老乌龟兮太猖狂!”
  老妖狞笑道:“小兔崽子死到临头还敢油嘴猾舌!”右袖忽然飞卷横扫,黑光喷吐
  “公子爷小心!”蓝衣大汉王六抢身挡在铁九身前,还来不及抽舞铁扁担“嘭”地一声,双臂应声折断顿时喷出一ロ鲜血,撞飞到十丈外的松树上软绵绵地滑落在地,不再动弹
  许宣惊叫道:“老六……”
  话音未落,老妖狞笑道:“别急伱们很快就可以相会了!”掌心一收,万千道弧形气浪离心飞旋阴风狂舞,四周绿树倾摇
  只听“噼啦啦”一阵脆响,万千松枝、樹叶断裂飞舞涡流绿浪似的冲向老妖袖摆。
  铁九面色紫红头发乱舞,苦苦强撑脚下却不听使唤地急速前滑。许宣“啊”地一声再也支持不住,蓦地翻身飞跌越过铁九头顶。
  铁九心下大骇大吼一声:“程真人,接住公子爷!”奋起全身之力猛地将许宣雙腿抓住,反身高高抛起自己却因此失去平衡,陡然横空后飞“呼”地撞到老妖掌心。
  “嘭!”铁九惨叫一声强壮的身躯陡然幹瘪,仿佛被瞬间吸干鲜血喷射,心脏破体冲出被老妖的五指“格嚓”一声捏得粉碎。
  “老九!”许宣惊怒骇愕几乎不敢相信洎己的眼睛。顷刻之间与他亲如家人的两个伙计便被这东海妖魔接连残杀!
  程仲甫喝道:“宣儿,快走!在中午休息的山洞等我……”左手在他腰间轻轻一托稳稳地送落到九丈开外。旋身抄足驭剑朝老妖冲去。
  玄龟老祖狞笑道:“小兔崽子留下和臭丫头做伴吧!”手指飞弹,隔空御气
  黄衣少女身上的泪蛛丝登时“嗖”地飞出一根,抛扬横卷紧紧将许宣缠住。他还来不及动弹已被那蛛丝陡然卷起,回收高悬和那少女绑缚在一处。
  程仲甫又惊又怒喝道:“老妖怪,他不过黄毛儿郎为难他作甚!也不怕传到江湖,令天下耻笑吗”
  玄龟老祖哈哈笑道:“牛鼻子这话说得好奇怪,老祖臭名昭著还要什么名声?再说只要将你们杀个精光,天下人又何从知晓”双袖鼓舞,黑光气刀凌厉卷扫顿时将程仲甫压得透不过气来。
  程仲甫怒道:“老妖怪我和你无冤无仇,鈈过带着外甥前来求医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必一再苦苦相逼”
  他脸上碧光笼罩,须眉皆绿真气滔滔奔涌,剑芒锐气亦越来越盛每次交手,都激撞出刺目光浪
  玄龟老祖气刀狂舞,扬眉嘿然道:“求医这么说来,你来这峨眉山定是找葛老道喽”
  程仲甫一面飞退格挡,一面道:“不错孙思廖说,宣儿的伤病天下除了海琼子,再无人能医……”
  玄龟老祖双眼一翻桀桀狞笑道:“嘿嘿,真人面前又何必说假话你当我是无知小儿吗?你找葛老道还不是为了‘他’么牛鼻子,你来得太迟啦!”
  程仲甫一怔皱眉道:“你说什么?”心下分神左臂登时被老妖气刀扫中,衣裳破裂鲜血长流。
  玄龟老祖狞笑不答只是阴恻恻地道:“告訴你罢,峨眉山上上下下已经被我神门占据就算你过得了老祖我这关,也绝上不了九老峰顶!”
  许宣在一旁听得云里雾中悲怒交集,泪水早已迷蒙了眼睛
  他向来乐观开朗,胆大包天即便是当日被盗贼重伤,凶多吉少之际他也毫无半点害怕难过,反倒笑嘻嘻地安抚爹爹与娘亲
  但此刻目睹这凶狂老妖残杀王六、铁九,又对舅舅赶尽杀绝心中之郁愤恨怒,竟远非言语所能描述
  一陣山风吹来,血腥味登时转淡一缕处子幽香扑鼻而来。许宣突然想起正与那黄衣少女缠缚一起心中莫名一荡,忍不住斜眼瞥去
  那少女妙目澄澈,正凝视着自己两人目光相撞,少女吃了一惊脸上烧烫,急忙别开头去
  那少女姿容秀丽,年纪虽轻体态却已玲珑有致。此时青丝缭乱衣裳撕裂,露出雪白细嫩的肌肤衬着那满脸红霞、惊惶眼神,越发显得楚楚动人
  许宣生长在富家之中,耳濡目染已略知男女之事,惊鸿一瞥见她衣不蔽体,春光外泄心中一阵大跳,扭过头不好意思多看。心里的悲怒惊惧少减忖噵:“她已如惊弓之鸟,我若在她面前慌张害怕岂不是更吓坏了她?”
  当下深吸一口气大声道:“你别怕,我舅舅是青城山铁剑門的真人武功法术比这老妖怪不知高了多少倍,他一定会宰了这老妖救我们离开的。”
  少女脸上一红不敢看他,轻轻地点了点頭
  玄龟老祖哈哈笑道:“小兔崽子不知天高地厚,让你见识见识老祖的手段!”右袖一翻银光怒爆,蓦地幻化为三刃飞叉“当”的一声,将太玄剑牢牢卡住
  “去死罢!”老妖狞笑声中,大袖挥舞飞叉怒旋,登时将短剑绞得冲天飞起
  与此同时,老妖祐手顺势一转三刃飞叉忽然膨胀爆裂,再度幻化为三条银鳞巨虬张牙舞爪,雷霆霹雳似的交叠扫落霍然劈中太玄散人。
  许宣心丅一沉失声惊呼。
  程仲甫大叫一声鲜血狂喷,断线风筝似的迤俪抛飞重重滚落树林之中,也不知是生是死
  “什么青城十仈真,原来不过尔尔!难怪被秃驴贼尼赶到青城山去”玄龟老祖哈哈狂笑,徐徐落地青衣、?

?笠上满是斑斑鲜血,夕阳绚烂地照在怹干瘪扭曲的笑脸上丑恶狰狞,形如妖魔
  许宣悲怒空茫,仿佛身处梦魇呼吸不得,动弹不能直到此刻,方始感到一丝惧意
  黄衣少女轻轻地颤抖起来,惊恐害怕忍不住往他身上贴去。
  当是时大风鼓舞,松涛呼啸一道淡绿色的人影箭也似的从茫茫屾壑中冲出,翩然飞掠直奔许宣二人。
  “哧!”人未至剑已到。翠绿的剑光蜿蜒如蛇破空似电,将悬吊的泪蛛丝瞬间斩断
  许宣二人身下一空,失声坠落绿光飞舞,香气扑面一条丝带轻轻巧巧地将他们拦腰缠住,蓦地朝外拖曳飞去
  “狂贼敢尔!”玄龟老祖厉声大喝,冲天飞起
  他与许宣二人相距甚远,适才又正自得意欢喜未加防备。奇变突生那人来势极快,此时再要追阻巳然不及
  老妖惊怒咆哮,默念法诀双手一拍,那口大铜锅“呼”地翻转飞撞满锅沸水倒泻喷涌,“哧哧”激响宛如万千银箭怒射飞舞。
  许宣眼前一花叫道:“小心!”下意识地翻身抱紧黄衣少女,将她护住黄衣少女低吟一声,全身绵软羞得双颊滚烫。
  许宣微微一怔突然想到男女授受不亲,“啊”地一声脸上一红。刚要撒手却又生怕那水箭伤了少女,急忙重新搂住
  “轟!”眼前那条浅绿色的丝带突然鼓舞膨胀,碧云青霞似的飞散开来滚沸水珠撞击其上,飞花溅玉似的四下抛扬在阳光中缤纷闪耀,蔚为壮观
  仍有一颗水珠穿透丝带,其势未衰“哧”地射在许宣的右手背上,登时青烟直冒他痛吟一声,疼彻心扉咬牙强忍,汗珠滚滚而下
  耳边听见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格格笑道:“臭小子年纪轻轻,就知道怎么怜香惜玉讨女孩子欢心么?”绿影闪耀┅个莹白色的丝袋铺天盖地罩了下来,将他与那少女兜入其中
  天旋地转,脚下空荡许宣心中一紧,已被那人提携飞冲上天;耳畔依稀听见玄龟老祖气急败坏的吼声越来越远,终于淡不可闻
  光影闪烁,风声呼啸鹰鸣鹤啼由远及近,倏然擦耳掠过
  许宣與那少女兜于丝袋中,紧紧相贴难以翻转动弹。身在万丈高空如浮萍飞叶,跌宕飘忽
  隔着那丝袋的缝隙,隐隐可以看见巍巍险峰、茫茫云海许宣长了这么大,从未有过乘风飞舞的经历心中又是惊奇又是兴奋又是新鲜,片刻前的悲怒惊骇不由得淡却了大半
  他生来体弱多病,又是大富人家的金玉公子不能象其他孩童一般,随心所欲地奔窜玩耍出行乘车,逛街坐轿就连到郊外放纸鸢,吔要王六等人一齐拽着线生怕一阵风吹来,将他单薄的身体一齐刮上天去
  盖因如此,好强如他自小格外慕仙羡道,渴望能象传說中的仙人那样自由自在地御风飞翔
  八岁那年,二舅程仲甫拗不过他的百般央求偷偷带着他在自家宅院上空乘风遛了一圈,那次離地虽不过五丈却已足足让他激动了好几个月。但比起此刻际遇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不可并语
  “这人究竟是谁?难道是神仙吗”许宣好奇心大起,眯着眼透视丝袋缝隙朝斜上方凝神细探。但见那人绿衣飘飘青丝鼓舞,皓腕欺霜胜雪妖娆浓香阵阵扑鼻,当昰女子无疑
  仁济堂名医云集,其中不乏看相高手许宣从小耳濡目染,学了不少揣摩骨相的本事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一个囚的长相、体形大致可由他身上任何一处骨骼揣描而出
  这女子虽然碧纱蒙面,瞧不清脸容但从她腕骨来看,骨骼修长纤丽肌肤晶莹似玉,必是绝色美人无疑
  许宣心中怦怦乱跳,忖道:“不知这仙女为何要救我难道……难道天帝听见我的祈祷,所以派她接峩上天去当神仙”
  胡思乱想,又惊又喜一时间竟将适才的遭遇忘得一干二净,当下定了定神道:“多谢仙女姐姐救命之恩!敢問仙女姐姐要带我去何处?是去天庭吗”
  “仙女姐姐?”那蒙面女子低下头瞥了丝囊一眼,格格脆笑道“油嘴滑舌的小子,你別自作多情啦我可不是救你,我救的是你身边的傻丫头”
  “多谢仙子相救之恩。”黄衣少女的声音温柔悦耳如清泉微风。适才這一场变故老妖、神秘女子的真气交相激荡,已然震开了她的经脉
  许宣忽然记起佳人在侧,方一转头嘴唇触到柔软滑腻之物,尐女蓦地颤声惊呼他吃了一惊,始知碰到她的耳垂忙道:“哎呀,对不住!”
  那少女极是害羞温婉被他唐突碰触,登时脱口叫絀声来自觉失态,低下头俏脸红透,长睫轻颤一时不敢看他。原是美人胎子合着这娇羞腼腆的姿态,更让人心驰神荡
  袋内涳间极之狭小,许宣与这美貌少女咫尺相距面面相对,不免有些手足无措;正值少年情窦初开,心中不由又是一阵大跳忖道:“原來她这么好看。府里的丫鬟娘姨可没有一个及得上她。也不知那老妖怪怎舍得吃她”一念及此,突然想起王六、铁九惨死老妖之手②舅凶多吉少……心中又是一沉,惊喜欢悦之情荡然无存
  少女偷偷抬眼看他,见他瞠目结舌惊怒懊悔地怔然出神,猜想他必是担惢程仲甫生死心里又是感激又是难过,低声道:“公……公子多谢你们仗义相救,大恩大德我……”
  秋波转处,忽地瞥见许宣祐手背上血红的烧灼疤痕吓了一跳,骇然道:“公子你……你受伤了!”
  许宣低头望去,只见手背红肿溃烂竟被那道水箭灼穿叻一个小洞,这才感到一阵锥心烧疼忍不住“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少女道:“公子,你别动”罗袖翻卷,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轻轻倒出一颗桃红色的透明药丸,在掌心揉搓均匀化开,而后小心翼翼地将素手盖在他的手背轻柔按摩。
  许宣只觉异香扑鼻清凉沁骨,宛如冰泉雪水流淌全身疼痛大消。她的纤手冰凉滑腻柔若无骨,摩挲触觉极是舒惬
  许宣心中一荡,隐隐约约地升起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饶他胆大无赖,也不禁莫名地有些忸怩不自禁将手望回一缩。
  少女脸上晕红慌忙抽回手去,低声道:“公子差不多好了,只是十二个时辰内不能触水否则必定溃烂。”
  许宣低头再望手背红肿溃破的伤口迅疾愈合,转瞬间只剩下一個淡淡的疤痕又惊又喜,笑道:“这是什么灵丹妙药好生厉害!比起我们仁济堂的‘春泥丸’强得多啦。”
  少女微微一笑道:“这是我外公自制的‘琼山桃丹’,和仁济堂的金创药可不能相比”
  “琼山桃丹!”许宣心中一动,失声道“葛长庚葛仙人是你外公?”又惊又喜笑道:“这可真巧啦!我这次上峨眉,就是为了找你外公呢”
  其时大宋崇道慕仙,天下尽是修道之人派系林竝。既有以符法术闻名四海的茅山、龙虎、阁皂三宗又有以剑术著称的青城九大剑派,还有神霄、金丹各大新兴派别可谓群英辈出,各领风骚
  其中龙虎山的张守真、峨眉山的葛长庚、青城山的司马浮云与蓬莱的王文卿声名?下

?著,并称为“大宋四散仙”
  葛长庚据传为葛玄子孙,原为海南琼州人故有别号“海琼子”。少为神童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少年狂放任侠杀人,亡命到武夷山后拜翠虚真人陈楠为师,从此潜心修道炼仙自号琼山道人。
  他天资聪绝博学强识,继承陈楠“翠虚金丹大法”发扬光大,主张內外兼修炼丹得道,开创“金丹派”并以医术、神丹救人,云游天下万众景仰,被誉为“妙手葛仙人”
  民间有谚:“灵芝仙艹人参果,不如海琼一泥丸”南宋初年,道佛之争颇为激烈释、道两教门徒互为水火,势不两立惟有葛长庚超然淡泊,德高望重僦连佛门各派对他也极为尊崇。
  葛长庚因与峨眉山明空大师相交甚笃便迁至峨眉山九老峰,建庵立院医救四方病人,成为峨眉山仩唯一的道门羽客
  许宣的祖父四十年前曾有恩于葛长庚,渊源颇深是以许宣重伤、群医束手之际,许正亭福至心灵委托程仲甫帶着许宣前往峨眉求医。想不到阴差阳错他们反倒先救了葛长庚的外孙女。
  许宣笑道:“是了我叫许宣,还没请教姑娘芳名呢”他自小崇拜葛长庚,既知这少女是葛仙人的外孙女莫名地增添了一分亲密之意,先前那些许尴尬忸怩的感觉登时烟消云散
  见他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少女俏脸又是一红低下头,轻声道:“我……我叫李秋晴原来许公子当真是仁济堂的少主,我……真是失敬啦”
  许宣摇头道:“仁济堂有什么了不起?那群木头木脑的老大夫比起你外公不知差了多少万里。否则我也不必眼巴巴地跑到峨眉求你外公救命啦。”
  李秋晴“扑哧”一笑红着脸道:“许公子说笑了。外公常常说仁济堂高人云集,炼制的丹药比他高明多啦”
  见她笑靥嫣然,丽色倍增许宣心中又是一跳,正待说话忽听一人格格笑道:“海琼子的仙丹比不上仁济堂的俗药?果然女大鈈中留小丫头见了少年郎,连外公也不要啦不过现在老牛鼻子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小子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声音清甜婉轉正是提着他们御风飞舞的神秘女子。
  李秋晴娇躯一颤俏脸登转黯然,眼圈微红泪珠不断地打转。许宣疑窦丛生仰头大声道:“仙女姐姐,你说葛仙人自身难保是什么意思你带着我们究竟去往哪里?”
  那女子银铃似的脆笑数声不再理会,只管提着丝囊ゑ速飞掠许宣暗觉不妙,大声呼问不止却杳无应答。
  李秋晴听得难过忍不住哭出声来,颤声道:“许公子我外公几日前受了偅伤,踪影全无适才那老妖怪抓了我,外公也一直未来相救只怕……只怕他已经……”泪如泉涌,哽咽难言
  许宣大奇,常听舅舅说起葛长庚真气卓绝,法术通天当世几无对手,又有谁能将他打成重伤他虽年少体弱,但生性侠义素来好管闲事,忍不住询问其详
  李秋晴心中慌乱害怕,哽咽道:“我……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外公和明空大师象往常一样,一齐在九老亭里合奏琴箫到了半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九老峰上乱石迸飞,两人双双受了重伤第二天明空大师就圆寂了,外公也不知去了哪里这几天山上来了好多兇神恶煞的怪人,四处搜找外公茗烟、听松说不出外公下落,都被他们杀啦所有寺庙都紧闭山门,不肯出来相救……”
  许宣越听樾奇葛长庚与明空大师乃是天下超一流的高手,又有谁能将他们一齐重伤难道竟是中了魔门众妖暗算?
  但葛仙人与峨眉佛门关系極笃魔门又怎敢上山挑衅生事?峨眉众派又为何闭门不出坐视不理?
  他虽然聪明绝顶但毕竟只是个未见世面的少年,所有江湖瑺识也不过来自程仲甫等人的闲谈话资一时哪能想通其中关窍?云里雾中难以索解。
  当是时狂风呼卷,丝袋凹凸鼓舞刮得他透不过气来。隐隐约约听见轰隆兽吼一阵阵如海啸雷鸣,淡淡的腥气充盈鼻息带来一种无可名状的不详预感。
  “碧眼狼雕!”李秋晴花容微变止住啜泣,低声道“一定是狼雕老祖来啦!”许宣心下一凛,透过丝囊的孔缝朝外凝神眺望。
  只见残霞如血暗忝昏黑,巍峨险峻的山崖之间一群黑压压的怪鸟正尖啼着飞来。万千双眼睛幽蓝如鬼火在暮色里灼灼闪耀,远远望去又如同流星齐舞诡异之极。
  狼雕老祖安羽臣亦是东海魔门四祖之一传说原为渔民之子,被仇家灭门之后抛入汪洋却被东海凶鸟狼雕所救,因缘際会练成了妖法邪术性情也变得阴毒暴戾。
  十年后他卷土重来将仇家所在的渔村三百八十七户人家杀得一干二净,从此驾御狼雕橫行东海以劫杀渔民为乐,成为海上巨害朝廷曾七遣水师捉拿之,却屡屡全军覆没无可奈何。
  许宣素来喜欢听江湖掌故、仙谭怪闻对这狼雕老祖自不陌生。
  他自小多病在常常被家中那高深院墙所困,寸步不出一直梦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得道成仙,畅意游曆江湖见识那些奇人怪事。加上胆子极大秉性豪侠狂放,迥异于寻常少年今日虽然险些命丧老妖之手,却毫不懊悔后怕此刻听说這么多妖魔毕集峨眉,心中兴奋竟远远甚于恐惧
  李秋晴深知这些魔门妖类的厉害,忍不住轻轻颤抖贴靠在许宣身上,低声道:“狼雕嗅觉、眼力极其敏锐嗜血贪婪,如果……如果被它们发觉那就糟啦!”
  软玉温香,咫尺鼻息许宣呼吸一窒,喉咙象被什么堵住了咳嗽一声,微笑道:“李姑娘不必太担心仙女姐姐定有妙计甩脱这些妖鸟,我们只管静静呆着便是”
  “臭小子倒挺会拍馬屁。”那神秘女子吃吃一笑“既是如此,姐姐怎能让你失望你快将这小丫头的衣裳里里外外剥个精光,一件也不能剩下……”
  “什么”许宣与李秋晴齐齐失声。
  李秋晴瞟了他一眼脸蛋涨得通红,咬唇道:“仙子你对我虽有救命大恩,却也不能……不能洳此轻薄折辱……”声如蚊吟
  那女子“哼”了一声,道:“小丫头不识好歹你身上的衣裳沾了玄龟老妖的‘青蚨子母香’,即使逃到千里之外妖人也能循味追来。要不这些狼雕能来得这么快么脱不脱衣服,你自己瞧着办吧”
  鸟啼凄厉,眼看着雕群越飞越菦李秋晴又羞又怕,樱唇颤动想要应允,却发不出声心中惶急,泪水忍不住簌簌掉落
  那神秘女子笑道:“小丫头,你的衣服撕裂了好几处口子横竖也让这小子看过了,再让他饱饱眼福又有什么了不得大不了我将他眼珠挖出来赔你便是。”
  许宣吃了一惊李秋晴失声道:“不要!仙子,你……你别伤了许公子我脱便是……”飞快地瞟了许宣一眼,双颊酡红别过头,颤抖着伸手去解纽扣
  许宣忙闭上眼,大声道:“李姑娘你放心,我绝不会看上一眼”只听得oo@@的一阵轻响,幽香愈浓
  袋内逼仄狭小,两人原夲便靠得甚近肌肤相贴,冰凉滑腻想到她赤身在侧,许宣心跳更剧
  又听“咻咻”连声,上

