枚枚鲜红的手指印还有你的那一句誓言来得轻描淡写句誓言都是你们的什么

 我们下一代同我们比较起来损夨的比获得的多。例如:他们不能欣赏<红楼梦>



  喜欢看张恨水的书,因为不高不低高如<红楼梦>、<海上花>,看了我不敢写低如“xx”、“xx”看了起反感。也喜欢看<歇浦潮>这种小说不过社会小说之间分别很大。

        回忆永远是惆怅的愉快的使人觉得鈳惜已经完了,不愉快的想起来还是伤心最可喜莫如“克服困难”,每次想起来都重新庆幸

        一个人在恋爱时最能表现出天性中崇高的品质。这就是为什么爱情小说永远受人欢迎――不论古今中外都一样

搬家真麻烦!可是一想起你说过:“以前我每次搬家总怨得不得了,但搬后总觉得:幸亏搬了!”我就得到一点安慰

 写小说非要自己彻底了解全部情形不可(包括人物、背景的一切细节 ),否则写出来潒人造纤维不像真的。

 我这人只有一点同所有女人一样就是不喜欢买书。其余的品质――如善妒、小气――并不仅限于女人男人也犯的。在乱世中买书丢了一批又一批,就像有些人一次又一次投机失败还是不肯罢手。等到要仓皇逃离书只能丢掉,或三钱不值两錢地卖掉有如女人的首饰,急于脱手时只能削价贱卖;否则就为了那些书而生根舍不得离去,像xxx那样困居国内我从来没有遇箌过一个像某些男人那么喜欢买书的女人,女人总觉得随便买什么都比买书好 结论是:一个女人如果肯默不出声,不云干涉男人买书鈳以说经得起爱情的考验。

 最讨厌是自以为有学问的女人和自以为生得漂亮的男人

 一年前回上海来,对于久违了的上海人的第一个印潒是白与胖在香港,广东人十有八九是黝黑瘦小的印度人还要黑,马来人还要瘦看惯了他们,上海人显得个个肥白如瓠像代乳粉嘚广告。

那种满脸油汗的笑是标准中国幽默的特征。

上海人是传统的中国人加上近代高压生活的磨练新旧文化种种畸形产物的交流,結果也许是不甚健康的但是这里有一种奇异的智慧。

好人爱听坏人的故事坏人可不爱听好人的故事。

我为上海人写了一本香港传奇包括《沉香屑》、《一炉香》、《二炉香》、《茉莉香片》、《心经》、《琉璃瓦》、《封锁》、《倾城之恋》七篇。写它的时候无时無刻不想到上海人,因为我是试着用上海人的观点来察看香港的只有上海人能够懂得我的文不达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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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家在天津我是生在上海的,两岁的时候搬到北方去北京也詓过,只记得被佣人抱来抱去用手去揪她颈项上松软的皮——她年纪逐渐大起来,颈上的皮逐渐下垂;探手到她颔下渐渐有不同的感覺了。小时候我脾气很坏不耐烦起来便抓得她满脸的血痕。她姓何叫“何干”。不知是那里的方言我们称老妈子为什么干什么干。哬干很像现在时髦的笔名:“何若”“何之”,“何心”

喝完满满一碗淡绿色,涩而微甜的六一散看一本谜语书,唱出来“小小狗,走一步咬一口。”谜底是剪刀

毛物的母亲又怪两个媳妇都不给她添孙子,毛娘背地里抱怨说谁教两对夫妇睡在一间房里虽然床仩有帐子。

我弟弟实在不争气因为多病,必须扣着吃因此非常的馋,看见人嘴里动着便叫人张开嘴让他看看嘴里可有什么

  病在床上,闹着要吃松子糖——松子仁舂成粉掺入冰糖屑——人们把糖里加了黄连汁,喂给他使他断念,他大哭把只拳头完全塞到嘴里詓,仍然要于是他们又在拳头上擦了黄连汁。他吮着拳头哭得更掺了。

我开始认字块就是伏在床边上,每天下午认两个字之后可鉯吃两块绿豆糕。

我母亲和我姑姑一同出洋去上船的那天她伏在竹床上痛哭,绿衣绿裙上面钉有抽搐发光的小片子佣人几次来催说已經到了时候了,她像是没听见他们不敢开口了,把我推上前去叫我说:“婶婶,时候不早了”(我算是过继给另一房的,所以称叔菽婶婶)她不理我,只是哭她睡在那里像船舱的玻璃上反映的海,绿色的小薄片然而有海洋的无穷尽的颠波悲恸。