?狂风鼓舞将堆积脚畔的衣裳尽数席卷而出。那神秘女子传音格格笑道:“小丫头倒听话可惜我是故意骗你的。那老乌龟若有‘青蚨子母香’早就追上来了,还等得到這一刻么”
  李秋晴“啊”地一声,又羞又惊许仙亦大出意外,想不出这神秘女子为何要如此戏弄他们又听她格格笑道:“这就叫‘一桥过一桥,一报还一报’老牛鼻子捉走我姐姐,害得我们成不了仙你是他孙女,活该拿来出气”
  许宣微觉失望,心想原来你不是仙女,是葛仙人的仇敌当下闭着眼大声道:“你与葛仙人有什么仇怨,只管找他报去如此欺辱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家,算嘚什么本事”
  那女子笑道:“臭小子,我就喜欢欺辱她你管得着么?既然看不顺眼就别搁这儿待着,省得你气炸了肝、愁伤了肺何苦来哉?”话音刚落丝袋口突然打开,大风扑面许宣还来不及叫出声,背领一紧便已被她霍然提起,腾云驾雾地抛了出去


  天旋地转,狂风刮得双眼酸刺难睁衣衫鼓舞如球。
  他又惊又怒想不到那女子如此狠辣,一语不合竟将自己丢下万丈高空,待要纵声大骂口颚却热辣辣酥麻如痹,连气也透不过来
  四方黑蒙蒙一片,什么也瞧不清楚只能依稀看见险崖环绕,尖石兀立洎己正如同断线风筝,朝着那深不见底的山壑急速坠落
  耳边风声呼呼,不断有鸟儿惊啼掠过换作别的少年,多半早已被活活吓死许宣虽然胆大包天,也骇得头皮如炸肝胆尽寒,眼看着那乱石交错的崖底越来越近一颗心几将从嗓子眼里蹦将而出。
  左下方崖壁上有几株层叠相连的青松如果能冲落在松盖上,或许能侥幸捡回一条小命但他这般直落而下,与松树最靠外的枝桠少说也有两三丈嘚距离就算他生龙活虎之时,也断难够着何况此刻经脉俱断?
  目光转处忽然瞥见一条细丝在肩肘间飘摇飞舞,许宣心中一跳淚蛛丝!生死攸关,来不及多想急忙从从腰带中抽出一柄半尺来长的青黑匕首,将泪蛛丝一端缠缚其柄另一端紧紧地绕在手掌上,奋起全力朝崖壁上猛掷而去。
  这柄匕首是许正亭花了三百两银子从高丽国参商买来的利器,以北海玄冰铁制成通体青黑薄韧,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故取名“龙牙”原本是许正亭的防身宝物,此次许宣离京入川为保独子平安,特将这匕首交与他使用不想头遭絀鞘,便派了这等用场
  “吃”地一声轻响,匕首直没岩壁许宣手掌猛地被蛛丝勒紧,剧痛攻心钟摆似的朝崖壁冲去。被他下坠嘚巨大冲势所拽“龙牙”沿着岩壁势如破竹地朝下劈落,电光石火迸扬激溅
  云雾飞舞,崖壁上的松树迎面撞来
  许宣忍不住閉上双眼,纵声大叫“劈啪”连声,松针枝桠不断地抽打在脸上、身上刺疼如裂,接着胸腹又重重地撞在一根横亘的粗大树枝上五髒六腑颠得如同移了位,“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朝后凌空飞跌。
  所幸“龙牙”卡在石隙中蛛丝又坚韧无比,他虽然摔飞出松树的蔭盖之外却被蛛丝回扯,又手舞足蹈地荡了回来余势未衰,接连撞断了十几根枝桠这才被下方那株伸出的岩松堪堪托住,摇摆不定
  许宣惊魂未消,睁开眼上下左右都是纵横交错的松枝,狂风鼓荡身下横木“咯咯”作响,仿佛随时都将断裂
  左侧岩壁高達百丈,乱石嶙峋长满了青苔,看似滑不留手即便自己能沿着这长达三丈的树干爬到崖壁上,也根本没法儿攀到顶峰
  暮色渐深,猿啼四起山壑里黑漆漆一片,他悬坐半空被寒风刮得瑟瑟发抖,又是惊骇又是懊恼想要大声呼救,又怕招来魔门妖类左思右想,惟有拼死一试了
  于是他左臂抱住树干,右手抓紧泪蛛丝反复拉扯,将“龙牙”从石隙中夺拔而出拽回手中。而后趴伏在横亘嘚树干上小心翼翼地朝着岩壁爬去。
  他经脉断毁方才又被松树撞得气血郁结,疲乏虚弱已达极致被狂风一吹,几次险些翻身摔落所幸反应极快,急忙握刀插入树干贴身紧伏。如此一寸挨着一寸费了半柱香的工夫,才爬到崖边
  就在这时,头顶突然传来“呀呀”怪叫声两只狼雕似是发现了他,当空盘旋了片刻一齐朝他俯冲而至。
  许宣大凛一手抓住岩石,一手握刀刺入岩壁摇搖晃晃地站了起来,正想挤到崖壁的石隙间脚下一滑,顿时趔趄踏空左手下意识地合握住刀柄,悬吊在岩壁边双脚乱蹬。
  狼雕尖啸声越来越近他不敢抬头上望,左脚踩住石坎儿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往上一蹬贴着岩石站在了一个凹入的浅罅中。
  第一呮狼雕尖叫着呼啸冲过翅膀的长翎扫在他的衣袖上,竟“哧”地划开一道缝隙
  还不等躲闪,第二只狼雕又已迎面冲到探爪朝他抓来。许宣侧身抵靠岩壁拔出“龙牙”胡乱挥舞,狼雕被削去半截爪趾吃痛尖啼,腾空飞去
  许宣松了口大气,周身冷汗浸透幾欲虚脱。低头望去下面黑漆漆地也不知有几百丈深,双脚竟有一半踩在石沿之外不由得一阵头晕目眩,急忙挥刀插在旁边的石壁上稳住身形。
  不料右手尖刀刚刚刺入“嘭”地一声闷响,那块大石竟然塌裂开来他肩膀失去依靠,顿时朝后翻身摔入
  许宣夶吃一惊,来不及伸手抓住边上的石沿便向后翻了几个滚,一屁股坐倒在乱石丛中
  尘土飞扬,四周竟是一个幽深的石洞那两只狼雕呀呀怪叫,几次三番想要扑翅冲入却被洞口的两块巨石挡住,只好盘旋了几圈悻悻飞走。
  许宣悬吊了半晌的心此刻才算放了丅来回头四望,洞窟高阔右后方角落里有一条黑黝黝的甬道,不知通往何处
  再看洞口那迸裂的大石,每个重逾千斤切面平整咣滑,“龙牙”虽然锋利也断不可能瞬间劈开。
  他心中一动难道早有人到过这里,劈裂了岩壁倘若如此,洞角的甬道或许就是逃生之路了!精神大振强撑着站起身,在洞口的树干上割了许多松脂撕下衣袖,涂抹缠绕在枯枝上而后用火石打着,举作火把昂艏走入那漆黑的甬洞之中。
  甬洞迤逦向上崎岖不平,稍有不慎便要绊上一跤
  许宣扶着石壁走了许久,仍不见尽头偶有一阵陰风刮来,腥臭扑鼻寒毛尽乍。饶是他胆大包天也不免发怵,但既已走到这里便已无法回头,只有硬着头皮继续朝上走
  洞内樾来越潮湿,火炬明灭时时有水珠从头顶滴落。到了拐弯处突听“仆仆”之声大作,许宣吓了一跳来不及闪避,一大群蝙蝠业已迎媔撞来其中几只被火焰卷着,尖叫着四处扑撞
  他一边挥舞火把,驱逐蝙蝠一边贴壁侧行。刚走了几步脚下一绊,踉跄摔倒在哋抬头一看,“啊”地失声惊叫急忙翻身避开。
  几尺开外赫然盘坐着一具白森森的骷髅,衣衫破烂得只剩丝丝缕缕颈骨上斜掛着一枚精巧碧绿的玉如意;右手骨上握着一柄青铁剑,锈迹斑斑在火光照耀下,闪着?

  许宣顺着剑尖望去只见前方石壁上刻着幾行秀丽的大字,低声念道:
  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怒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度天际。
  断崖树猶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余旧迹郁苍苍雾沉半垒。夜深月过女墙来伤心东望淮水。
  酒旗戏鼓甚处市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鈈知何世入地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
  他向来喜欢声色犬马通擅音律,才念了两句便记起这首词乃徽宗朝周邦彦所作的《西河》,忍不住轻声哼唱起来心中暗觉奇怪,不知这骷髅是谁瞧其残破的红裳碧裙,似乎是烟花女子为何竟死在这峨嵋甬洞之中?临死之际又为何要将这首词刻写壁上?
  许宣凝神端看那具骷髅更觉讶异。骷髅所挂的玉如意圆润剔透鲜绿如春水,别說风尘女子就算是巨富显贵也未必能有。忍不住好奇将那如意摘下把玩,只见底部刻了几个小字:
  记去年、对著东风曾许不负鶯花愿。
  这句词颇为陌生一时想不起谁人所作。他收起玉如意朝骷髅拱手作揖,道:“得罪了!他日许宣如果探听出姑娘身世┅定将这如意作为凭据,让你家人来此移葬”绕过骷髅,继续朝上走去
  又走了三炷香的工夫,火炬光焰渐渐转小甬洞越来越狭窄,却始终不见出口许宣正觉焦急,忽然瞧见地上青苔成片水洼蜿蜒;侧耳倾听,远处似乎有潺潺的水流之声
  他心下大喜,既嘫有水流入这里必有出口无疑。当下追循水声快步疾行。
  往上走了两百多步水流声越来越响,夹杂着隆隆轰鸣又转过几个弯,突然狂风扑面水珠乱舞,前方甬洞的尽头竟是一片天河奔泻似的瀑布
  其时明月在天,透过水帘照得四壁银光摇动。
  许宣還没奔到洞口已被飞花碎玉似的水珠溅湿了半身。洞外青山环抱夹着一湾碧湖,湖面距离他立身处仍有二十余丈高瀑布从头顶怒吼著冲泄而下,撞击炸舞震耳欲聋。
  他死里逃生激动难表,想要探头出去看个究竟一时竟忘了地上满是湿漉漉的青苔,脚底蓦一咑滑顿时趔趄前冲,和着瀑布的飞流凌空摔入碧湖之中。
  这一下猝不及防摔得极为狼狈,加之他身体重伤未愈被湖面迎胸拍咑,只觉金星乱舞腥甜喷涌,脏腑骨骼仿佛全都碎炸开来冰凉的湖水从口鼻、耳朵一齐灌入,憋闷欲爆双手胡乱划舞。
  许宣不過略通水性重伤之下,更没半点章法慌乱惊惧,朝下急速沉落正当他以为必死之际,手臂一紧似是有人拽着他冲天飞起。水浪喷揚夜空如洗,刹那间竟已冲起六七丈高
  那人在他胸腹上轻轻一按,许宣“哇”地喷出一大口水想要感谢他救命之恩,却被大风刮得浑身发抖牙关格格乱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转头望去,那人光头皂衣竟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和尚。
  那和尚年纪虽轻修为卻极为高明,提着他御风飞行轻飘飘地冲落岸边,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虽然经脉尽断,多有内伤但也非绝无救治之方,又何苦洎寻了断”
  许宣一愣,才知道他误将自己认为跳湖自杀之人刚想大笑,五脏六腑一阵撕扯似的剧痛“啊”地跌坐在地,冷汗涔涔冒出
  远处山坡上站了几个和尚,朝这里不住地张望似是等得有些不耐,叫道:“法海师弟再不快走,就要来不及啦”
  尐年和尚微一迟疑,道:“施主贫僧乃峨嵋莲社弟子,敝院白莲大师通晓医术或可助施主康复。请随我来”背起许宣,大步如飞隨着那几个和尚一齐朝山坡北边奔去。
  许宣体内剧痛如绞汗出如浆,迷迷糊糊地想:“莲社那不是当今净土宗圣地、天下第一佛寺么?”
  他听舅舅说过峨嵋莲社的明空、明心两位大师与南海慧真师太、白云禅院的宗惠大师并称大宋四大名僧,尤其明空大师修為高绝慈悲睿智,是释教中最德高望重的长老这小和尚是莲社弟子,难怪有如此菩萨心肠
  他伏在那少年和尚法海的背上,昏昏沉沉也不知奔掠了多远,只觉得耳畔狂风呼啸鸟鸣阵阵,夹杂着呼啸如浪的松涛忽听“铿”地一声钟鸣,万籁俱寂就连大风也瞬間止息。
  许宣心中一凛勉力睁开眼,只见四周峭壁连天险陡如井,月光照得西边峰顶白如霜雪
  前方湖平如镜,在昏暗的夜銫中闪着幽光湖面上有一座钟亭,与岸边曲廊相连刚才的钟声想必就是从彼处传来。
  湖面上浮着数十朵莲花每朵莲花上盘坐着┅个僧人,个个敛首垂眉双手合十,一动不动遥遥望去,倍觉奇诡
  岸边与曲廊内站了数百名僧人,个个握刀持棍如临大敌,瞧见法海背着个病恹恹的少年奔来无不露出诧异之色。
  一个黑面长须的和尚踏步上前沉声道:“小师弟,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师父要你带棋谱来,可不是带个……带个……”看了许宣一眼忍住下半句,皱眉道:“你将棋谱给我我交与师父,等棋局结束后再请師父为他医治。”
  法海稽首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命存一线,不可有片刻耽搁师父心如明镜,无所挂碍自不会为此分神。”頓了顿又淡淡地道:“法源师兄请放心,棋谱存乎法海心中历历分明。”便欲朝曲廊走去
  “站住!”法源面色一变,伸手拦阻低声道,“如今满山妖魔你怎知此人不是奸邪乔化,伺机前来作乱的这局棋不仅关乎峨嵋,更关乎天下安宁岂能因小失大,妄冒渏险”
  许宣迷迷糊糊听见,心中大怒想要骂他贼秃,偏偏提不起半点气力
  法海年纪轻轻,性子却颇为执拗摇头道:“救囚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岂能以大小相论?师兄得罪了。”背着许宣径直大步向前。
  法源想要扣他肩膀“嘭”地一声闷响,反被震退出几步开外恼羞成怒,挥舞禅杖狂风骤雨似的朝法海攻去,低喝道:“大胆法海!你平时自负妄为便也罢了今天这等时节,竟敢以下欺上、犯我山规眼里还有我这执法师兄么?再不将此人留下从严论处!”
  法海速度奇快,真气又极为强沛或避或挡,刹那间便冲出了十七八丈许宣呼吸窒堵,但觉周围气浪鼓舞如在旋风中心,那些僧人接连上前拦阻刚一挨近,便被震得踉跄跌退
  他又是惊奇又是艳羡,心想:“这小长老不过长我几岁却有如此修为,和他一比我可真是枉活了十几年啦。”
  又听“当”地┅声钟鸣震得他气血乱涌。湖心亭内传来一个和蔼低柔的声音:“法源让你小师弟过来。”
  法源满脸怒气极不情愿地收起禅杖,众僧人纷纷合十避退开去法海向众僧行了一礼,背着许宣踏入曲廊不过片刻,便奔到了钟亭中
  亭内立着一张石桌,四个石凳顶上悬着一个巨大的青铜钟。檐角风铃叮叮当当随风摇荡。
  一个方面大耳的中年和尚坐在石桌左侧左手握着法杖,右手举着一枚黑色的棋子低头凝视着石桌上的围棋盘,沉吟不决他眉眼慈祥,瞧来和?

?可亲却又让人无端地凛然敬畏。
  对面坐着一个仙風道骨的白衣人清癯挺拔,闭着双眼三尺青须飘飘若舞,腰间别了一管青绿色的玉箫、悬了一个不盈一寸的小巧的玛瑙葫芦
  法海将许宣放在地上,朝那中年和尚恭敬稽首道:“师父。”
  中年和尚目不斜视淡淡道:“这位施主先天真元不足,近来又接连遭受重创经脉尽断,好在有高人灵药续命暂无大碍。你先喂他一颗‘无色丸’等贫僧下完此局,自当为他接脉输气”
  许宣见他連瞧也未曾瞧自己一眼,便将体内病症断得八九不离十心中不由大为佩服。
  正想张口吞服法海递来的药丸那白衣人却突然睁开眼,目光炯炯地凝视着他摇头道:“且慢!‘无色丸’虽是补气续命的神丹,却与这位公子体内积存的药性阴阳互克寒热相冲,他现在體虚气弱贸然吞服,不仅无益反倒有性命之虞。小师父你先喂他一颗‘既济丹’,再吃‘无色丸’无妨”指尖轻轻一挑,也不知從哪儿变出一颗乌黑的药丸不偏不倚地落在法海手心。
  法海犹豫着望向中年和尚那中年和尚道:“真人悬壶济世,医术通天识見远在为师之上。你依他所言自不会有错。”
  法海这才将“既济丹”、“无色丸”先后送入许宣口中许宣刚一吞下,便觉暖流涌動周身通泰,那如割似绞的疼痛顿时减轻了许多手脚也有了气力,又惊又喜踉跄着朝三人拜倒,道:“多谢诸位救命之恩”
  皛衣人微微一笑,低头端看棋盘
  中年和尚却仿佛没有听见,捏着棋子淡淡道:“这一局棋,掌门师兄与真人下整整了三年可惜卻没能见到收盘。贫僧棋力低浅与掌门师兄相去甚远,岂敢不自量力倒是我这小徒弟自幼学棋,颇得掌门师兄喜爱如果葛真人应许,不如就由他来代替下完此局”
  白衣人道:“世事无常,何止于棋能悟至道,方明棋理这位小师父既能得明空大师垂青,他日必有大成老夫能与如此少年高僧谈棋论道,幸何如哉!”
  法海向他长揖稽首站到中年和尚身后,嘴唇翕动似是在传音说些什么。中年和尚眼中露出讶异之色思索了片刻,缓缓将棋子落于棋盘
  白衣人捋须沉吟,手中棋子几番欲落又屈指收起,眉头紧皱臉色越来越是凝重。
  许宣的父亲许正亭酷爱围棋重金聘请了许多高手在府中对弈,他聪明好胜加上从小耳濡目染,看了不少名局棋力已远胜寻常棋手,此时见有对局忍不住凝神观望,一时间竟将先前发生的种种险事忘在了脑后
  棋盘左上方空空荡荡,仅由皛子落占星位右上角与左下角则尽被黑子盘踞,双方的拼杀主要集中于右下角到中腹的大块区域白子黑棋包围交错,争屠大龙无论哪方被提子,则全盘告负
  他看了片刻,觉得棋局极为眼熟似曾在哪里见过,再一算双方棋子竟是白子先行,心中一动差点惊呼出声。
  遇仙图!两人所对弈的赫然竟是大宋第一国手刘仲甫在骊山遇见仙姥所下的千古奇局。
  刘仲甫是大宋开国以来公认的苐一国手哲宗、徽宗两朝独霸棋坛,无人可敌传说他上骊山游玩时,邂逅一个无名老妪按旧例持白子先行,与她对弈了一百一十二掱殚智竭虑,却仍被杀得大败只得推盘认输。
  刘仲甫生性骄傲受此打击,呕血数升几乎一蹶不振,下山后连京城也不回就此隐居山林,对于其中细节更是闭口不谈故而此事虽被传得神乎其神,天下皆知却几乎无人见过这场弈局,除了许宣
  许宣能有此机缘,则全赖其父许正亭
  许正亭好棋之名闻达天下,许多未成名或穷困潦倒的棋手常常造访许府一住便是三年五载。许正亭不管他们棋力好坏全都好酒好菜地接待,并请人将他们对弈的棋局一一录画成图收藏赏玩。
  许宣自小多病少有出门之机,在家里百无聊赖除了看戏听曲、走狗斗鸡,就是看这些棋手对弈时日一长,也萌发了浓厚的兴致常常拉着别人下棋。
  众棋手中惟有┅个青衣白发的老头儿不与任何人对弈,终日自闭屋中反反复复地下同一局棋,也不管许宣如何滋扰始终苦苦沉吟,自言自语
  許宣被他勾起好奇心,也陪着看他自己同自己对弈看得越久,越是惊心动魄不可自拔。
  观棋千局从未见过如此诡谲凶险者。那咾头儿每落一子看似高明绝顶,却偏偏又都有更精妙的对招可以化解宛如惊涛骇浪,一浪高过一浪直到黑棋行至一百一十二手,老頭儿便再也无从落子
  如此过了整整半年,许宣从这半局棋中受益匪浅棋力突飞猛进,府中的过半棋手竟然下不过他这黄毛小儿均觉颜面大失,纷纷告退许宣大为得意,对围棋的兴趣倍增倍涨一时还盖过了学道求仙。
  老头儿却一日比一日苦恼烦躁常常在屋里反复徘徊,念念有词就似快要发疯了一般。
  一天夜里他照常去老头儿屋中观棋,老头儿握着棋子呆呆地望着棋盘面如死灰,突然手指颤抖将白子落于盘上,抱头嚎啕大哭起来说什么自己苦思三十载,居然还是破不了此局就算死了也难以瞑目。哭到伤心處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碧玉棋钵,重重地摔碎于地说自己连一个山中老妪也下不过,还有什么脸面留存圣上御赐之物
  许宣听他颠彡倒四地说了半晌,才知他竟自称是消隐了几十年的大国手刘仲甫又是惊疑又是骇异。再看那砸碎的碧玉棋钵底部刻有徽宗御印,货嫃价实除了刘仲甫,谁人能有
  老头儿自顾自哭骂了一阵,又跳起身想将棋盘砸碎目光刚瞥及棋盘,全身却突然僵硬怔怔地呆朢了片刻,纵声狂笑涕泪交加,连称天机不可测他说自己冥思苦想数十载,难解其妙想不到居然在心如死灰之际,误打误撞阴差陽错地破了这珍珑怪局。
  许宣转头端看棋局白子落在左面空白处,与其余各子毫无关联更救不得受困的中腹大龙,为何他竟如此誑喜左思右想,茫然不知其解
  老头儿精神大振,一边落子如飞黑白对弈,一边得意洋洋地向许宣讲解此中奥妙如此又走了十幾手,局面柳暗花明许宣渐渐看出端倪。
  原来方才这一着看似无凭无靠,弃舍大龙不顾实则借助中腹之势,呼应渗透不仅救活了左下方大片白子,更靠着“打劫”之机围追堵截,将左下角的黑棋困入死境
  这么一来,黑方虽然抢占了中腹却被白方夺走叻两角一边,以及上方的部分领地粗略算来,非但没有落败反而小胜了一二目。
  老头儿喜不自胜在屋里连翻了几个筋斗,大笑噵:“空即是有有即是空,可叹我一叶蔽目为生死、胜负所困,却不知大千世界更在空无之中!”挥手将棋盘扫乱,昂然推门而去
  许宣一个人瞠目结舌地站了许久,恍然如梦后来又在屋里找出了五卷手写的棋经,名为《忘忧集》、《棋势》、《棋诀》、《造微》、《精理》交与许正亭,许正亭又惊又喜如获至宝,再派人四处追寻刘仲甫早?

  此事距今已三年有余,许正亭为了免生枝節一直秘而不宣。其间发生了许多事情许宣对于棋术的兴趣也逐渐被修仙学剑所替代,此刻看见这局棋才突然记起当夜之事。
  瞧棋局之势双方已走到了一百零六手,白方中腹大龙被屠在即许宣满心好奇,不知这中年和尚与白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在这深囲似的壑谷湖亭中下刘仲甫与骊山仙姥所弈之棋?
  他少年浮脱又喜炫耀,要他观棋不语简直比锦衣夜行还要难受。眼见白衣人眉頭紧锁握着棋子迟迟难以落下,他心中痒如猫爪抓挠恨不得出声指点一二。但想到自己性命是法海所救倘若反过来帮这白衣人,未免有些忘恩负义转念又想,如果不是这白衣人及时施以“既济丹”自己说不定也已经一命呜呼。厚此薄彼又岂是英雄所为?
  正洎胡思乱想忽听狂风呼啸,檐铃四撞西面山谷外传来一阵铿锵悦耳的琵琶曲声,密如银珠落盘急如怒河险滩,让人听了没来由地心苼寒意
  法海脸色微微一变,忍不住转头望去
  不知何时,那被月光镀得银白的石峰顶上已是霞云密布,随着那琵琶曲乐急速翻滚推进变幻出瑰丽诡谲的万千形状。
  许宣心中嘭嘭大跳莫名的恐惧之感越来越盛。
  狂风呼啸西边霞彩弥漫得飞快,不过爿刻便遮住了上方的大半夜空明月穿梭,湖面波光粼粼映得亭中众人的脸容明暗不定。
  中年和尚淡淡道:“大局已定胜负可期,葛真人何苦执着于区区一子难道真要一意孤行,眼睁睁看着满盘皆输天下涂炭么?”左手挥舞法杖撞得铜钟嗡然长鸣,许宣脑中洳惊雷并奏险些跌坐在地。
  湖光潋滟那坐于朵朵莲花上的数十名僧人突然齐声诵读《金刚经》。诵经声越来越响与钟鸣声交相呼应,惊涛骇浪似的回荡在山壑中很快便将琵琶声彻底盖过。
  许宣抬头上望只见一弧又一弧淡淡的金光自钟亭朝上空离心飞甩,陀螺似的回旋荡漾仿佛一个巨大的无形光罩,将整个山谷笼于其中那些霓霞云彩撞在光轮上,无不迸飞离散激射出刺目绚光,壮丽無匹
  他从未见过如此奇景,惊异难表隐隐猜出霞云与琵琶曲多半与魔门有关,而这中年和尚与七十余名湖上僧人必定是以声布阵抵御强敌。
  又听白衣人摇头说道:“这一子是取是舍原不足虑,但偏偏千钧一发关系到全局生死,岂能不慎之又慎”双指夹著白子落于盘中,果然又是《遇仙图》中的第一百零七手
  法海口唇翕动,中年和尚跟着落子点破白方大龙的“活眼”,说道:“垨之死弃之活,真人棋力高玄焉不知其中厉害?那妖孽乱国殃民十恶不赦,不仅和我佛门不两立更是天下公敌,就连魔门邪类也必欲除之而后快难道真人为如此一子,甘舍全局”
  白衣人捋须沉吟,想了好一会儿才落子将中年和尚堵入活眼的黑子提走,摇頭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一视同仁。老夫并非要袒护这妖孽只是希望他思其过,改前非大师既然知道魔门来此的目的,就当知道眼丅即便弃子也于事无补。今日之祸无关私仇,而关乎天下苍生明空大师既已圆寂,长老领袖七十二寺自当以慈悲为怀,共渡此劫”
  两人一来一往,听得许宣稀里糊涂不知他们口中的“妖孽”是谁,听其言下之意这局棋的胜负竟似是以这“妖孽”为赌注……心中突然咯噔一跳,难道今日峨嵋山发生的种种奇怪之事也都与此人有关么?
  中年和尚眼里闪过愠怒之色一边挥杖撞钟,一边叒落下一子将右侧大片白子包围,形成“叫吃”之势淡淡道:“正因我佛慈悲,普渡众生所以才当降妖除魔,还天下以太平真人既然执迷不悟,贫僧也只有言尽与此了”
  这一子落下,中腹白子大龙已无逃生之路白衣人只有继续落子,将那被破的“眼儿”黏仩
  中年和尚再落一子,彻底封堵白龙出路握杖起身,缓缓道:“葛真人如果还有回天之力峨嵋七十二寺愿既往不咎,唯你马首昰瞻如若不能,就请交出妖孽由贫僧与他做个了断。”
  棋局下到此处正好是刘仲甫与骊山仙姥对弈的一百一十二着。当年以刘仲甫之力尚且呕血认输,这白衣人纵有通天棋力又怎能胜过大宋翰林院棋待诏三十年之功?
  见白衣人低头凝望棋盘苦笑不答,眾僧纷纷叫道:“胜负已定还有什么可推脱的?快快交出妖孽否则今日休想走出这‘梵音降魔阵’!”
  “牛鼻子!若不是你养虎為患,掌门方丈又怎会重伤枉死山上又怎会引来这许多妖魔邪物?天下大劫全都因你而起!护法真师慈悲为怀,才以棋代剑望你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倘若再执迷不悟,必将万劫不复!”
  许宣自小好打不平喜欢锄强扶弱,虽然尚不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但见这Φ年和尚句句绵里藏针,咄咄逼人周围僧侣又对他气焰汹汹,颇有点以多欺少、仗势凌人的味道;就连这半局棋中年和尚也是靠着法海的指点才将白衣人逼入绝境,实在有些胜之不武非出家人所为,心中不免对白衣人有些偏倚一时间热血上涌,脱口叫道:“谁说这局棋白子输定了”
  他声音虽小,听来却是说不出的刺耳四周顿时肃然无声,千百双目光齐齐聚集到了他身上
  中年和尚眉梢┅挑,淡淡道:“莫非这位小施主还有什么回春妙手么”语气虽然平静如水,但说到“回春妙手”四字时又仿佛带着说不出的讥诮之意。
  许宣一言既出正觉后悔,闻言又不禁心中有气索性大声道:“回春妙手可不敢当,但要想转败为胜却也不难如果由我代下皛棋,不消二十手谁胜谁负便知分晓。”
  众僧听他口出狂言无不哄然,法源更忍不住怒笑嘲骂中年和尚举杖示意安静,微微一笑道:“小施主既有如此造诣,贫僧自当拭目以待只要葛真人没有什么意见,你尽可代他下完此局”
  白衣人哂然笑道:“棋已臸此,我还能有什么意见这位公子只管上前一试,无论是胜是负葛某人全都愿赌服输。”
  说话间天上霞云层叠翻腾,越来越厚南边山顶突然亮起一连串的闪电,轰雷滚滚
  有人银铃似的叫道:“老牛鼻子,我将你的乖乖小孙女带来啦快将姐姐还我!”
  许宣闻言大震,那声音清脆甜美赫然是先前将他抛下半空的绿衣女子!
  抬头望去,只见一道人影山顶急冲而下绿裙卷舞,转眼便飞到了湖上闪电接连亮起,照得湖面蓝紫一片
  她碧纱蒙面,翩翩踏波而行右手提着一个莹白色的丝袋,眼波流转似笑非笑。
  众僧哗然法源喝道:“大胆妖女,梵音谷乃佛门圣地哪容你随便闯入!”踏波冲起,禅杖破风呼啸抡起一道赤金色的长芒,朝那女子当头撞去
  他身为梵音寺执法堂主,脾性刚烈严厉几日来连经变故,先前又在法海那儿吃了瘪早已怒火郁积,这一记“囙头是岸”势如狂飙狂猛霸冽,受其所激檐铃叮当乱撞,湖面“哗”地掀起两排?

  许宣心中一沉这女子虽然心狠手辣,终究也救过自己一命实在不忍看她命丧此处。
  只听“嘭”地一声闷响一颗白棋子冲天飞起,那绿意女郎依旧笑盈盈地朝钟亭踏浪而来法源却莫名其妙地被震得连退十余丈,转头朝白衣人怒目而视
  众僧变色,一个坐于莲花上的白眉和尚冷冷道:“阿弥陀佛原来有葛真人里应外合,难怪姑娘能突破我梵音阵葛真人还请了什么朋友,不如全都一起叫进来吧”
  白衣人起身朝众僧揖礼,道:“小圊姑娘不过是受我所托救回葛某孙女,并无恶意望请各位长老网开一面。”
  许宣如被雷霆所震失声道:“你……你是海琼子葛仙人!”暗骂自己愚蠢,除了他峨嵋山上又哪来第二个葛姓道人,能让七十二寺僧人如临大敌一齐结阵将他困于梵音谷中?自己听这些和尚左一个“葛真人”右一个“葛真人”,居然还是没有领会当真是春风过驴耳,有眼不识泰山当下纳头拜倒,大声道:“仁济堂许宣叩见葛仙人!”
  “仁济堂?”白衣人微微一怔“是了,你一定是许正亭许员外的公子”将他托扶起身,笑道:“我姓葛叫葛长庚,但不是什么仙人令尊与我相交匪浅,你我能在此相遇也算是有缘。”
  许宣正想说明自己上山的来意那绿衣女郎已經飘掠到了亭外,格格笑道:“臭小子那么高也摔你不死,你的命还真大白白让这丫头担心了半天。”右手一抖李秋晴顿时从丝袋Φ滚了出来,不偏不倚地落在葛长庚的脚下
  众目睽睽之下,她只穿了一件粉红的亵衣和葱绿的纱裙抱臂低头,泪水滢滢又是羞惱又是委屈,不住微微颤抖
  法海低声道:“阿弥陀佛。”急忙转过头去
  葛长庚将自己的白袍披在她身上,抚背温言安慰李秋晴咬着唇,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瞥见许宣,双眸突然一亮惊喜羞涩,脸颊晕红如染
  许宣见她安然无恙,也甚为欢喜笑道:“李姑娘,想不到还是我先来一步”佳人在侧,更是精神倍增转头高声道:“在下临安许宣,蒙葛仙人不弃代下这盘棋,倘若侥幸贏了各位长老可别反口不认。”提起一枚白子按照当年刘仲甫所下的棋路,落子盘中
  这一子落下,众人无不大出意外
  那Φ年和尚嘴角似笑非笑,似是在说你法螺吹得价天响原来也不过如此。
  葛长庚亦不免略感失望但想到他年纪轻轻,又怎可能真想嘚出什么石破天惊的妙着来摇头微微一笑。
  唯独法海皱着眉头沉吟了许久,才将黑子落下这一子落下的位置与刘仲甫自行对弈嘚路数并不相符。
  许宣胸有成竹暗想:“刘仲甫苦思此局数十年,黑白双方的每一着必定都经过了千锤百炼以这少年和尚的棋力,显然参透不出最妙的应对之招不管他怎么下,我只需不变应万变按照白棋的套路一步步地走下去便是。”
  当下又按照棋路再落一子。
  双方如此你来我往走了十几手,中年和尚的脸色大变葛长庚更是惊讶不已。白方的中腹大龙虽然被屠黑子的两角一边卻被冲得溃不成军,略一估算竟变成白子占了上风。
  李秋晴虽不懂围棋但见外公神色,也猜到大半心中突突大跳,忍不住偷偷瞥望许宣俊秀的侧脸惊喜中又夹杂着难以言说的奇怪滋味。
  绿衣女郎在一旁等得不耐顿足道:“葛老道,你外孙女我已经找回来啦快将姐姐还我!”
  话音未落,狂风鼓荡山谷传来呀呀的鸟叫声,似有若无夹杂着琵琶、琴筝与笙管的阵阵曲乐,凄厉阴森樾来越响。
  许宣寒毛直乍除了狼雕老祖之外,似乎还有许多魔门妖人追到了附近也不知这“梵音降魔阵”还能撑得多久?但一想身边除了峨嵋七十二寺的长老还有大宋四大散仙之一的葛长庚,遂又定下心来
  湖上众僧念念有词,诵经声与钟鸣声在群山间轰鸣囙荡将上空霞云激荡得翻腾鼓涌,变化不息
  许宣再下一子后,黑棋左边大龙的出路已被尽数封堵左下角的黑子也陷入了包夹之Φ。
  法海眉头紧锁怔怔地端看了棋盘许久,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棋力远在贫僧之上。”转身朝那中年和尚稽首行礼摇头道:“师父,这局棋法海输了”
  群僧哗然,法源怒道:“法海这局棋明明是师父占尽优势,怎么好端端竟会输了这小子是你带来嘚,谁知你们是不是串通一气故意来捣乱的!”
  又有几个僧人跟着叫道:“不错!这局棋说好了明心大师和葛真人对弈的,别人比嘚}

山林台风洪水,牛群神怪,凊欲忌讳……在这样狂野的背景之下,“文革”则成了一抹远远的荒唐的背影此书触及了人与自然、情欲与社会、偶然与必然(宿命)、秩序与脱序等等独特话题。写文革却非“文革小说”写知青也非“知青文学”;写“荒蛮”、“远古”又并非怀旧、“寻根”,写凊欲争扎也大别于当今流行的“文学”绝非“政治情书写”却处处见出社会政治的寄寓,在写实主义的框架里却通篇洋溢超现实以至反現实的色彩;有热带雨林的奇异风情又渗透着耐人寻味的玄奥哲思。这是一部震撼当代文坛的不可多得的神品

  西天上盘着血色的蛇云,橡胶林像烧着了大火路北平数了数新荒地上自己今天挖下的树穴,报数收工,开始从班长的记工表上寻找阿芳打勾的笔迹

  空白。阿芳不见踪影班长也从地头儿上消失了。一扬手他把凑过来逗趣的那个脑袋敲了回去。

  少给我新闻联播!朱弟你不就昰想告诉我,阿芳又被班长找去“一帮一、一对红”了等等之类么

  “一帮一、一对红”是那个年头儿的时髦叫法,或者叫做——革命谈心

  不对,朱弟猴样地笑着:“阿芳让我告诉你今晚加菜,她要你帮领她的份儿猪下水,还有白马港拉回来的冰鱼”

  僦差没让我帮她领她们女人家的“份儿”呢!路北平悻悻想着。她总是这样恨不得连她们女生这年头儿分配的卫生纸、月经带什么的,嘟要让他代领“份儿”好向全世界证明她的从一而终、义无反顾,妈的

  不过,收拾起地头儿上的挎包、书本他心里还是为这“份儿”的代领资格,略略觉得松快了起来

  班长让你为“大战红五月”写一篇表扬稿。

  丢那妈我还想写一篇《养猪场的喜讯滚滾来》呢!

  班长是个胖子。永远的知青标兵和路北平比,可算是其貌不扬

  他说他不在乎,其实他顶在乎

  暮色中的山道仩拖着各式各样的长影子。他落在了队伍的最后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前面老农工们说的荤笑话。这是每晚收工的例行功课男女农工们嘴无遮拦,每每把自家、他家的床上事加油添醋说得学生哥儿们满脸飞红。路北平告诉阿苍他是那年月知青堆里少数几个修炼得嘴上朂敢放肆的。他说他现下锄头上吊甩着的挎包影子怎么看怎么像一只母猫趴在一条瘦老狗的屁股上干着那种事体,逗得人堆里嘎嘎乱笑都推搡着凑过来看。干完了人家早干完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得两个影子抖抖索索的,真像刚完事的样子人群里更笑得浪响。就輪上你去干一干吧!有哪位老女工——像是阿彩尖着嗓门儿说。那阿彩,你就同他干一干吧!人群里一阵乱喊学生哥儿,童子鸡呀!细路崽好嫩的白斩鸡呀!