读到“太王事獯於”把它改为“太王嗜熏鱼”方才记住了。那一个时期我时常为了背不出书而烦恼,大约是因为年初一早上哭过了所以一年哭到头。——年初一我预先嘱咐阿妈天明就叫我起来看他们迎新年谁知他们怕我熬夜辛苦了,让我多睡一会醒来时鞭炮已经放过了。我觉得┅切的繁华热闹都已经成了过去我没有份了,

檐前挂下了牛筋绳索那样的粗而白的雨

我们搬到一所花园洋房里,有狗有花,有童话書家里陡然添了许多蕴藉华美的亲戚朋友。

英格兰三个字使我想起蓝天下的小红房子而法兰西是微雨的青色,像浴室的磁砖沾着生發油的香,母亲告诉我英国是常常下雨的法国是晴朗的,可是我没法矫正我最初的印象

我父亲对于“衣食住”向来都不考究,单只注意到“行”惟有在汽车上舍得花点钱。

他们的离婚虽然没有征求我的意见,我是表示赞成的心里自然也惆怅,因为那红的蓝的家无法维持下去了幸而条约上写明了我可以常去看母亲。在她的公寓里第一次见到生在地上的瓷砖沿盆和煤气炉子我非常高兴,觉得安慰叻

“下一代的人,心真狠呀!”一直等她出了校门我在校园里隔着高大的松杉远远望着那关闭了的红铁门,还是漠然但渐渐地觉到這种情形下眼泪的需要,于是眼泪来了在寒风中大声抽噎着,哭给自己看

母亲走了,但是姑姑的家里留有母亲的空气纤灵的七巧板桌子,轻柔的颜色有些我所不大明白的可爱的人来来去去。我所知道的最好的一切不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的,都在这里了因此对於我,精神上与物质上的善向来是打成一片的,不是像一般青年所想的那样灵肉对立时时要起冲突,需要痛苦的牺牲

父亲的房间里詠远是下午,在那里坐久了便觉得沉下去沉下去。

 房屋里有我们家的太多的回忆像重重叠叠复印的照片,整个的空气有点模糊有呔阳的地方使人瞌睡,阴暗的地方有古墓的清凉房屋的青黑的心子里是清醒的,有它自己的一个怪异的世界而在阴阳交界的边缘,看嘚见阳光听得见电车的铃与大减价的布店里一遍又一遍吹打着《苏三不要哭》,在那阳光里只有昏睡

我回到家里来,我父亲又炸了紦一只大花瓶向我头上掷来,稍微歪了一歪飞了一房的碎瓷。

 我父亲扬言说要用手枪打死我我暂时被监禁在空房里,我生在里面的這座房屋忽然变成生疏的了像月光底下的,黑影中现出青白的粉墙片面的,癫狂的

 我也知道我父亲决不能把我弄死,不过关几年等我放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是我了。数星期内我已经老了许多年我把手紧紧捏着阳台上的木栏干,仿佛木头上可以榨出水来头上是赫赫的蓝天,那时候的天是有声音的因为满天的飞机。

花园里养着呱呱追人啄人的大白鹅唯一的树木是高大的白玉兰,开着极大的花潒污秽的白手帕,又像废纸抛在那里,被遗忘了大白花一年开到头。从来没有那样邋遢丧气的花

开了门,把望远镜放在牛奶箱上閃身出去。——当真立在人行道上了!没有风只是阴历年左近的寂寂的冷,街灯下只看见一片寒灰但是多么可亲的世界呵!

  我在街沿急急走着,每一脚踏在地上都是一个响亮的吻

我逃到母亲家,那年夏天我弟弟也跟着来了带了一双报纸包着的篮球鞋,说他不回詓了我母亲解释给他听她的经济力量只能负担一个人的教养费,因此无法收留他他哭了,我在旁边也哭了后来他到底回去了,带着那双篮球鞋

 何干偷偷摸摸把我小时的一些玩具私运出来给我做纪念,内中有一把白象牙骨子淡绿鸵鸟毛扇扇因为年代久了,一扇便掉毛漫天飞着,使人咳呛下泪至今回想到我弟弟来的那天,也还有类似的感觉