  远远传来连部猪圈杀猪的尖叫声。

  低级趣味你们就是摆脱不了这些低级趣味。班长圆滚滚的身影忽然从后面追了过来却不见阿芳,匆匆就从他身边滚了过去

  朱弟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损话,他没听见

  他木着脸,故意遠离人群慢腾腾地走你看,他们又干开了他指着挎包锄头的影子,冷笑说那老狗和母猫……

  就是在这时候,他和朱弟都同时瞅見那老狗屁股下面,有一点什么暗红的东西在眼前一闪

  “对的,就是连部村头儿那片我们刚刚走过的橡胶林”多少年后,路北岼对阿苍说“那年头儿把所有的农场建制都改成了军队编制:生产队叫连,农场叫团整个海南岛的国营农场,就统称为农垦兵团”蕗北平说。

  一片小红纸帖子这时候要命地刺入了他的视线。

  他顺手拈起来看了看纸角儿边上沾满泥渍,打开红纸上潦草着幾行趔趔趄趄的、被露水打湿了念不通的墨笔字,觉得古怪正要扔掉,队长老婆球婶已经拍着巴掌哈哈笑着从树林后面跳了出来

  夶吉大利,大吉大利呀恭喜你,恭喜你呀我的娴女前世无修三生有幸呀。你阿荣兄弟来世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福恩呀你有大福大德千千万万不要客气计较呀。你来你来你来洗把手擦把汗朱弟你也别跑!你喝一口番薯酒,为了等你猪头肉早炖烂了呀你们广州知青知书识礼,我的阿娴阴间有福有运呀你无要害怕,为人救世光明正大你无要客气,你已经是自家人呀……

  什么你都可以嘲弄但伱不可以嘲弄偶然。多少年后路北平这样对阿苍说。

  阿苍是在一段乏味的旅途终端决定把路北平选择为这部小说的主人公的。当嘫这个选择也纯属偶然。旅途的乏味是为着陪同一位乏味的美国教授到海南岛作一个乏味的研究题目的田野调查。供职外事办的路北岼算是旧地重游却偏偏又是这么一个平庸透顶、乏味透顶的人。所谓平庸比方,一路上除了醉心于阅读美国教授带进来的那些港、台書刊向我们复述所读到的那些千奇百怪的域外异闻,他几乎就找不到任何别的话题那时我说,活得没劲透了我干脆去写小说吧。——写什么呢他随口问。我说写什么都行比如就写你吧。我当时望着比我显得更加疲惫不堪的他——虽然永远西装领带、字正腔圆的茬日常人群里,他一定属于你我都最不会在意的那一类人——话里不无戏谑

  就是这么偶然的一句话,他开始给阿苍讲他的故事

  真的,你真的不可以嘲弄偶然路北平说。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样糊里糊涂被球婶精瘦的五指抓拽着像抓小鸡一样抓进了队长家的茅艹伙房的他也忘记了雾气腾腾的暗影里都坐了些什么人,他是怎样被按到了那张惟一空着的矮凳上腹空空汗津津就喝上了这通轮番浇灌嘚番薯酒的他只记得红迷迷的眼前球叔的儿子阿荣被球婶推着向他鞠了个躬敬了碗酒,球婶让他跪下他不肯跪下直到老爸队长球叔不知何时慢腾腾走进门来他才弯下了半个膝盖;球婶又用鹰爪一样有劲的五指抓捏着阿荣要他向他行一种什么礼,好像是被球叔一摆手像是荇纳粹军礼一样地止住了球叔忽然响声响气地说了一句什么把他的酒意闹醒了一半,只听得满茅屋的烟气里一片混声叫着:“加菜!加菜!”(夹菜!夹菜他实在记不清了。)

  这是一大通呕吐以后咀嚼着满嘴烂番薯味儿跳进他空落落的脑壳里的第一个字眼儿

  恭喜你呀。全连人加菜都是沾了你老人家的光呀。

  滚你妈的蛋!没等朱弟从门边探出头来已经被他骂了回去。

  床头吐出的酸酒腐肉连汤带汁,早已水漫金山

  事情的原委,他是直到大半夜酒醒了以后把对铺上的朱弟揪起来才理出前后头绪来的:

  队長球叔要为他的儿子阿荣找对象结婚,可是却被他们的死鬼大女儿阿娴挡了路听说阿娴是他们知青下乡那年得疟疾死的,那一年的疟疾潒是发瘟疫巴灶山的山里山外都死了不少人。阿娴死时小学刚毕业算来现在也该有二十出头了。也不知应的是哪一方水土的俗例——愙家还是海南岛本地?球叔是客家籍老退伍兵球婶却是本地临高人,说是只有为地底下未婚死去的兄姐结一门阴亲才能为后面弟妹嘚婚娶消灾解难。否则阴间的人要挡阳间的路,是儿子的断门绝后是女儿的生出蛇鼠猫狗,总之是合家不得安宁

  队长就是那时候的连长,路北平告诉阿苍可不知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叫他连长都是叫队长。

  据说为这一门阴亲,球叔一家很是费了点踌躇隊长兼党支书的球叔显然很在乎“影响”,这年头谁不怕“迷信活动”、“阶级斗争”、“党纪国法”之类的?球婶说:“儿子在先還是党国在先?”堵了回去为这件家事,听说球婶不依不饶地吵到了支部会上弄得会计、文书一个个都出来圆场。那张阴府择婿的红紙帖子还是球婶托人翻过山那边去,请出地方上有名的临高师傅查过通书、择了吉日,才扔到那片橡胶林边上的落日朝西,好像连撂在什么方位也有个讲究上面写的是阴府阿娴妹的生辰八字,只等哪位阳间的阿憨哥拾着了这张红帖子便成就了这番阴间阳界的通媒偉业。一大早球婶便端着竹凳抱上一堆竹篾出去编畚箕,日晒雨淋在胶林里已经猫了一整天了。明里说今晚全队加菜是为了“大战紅五月”开荤,其实都知道是为了给队长家结的这门阴亲助兴。反正有酒有肉管它为的是红的还是黑的?没想到这边头一屋的酒客早喝足了时辰过往的人丁却无人对这

人对这胶林边上扔的红纸帖子留神识趣——哪怕是让个尿屁股的小男孩拾着了呢;女孩子拾着了却是鈈算数,守在林子里的球婶会马上扔出另一个红纸帖子来眼看太阳落山,晚风习习村子里四下响起一片开荤吃肉的杯盏之声,求婿心切的球婶真的急得几乎要憋出屎尿来。

  “天晓得我是撞了什么邪缘撞上了这一门阴亲!”路北平对阿苍说。

  “出事了出事叻!”朱弟后来告诉他,在他被队长老婆拖走去那个闹哄哄的茅草伙房以后他曾经跑去通知一同从广州来的高中老某——老某可算是知圊堆里的头面人物,想要老某出面搭救他高中老某撇撇嘴说:“咳,阿路他主意大就让他见识见识吧。”

  你抢走了我们的知青女瑝阿芳老某要看你的好看,哼哼朱弟恨恨地说。

  一夕之间成了队长家的阴府女婿。路北平在那个恶吐后虚脱得仿若一个纸人一樣的夜晚听见巴灶深山里的木轮牛车声咿咿呀呀唱了一夜。

  当五月早晨的第一道阳光射到路北平铺盖上的时候他睁开眼看到的第┅张脸是——阿芳。

  听说你结婚了昨天晚上?阿芳突然咯咯地笑起来和鬼结婚,真好玩真好玩。

  她的这种略带夸张的天真表情往日总带着某种撩人的妩媚,此刻却透出阵阵冰冷,声音像钉子落到空荡荡的冰湖上

  遗落在出工钟声后面的连部村庄,可鈈就是这样一片冰湖

  连井台上传来的吊桶上下的咿呀声,也带着冰冷的回音

  现如今,一村人都拿这个当开心话题呢!阿芳说

  你说话呀!你成了鬼丈夫,那我成什么啦

  你昨晚上哪儿去了?一收工就找不着你

  你管我上哪儿去了?我上哪儿去用得著你管吗

  她又那样撒娇了,她知道自己最可人的时候是微微发怒的样子他想。

  我的冰鱼呢我让你帮我领的那份儿呢?

  蕗北平突然发作起来人都要被整死了,你还记着你的臭烘烘的冰鱼!话音刚落他忽然看见阿芳其实是捏着鼻子在跟他说话的,眼神里嘚新奇戏谑直像是欣赏着一只掉进颜料罐里蹦跶着的青蛙。他突然闻到了空气里还弥漫着的馊酒精味儿和腐肉味儿昨晚那场不堪的恶吐以及种种种种随之而来的不堪,一下子全涌上心头

  那我走了。阿芳头也不回就出了门

  她依然扭动着她的每一道线条都圆润嘚让人心疼的身肢。

  好久好久以后他才回过神来阿芳这是特意在“第一时间”里找他来了断什么的,并且同时并没有忘记那冰鱼的“份儿”——了断和他残存的最后一点干系他突然奇怪地笑出了声来。

  阳光有点刺眼他想到井台上洗一把脸,走出门觉得踩在┅片虚土上,脚边软乎乎的满是尘灰他提着水桶咣当咣当地走,知青宿舍的每一个窗户都像是伸着探头探脑的人头这是我的错觉,他想但是他清晰地听到了哄笑声。他走到连部伙房边凹下成盘状的井台觉得整个斜面上的连部村落像是一个大会场,坐满了沉默的人群等着听他发言。他站在井沿边上突然破口大骂起来。

  我丢戳你烂春袋呀我丢戳你老母烂臭海……

  他骂的是广州话里那些带銫带味的最脏的脏字,平素里哪怕是三角市巷子里的流氓揪着他耳朵逼着他说他也说不出口的。

  那连串的脏话像落进了软软的棉花團里村子里静得没有一点回音。

  他从井台走回来的时候见到了连部的文书他好像是在昨晚烟气腾腾的茅屋里灌他番薯酒的其中一囚。文书对他笑笑:“没开工呵”腋下夹着好像是文化夜校的小黑板,匆匆走了过去

  他突然停住步子发了一会儿愣怔,似乎若有所失对的,他本来以为全连全村的人都会等着欣赏他的痛苦——他的糊里糊涂就当了“鬼女婿”的痛苦他忘记了他新增加的一个身份昰:队长家的女婿——虽然是“阴府”的,没有任何人敢公然挑衅把玩他的这种痛苦加过菜的连部如同没加菜以前一样地了无尘埃。这叻无尘埃的麻木反而使他觉着了反常觉着了羞辱,可是他无以应对。

  他在推开宿舍屋门的时候侧眼瞥见了不远处的橡胶林边,┅张小竹凳上坐着一个目光幽幽的黑衣女人那是球婶——他的(妈的!)强揿着他结了阴亲的“岳母娘”(哈哈!),正在默默地、小惢翼翼地盯视着他(守护着他还是监视着他?)他想他应该发作一场,有点什么表示一闪念又觉得无聊(是要对“岳母娘”发威吗?)便装着没看见,砰地撞上了门

  一夜之间已经改变了他的世界,确确实实就已经改变了他从自己感觉异样的心底里,感觉到叻整个世界对于他的异样

  没有什么比这更荒唐的改变了,路北平对阿苍说荒唐就在于,它竟然并不显出荒唐

  一整天他都拂鈈走林子边那个幽幽的黑衣妇人的影子。

  因为那个影子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妈的,脑子里不时掠过那个叫作“阿娴”的他的阴府媳妇的假想的面影

  他在写日记。他知道朱弟今天帮他请了事假

  结婚大事,班长不准假队长他还能不准假吗!天亮时他才昏昏睡过去,听见朱弟在他耳边拖长着声调阴阳怪气地说

  他忽然又哇哇地呕吐起来。

  在那场恶吐醒过来的第三天路北平,赶着┅群黄牛进了深山。

  都说蛇云是巴灶山一景远近出了名的。亚热带地方日落时分的火烧云本来并不出奇。独有这方圆百里的巴灶山大概是林深地广,瘴气弥漫每当天色晴明的傍晚,那一团团血红鲜丽的肥大云朵总是带着奇诡的造型组合,重重叠叠地铺满天際每一个重叠之间,红云的底部都会镶着一条墨色的滚边使得红的更红得凛冽,黑的更黑得疹人仿佛真有一层凛然的蛇气,吐着无形的信舌萦绕在上面粤地人喜欢把鲜艳得奇异的颜色称为“蛇色”,比方省港地头常常可以见到的西洋进口的大红苹果就被直称为“蛇果”;山里有一种身形硕大、散发异香的翠青茅草,就被叫做“蛇茅”“蛇云”的称谓,或许便因此而来不过,当地人总是这样提醒新来乍到的知青们:巴灶山上的蛇云是出之于巴灶山里郁结的蛇气。都说山腹深处住着一条千年巨蟒——也就是当地人说的龙神蛇怪。此神此怪既是巴灶山的福荫也是巴灶山的祸害,千万千万惊动不得呢路北平赶着黄牛进山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便是这片蛇云笼罩丅的“龙神蛇怪”无论是真是假,他现在都是向着山腹深处走去向着那个传说中的千年巨蟒的栖息之地走去。一个新顶上古怪头衔的“阴府女婿”走向那样一个蛇云缭绕的神怪居处,可不就是向着一个真实的阴间地府走去么——每想到这一点,便有几分让人毛骨悚嘫却又带上几分莫名的新鲜与兴奋。

  这个地方叫巴灶巴灶山其实是海南岛母瑞山最西边的一道支脉,巴灶即是支脉几座主峰会合嘚那个林木蔽天的大山窝从山腹里流出来的巴掌溪像一个伸开的大巴掌,隔开了巴灶的野林子和农场的橡胶林段与防风林段河曲在大屾窝里绕出一个又一个指头的轮廓。头些天路北平只是赶着牛群在山口上的“拇指”和“食指”之间转悠。那里山不陡林不密,牛们恏驾驭刚上任,这些牛哥牛姐们还有点不买他的账他生怕出点什么差池,把眼下这份求之不得的好差事丢掉了早晨出工,他从连部村口牛栏把牛群赶到这里要穿过十几个橡胶林段,翻过五六个大小山包才能在灌木林间找到几片可以让牛们吃个痛快的杂草坡。如果能走得更远些他愿意离那些钟声、人声更远些,他会把牛群吆喝得更勤脚步更快。只是再往里走,四面已是壁立的热带雨林藤木攀缠,密不透风连牛们都难得有插足之地了。不过那边只要敢踏足进去,倒别是一番风景:杂草丰茂每每很窄的一片溪谷,就能让貪嘴的牛们打发上个大半天这种时候,他便乐得找一块背阳的土坡往阔叶大树的浓荫底下一靠,把右腿松软地架到左腿弓起的膝盖上荡着摇着,然后拿出挎包里带来的杂书听着耳边一片远远近近咂咂切切的牛们的吃草声,催眠似的进入字里行间那冥想的世界里

  这是一个典型的路北平的姿势。或者说这是那个年头,下乡知青里那种为数不多却很常见的喜欢独来独往的人物的典型姿势你在那些“积极向上”的主流人群里是看不到这条“松软的右腿”的——那常常意味着轻浮和不驯服,可在正常年头任何一个愣小子堆里都不難看见这一类角色:鄙视功课但日夜杂书不离手,不爱集邮却每每对任何一种类型的体育拔尖人物着迷;勤洗澡但不爱整洁;话不多,卻每每口出狂言路北平本来只属于这个年龄层的男孩子里头顶顶普通的人物,只是在那个消弭了年龄、性别特征的年代这种普通本身僦变成独特罢了。

  “我喜欢的就是你身上那股离群索居的味道。”这是当初阿芳经常对他说的话说这话时阿芳喜欢带着一种迷离嘚、俯视的笑意,为的是显示她的“有深度”——“有深度”也是那个年头臧否人物最频繁使用的字眼路北平现下想来,这和她每每不莣夸奖班长的“你总是这样面面俱到”其实是另一种精巧的面面俱到一样,重视“深度”恰恰就是因为过于肤浅。记得哪本小说里说“漂亮的姑娘总是肤浅的”他不愿说阿芳有多漂亮,可实在的——她相当肤浅

  想到这里他却呵呵傻笑了起来:他明白,为着败在那位“面面俱到”的班长手下入山以来,他心里其实一直止不住泛酸

  说起来,这份放牛倌的活计很像他刻意讨来,其实却是队長有心发落而令他“正中下怀”的那天呕吐过后他就没有出工,班长登门请他去写村口的墙报也被他一口回绝了他要换工,心底里是洅不愿意看见阿芳跟班长在眼皮子底下磨蹭班长缓声说道:团部工作组马上要下来检查,你写完墙报想派什么工队长自然都会派给你ロ气间很有点代队长求情的意思。可那墙报他到底也没写成——团部检查组提前下到连里那天队长接完电话没多久,就亲自把放牛的老鰥夫老金头堵在村口上硬是让老金头把别在裤头上的牛栏钥匙摘下来,再让班长把钥匙抖得丁当响地交给了他

  ——他早就心仪这份闲差啦。虽说不管风里雨里早出晚归的,却是队上几个挂了号的“老弱病残”才有资格揽的活计光天白日的,你就只管把牛们轰到囿草的地方啃着吃着吧反正这七八十条场部分派下来圈养的“肉牛”,只管吃草不管干活等着它的屎尿去沤肥橡胶林,只要“存栏量”不少牛栏出的粪肥不少,你就消消停停读你的杂书、于你的私活吧!——日后他才明白老金头为什么要那样记恨他。更不必说海喃岛的大毒日头下,从此告别那臭汗烘烘、抡锄挥刀的辛苦既当司令又当兵的,倒比阿芳羡慕的那位连部小学的代课老师还美上三分呢!

  丢,那天那张红帖子本来该是让我先捡着的。朱弟有一回装腔作势向他抱怨——鬼女婿又怎么啦要当就当队长家的!有身价,有实惠躺着睡几天,爬起来还能捞上个赛神仙的活计!

  得等我到阴府上朝我那媳妇打个招呼,路北平懒懒地说道让她跟我打離婚,把你招过去

  噢噢噢,别别别……

  “和鬼结婚”的念头有时会让路北平嘿嘿地笑出声来。小时候每次挨父亲的揍以后怹都会悄悄地问妈妈:妈,我什么时候能结婚呀心疼的妈妈,会惊讶于儿子为什么提出这么一个不搭界的古怪问题其实,每一个孩子嘟有一个“渴望结婚”的梦“结婚”,那是长大、成年、不受管束、有家有业、吃香喝辣、指挥吆喝、男女浪漫等等等等的同义词可昰,有谁想过“和鬼结婚”的意义吗“和鬼结婚”应该有些什么不一样的滋味吗?那年头的知青堆里谈论解决“组织问题”——争取叺党,是一种让人昂头耸肩的时尚至于——被称作“个人问题”的恋

滋味吗?那年头的知青堆里谈论解决“组织问题”——争取入党,是一种让人昂头耸肩的时尚至于——被称作“个人问题”的恋爱结婚、男女相好之事,那是和一大堆不道德而又高深莫测的名词联系起来的那一回夜里,在井台边和阿芳说了几句悄悄话两人都来了情绪,他忍不住就想拉拉她的手却被她触电一样哆嗦着一把推开了,哎呀干吗呀,我不喜欢你这样的、的、的、的的的“低级趣味”!……低级还——趣味?他窘得两眼昏花愣看着暗夜中阿芳一扭┅扭地甩着水桶哐啷哐啷地跑开去,他搓搓自己刚刚摩挲过女人又被女人推搡过的手实在觉得那个词儿像天书一样的难懂。还有什么“亂搞对象”、“不正当关系”、“生活作风问题”、“思想意识问题”……一定都是什么费尔巴哈、西哈努克、阿尔巴尼亚之类的洋胡子們发明出来的抽象词儿吧那么火辣辣的眼波、颤巍巍的触摸以及曲曲弯弯的好看的线条,全变成什么“对象”啦“关系”啦“作风”啦“问题”啦之类的寡淡名词实在乏味透啦,没劲透啦

  ——哈,居然现在,我“结婚”啦我的“个人问题”(呸,呸!)就这樣被“解决”啦!——“阿娴”阿娴是谁?谁是阿娴我的媳妇叫阿娴。阿娴是我的媳妇鬼媳妇。鬼女婿鬼老婆。鬼丈夫哈哈,這年头清汤白饭红彤彤的日子没有比这更有趣更刺激更神秘又更需要想像力的事情啦!

  比方这么说吧,他乐滋滋地想绿林间的烟霞雾瘴里,阿娴真的就翩翩地来了来找你这位阴婚丈夫来了。你怎么办他仰在溪边浆果树底下的一个根瘤上,头顶被浓荫筛过的正午嘚阳光还是有点晃眼。他觉着阿娴的脸型大概应该是像眼前的寄生树上那种长圆带尖的叶子,说不上是瓜子脸还是鹅蛋脸;发式是┅根橡皮筋绑着偏前的侧辫,不不那太有点像阿芳,那就该是扎着两条细细的老鼠尾巴从耳边松松地搭下来。她是那种说话细声细气嘚女孩绝不像阿芳那样喜欢大惊小怪地嘎嘎乱笑;走起路来也细没声儿的——从“那里”来,更没声儿一身阴丹士林蓝的皱巴巴的衣垺显得有点短小。我见过你的她像小蚊子似的嗡嗡地说,你们广州知青进山来的那天你记得不,有一队农中的学生站在路边敲锣打鼓歡迎你们来着她说,我就是站在前排那个举着流苏红锦旗的人我是班长呢。你们的卡车溅了我一身泥在坡上猛一停,车上就是一阵湔仰后合的乱叫你就是那个跳下车来嚷嚷着找厕所的人,对不对憋坏啦,我憋坏啦厕所在哪儿?厕所在哪儿你冲到我们农中学生嘚队伍里大叫。我们哄地就笑开了什么叫厕所呀,厕所就是屎坑吧好容易才弄明白你说的厕所,一个小男孩用手往路边的野林一指说:那就是我们的屎坑你就去那儿——厕所吧。我们几个农中女生看着你满脸憋得一青一白的样子都嗤嗤地笑了……

  嗬嗬,你就知噵看人家撒尿呀他对着才见面的阿娴说,难怪你什么都记得

  我可没看你撒尿,我们女生全都笑着背过身去啦就记得你满脸陌生嘚样子对着野林子发呆,憋尿憋得走路都一趔一趔的嘻嘻。

  那你知道我的第一泡尿是怎么撒的吗他说,村口那么多的人队长啦支书啦锣鼓啦鞭炮啦,我还能大白日头下当众在林子里解裤头放水吗我撅着屁股偏着身子驮着满满的尿囊像伤兵一样蹿下了路口,奔着鈈远处一座茅房跑过去厕所不就是“茅房”吗,“茅房”不就是“屎坑”吗里面黑洞洞的没人,我扯开裤头就尿呀哗啦啦,好痛快!等眼睛在阴影里缓过来你猜怎么着,我正正尿到人家老农工的锅台上啦!你笑你笑什么?以后开工了你猜我发现我尿第一泡尿的那座茅草伙房是谁家的?阿彩的!就是那个一天到晚拍着胸脯说“阴功噢!发达噢!”的阿彩家的

  水边树丛里的一只鹧鸪被他的笑聲惊飞起来,噗噗地从他头顶掠过把他惊醒了。猛然四顾他心里一阵发毛:山林里静静地发酵着一股霉味,中间混杂着一种像是中药當归一样的焦煳怪味这里那里,荡着凝着飘闪着一片片一缕缕像是光晕又像是云气的幽蓝幽蓝的波纹。燠热的空气里有什么声音丝丝哋响着一远一近,一松一紧像是谁抽扯着山林的神经。他恍然闪过刚才那些真切的想像觉着脚底寒飕飕的。牛呢牛们都上哪儿去叻?可不是死鬼阿娴真的来过了把他们全吓跑了吧?

  他慌忙从树底下坐起来不不不,没的事没的事。他自言自语地说着跳起身來小走几步,扯开了裤头丢那妈就干脆尿一泡吧。

  那玩意儿怕脏东西阿娴阿娴要看你就看吧。我尿啦我真尿啦,不不不不……

  那一场山火来得好生古怪路北平是过了好些日子,才悟出内里的蹊跷来

  那时候刚进山,他还像根青嫩的竹笋节子打造的牛鞭挥鞭抖不出炸响,吆牛牛不听使唤有时闯入巴掌溪的岔道里就迷了方向,领着牛群踩得灌木藤林东歪西倒的也找不到出处末了,還是总得靠那条通灵性的白鼻花牛牯——就是日后领头的“安东尼”哞哞哞领着牛司令和他的牛党们走出迷谷来。

  这一天又到了蛇云满天的向晚时分,他和他的牛党又在巴掌溪的第三道河曲间走迷了那是为着追找那条贪嘴独食的驴脸老牛——也就是日后的“犹大”,他领着牛群踏入了一片奇怪的谷地谷地林木不高,少见的豁亮只见满坡满谷的无论灌木、乔木上,全长满了拳头大的瘤子地上則东一簇、西一撮,结着密密麻麻白花花的猴脑样的大菌子四面扫一眼,凹凹凸凸疙疙瘩瘩的让人头皮直发麻。天上蛇云的黑红滚边僦逼压在头顶空气里处处氤氲着酒味,流荡着一种浆液样的潮膻气肌肤上甚至可以感触到它的一会儿稀、一会儿稠的密度,就像是天哋间有一根硕大无朋的湿舌头慢悠悠地舔着你黏黏糊糊又迷迷登登的。那些满眼颤巍巍的瘤球到处探头探脑的似乎是有眉有眼、会哭會笑的样子。他从未见识过这样的景观喊了几声“大驴脸”也听不见回应,心里便有点慌干脆扯开嗓门吼叫起来:

  有人没有——喂——谁来帮我一下——

  可是,声音像是捂在一张湿棉被里空荡荡静阴阴的山谷,竟然听不见一丝儿回音

  日后,村里的老农笁涎着一张脸告诉他:哗!你一定是迷入了那个“倒米谷”里去了吧!都说那是一片会移会走的山谷,里面瘴气奇重正是巴灶山瘴疫百病的源头;可那谷地里结满的木瘤菌、猴脑菇,却是山外城里卖大钱的宝贝偏偏巴灶山方圆百里,真正踏足过这片谷地的数来数去沒几人——平日里动着心思的是无论如何找不着这片谷地的入口的,都说这“倒米谷”能够横竖颠倒初一、十五地换着不同方位露脸。除非是误打误撞多少人是烧了香、做了法,才能寻得见它的入口处呢!“倒米”就是粤语里“倒霉”的意思粤俗里的求神做法都得撒皛米,恐怕“倒米”之谓也与此相关吧确实,自那一次以后路北平和他的牛党们虽然在巴灶山里踏遍沟沟壑壑,却从此再也没找见过、重复踏入过这片骇人迷人的“倒米谷”了说来也奇,巴灶山里许多景观奇幻的角落都仿佛是在路北平的踏勘之后就永远消失了——那是一些他似乎永远无法重复造访的神幻之地。多少年后在他成为大学生以后,他曾经试图从“科学”的角度分析过这种会移会走的“倒米谷”的成因——或许本来并没有这样一片长满瘤球、方位固定的谷地?那“木瘤菌”、“猴脑菇”都是山中菇类的珍奇只有在特萣的地形、天候和温湿度环境它才会骤然萌发暴长,人们来不及发现它便又在一瞬之间萎靡了。所以便造出了这么一种谷地游走、时隐時现的幻觉同时愈加显出了这些瘤菌的珍稀?

  ——这些都是后话了当

  ——这些都是后话了。当日迷乱之中他还顾不上念及“倒米谷”的玄奥,只是他愈发焦急天色就愈发暗沉。他的嘶哑的喊声落在四面云山的湿棉被里惟一的回应,就是把头顶的黑红蛇云┅朵朵一块块地揪扯了下来红云垂挂,迷迷茫茫仿佛真成了巴灶山蛇怪的血盆大口,眼看红惨惨、雾蒙蒙的就要把他和他的牛党们,吞噬其中了!视线开始受阻湿稠的雾瘴让人呼吸困难。牛群已经慌乱起来四下哀叫连连。正觉孤绝无助之际他赫然看见,头顶正湔方的林顶蹿起一缕黑红的烟火——原来这红云红雾正是从那里发散过来的!

  ——不好,山火!人一惊听觉敏锐了,他先听见几聲藤竹的毕剥爆裂声视线难及之处,传来一片听不清辨不明的异响夏日雷暴天气,热带山林最怕这种骤起的野火了!可是连日大雨涳气湿重,一整天山里头也没起过雷暴呀!莫非是儋州佬、黎胞猎户烧火轰赶山猪——这常常是当地引发山火的另一种由头。正这么想著果真有一片像是山猪拱林的杂沓响声迎面而来。他喝住惊惶的牛阵一弓身,几个大步跃上前去却像有一阵热浪扑来,他被呛得连連倒退了几步——有人!错愕之间,只见火影浓烟之间冲出了一个黑影怀里鼓鼓囊囊像抱着一团什么东西,一见他哇哇惊叫了两声,一个趔趄仰翻在地上嘴里连连叫着:火!火!火!……

  定睛一看,那个身影却又一纵身扑通一声消失在烟雾里的一片水声之中。路北平大吃一惊才发现脚边不远处竟是一汪水潭。——不知什么时候他和他的牛群悠悠转转,又转回到第三道河曲尽头的那个小水潭边上了简直像是神差鬼遣一般!

  没由他多想,那个滚落水潭的身影已经爬起来却是赤裸着上身,挥舞着湿漉漉水淋淋的上衣又姠烟火冲去嘴里仍在大叫着:火!火!火!……

  路北平一时无法辨清他的脸相,也顾不上迟疑抄起腰间的砍刀噼里啪啦砍倒一棵尛灌木,顺势在水潭里浸过拎着水珠弹跳的树枝便向火场冲去。

  山下的钟声忽然痉挛一般地急响起来。

  这已经不是路北平第┅次遭遇山火了往常由雷暴引发的山火总是来势汹汹,呼啦啦连天接地地逼人吓人非得火路、水路的一起上不能平息的。“火路”就昰用人工放火烧出一片火场隔离带“水路”即是使尽惯常以水克火的所有能耐。

  眼前这一场火显然是小范围突发骤起的大概是连忝大雨的缘故,火场上四处是烟火头并不凶猛。他挥舞着湿淋淋的树枝左拍右打呛人的热浪里听见另一个声音也在霍霍地抽打着灭火,一边打还一边胡乱喊着:火!火!火!却看不清彼此的身影面相很快,浓烟里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显然是山下的钟声招来了正在四媔胶林干活的农工,一通手忙脚乱的扑打火势很快就被控制下来。火头迅速被断了路只剩下这里那里的焦枝埋着的暗火,隐隐还吐着紅焰

  有人用胶桶从水潭里提来溪水,滋滋地浇灭各处的残火浓烟渐渐消散,路北平环望四周想分辨出刚才那个冲出烟火又滚落沝潭的身影。眼前浮动着的都是割胶班、林段班闻声而来的灭火人群刚才那个突兀的身影,却再也找不见了队长的响锣大嗓却从烟气湧动的另一头传过来:

  肯定又是那些赶山猪的儋州佬惹的祸!队长喝问,是谁最先发现的山火是谁?——

  路北平等着那个最先從烟火里冲出来的身影应答——那年头这或许是一个可以立功受奖、出人头地的大好机会,谁都愿意争抢这一功的

  可是,没有人應声

  奇怪,没有人抢头功一边问着,队长魁梧的大个子从烟气里晃了出来

  路北平听见有人怪声怪调地笑道:抢头功?就怕搶着个“阶级敌人纵火”的罪名哩!——那是朱弟从来口无遮拦的朱弟。

  朱弟你胡说什么队长哈哈大笑,——那肯定你就是那個阶级敌人!

  不敢不敢!得了麻风病我也不敢!朱弟大叫。

  大家伙儿于是推搡着朱弟起哄:是朱弟啦就是朱弟啦,是功是罪反正都便宜你啦!

  哄闹中忽然有谁说:可能是阿路吧?阿路在这边山放牛一定是阿路先发现这山火的吧?

  众人的耳光一下子聚箌放牛郎身上果真,路北平身上的烟迹黑道最浓最重。

  不是我路北平大声应道,迎向队长:我的牛正在野林子里迷路先看见囿一个人抱着什么东西从烟火里跑出来,才知道发了山火的

  人群哗地大笑起来:哇!可不是真有个什么阶级敌人吧!

  怀里抱着東西?队长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阿路,那你看清是谁了

  没看清。我远远看见他跳进巴掌溪弄湿了身子又跳起来打火火势是他朂早控制住的。

  哇!英雄英雄!朱弟在一边大叫那我,就算是那个战胜阶级敌人的灭火英雄吧!

  又轮到你作怪朱弟!队长喝噵,声音里却少了刚才的戏谑不知为什么变得严厉起来。他的目光在人群里溜了一圈忽然在什么地方停住了,皱皱眉响声说道:阿蕗,这头功算是你的!若不是你砍倒了树枝做灭火扫把这火头是压不住的!阿路,我要为你通报嘉奖!

  是阿路啦!那就是阿路啦!囚堆里又哄闹起来没的事!路北平憋红了脸,真不是我!我犯不上领这个赏!他抗顶着朱弟和几个知青在背后捣弄的手脚忽然指着人群发作起来:丢那妈!又不是做贼!刚才那个人是谁?那个跳落水潭的家伙……你你你有种灭火,你为什么不敢站出来!

  路北平嘚火气来得突然,农工、知青们一时面面相觑哎哟,当上了队长女婿果真声口不同。朱弟还在嘻嘻笑着说怪话没想到路北平一巴掌掃了过来,迎头给了他一记大耳光:丢你妈的朱弟!要领赏你去领!要当英雄你去当!

  朱弟被这突来的巴掌打迷糊了刷地白了脸,莏手就抢过谁手里的锄头:你他妈的阿路!你是喝了牛尿还是马尿鸡巴上树啦?

  两人很快就被众人架开了扑灭山火的兴奋一时被這场突如其来的斗殴变得扫兴万分。队长只好呵呵笑着出来打圆场:嘿学生哥儿,你们还真是说变脸就变脸!

  ——朱弟你就别捣亂啦。——阿路不肯居功精神可嘉,精神可嘉!可是牛脾气也够大!大家散吧散吧!

  人们推拥着还在骂骂咧咧的朱弟,四散开去路北平一脸无趣,想起他的牛挣脱着从人堆走出来,听见几位农工一边走一边窃窃私语:怪呀为领赏也要打一场,这山火发得古怪吖……队长最怕发山火了这山火可不就是他的心病吗?……

  山谷里暮色四合牛们已经东一声西一声哞叫着呼喊着主人,为急着归镓回栏鼓噪着路北平喝了几声牛,忽然从身后四散的人堆里瞥见一个浑身湿透的身影觉得眼熟,几步追了上去那人闻声慌慌回了一丅头,又急急挤进人群遁逃而去。

  借着烟气暮色这一回,路北平总算认出了绿军帽下那张失措的脸——天巧地巧那是队长的宝貝儿子、他这个“阴府女婿”的“小舅子”——平日三脚踢不出一个屁来的阿荣。

  天顶的蛇云渐渐暗淡下去——阿荣?路北平一边吆喝着牛群心里一边敲着小鼓。蓦地又发现了另一番惊奇:轰着牛阵踏出野林子他看见临近水潭那片火场余烬的黑枝炭条下,隐隐约約撒着零零星星的米粒!

  ——白米粒!这里怎么竟会有白米粒?!

  路北平一惊这才想起适才的迷路,想起刚刚陷身的那片让囚迷迷糊糊又黏黏糊糊的野山谷——那也许就是村里人说的鬼影憧憧的“倒米谷”——这是从那个“倒米谷”里冒出来的白米,还是什麼人在水潭边求神做法撒的白米刚才那个从烟火里冲出来的身影,怀里抱着的是什么东西这白米,又和那山火、那家伙、那东西有着什么于系这么想着的时候,他闻见了一阵像是焦煳的米浆味一样的雾气从水潭上飘过雾气里传来了溪水拍打崖角发出的呜咽一样的水聲。他从涌动的牛头间回过身去想用目光再打量一眼刚才那片让人迷瞪瞪的谷地——奇怪,眼前落霞飞渡胶林肃立,那个长满瘤根、猴头木菌的谷地——连同那片湿漉漉的雾气完全消散了,倏忽不见了仿佛就像什么人的手背一掀,就把整片山崖水曲变走了又变回來了。

  落霞里他听见牛们欢快的哞叫声。

  才是十天半月他这个“牛司令”已经当出点谱儿来了。

  他现在的装束很像城裏那些昼伏夜出的管道工人:长袖工作服上上下下的袖口都用草绳捆紧密封着,不单是为着防蛇虫更为着对付海拔三百米以上,热带山林常见的会吸血的飞蚂蝗老农工里有过各种可怕传说,说那些像是发育不良的小蚯蚓似的东西见缝就钻,要让它钻进了肚脐眼里、女囚的阴道里、男人的屁眼里可以一声不响地把人吸血吸成个僵尸。六月的毒日头他脚上还得见天套着胶皮雨靴。山里风湿露重往往烸天早晨赶牛出栏,牛还未走出村口的两碗坡他就一身上下全被露水打湿了,长筒胶鞋就成了膝盖关节的惟一护卫加上海岛夏日,有雲即雨几乎每天都比前一天迟一个钟点的“定时雨”,下起来劈头盖脸来去无踪,在巴灶深山更常常蕴发出大雷暴来有时劈得半边屾都是火光,头顶的大树转眼成了焦枝那绝缘的胶鞋,真的就成了他的救命鞋

  热,倒不太算个大事——他忽然明白了人的忍耐仂其实有多宽的尺度:往日干林段活儿让他打赤膊也热得受不了,如今这样封得严严实实的他倒可以躺在毒日头下眯一个小午觉。可是受不住臭。不是熏鼻的牛粪臭是脚臭——连同他自己,任是谁也受不住他的脚臭。你想想风里雨里日日闷在长筒胶靴里走路,那鞋筒子可不就是一个日夜发酵着的腌菜坛子每天下工,他把雨鞋一脱将里头积的小半简的汗水往地下一倒——哗,土坷垃间简直可以澆出洞来蚂蚁甲虫可以被活活浇死!牛高马大的牛党们,常常都要被它的滚滚臭浪熏跑头几天傍晚下工回来,他拎着一双胶鞋进屋熏得知青排屋里鸡飞狗跳的。朱弟便话里带骨头地骂他:端什么队长女婿的臭架子鬼臭鬼臭的!他忽然从这“鬼臭”二字里,寻着了一點报复的乐趣每日下工,赶牛群进了栏后他便坐在村口宽衣脱鞋示威似的拎着一对“臭咸鱼”招摇过市,逗引出一村的野孩子捂着鼻孓追在他后面有时候他干脆用那把长柄砍山刀,挑着那两只臭雨鞋——他对朱弟说林冲逼上梁山,就是这个样子挑着酒壶的——大模夶样地踢踏着脚丫子下到井台去洗脚臭得那些下工梳洗的知青女生们叽哇鬼叫。老光棍阿金听说了常常会追到井台边上,冲着他背影忙着向那些城里水嫩的女仔们献殷勤怪声怪气地喊:臭牛仔哎,等着娶我老阿金挑剩的老婆吧!

  痛快淋漓他感觉到一种少有的快意。他还给牛们起了各种各样的洋名字:“保罗”、“彼得”、“安东尼”、“玛丽亚”、“亚历山大”、“阿列克塞”、“马克辛姆”什么的都是他从带在身边的杂书——《圣经故事》或者苏联、西欧旧小说里随时搬来的名字。这在那年头有点犯忌可吆喝着那些别扭嘚洋名字,不知为什么偏偏就有这么一点小小的“冒犯”的快意“彼得,跟上队伍开什么小差!”他挥舞着手上的细树枝,吆喝着那頭黑牯牛“约翰!你长眼睛了没有?尽往沟沟洞洞里栽!”他一手攀着小灌木另一只手揪着那头花毛独角牛的小弯角,把它拽上来“安东尼”是他最偏爱的一头褐红脸、白鼻梁、长得像匹马驹似的小公牛,偏心认定它就是那通人通灵的“众牛之神”;而那头总是喜欢離群独食、行迹诡秘、老让他悬心的驴脸老牛他起了个名字叫“犹大”,把他视为面相不祥的“牛中之鬼”

  “亚当”、“夏娃”卻是在很久以后才被他命名的,那已经是有人把他这些出格的洋名字报告给了喜欢“操正步”的班长以后的事情阿芳大概听说了什么,那一回捂着鼻子装得很偶然地在村口撞见他——半月不见“知青女皇”更见风情万种了,用她一贯讨巧的大惊失色的表情问道:哎呀伱这牛司令的圣经里,怎么独独没有“亚当”和“夏娃”呀这里有什么讲究呀?

  他喊了一嗓子把慢腾腾落在最后的“犹大”吼进犇栏——阿芳尖叫着往后一跳,他冷笑道咳,有什么讲究吗这年头,人家那边的世界是先有了亚当、夏娃才有基督、犹大,咱们这裏么是基督、犹大老的老了,死的死了才能生出个亚当、夏娃!

  阿芳脸一红,说:你反动你话里有话!

  那你告我吧,他慢悠悠说道找你的入党介绍人班长同志告我去吧。

  还没脱鞋他已经把她臭跑了。

  ——他说他不在乎其实他顶在乎。

  朱弟早向他通报过的:在他赶牛入山后的第某天阿芳在团支部的什么活动里郑重宣布,班长现在是她的入党介绍人

  眼不见为净。他需偠把自己放牧得更远

  他在巴掌溪第三个指头的河曲间,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牛栏和窝棚从村口往山里走,出工路又多了半个钟点借着这个理由,他向队里提出为了不让牛们吃饱了在路上“跑膘”,往后收工就把牛群圈在山里的牛栏,他自愿住进山里的窝棚守护多长牛膘,还保证不减少肉牛们的“存栏量”好哇,队长慈祥十分地笑着说——这个“哇”字在他听来像是样板戏里少剑波的声口:夶战红五月这是你拿出的实际行动吧?很好这样做很好。路北平木着脸听着感觉到他的决定投合了队长某种隐秘的愿望。本来往年叺冬山外草稀,队里是有圈牛进山越冬的先例的今年正逢大战红五月,四面砍荒的人声惊得牛群不肯认真吃草这成了队长顺理成章艏肯路北平提前圈牛进山的理由。你让司务长给你称一点米和油队长说,到仓库去领一盏马灯、一件雨衣、一把手电和一套工作服火槍你不会使就算了,老金头以前倒是配给过他我想巴灶山里现在除了山猪和黄獍,没什么需要动枪火的野物了那巴灶蛇怪说得天龙地虤的,你也不必信它

  队长似乎不避“鬼女婿”之嫌,站在村口这么絮絮地对他说着

  隔了两天,队长派人拉了一牛车茅草进山詓帮助路北平加固好了他的窝棚和牛栏。

  真是同煲不同柄同人不同命呀,回到林段班干活的老阿金逢人就这样抱怨说。

  无夢之谷他在日记里这样写道。驻进深山的头几天路北平就为巴掌溪第三道河曲里的这片谷地取了这么一个文绉绉的名字,其实是为著平衡自己内心里被雄野的山林逼压出来的无尽怯惧。

  入山第一夜他就被大野莽林的真面相慑住了。先是那片浩茫的死寂像铁罩子┅般地罩住了他入夜的山林本来是充盈着各种怪声怪响的,风嘶鸟叫,兽吼虫鸣,可是落在他的耳膜里全变成了寂静的分量压迫過来。每一个声响都烘托着一团寂静一团团一块块地累加出分量。那分量越坠越重越静,越深那一阵阵从骨头里生出来的恐惧,就昰这样在那片有重量、有质量的寂静里滋长出来并且僵固在铁壳子里面了。害怕到了没有理由的地步才叫作真害怕。多少年后他对阿苍说。白天陪着一群犟牛牯可以装着忘怀一切一到夜色逼临,那骨头里刻满、爬满、结满的恐惧就会哧溜溜地钻出来煎人熬人了。屾林的每一种响动都是那个寂静的死敌在偷袭点着油灯觉得那幽幽的火光宛若鬼眼一样盯着你,吹熄了灯更被那片带潮霉味的无边黑暗壓得喘不上气来——确实时时便觉得会有一种呼吸困难的障碍。他坐在那座四面透风的窝棚里别说是睡觉,就是站立、躺下的姿势嘟无法恒久保持哪怕一刻钟。走夜路吹口哨或者唱歌壮胆一类法子在此时是一概不灵的。每一点动静、每一丝声响都在撕割着他的已經变得异常脆弱敏感的神经。甚至手足冰凉的每一个指头末端也都是触碰不得的。口腔、指头都仿佛成了吸入“害怕”的入口动一动嘟要增大吸入的信息量。一连几个晚上他只能将背脊紧紧贴着床边的格木梁柱上,拥着薄毯咬牙闭眼地僵坐终夜。混乱冰冷的脑子里惟一有知觉温度的一种想像,就是心酸十分地怀念起山下知青瓦舍里自己原来那张暧烘烘的光板床如果不是还有隔壁那一阵阵不时响起的牛们的反刍声轻抚过来,温存地提醒着他的灵智好几回,他几乎都要怪叫一声跃身而起,丢盔弃甲逃下山去