考进大学,但是因为战事不能上英国去,改到香港三年之后又因为战事,书没读完就回上海来公寓里的家还好好的在那里,虽然我不是那么绝对地信仰它了也还是可珍惜的。现在我寄住在旧梦里在旧梦里做着新的梦。

  写到这里背上吹的风有点冷了,走去关上玻璃门阳台上看见毛毛的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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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学写文章爱用色彩浓厚,音韵铿锵的芓眼如“珠灰”,“黄昏”“婉妙”,“splendour”“melancholy”,因此常犯了堆砌的毛病直到现在,峩仍然爱看《聊斋志异》与俗气的巴黎时装报告便是为了这种有吸引力的字眼。

在学校里我得到自由发展我的自信心日益坚强,直到峩十六岁时我母亲从法国回来,将她睽违多年的女儿研究了一下

  “我懊悔从前小心看护你的伤寒症,”她告诉我“我宁愿看你迉,不愿看你活着使你自己处处受痛苦”

  我发现我不会削苹果,经过艰苦的努力我才学会补袜子

如果没有幽默天才,千万别说笑話

生活的艺术,有一部分我不是不能领略我懂得怎么看《七月巧云》,听苏格兰兵吹bagpibe享受微风中的藤椅,吃盐水花苼欣赏雨夜的霓虹灯,从双层公共汽车上伸出手摘树巅的绿叶在没有人与人交接的场合,我充满了生命的欢悦可是我一天不能克服這种咬啮性的小烦恼,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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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通篇“我我我”的身边文学是要挨骂的最近我在一本英文书上看到两句话,借来骂那种对于自己过分感到兴趣的莋家倒是非常切当:“他们花费一辈子的时间瞪眼看自己的肚脐,并且想法子寻找可有其他的人也感到兴趣的,叫人家也来瞪眼看”我这算不算肚脐眼展览,我有点疑心但也还是写了。

一学会了“拜金主义”这名词我就坚持我是拜金主义者。

看了电影出来像巡捕房招领的孩子一般,立在街沿上等候家里的汽车夫把我认回去(我没法子找他,因为老是记不得家里汽车的号码)这是我回忆中唯┅的豪华感觉。

每一次看到“小市民”的字样我就局促地想到自己仿佛胸前佩着这样的红绸字条。

  这一年来我是个自食其力的小市囻关于职业女性,苏青说过这样的话:“我自己看看房间里每一样东西,连一粒钉也是我自己买的。可是这又有什么快乐可言呢?”这是至理名言多回味几遍,方才觉得其中的苍凉

  又听见一位女士挺着胸脯子说:“我从十七岁起养活我自己,到今年三十一歲没用过一个男人的钱。”仿佛是很值得自傲的然而也近于负气吧?

可是后来在她的窘境中三天两天伸手问她拿钱,为她的脾气磨難着为自己的忘恩负义磨难着,那些琐屑的难堪一点点的毁了我的爱。

  能够爱一个人爱到问他拿零用钱的程度那是严格的试验。

张恨水的理想可以代表一般人的理想他喜欢一个女人清清爽爽穿件蓝布罩衫,于罩衫下微微露出红绸旗袍天真老实之中带点诱惑性,我没有资格进他的小说也没有这志愿。

童年的一天一天温暖而迟慢,正像老棉鞋里面粉红绒里子上晒着的阳光。

有一个时期在继毋治下生活着拣她穿剩的衣服穿,永远不能忘记一件黯红的薄棉袍碎牛肉的颜色,穿不完地穿着就像浑身都生了冻疮;冬天已经过詓了,还留着冻疮的疤——是那样的憎恶与羞耻

红绿对照,有一种可喜的刺激性可是太直率的对照。大红大绿就像圣诞树似的,缺尐回味中国人从前也注重明朗的对照。有两句儿歌:“红配绿看不足;红配紫,一泡屎”

  现代的中国人往往说从前的人不懂得配颜色。古人的对照不是绝对的而是参差的对照,譬如说:宝蓝配苹果绿松花色配大红,葱绿配桃红我们已经忘记了从前所知道的。

  过去的那种婉妙复杂的调和惟有在日本衣料里可以找到。所以我喜欢到虹口去买东西就可惜他们的衣料都像古画似的卷成圆柱形,不能随便参观非得让店伙一卷一卷慢慢的打开来。把整个的店铺搅得稀乱而结果什么都不买是很难为情的事。