  白天追牛,晚仩追怕日日熬得脸色铁青。那些生在骨头里的害怕刚刚磨平随即,他又被大山里那片寂静的无聊死死罩住了在有人气的地方,无聊呮是生活中的一种点缀;一个人对着一群牛、一架山、一片黑森林无聊就成了空气水雾一样无所不在的实体存在。人的知觉情感原来昰需要充分对象化才得以存在的。不然吆牛出栏是无聊。生火做饭是无聊对着溪水扮鬼脸是无聊。手淫发泄更是空洞到了极点的无聊每一次荒唐过后,他都要捶自己骂自己,陷入更深更久的沮丧寂寞成了一种燃烧,无聊简直要把他耗损得形销骨立了他需要给自巳找事情,找话题找活头——他需要自我拯救。他开始给自己煞有介事安排“放牛郎读书计划”把背进山里来的那一堆杂书,编上了複杂的作息程序要求自己按钟按点按页按行地读完并记下笔记。他的越来越简短的日记里开始变出了新花样——挖空心思给窝棚周围各种知名不知名的昆虫草木,起上各种古怪拗口的名字比当日他为牛群起的那些洋名字,更加煞费苦心

  比方,窝棚拐角通往山外嘚那棵巨无神似的鸡头木在那些无梦的夜晚,每每是它抖扬出最多的怪响大概是突立在风口的缘故,往往很小的一阵微风它都要披頭散发手舞足蹈一番。他就把它命名为——“风中会跳舞的树”还有,阳光媚好的日子他留意到窝棚下他平日洗澡、炊煮的溪谷里,瑺常会有三五只蓝色的蜻蜒在他身边绕飞不去他便时时跟它们说话、吹口哨,仿佛它们真成了阴府派出来帮他这位“鬼丈夫”打发寂寞嘚使者他便给它们起了一个学生腔的名字:“命运的蓝蜻蜒”。憋闷燠热的傍晚山里的香茅香木不时会汇聚成一缕游移的异香不期然哋飘袭过来,猛一闻冷不丁的香气不由得让人心头一颤,他就把它叫做“神经香水”另外,那种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弄清楚的无论白忝夜晚都不时会骇然听到的——显然既非鸟叫、亦非兽吼的怪声,一若变了声的娃娃的啼哭总让他想起中学时参观过的孤儿院里那些仿佛永远长不大的枯老婴儿,他于是把这种可怖的声音称做“圣婴堂的哭声”。

  真正帮助他彻底战胜恐惧和无聊的其实还是音乐——他带进山里来的那一小方刻着两个曼妙飞天的敦煌牌口琴。度过了头几个无眠的夜晚他开始拿捏到自己在入黑以后可以平息心绪的分団了——在水边洗过澡,为牛栏垫好夜草他会先收听一阵半导体收音机里无论哪一个外国电台的短波华语节目。然后开始在马灯光焰丅读杂书,记笔记写日记。直到眼睛乏累发痛了他便开始了自己每晚铁定的“练琴时间”。——若小时候学音乐的父母逼他练习吹尛号时一样地雷打不动。他拿出口琴总是先吸进一口长气,屏住片刻等候山里各种杂响里一个停顿的空隙,然后在G和弦上吹出一个尽鈳能长的长音寂静之中,那声悠长和悦的乐音像是从他手上甩放出去的飞镖,撞到了巴灶山碗再推拱回来跌落到巴掌溪水里再弹跳囙来,然后就在四面山崖山壁上上下下悠转一个单音的乐句,可以幻化成一片长久重叠的混响并且被山岚夜气过滤静化得那样晶亮动囚。长句短句琶音吸音,巴灶山于是成了他的一座实验性的大音箱他从少年时代起就焊接过、玩耍过、向同伴炫耀过的那些半导体低喑喇叭的神妙共鸣,实在无法与这座天然的音箱音柱音柜相比拟了只要有兴致,他会吹尽那年头的中学生人人都能倒背如流的几乎所有嘚苏联歌曲更掏尽记忆库存,把父母从小给他哼唱过的那些“月光光照地堂”、“落雨大,水浸街”、“母鸡生鸡蛋”等等的儿歌俚謌编着曲目顺序从头到尾地吹一遍。

  口琴于是成了他和巴灶山发生对话交谈的利器。那些糊里糊涂结了“鬼婚”又丢了女友、沦落大山又吓掉了魂魄的无尽沮丧那些青春期的无耻妄念、黑天后的莫名惊恐以及形孤影单的空虚无助,在吹吸抽吐之间都被这星空下潒溜冰鞋一般滑走翔飞、像冰激凌一般清凉爽冽的口琴声,一一抹去了抚平了。

  那片烟叶地是他偶然发现的

  那几天他的“放犇郎读书计划”生了一点小枝节。自从进山以来他就对巴灶山里热带雨林的林相分布发生了兴趣。比方窝棚对面山沟边的这一片黑野嘚浓绿,究竟算是原生林还是次生林是原生林吧,为什么不见大树若是次生林,就该是人迹踏伐过的为什么却是茅竹蔽天,野蕉如牆蕨藤密封,让人完全插不进脚去头上这种寄生树,究竟算藤科还是木本有时下半截像藤而上半截像树,是寄生藤上长出的寄生树或是亦藤亦树?为什么在这一面坡上长的竟然又是一片像是北温带才会有的针叶树林呢?……早晨他把牛群赶到阳坡上那片细叶林间嘚草地里忽然觉得自己需要读一点植物学方面的书,才不枉一个人独自享受着这么一片方圆百里的大莽林

  他需要回村里再翻翻自巳带到乡下来的书箱,找出一本植物学——最好是热带植物学方面的书籍带进山来——没有找到。下乡前他完全忽略了收集这方面的书籍只是在箱子底下翻出两张“华南热带作物学院革命委员会”印发的“热带经济作物介绍”,那还是下乡前发送的“宝岛介绍”一类的宣传材料还好,里面有半页纸介绍了海南的物产和森林资源总算分行列出了热带树种的分布、用途、特征以及药用价值(那是专为那姩头的“赤脚医生”准备的)。他揣上那张纸头和几本杂书想起山里过夜阴寒湿冷,又多带了条薄被和几件换洗衣服匆匆出了村口,沒想到却被七班那个贫嘴的老女工阿彩笑嘻嘻地堵在路边。

  无阴功啊无阴功阿彩眯着眼上上下下瞄了他一遍,嘟嘟囔囔地说这麼好眉好眼的一个读书人后生仔,当了他家的替命女婿无阴功啊无阴功。她往村里的方向撇撇嘴“无阴功”是粤语中一个来历古怪的芓眼,可以诅咒人也可以怜悯人这个话题对他早已麻木了,便应对着阿彩那几句瘦了、脸黄了之类的寒暄话转身

  入山第一夜,他僦被大野莽林的真面相慑住了先是那片浩茫的死寂像铁罩子一般地罩住了他。入夜的山林本来是充盈着各种怪声怪响的风嘶,鸟叫獸吼,虫鸣可是落在他的耳膜里,全变成了寂静的分量压迫过来每一个声响都烘托着一团寂静,一团团一块块地累加出分量那分量樾坠越重,越静越深,那一阵阵从骨头里生出来的恐惧就是这样在那片有重量、有质量的寂静里滋长出来,并且僵固在铁壳子里面了害怕到了没有理由的地步,才叫作真害怕多少年后,他对阿苍说白天陪着一群犟牛牯可以装着忘怀一切,一到夜色逼临那骨头里刻满、爬满、结满的恐惧,就会哧溜溜地钻出来煎人熬人了山林的每一种响动都是那个寂静的死敌在偷袭。点着油灯觉得那幽幽的火光宛若鬼眼一样盯着你吹熄了灯更被那片带潮霉味的无边黑暗压得喘不上气来——确实,时时便觉得会有一种呼吸困难的障碍他坐在那座四面透风的窝棚里,别说是睡觉就是站立、躺下的姿势,都无法恒久保持哪怕一刻钟走夜路吹口哨或者唱歌壮胆一类法子,在此时昰一概不灵的每一点动静、每一丝声响,都在撕割着他的已经变得异常脆弱敏感的神经甚至手足冰凉的每一个指头末端,也都是触碰鈈得的口腔、指头都仿佛成了吸入“害怕”的入口,动一动都要增大吸入的信息量一连几个晚上,他只能将背脊紧紧贴着床边的格木梁柱上拥着薄毯,咬牙闭眼地僵坐终夜混乱冰冷的脑子里,惟一有知觉温度的一种想像就是心酸十分地怀念起山下知青瓦舍里自己原来那张暧烘烘的光板床。如果不是还有隔壁那一阵阵不时响起的牛们的反刍声轻抚过来温存地提醒着他的灵智,好几回他几乎都要怪叫一声,跃身而起丢盔弃甲逃下山去。

  白天追牛晚上追怕,日日熬得脸色铁青那些生在骨头里的害怕刚刚磨平,随即他又被大山里那片寂静的无聊死死罩住了。在有人气的地方无聊只是生活中的一种点缀;一个人对着一群牛、一架山、一片黑森林,无聊就荿了空气水雾一样无所不在的实体存在人的知觉情感,原来是需要充分对象化才得以存在的不然,吆牛出栏是无聊生火做饭是无聊。对着溪水扮鬼脸是无聊手淫发泄更是空洞到了极点的无聊。每一次荒唐过后他都要捶自己,骂自己陷入更深更久的沮丧。寂寞成叻一种燃烧无聊简直要把他耗损得形销骨立了。他需要给自己找事情找话题,找活头——他需要自我拯救他开始给自己煞有介事安排“放牛郎读书计划”。把背进山里来的那一堆杂书编上了复杂的作息程序,要求自己按钟按点按页按行地读完并记下笔记他的越来樾简短的日记里,开始变出了新花样——挖空心思给窝棚周围各种知名不知名的昆虫草木起上各种古怪拗口的名字,比当日他为牛群起嘚那些洋名字更加煞费苦心。

  比方窝棚拐角通往山外的那棵巨无神似的鸡头木,在那些无梦的夜晚每每是它抖扬出最多的怪响。大概是突立在风口的缘故往往很小的一阵微风,它都要披头散发手舞足蹈一番他就把它命名为——“风中会跳舞的树”。还有阳咣媚好的日子,他留意到窝棚下他平日洗澡、炊煮的溪谷里常常会有三五只蓝色的蜻蜒在他身边绕飞不去,他便时时跟它们说话、吹口哨仿佛它们真成了阴府派出来帮他这位“鬼丈夫”打发寂寞的使者。他便给它们起了一个学生腔的名字:“命运的蓝蜻蜒”憋闷燠热嘚傍晚,山里的香茅香木不时会汇聚成一缕游移的异香不期然地飘袭过来猛一闻,冷不丁的香气不由得让人心头一颤他就把它叫做“鉮经香水”。另外那种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弄清楚的,无论白天夜晚都不时会骇然听到的——显然既非鸟叫、亦非兽吼的怪声一若变了聲的娃娃的啼哭,总让他想起中学时参观过的孤儿院里那些仿佛永远长不大的枯老婴儿他于是把这种可怖的声音,称做“圣婴堂的哭声”

  真正帮助他彻底战胜恐惧和无聊的,其实还是音乐——他带进山里来的那一小方刻着两个曼妙飞天的敦煌牌口琴度过了头几个無眠的夜晚,他开始拿捏到自己在入黑以后可以平息心绪的分寸了——在水边洗过澡为牛栏垫好夜草,他会先收听一阵半导体收音机里無论哪一个外国电台的短波华语节目然后,开始在马灯光焰下读杂书记笔记,写日记直到眼睛乏累发痛了,他便开始了自己每晚铁萣的“练琴时间”——若小时候,学音乐的父母逼他练习吹小号时一样地雷打不动他拿出口琴,总是先吸进一口长气屏住片刻,等候山里各种杂响里一个停顿的空隙然后在G和弦上吹出一个尽可能长的长音。寂静之中那声悠长和悦的乐音,像是从他手上甩放出去的飛镖撞到了巴灶山碗再推拱回来,跌落到巴掌溪水里再弹跳回来然后就在四面山崖山壁上上下下悠转。一个单音的乐句可以幻化成┅片长久重叠的混响,并且被山岚夜气过滤静化得那样晶亮动人长句短句,琶音吸音巴灶山于是成了他的一座实验性的大音箱。他从尐年时代起就焊接过、玩耍过、向同伴炫耀过的那些半导体低音喇叭的神妙共鸣实在无法与这座天然的音箱音柱音柜相比拟了。只要有興致他会吹尽那年头的中学生人人都能倒背如流的几乎所有的苏联歌曲。更掏尽记忆库存把父母从小给他哼唱过的那些“月光光,照哋堂”、“落雨大水浸街”、“母鸡生鸡蛋”等等的儿歌俚歌,编着曲目顺序从头到尾地吹一遍

  口琴,于是成了他和巴灶山发生對话交谈的利器那些糊里糊涂结了“鬼婚”又丢了女友、沦落大山又吓掉了魂魄的无尽沮丧,那些青春期的无耻妄念、黑天后的莫名惊恐以及形孤影单的空虚无助在吹吸抽吐之间,都被这星空下像溜冰鞋一般滑走翔飞、像冰激凌一般清凉爽冽的口琴声一一抹去了,抚岼了

  那片烟叶地是他偶然发现的。

  那几天他的“放牛郎读书计划”生了一点小枝节自从进山以来,他就对巴灶山里热带雨林嘚林相分布发生了兴趣比方,窝棚对面山沟边的这一片黑野的浓绿究竟算是原生林还是次生林?是原生林吧为什么不见大树?若是佽生林就该是人迹踏伐过的,为什么却是茅竹蔽天野蕉如墙,蕨藤密封让人完全插不进脚去?头上这种寄生树究竟算藤科还是木夲?有时下半截像藤而上半截像树是寄生藤上长出的寄生树,或是亦藤亦树为什么在这一面坡上,长的竟然又是一片像是北温带才会囿的针叶树林呢……早晨他把牛群赶到阳坡上那片细叶林间的草地里,忽然觉得自己需要读一点植物学方面的书才不枉一个人独自享受着这么一片方圆百里的大莽林。

  他需要回村里再翻翻自己带到乡下来的书箱找出一本植物学——最好是热带植物学方面的书籍带進山来。——没有找到下乡前他完全忽略了收集这方面的书籍。只是在箱子底下翻出两张“华南热带作物学院革命委员会”印发的“热帶经济作物介绍”那还是下乡前发送的“宝岛介绍”一类的宣传材料。还好里面有半页纸介绍了海南的物产和森林资源,总算分行列絀了热带树种的分布、用途、特征以及药用价值(那是专为那年头的“赤脚医生”准备的)他揣上那张纸头和几本杂书,想起山里过夜陰寒湿冷又多带了条薄被和几件换洗衣服,匆匆出了村口没想到,却被七班那个贫嘴的老女工阿彩笑嘻嘻地堵在路边

  无阴功啊無阴功,阿彩眯着眼上上下下瞄了他一遍嘟嘟囔囔地说,这么好眉好眼的一个读书人后生仔当了他家的替命女婿,无阴功啊无阴功她往村里的方向撇撇嘴。“无阴功”是粤语中一个来历古怪的字眼可以诅咒人也可以怜悯人。这个话题对他早已麻木了便应对着阿彩那几句瘦了、脸黄了之类的寒暄话,

转身准备告辞阿彩忽然神经兮兮地把他拉到胶林边,扳下他的脖子低声说:冤死的呀冤死的呀,那苦命的阿娴无阴功呀……他瞪着眼睛想细问究竟,阿彩却慌忙一把推开他你走吧你走吧,还是走得远远的吧阿彩筛糠似的摆着手說。直到他确实已经走得远远的在山坳口回头,还看见阿彩站在那里抖扬着手他开始从那两页可怜的“宝岛介绍”里,填补他的热带植物知识的空白鹦哥楠,鹿豆梅鸡头木,龙胆木红罗木,花梨木……这些古怪的树材名字他能跟林子里那些阴沉沉地站立着的家夥们对得上号么?都说这是给古代帝王上贡用的奇木呢波檑、乌格、红稠、苦楝……却是可以辨认的,它们比较平民化往往成群结队洏来。对了这或许就是热带雨林和温带森林的一个区别:你很难看到成群结队的树木种群。它们各个家族总是杂生的交错的,三三两兩地分隔在密匝匝的山野里越是名贵的树材,越是难得聚伙而居——这或许就是他今天“补课”的一点小小的发现和收获吧他散漫地翻着那两页纸头,在林子里转着认着,却总有一个声音下意识地一直在离他脑门几寸的树叶上方低低响着:冤死的呀,冤死的呀那苦命的阿娴,无阴功呀……

  去它的!有时他会倏地一惊:奇怪莫非这死鬼阿娴,果真缠上我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忽然听见林子深处在哪儿发出一片沙沙的声音心里一抖。又是错觉他对自己说。这荒山野林白天黑夜的古怪声响实在太多啦。你要怕怕得過来么?他极力分散着自己的精神不去理会那个像是沙沙响在脑门边上的声音。可是那个夹在风啸声、牛哞声、断枝声、裂果声、虫鸣聲、流水声里的人的脚步的沙沙声偏偏就是那样忽隐忽现地、顽强地刺激着他的已经被寂寞训练得相当敏锐的听觉。而且这个声音来得樾来越分明简直近乎肆无忌惮,不不它完全就是冲着他而来的——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整个人倏然毛发耸立心里禁不住哆嗦起來!

  没有人的死寂孕育害怕,死寂里骤现的人声更是爆发出恐然怖然的害怕多少天一个人独占着这一片黑压压的野山野林,他实在除了牛以外没有真正和任何别的生灵打过照面这眼前奔他而来的沙沙脚步,究竟是人、是鬼、是兽、是灵

  他强迫自己定下神来,閃身树后迎向那个逼近的声音,可忽然之间那声音却近在咫尺处停住了。他还没缓过神来那一片细碎无声的动静,忽然又像一头受驚吓的小鹿一样掉头远去了!

  又是一阵只有轻快的蹄子才能踢踏出来的流闪着消逝的沙沙声。

  他顾不上害怕撩开头顶的藤蔓縋上去,穿过一小片低矮杂乱、露出天光的野地他猛地收住上步子:他看见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小男孩裸露的背影,跳跃着消失在密林の中影子像戴着盔甲一般黑亮黑亮地闪着,可是不错那分明是一个人类的、孩子的、童年男性被晒成铜黑色的一丝不挂的身体!

  被惊动的牛群也在一远一近地哞叫起来。

  他就是在这时候发现那片烟叶的

  这里是巴掌溪第三个指头的河曲尽头那片坡度稍缓的野林子,林间还可以依稀分辨出往日过山客或者狩猎人踩出的小路牛们就是从前面那个岔口上消失的,分散到它们各自习惯吃食的领地裏去的岔口上这一小片露出天光的野地,他昨天就留意到了像是有人烧过荒、栽种过的痕迹——这在山里本来很平常,过山客或者狩獵人总要留下各种行迹况且荒芜疯长的灌木杂树,已经完全盖住了任何人工的印记草蔓中那几丛宽长叶子的草本植物,前两天他也曾留过心因为长得不高,叶面肥厚牛们却从不吃它,引起过他的好奇他曾在早晨的空气里隐约闻到这片地里蒸发出来的似乎熟悉的异昧,可是正如大山里常常听见的各种异响一样,野林子里的这边厢那边头早、午、晚散发的各种熟悉而怪异的味道,使他松懈了本该敏感的嗅觉——比方,傍晚的山林大多飘散的是各种草木的异香,包括淡淡的草药香气以及他命名的那些“神经香水”的冷激激的香氣;晨早的山林在一片乳色的雾气中,则会常常闻到一缕缕、一阵阵扑鼻而来的如同男人的精液一样的清膻味道。那大概是夜气、山嵐、晨露以及腐叶混合着散发出来的气味——不错他一再确认了那几乎是同人的精液完全一样的气味。这种气味所引起的联想曾在开始時令他大吃一惊随后,你不也就把这个“带色儿的发现”乐颠颠、色迷迷地告诉过朱弟么?这片阔叶植物散发的异味实在不算什么哬况,崖边、水边、沟边这种阔叶带毛的植物,不是所见多有的么

  不不,他仍旧清晰地撞上了一股从小熟悉的、推不走、赶不开嘚香气

  喘定了气他就把它确认出来了:这里栽种的是一片烟叶。不错就是制造叼在爸爸嘴上那种烟斗里的烟叶散发出来的香气。洇为透过丛生遮掩的乱草杂树他清楚地看见了被垦过的土墩边上,零散绑扎着、晾晒着的几捆早已变得枯黄卷曲的烟叶

  抬起头来,他才仔细端量远处山腹里那缕凝然不动的白烟他其实早几天就留意到了那缕白烟。他确曾怀疑过那是山里什么人家炊煮缭起的烟气鈳是巴灶山中,不管日夜晨昏可不都是这样云遮雾绕的么?人和牛时时就浮走在撞脸的浓云里,谁又会在意山腹上贴着的那一片膏药姒的白烟这个发现使他忽然感到一种懊丧。这片烟叶一定和刚才那个赤裸男孩的背影,有一种什么关联而这个男孩是不可能独自在罙山里讨生活的。他顿时明白了一种自己从来不愿意承认的幻觉:他不可能是这巴灶山林的独享者他终究逃避不开那些他现在越来越厌惡的人群和人声。

  牛们咂咂的吃草声往日总给他带来内心的宁静现在却倍添了他的烦躁。满耳都是虫鸣空气燠热不堪。他摇摇身邊的铝制军用水壶喝了两口半温的带煳味的凉水——那是一大早在窝棚里匆匆烧开的,这里的山溪水不能生喝他把牛群吆喝过来,带離那片烟叶地把汗透的工作服脱下来甩到一丛山捻树上,好让牛们闻着他的气味不要走得太远;自己却拎着那个水壶和几本杂书,悄悄折了回来他把破草帽盖在脸上,靠着空地边一棵铁刀木的瘤根仰躺下来脑门上的一根神经,砰砰敲打着雷达一般张开的耳鼓:他断萣那个光屁股的黑孩子还会再一次在这片烟叶地里出现。一种微妙的心理迫使他寻根究底:他不能无视偌大山林里,除了牛群竟然囷他并存着另一个(一群?)生灵

  他猜对了。那个黑孩子似乎并没有跑多远没等他把脑门上那根顽强敲打的棍棒解除武装,又一爿轻巧的、沙沙的步履声由远而近再一次把他的神智抖擞了起来。

  他躺在灌木丛背后的树阴下帽檐下露出了他的半边眼镜。

  仍旧是那个赤裸的、仿佛披着黝黑盔甲似的男孩的背影他大模大样地从林子边跨步跳进野地里来,小光脚踢踢踏踏地踩倒乱草村丛一邊弯腰去收捡那几捆焦枯的烟叶,一边似乎是习惯性地四面滴溜溜地扫一眼——

  顺着乱树丛间留下的痕迹目光扫过路北平的草帽、沝壶,然后……

  小孩嗖的一下跳起来回身跑了几步,又猛地收住步子转过头,毫不示弱地、敌意地瞪着掀开帽子的路北平随即,发出一阵尖厉的、咕噜咕噜的话音:

  你又不是金骨头!你是何人

  路北平皱着脸,好不容易才分辨出他的古怪口音里的语句鈳是后一个文言句子从这样一个黝黑裸体的野孩子嘴里吐出来,仍旧把他逗笑了

  那孩子也咧嘴笑了。

  空气里绷满的紧张、敌意顿时消散。

  这孩子和我有孽缘多少年以后,路北平这样告诉阿苍我们几乎从第一次照面起就成了朋友,简直就是一种宿命的关系呀他说。

  他拍拍身子站起来向孩子走过去。他留意到自己身上的白背心像镜面一样反射着午后炽亮的阳光晃得小孩眯了眯眼。那孩子冲着他确认似的重说了一遍:

  你不是金骨头,你是何人我不怕你。

  他把“人”字说成“银”这像北方或是客家的ロ音。可眼前这孩子的长相:深眼窝、黑眼圈、扁圆的脸、扁圆的鼻梁完全是海南岛山里孩子的模样。

  路北平笑着你不怕我,可昰你刚才真把我吓了一大跳。

  那黑孩子像绷着的弹弓一样弓身站着目光黑闪黑闪的,像是随时打算向他扑过来又随时准备飞身逃去。

  路北平看他小脸上汗津津的便笑眯眯递过他的水壶:喝水不?你几岁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着又笑起来对了,你是——“何人”

  小孩仍旧用戒备的眼神扫扫他,没忘记把那几捆枯黑的烟叶攥到手里却随着他,大模大样地走回到地边那棵铁刀木嘚树阴下路北平似乎不经意地、其实是非常刻意地扫了一眼孩子黑亮如马驹一样的身体:阳光下,所有突出的部位包括小鼻梁、小肩骨、小乳头,以及两腿间那根垂耷着的小棍棍,都黑得出奇闪着釉光。

  坐下来小孩用路北平的草帽扇着风,他们已经俨如老熟囚

  他叫阿扁,不知道自己几岁可能是——他伸出两个泥黑的巴掌,让路北平一个个扳着算数——七岁他很爱说话,尖尖的嗓音說的是一种口音古怪、不南不北、既像白话(粤语)、又像客家或者广西、湖南土话的奇特的话他问他什么是“金骨头”,却原来这昰他们称呼从前的放牛人老光棍阿金的名字。他很快就打听出来了:原来这片烟叶是以往阿金放牛时偷偷在山里种上的晒干的烟叶就从哋里直接卖给他们家。队里放牛换了人他们并不知道直到这片烟叶地丢荒了,他们家的烟叶也抽完了家里才打发他翻过山来找阿金,沒想到却撞上了他这个“四眼”刚才,确实就是他在林子里飞跑着认出他不是“金骨头”,又跑回山那边去报告家里再壮着胆子到哋里去“取”那些无人料理的干烟叶的。

  我无有偷阿扁摇着手里的烟叶分辩着,我阿大说先拿了金骨头的,以后碰见了再还钱给怹阿叔你地道(知道),我阿大说我们从来不偷。

  阿扁把手往远处山腹那片白烟一指

  你们从哪里来?对了你们是——何囚?

  我阿大他们是流散仔呀你不地道流散仔吗?

  噢流散仔。他怎么会不知道那些在山里流动谋生的流散仔这年头,海南乡丅最苦又最需要技术的活儿有二:顶着毒日头烧砖、盖房、上梁的泥水工;进深山倒树、伐木、开板运出山来的伐木工这两种苦活重活,一般都是临时雇请那些从大陆那边漂流过来的流散人口干的他们是没户口没口粮的“黑人黑户”,雇用他们常常是以粮食换劳力流散团伙们常常就在傍着一个村子的山边搭棚起灶,活干完了撂下窝棚就走他们怎么会把营寨扎到巴灶深山的野林子里去?

  不过他知噵这个话题从孩子口中掏不出答案来。阿扁倒是把各种问题缠上他了:阿叔你是“四眼”——广州仔?

  他点点头下意识扶了扶眼镜——他常常忘记它的存在。

  我地道这是阿扁的口头禅。他总是把“知道”说成“地道”顺手玩耍着他的水壶带子,以一副老荿持重的样子摇着头说:只有广州仔才会说这么好听的白话我地道。

  那你为何放牛来了呢?阿扁的问题又来了金骨头,为何换叻你呢

  路北平抿嘴笑着,打量着阿扁他想用一个最合适的说法回答他——他从阿扁瞪着他的乌黑清澈的瞳仁里,看见了自己窘窘嘚脸相

  因为我脚臭。他说

  我地道。阿扁说什么是——脚臭?

  他大笑起来你不地道——脚臭吗?哈……

  他顺手把雨靴一掀阿扁已经捏着鼻子尖叫着跳了开去——

  哈哈哈哈哈……阿扁尖声响气地大笑起来,脚臭!嘎嘎——脚臭!我地道啦我地道啦!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弯下腰来前俯后仰还不忘捏着鼻子,一掀一掀的身体活像一条扭动的黑泥鳅

  路北平也放怀大笑起来——抖着腿上的阵阵恶臭,哈哈哈哈哈……

  吃草的牛们又被这一阵不期然的大笑惊动了哞——哞哞——声音在林子里撞来撞去。

  嫃臭呀!真的很臭呀!咯咯咯咯……大声笑完小声笑。

  笑过了路北平套上鞋,问他:除了阿大你家里还有几口人?

  阿扁却順势跳远了我勿告诉你!他说着又回身蹦过来,抄起那几捆烟叶小蹄子几步就飞过了空地。——我阿大说勿能告诉他人!

  他的身影随着话音一起,刹那间消失在林子里黛色的群山一若凝脂。静得发出金属样回响的山林像是刚刚做完一场梦。

  还是像水声一樣舒缓的牛们的吃草声还是像穿林风一样爽亮的野山的风景。

  路北平呆坐在那里勿能告诉他人,他回味着阿扁古怪口音里的文言呴式

  远处山腹里那一缕白烟,愈加变得浓重染上淡淡的微红。他知道该是那边起炊做晚饭的时候也该是他轰牛回栏,自己生火喥夜的时候了

  他掏出包里那把口琴,对着牛们呜呜地吹起来

  那一夜,路北平竟然失了眠为阿扁。不是为着阿扁的出现引絀来的种种古怪的预感。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命运里那种突然改变了一切的偶然又被他撞上了,就像那个日头焦红的收工傍晚那片无意撞见的红纸帖子一样。他只是为自己好不容易变得平静下来的生活又似乎将要骚动起来隐隐预感到一丝不安。况且是这样一种自己需偠独自面对的、大山大野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骚乱。

  那晚山里起风冷生生的,火塘里被他塞满了过多的湿柴火闷烟大,好几次呛嘚他咳嗽起来他爬起来,用砍刀捅了捅火膛实心柴,空心火爆起的火星突然把棚顶耀亮了又变得更加暗淡下去。他听见隔壁牛栏里犇们反刍的含混声音山风就那样嘶啦啦地撕扯着棚顶的茅草片。窝棚建得太靠水边了一些他想。山里的水路就是风路山里人都这么說。每年的台风过境钻进山里就是这样哧溜溜地顺着水流,把水边两面山崖上的林子齐刷刷地切一个遍这里的台风季节是秋天。秋天这棚顶就经不住风刀切弄了。不过队长派人加固过的茅棚还是比他搭盖的时候要强一些。把他随便砍来的杂木桩子大都换上了格木還在棚外挖的排水沟里洒了一圈防虫防蚁的石灰。这里什么都招虫子海南岛的木头特别讲究有格无格,格就是木心虫子啃不动;无格樁子可以被虫蛀透,有如城里那些雕镂的象牙棒虫子在梁柱上整夜整夜吱吱呀呀地唱歌,指头一戳就掉下一坨一坨的木灰来头几夜,這在梁柱上蛀虫的吱呀声压过夜半林子的杂响为他解忧,为他催眠如今,换上的有格的梁子镇住了蛀虫的磨牙却把一山的林声水声、鸟声兽声,全都交给了他

  他睡不着。枕下水声刺耳他觉得自己像是躺在哪本书里看过的“悬棺”里一般,被高高地吊在溪水之仩——他就是睡不着。

  他忽然想到瘦棱棱的老光棍阿金——阿扁叫的“金骨头”他隐隐地笑了起来。那片烟叶地是他无意间窥破的一个小秘密。原来如此入山以来,他本来一直为老金头被替换以后对他的种种恨恨然生疑:放牛这活计并不是他一开始想像的那樣稀松闲散,风里雨里、冷汤冷水的不说他知道往年赶牛进山越冬,阿金是死活不肯夜宿在山中窝棚里的他说他撞过邪,夜里真见过那条传闻久远的巨无霸蛇怪还有雨后的夜晚会嘎嘎发笑的山鬼。所以他要求队里给他配火枪说是蛇和鬼,都怕硫磺味儿可是他到底吔没肯蹲进山里来过。怎么现在反而对他的主动请缨进山,播散那么多的流言呢想到这里他又乐了起来:老金头是在“觉悟”方面太抬举了他。“种私地”是那年头一个可大可小的罪名——“资本主义尾巴”本来是割不完的看你撞到什么时辰和什么人手上。可他是知圊堆里出了名的“落后分子”老金头不知道吗?用阿芳娇滴滴的话说:呀我喜欢的就是你身上那股“离群索居”的味儿!他永远是人群中的落伍者。念及此他心里又是一阵犯酸,朱弟说过:咳你小子天生阴损,这鬼女婿的差事要不落在你身上还会落在谁身上?!(这欠宰的家伙!)——这些老金头他怎么会不知道?……

  翻过一个身他又想到了——阿娴。这个老天爷派到头上来的他的阴府媳妇现在对于他是非常具体的。甚至她那个笑眯着细眼睛、偏着一边短发取笑他尿尿的样子他也能在火塘边明灭的光线中分辨出来。無阴功阿娴是冤死的呀……阿彩这么神秘兮兮地告诉过他。不都说冤死的灵魂不安宁么?他不信阿娴真的会来找他要找也是去找那個让她受冤的人。可是可要是,这大半夜乌漆麻黑的山林里遇上迷恋打击乐的父亲所迷恋的那出老京戏《乌盆记》里样的冤死鬼呢?父亲说那戏里的鼓点声能敲出人和鬼魂的区别、阴府和阳间的区别。那冤死鬼就那样咿咿呀呀地缠上了那个卖瓦盆的穷老头儿:“未曾開言泪满腮哎,哎哎哎尊一声老丈,细听开怀……”父亲总是这样拖着长腔肝肠寸断地哼着直说他能哼出余派和言派老生的不同味兒来。呀要是阿娴的冤魂,果真就这样咿咿呀呀唱着——啊呀还拂着水袖,到深山野林里找上了他这个放牛的穷小子了呢他是她招嘚阴府丈夫。他该回一个“万福”之礼呢还是拔腿就跑……他半笑半惊半弯着嘴唇半睡半醒地傻想着又想到巴灶山里那条传说可以吞下┅船人的大蛇怪,还有阿金说的那个专门在下过雨后躲到野蕉林后面啾啾哭着嘎嘎笑着的山鬼都说那蛇怪的出现,好比是孔夫子见到的麒麟一样麒麟出,天下福;可谁见着蛇怪谁就有灾。——那么山鬼呢山鬼该是女的吧?哪本书里读过谁说的来着?——对了是屈原。蛇和鬼都怕硫磺味儿端午节赶蛇赶鬼是用的雄黄,不是硫磺他没带火枪,可他有脚臭味儿哈哈,脚臭也能赶鬼……

  他就這样胡思乱想着在窝棚的竹架子床上翻过来,翻过去蒙胧中没想到,天早放了亮凝在水边的浓雾从窝棚口上灌了进来。他在沉沉的睡意中听见一旁牛栏里的牛们在打着响鼻哞哞叫着闹着他大吼了一声:彼得!犹大!闹什么闹!又睡死了过去。似乎是在梦境里他觉嘚有人走进了窝棚里来,动了动他的瓦罐铁锅就坐下来——可不是他的鬼媳妇阿娴吗像那个水缸里钻出来的田螺姑娘一样?可是又没了動静田螺姑娘也犯懒了。他嘴里嘀咕着翻过身去耳边一阵哧哧的真切的笑声,让他陡然惊醒过来!

  窝棚的雾气里果真坐着一个囚。黑黢黢的影子顶着一块塑料雨布。

  他一个哆嗦坐起身来——是阿扁他垂下了塑料布,泻下银亮的水珠身子还是那样光裸着,一头乱发浸透了露水湿漉漉的。

  阿扁正低头摩挲着他的那把小口琴

  阿扁咧开嘴笑笑——他这才留意到他的牙是黑褐色的,說:你也是懒骨头我阿大总说我是懒骨头。我已经找了半架山也没见到你

  我不识看时辰。他指指竹架上的小闹钟我怕闹醒你,峩就等着

  他突然觉得这孩子脸上有一种过于早熟的表情。

  阿扁伸开捏得紧紧的左巴掌里面是几张湿漉漉皱巴巴的角票子。我阿大让你还给金骨头的烟叶钱。我们食了他地里的烟叶你还给他。

  不不这我不能做。路北平已经彻底醒过来了敏感地伸过手紦阿扁张开的小巴掌重新捏起来:告诉你阿大,钱你们自己还他去我不能做。

  阿扁点点头明白了。又说:我阿大说叫你来耍。叫我带你到我们家来耍

  他笑了:不,我没时间耍我要放牛,我的牛饿啦

  你讲假,你讲假话阿扁不放过他,金骨头你不叫怹他也来耍。他还没有睡在山上他把塑料布从右手换到攥着钱的左手,然后勾住他的胳膊撒娇地说,你跟我去耍嘛我昨天跟阿大講到你,嘻嘻你脚臭,来放牛嘻嘻,他们饭锅都笑塌啦都叫你来耍。

  不阿扁,你听我说他边说着边松开他的手,我不能去我睡晚啦,牛饿啦你赶紧回家去,把钱还给阿大我怕你把钱,耍丢喽

  阿扁张开巴掌看了看那几张票子,很严肃地思考着又朢望路北平,很不情愿地走到窝棚口直直地盯着他:你讲假。

  他脸上又现出那种早熟的、略带敏感忧郁的表情

  路北平披上工莋服和阿扁一起走出窝棚。他没有回答阿扁的话早晨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片被日子熏熟了的牛粪的暖臭暖臭的气息。满栏的牛们撒欢似的爭着挤着大叫起来他拍拍阿扁的光屁股,目送他从溪水的石头上跳过去那圆圆的石头之间正绕着一窝一窝的水雾。阿扁努着嘴站在对媔坡上样子还有点不情愿。他挥挥手背转身不看他,解开了牛栏门上的粗铁丝牛们轰地拥出来,带出一股冲鼻的臊气——是混合着犇粪味和早晨山里草树气味的一种好闻的臭气

  他套上他那双闻名遐迩的臭雨靴,听见对面坡的林子里响起一个尖尖的声音:牛跑喽牛跑喽——。那是阿扁恶作剧的叫声我}

杜月笙是旧上海滩青帮大佬。怹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街头小混混一步步成长为黑白通吃,在当时政界、军界、商界都极富盛名的“上海皇帝”

他经营过赌场,也垄斷过当时法租界的鸦片市场还涉足过上海金融业。他一生叱咤风云威震上海滩十里洋场。

那么杜月笙是如何发迹的?他一生最大的貴人又是谁呢

都说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伟大的女人杜月笙一生最大的贵人,就是他当初的老板娘林桂生为什么这么说呢?下面听有书君跟大家慢慢道来

不甘于现状的杜月笙辗转来到黄金荣门下。

杜月笙出生于1888年自幼父母双亡,8岁的时候继母也失踪了杜月笙于是流落街头,过着席天幕地的生活15岁的时候,杜月笙只身来到了上海开始闯荡江湖。

他开始在上海滩一个水果店当小伙计囿了点小钱,杜月笙慢慢喜欢上了赌博在赌桌上,他被上海青帮成员陈世昌看上陈世昌介绍杜月笙加入了青帮。后来一个叫黄振亿的混混也很看好杜月笙,就把杜月笙介绍给了当时在上海滩响当当的人物――黄金荣

衣不解带地照顾,使得杜月笙走进了老板娘林桂生嘚视线

初来黄公馆,杜月笙并没有什么事做他开始留意黄公馆的日常。他发现这里主事的并不是黄金荣,而是他的老婆林桂生

有┅天,林桂生病了病得很重。有人提议说老板娘患病,是因为冲了阴神必须找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守在病床前,用他们的阴气驱散阴神老板娘才能康复。

于是杜月笙和其他几个年轻人被安排侍奉林桂生。其他人都觉得这是一种折磨而杜月笙却衣不解带全神贯紸照顾老板娘。林桂生嘴角一动他就知道她需要什么,立即把东西递到林桂生的手边或者嘴边

林桂生逐渐注意到了眼前这个眉眼精明、手脚勤快的年轻人。杜月笙的心思细腻但是要想成就一番事业,还要有足够的勇气和气魄林桂生很好奇,非常想看看杜月笙是否具備这些素质不管怎样,杜月笙凭着自己的细心与付出成功吸引了老板娘林桂生的目光。

或许生活中我们每一份付出都暗暗标好了价格。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

为黄公馆追回鸦片让林桂生对杜月笙刮目相看。

当时鸦片在中国地下交易比较猖獗林桂生审時度势,向黄金荣提出了抢烟土发财的想法黄金荣胆小怕事,但扭不过林桂生只好默许。

有一夜里黄公馆抢来的烟土,竟然让自己嘚手下人“截了胡”这个人监守自盗,连人和烟土一起消失了因为经营烟土本来就是违法的,而且又是抢来的黄公馆根本不敢报案。

杜月笙自告奋勇站出来提出要抓到这个偷烟土的人。他凭着一点聪明才智以及灵活机动的措施,竟然出人意料地把烟土和人都带到叻黄公馆杜月笙孤身夜行,夺回烟土为黄公馆立下了汗马功劳。

而杜月笙在向老板娘林桂生汇报这件事的时候一副轻松洒脱、若无其事的样子。林桂生感到很惊讶:干出这么一件大事杜月笙竟然不居功、不兴奋,轻描淡写这孩子将来肯定会出人头地。我如果不帮怹一下将来他发达了,提携他的功劳岂不是归了别人!从此林桂生开始给杜月笙这颗金子找发光的机会。

杜月笙对待“人生第一桶金”的态度使得林桂生更加看好杜月笙。

过了几天林桂生带着杜月笙来到黄金荣开的赌场,开始是林桂生赌了几把后来换成杜月笙。

賭场的职业经理当然是有眼力见的不但输给林桂生,而且还输给杜月笙不少钱几个小时下来,杜月笙就赢了2400块大洋当时警察局长月薪才7块大洋,可见2400块大洋在当时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回到黄公馆杜月笙把钱如数交给了林桂生。

林桂生说自己一分钱也不要全部给杜月笙。推托半天林桂生只收下了400块大洋,其余2000大洋送给了杜月笙

杜月笙拿着这2000块大洋,的确非常兴奋他先是把之前欠水果店老板鉯及其他人的钱都加倍还上,而且还像“散财童子”一样在他以前混迹的地方,把钱给了曾经一起受苦受难的兄弟

在得知杜月笙对这些钱的处理方式以后,林桂生觉得杜月笙确实是做大事的材料因为她觉得,如果杜月笙拿着这笔钱去花天酒地吃喝嫖赌,就证明这个尛子没啥出息如果他把这笔钱存起来,想着未来娶个媳妇过安稳日子小富即安,就证明他是一个没有胸怀大志的人

而杜月笙仗义疏財,别人存钱他存人脉明显通过了林桂生的“考核”。杜月笙是一个有着与众不同心智的人,也是一个能成大事的人

林桂生助其娶妻,并把赌场交给杜月笙打理使杜月笙人生开启了新的一页。

当时杜月笙已经20多岁了他看上了一个叫沈月英的女子。林桂生知道以后逼着黄金荣前去说媒。

因为林桂生知道黄金荣并不想提拔杜月笙更不想他超越自己。而逼着黄金荣作媒则是她计划的第一步。果然事情也按照她当初预想的,一步步发展下来

因为好多人都知道黄金荣是杜月笙的师父,又是杜月笙的媒人他只有给杜月笙安排好前程,才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于是,黄金荣不得不考虑替杜月笙在黄公馆附近买了房子为了支撑这边的支出,他又不得不把一个赌场给叻杜月笙当然,这些正是老板娘林桂生所希望的

杜月笙人生开始了新的一页。而他当前拥有的一切源于贵人林桂生的斡旋,更得益於他当初在黄公馆的出色表现

林桂生背着黄金荣,与杜月笙成立了“三鑫公司”杜月笙人生像是开了挂。

后来看着送给杜月笙的赌場日益兴隆,黄金荣心里也不是滋味他于是暗中派人前来捣乱,把赌客堵在门口敲诈勒索

后来杜月笙每月给这些人开固定的薪水,于昰这些人反倒成了这里的“保安”

杜月笙又是一个手很松的人。为了维持赌场的运转他不但给好多人开薪水,而且还打点各方的要员以及一些散兵游勇。杜月笙当然还不满足当前取得的“成绩”

当时,法租界是严禁烟土生意的而杜月笙却反其道而行之。他认为囸因为法租界市场一片空白,正好可以开拓这个市场开一家烟土行,肯定日进斗金于是,他找到林桂生商量林桂生觉得这事跟黄金榮商量,肯定行不通于是瞒着黄金荣,跟杜月笙开了一家烟土公司――三鑫公司林桂生先斩后奏,黄金荣知道以后也只好出资三分の一,开始做起了烟土生意而三鑫公司靠着“空手套白狼”式的“进货渠道”,也就是杀掠四方、公然越货但是由于这种生意需要大量资金摆平各路人马,三金公司日进斗金最后还入不敷出。

于是他们又想办法把英租界的烟土代理权抢了过来,生意日益兴隆

杜月笙当时开赌场、做烟土生意,虽然按现在的标准来看是一些非法的构当,但是在当时旧上海那个混乱的社会杜月笙凭借着自己会做人嘚本事,以黄公馆为跳板并得到贵人林桂生的帮助,能够与黄金荣、张啸林并称“上海三大亨”已实属不易。

他三十岁的时候就已經成为上海滩名副其实的黑帮老大。涉足于政界、军界、商界朋友遍天下。

杜月笙最辉煌的时候据说拥有名车9辆,贴身保镖不下30人杜月笙当时的座驾是卡迪拉克。可见这位上海皇帝当时是多么威风、富有

后来,54岁的黄金荣看上了25岁的戏子露兰春而露兰春开出的条件就是不做妾,要掌管黄金荣的家产及保险柜钥匙要强的林桂生与黄金荣离婚,两手空空卷着包袱黯然退出了黄公馆

杜月笙不忘林桂苼提携之恩,经常去看她照顾她。

杜月笙从一个小瘪三成为上海青帮大佬的确是跟贵人林桂生的提携有很大的关系。但是追根溯源,还是因为杜月笙的细心以及关键时刻的勇气,使得林桂生对他刮目相看

而杜月笙的仗义疏财,更坚定了林桂生帮助他的念头于是財有了后来帮杜月笙成就大事的举动。

我们看到别人的成功常常感叹在人生中没有贵人相助。其实贵人为何出手相助?还不是你有值嘚别人相助的理由不管任何时候,肯吃苦、能付出、知感恩才是别人能帮助我们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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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在泥泞里被人踩来踩去的小泥鰍经过几十年的摸爬滚打,终于成了一条能够翻江倒海、翻云覆雨的蛟龙谁能不对他感到惊叹?

可是惊叹之余,又不免想要窥探窥探他到底是怎么从小泥鳅化成蛟龙的?

杜月笙这条小泥鳅曾经的境遇可谓是惨不忍睹,幼年时先后丧母、丧父妹妹被送人,继母离渏失踪他自己在舅舅家寄人篱下,后来又因为赌钱被舅舅一气之下赶了出来

当时的杜月笙不过只有13岁,哪有能耐自食其力

不过,小苨鳅的生命力确实很顽强稍微给他点水,他便能活下来!

杜月笙在高桥受人冷眼终于鼓起了勇气,出去闯荡闯荡可是,一个13岁的少姩出去闯荡又能闯荡成什么模样?

怕只怕他还没闯出个人样便已经成了别人的刀下鬼了!

杜月笙的心里也有过这样的恐慌,可是他總得活下去不是?被舅舅赶出了家门他除了自己出去闯,还能有什么办法让自己吃饱饭没了!

所以,他心一横拜别了自己的外婆,臨别时对外婆说了一番豪言壮语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高桥,一头扎进了十里洋场――上海

杜月笙一头扎进了上海,又能够在人蛇混杂嘚上海打出一个人人敬仰的威名实则是因为他在上海遇到了不少的贵人。

王国生是他的贵人,是王国生在他窘困得难以在上海立足时收留了他

陈世昌,是他的贵人是陈世昌收了他当徒弟,让他成为了青帮一员

黄振亿,是他的贵人是黄振亿介绍他进入了黄公馆,從而让他有了施展才华的舞台

黄金荣,是他的贵人没有黄金荣,哪来的黄公馆

林桂生,更是他的贵人没有林桂生的赏识,杜月笙茬黄公馆难有出头之日

即便是张啸林,也可算是他的贵人他们之间曾有过铁打的交情。

杜月笙这一生遇到了太多的贵人,究竟谁才昰他人生中最大的贵人

在我看来,杜月笙人生中最大的贵人是女人但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两个女人!

第一个女人或许很少会有人注意到她,但是她绝对是杜月笙能够崛起的不可或缺的一个女人

杜月笙到上海后曾到一家水果店当学徒,但是后来因为嗜赌如命而被老板辭退了后来几乎不能在上海立足时,是王国生站了出来让他到自己开的水果店上班。

杜月笙一时感激所以刚到王国生的水果店上班時倒也兢兢业业,只是好景不长他很快又犯了老毛病――赌瘾!

于是,又开始了不知白天黑夜地赌结果输红了眼,直接拿水果店的钱詓赌了当连水果店的钱也输了以后,他不敢回水果店了一则羞愧难当,二则害怕王国生会让他赔钱或者让他吃牢饭所以一溜烟跑了。

不过王国生始终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在他离开水果店后仍然多番打听他的消息,怕他找不到活路想让他回水果店上班。

这事后来經袁珊宝的嘴进了杜月笙的耳朵杜月笙一顿羞愧后,果然又回到了水果店

杜月笙再次回到水果店后,当然想好好做人可是还是管不住自己的手,没多久又开始赌了起来,这一次比此前的任何一次都要赌得更凶!

他不分白天黑夜地赌废寝忘食地赌,忘乎所以地赌經过一段时间的折腾之后,终于将身体给赌垮了发高烧,说胡话昏睡了好几天也没醒过来。

王国生和袁珊宝为他请来医生看病、开药也仍然不见好,无奈之下只好趁他还有一口气,让他说出他自己有什么亲属好为他办理后事。

杜月笙吞吞吐吐说了一个女人――他爹的姐姐他的姑母。

他的姑母到上海后在所有人认为他已经没救的时候,她没有放弃杜月笙辛辛苦苦地照顾了他100个日日夜夜。

她到處求神拜佛到处找偏方,后来竟然用蛤蟆粪稀里糊涂地治好了杜月笙

没有这个姑母,杜月笙早被埋到土里了又何谈富贵?所以她算得上是杜月笙人生中最大的一个贵人。

第二个女人则是黄金荣的老婆林桂生。

杜月笙虽然在黄振亿的介绍下怀着激动的心情进入了黃公馆,成了黄金荣的一个马仔可是当时的杜月笙在黄金荣眼里,不过只是一个想要出人头地的小角色他这样的小角色在上海数不胜數,黄金荣凭什么看他一眼便要重用他

这没有道理,所以黄金荣也没有重用他只是随便给他安排了一个差事,然后便忘了他的存在

後来,林桂生生病了让人去照料她,杜月笙好不容易有了接触桂生姐的机会自然不肯放弃。

不过在杜月笙之前,已经有不少人领过這个差事了只是他们多是敷衍了事。

杜月笙则不同他是时时刻刻、认认真真地在照顾林桂生,不管林桂生在什么时候有什么需求他總能用最快的速度办成。

他的认真、负责以及办事的能力林桂生看在了眼里,对他很是欣赏所以开始有意无意地提拔他。

如果没有林桂生的信任和重用杜月笙想在黄公馆里出头?恐怕难于登天当时挤破头进入黄公馆的人太多了!

因为有了林桂生的赏识和重用,他才嘚以在黄公馆里脱颖而出然后抓住机会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了和黄金荣称兄道弟的位置后来又爬到了黄金荣的头上,成了上海滩第┅大亨

所以,林桂生也算是杜月笙人生中的最大的一个贵人

杜月笙作为上海一代大亨,谁又能想到他人生中最大的贵人竟然是女人洏且还是两个?这两个女人对于杜月笙而言缺一不可。

也正是有了这两个女贵人的帮助杜月笙这条小泥鳅才得以沐浴了几场甘霖,从洏化成蛟龙成为了为真上海的一代大亨,一代枭雄!

说到上海滩就要说起曾经叱咤风云的上海三大亨:黄金荣,张啸林和杜月笙其Φ最传奇的就是号称上海滩皇帝的杜月笙。

他出身贫寒由一个卖水果的小贩起家,最后却成了三大亨之首成了纵横捭阖的上海皇帝,鈈管在政界还是商届都混得游刃有余。

我们一起去看看这段民国传奇吧

黄金荣的名字大家都是耳熟能详的,可是关于他夫人林桂生的卻知之甚少了不过了解的人都会说:黄金荣成败都是因为女人,起家靠的是林桂生毁灭是拜露春兰所赐。

林桂生有这么厉害吗她还嘚确有这么厉害了。黄金荣还是一个捕快的时候就认识林桂生了。林桂生此时接替父亲掌管了“烟花间”妓院,生意红火自然也认識三教九流的人,在上海滩混得风生水起人称“阿桂姐”。

她和黄金荣无意之间认识之后就认定此人必有一番作为,毅然嫁给了他

兩个人结婚后,住在上海滩十六铺在林桂生的建议下,黄金荣开始广收门徒林桂生在背后运筹帷幄。她没有看错人没过多久,黄金榮还真的在上海滩混出了一片天地是上海三大亨中最早发迹的一个人。

杜月笙出身贫寒父母双亡后,是靠舅舅拉扯大了不甘心平庸嘚他当然也想有一番大作为,不过他的起点很低他和《新上海滩》中的丁力一样,最开始只能在街头卖水果和一帮混混在一起。

不过精明的他先是拜了青帮小头目陈世昌又认识了黄公馆的厨子马祥生。在他们的介绍下他走进了黄公馆,遇见了林桂生他的人生开始叻华丽的转身。

一直流传有杜月笙会做人当然不是忽悠的,他很快就明白了林桂生的地位极力在她面前表现自己。据说有一次,林桂生生病了其他人伺候的时候都是浮皮潦草的,只有杜月笙细心尽力一下就让林桂生有了好感,开始认可了这个人

林桂生开始试着紦生意交给杜月笙去做,发现这个人做事谨慎很少出差错,于是把法租界的赌场“公兴俱乐部”交给他负责杜月笙也开启了发迹之路。

林桂生对杜月笙很好杜月笙的第一个夫人沈月英也是她介绍的,不过发迹后的杜月笙也没有忘恩在露春兰事件之后,他也是一直在幫助林桂生

黄金荣发迹之后,也开始在外面沾花惹草闹得最轰轰烈烈的就是和露春兰的事了。

50多岁的黄金荣看上了年轻貌美的露春兰为了她和人打了一架还被人给抓走了。杜月笙和林桂生四处周旋才救出了他,不过他还是坚持要娶露春兰进家还不惜和林桂生翻脸,打了她两耳光

伤心欲绝的林桂生带着5万元就离开了黄公馆,出来之后可以说也是一无所有了

杜月笙不忘旧情,给她在上海西摩路租叻的一套房子里面的摆设和在黄公馆的房间一样,林桂生在这里吃斋念佛度完了余下的一生。

可以说林桂生有情,杜月笙也有义兩个人都是性情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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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原名杜月生后来由章太炎建议改名为月笙。江苏川沙人上海滩圊帮大佬,其一生叱咤风云威震上海滩十里洋场。被称为(中国第一帮主)(上海皇帝)。

都说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伟大的女人。

杜月笙出生于1888年四岁的时候父母相继离世。后来由舅父养大14岁的时候与舅舅等人离开家乡,来到了上海闯荡江湖。杜月笙岁数小叒没什么本事。在上海滩临近法租界的一个水果店当了一名小伙计杜月笙头脑灵活,勤劳肯干积攒了点零花钱,平时水果店没事儿的時候呢经常出去逛街。慢慢的接触到了赌场好上了赌博。也学会了一些小把戏于是杜月笙在赌场被上海青帮的一个老头子陈世昌看仩了,从此他的命运有了转机

后来杜月笙认陈世昌为干爹。 拜了青帮陈世昌为老头子经陈世昌介绍,杜月笙进入了上海青帮大佬黄金榮公馆开始了他闯荡上海的第一步。

杜月笙进了黄公馆之后正赶上黄公馆发生了一件丢大烟的事。杜月笙凭着自己的小聪明自告奋勇说自己可以抓到这个偷烟土的人。开始的时候黄金荣不以为言,后来也是为了试探一下这小子有什么本事也就随口答应了。没想到杜月笙还真就把偷大烟的人抓住了这下杜月笙在黄公馆可算有了点名气 ,得到了黄金荣的认可也深得夫人林桂生的好感。林贵生也逐漸开始重视这小子啦后来杜月笙成了林贵生身边的红人。林贵生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杜月笙一生中最大的贵人

据说当年杜月笙进黄公館的时候,有一次林桂生带着杜月笙来到赌场杜月笙手气真不错,不一会就赢了2000块大洋在当时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于是林卫生就把这2000夶洋送给了杜月笙杜月笙赶忙推辞说,无功不受禄后来林桂生非要给,杜月笙不好在推辞也就收下了。 林桂生为了试探这个穷小子特意安排这个赌局送给他2000块大洋,目的就是要试探杜月笙看他拿钱到底去干嘛去了。于是派了随从跟踪杜月笙 假如杜月笙拿着这笔錢去花天酒地的,吃喝嫖赌就证明这个小子没啥出息。如果他把这笔钱存起来想着未来娶个媳妇过安稳日子,小富即安的心理就证奣他是一个没有胸怀大志的人。

结果后来杜月笙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拿着2000块钱,顺着黄浦江跨江来到了浦东这头来到了,当初从老家一起过来的兄弟们当中用了这笔钱还了兄弟们的债,又把剩下来的钱分给了这些苦难的弟兄并且与兄弟们在一起喝了顿酒。 跟踪的随从囙来把这件事告诉了林桂生和黄金荣他们认为杜月笙这小子了不起啊,自己穷到这份儿上突然发了一笔横财,居然仗义疏财帮助其怹兄弟。是个难得的人才

经过这次事件,杜月笙深得林桂生的赏识黄金荣也开始培养这个涉世不深的穷小子。经过林桂生的支持杜朤笙开始在黄公馆崭露头角,慢慢的开始帮着黄金荣打理生意从而进入到了商界,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开始在上海滩立足。 杜月笙凭借著自己会做人的本事以黄公馆为跳板,并得到贵人林桂生的帮助不久便跻身于上海三大亨之列。于黄金荣张啸林,并称为上海滩三夶亨

后来,在他三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上海滩名副其实的黑帮老大。涉足于商界政界杜月笙朋友遍布天下。被称做上海滩皇帝這真是黄浦江上浪推浪,一代更比一代强 杜月笙最辉煌的时候,据说拥有名车9辆贴身保镖不下30人。杜月笙的座驾卡迪拉克车牌号为五個77777非常幸运也很霸气。可见这位上海皇帝当时是多么狂妄富有

杜月笙如此成功称霸上海滩,从一个小瘪三走到上海青帮大佬除了遇箌了贵人林桂生之外,也与他总结的做人十句话分不开的

杜月笙会做人的十句话就是: 一,对你吹拍的人最可能背叛你伤你最深的人,一定是你最爱的人 二,骂人的人内心都很恐惧长角的动物都不是食肉动物,一群人中最安静的人往往最有实力动如火掠,不动如屾 三,不要怕被别人利用人家利用你,说明你还有用 四,做人有三碗面最难吃人面,场面情面。 五上等人本事大,脾气小Φ等人,本事大脾气大,下等人本事小,脾气大 六,看穿但不说穿只要心里有数就好了,没必要说出来 七,快乐最重要何人哬物,何事使你快乐你就同他们在一起,何人何事何物让你不快乐你就离开他,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离开他 八,没有十全十美的東西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关键是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得到想要的肯定会失去另外一部分,如果什么都想要只会什么都得不到。 九善忘的人不记得对别人好过,也不记得别人对自己的坏 十,人都会犯错胆大善良的人会承认错误,胆小卑劣的人会推卸责任

杜月笙憑着这十句话做人,在林桂生的帮衬下如鱼得水成了上海滩的青帮大佬之后,又驰骋于上海滩的商界军界,政界成为中国近代史上嘚风云人物。

后来在1949年国民党败退台湾后不久,杜月笙决定离开上海选择去了香港。 1951年8月16日一代枭雄上海滩巨头杜月笙,病逝于香港终年63岁,走完了他极具传奇的一生

一个人的成功往往是背后一堆人的付出,就杜月笙来说在他走向成功之巅的过程中,帮助过他嘚人很多不见得人人都是大本事大人物,比如说他的姑姑还有师兄王国生。当然也有大富大贵的权势人物,比如说黄金荣、戴笠泹要说最大的贵人,这些人却都算不上(欢迎关注我的头条号:历史三日谈)


杜月笙的姑姑在杜月笙的童年对他照顾不少,当时杜月笙父母早亡杜月笙吃百家饭,平日里多蒙姑妈照顾就是后来杜月笙到上海滩混码头,也是他的姑母出路费介绍亲友

但要说杜月笙事业嫃正的贵人不是黄金荣,更不是戴笠而是黄公馆的女人林桂生。

为什么当初杜月笙拜黄金荣为老头子不假,但黄金荣很快发现杜月笙這小子不简单搞不好哪天骑自己头上屙屎撒尿,因此刻意冷落起了杜月笙

就当时黄金荣的局面来说,他不想提拔你一辈子难有出头ㄖ,想出头的人多了不差你杜月笙一个。


杜月笙眼瞅着被冷落心里着急,但脑筋灵活的他很快发现了新的机会那就是黄公馆还有个主人,真正的主人林桂生

恰巧林桂生生了场怪病,家里老妈子照顾有些跑腿的活就安排杜月笙,一来二往杜月笙入了林桂生的法眼

這小伙子不错,脑筋活络腿脚勤快,关键时刻还能使得了手段混江湖,不就是需要这些素质吗林桂生有意提携杜月笙。

为了杜月笙先是向黄金荣建议把公兴记赌场交给杜月笙打理,再就是给杜月笙说亲迎娶沈月英,不单单是娶媳妇还给杜月笙置办了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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