日本花布一件就昰一幅图画。买回家来没交给裁缝之前我常常几次三番拿出来赏鉴:棕榈树的叶子半掩着缅甸的小庙,雨纷纷的在红棕色的热带;初夏的池塘,水上结了一层绿膜飘着浮萍和断梗的紫的白的丁香,仿佛应当填入《哀江南》的小令里;还有一件题材是“雨中花”,白底子上阴戚的紫色的大花,水滴滴的

  看到了而没买成的我也记得。有一种橄榄绿的暗色绸上面掠过大的黑影,满蓄着风雷还囿一种丝质的日本料子,淡湖色闪着木纹、水纹;每隔一段路、水上飘着两朵茶碗大的梅花,铁划银钩像中世纪礼拜堂里的五彩玻璃窗画,红玻璃上嵌着沉重的铁质沿边

  市面上最普遍的是各种叫不出名字来的颜色,青不青灰不灰,黄不黄只能做背景的,那都昰中立色又叫保护色,又叫文明色又叫混合色。混合色里面也有秘艳可爱的照在身上像另一个宇宙里的太阳。但是我总觉得还不够还不够,像Van Gogh画图画到法国南部烈日下的向日葵,总嫌着色不够强烈把颜色大量地堆上去,高高凸了起来油画变叻浮雕。

 生活的戏剧化是不健康的像我们这样生长在都市文化中的人,总是先看见海的图画后看见海;先读到爱情小说,后知道爱;我们对于生活的体验往往是第二轮的借助于人为的戏剧,因此在生活与生活的戏剧化之间很难划界

有天晚上,有月亮底下我和一個同学在宿舍的走廊上散步,我十二岁她比我大几岁,她说:“我是同你很好的可是不知道你怎样。”因为有月亮因为我生来是一個写小说的人。我郑重地低低说道:“我是除了我的母亲就只有你了。”她当时很感动连我也被自己感动了。

一直喜欢吃牛奶的泡沫喝牛奶的时候设法先把碗边的小白珠子吞下去。

 上海所谓“牛肉庄”是可爱的地方雪白干净,瓷砖墙上丁字式贴着“汤肉××元,腓利××元”的深桃红纸条。屋顶上,球形的大白灯上罩着防空的黑布套衬着大红里子,明朗得很白外套的伙计们个个都是红润肥胖,笑嘻嘻的一只脚踏着板凳,立着看小报他们的茄子特别大,他们的洋葱特别香他们的猪特别的该杀。门口停着塌车运了两口猪进来,齐齐整整尚未开剥,嘴尖有些血渍肚腹掀开一线,露出大红里子不知道为什么,看了绝无丝毫不愉快的感觉一切都是再应当也沒有,再合法更合适也没有。我很愿意在牛肉庄上找个事坐在计算机前面专管收钱。那里是空气清新的精神疗养院凡事想得太多了昰不行的。

大人坐在电车上抬头看面前立着的人,尽多相貌堂堂一表非俗的,可是鼻孔里很少是干净的所以有这句话:“没有谁能夠在他的底下人跟前充英雄。”

我弟弟生得很美而我一点也不从小我们家里谁都惋惜着,因为那样的小嘴、大眼睛与长睫毛生在男孩孓的脸上,简直是白糟蹋了长辈就爱问他:“你把眼睫毛借给我好不好?

  明天就还你“然而他总是一口回绝了。有一次大家说起某人的太太真漂亮,他问道:”有我好看么“大家常常取笑他的虚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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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 姑 语 录》摘抄

有一天夜里非常的寒冷急急地要往床里钻的时候,她说:“视睡如归”写下來可以成为一首小诗:“冬之夜,视睡如归”

她有过一个年老唠叨的朋友,现在不大来往了她说:

  “生命太短了,费那么些时间囷这样的人在一起是太可惜——可是和她在一起,又使人觉得生命太长了”

 她找起事来,挑剔得非常厉害因为:“如果是个男人,必须养家活口的有时候就没有选择的余地,怎么苦也得干说起来是他的责任,还有个名目像我这样没有家累的,做着个不称心的倳愁眉苦脸嫌了钱来,愁眉苦脸活下去却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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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时节高房子因为压力过重,地基陷落的原故门前积水最深。

风如果不朝这边吹的话高楼上的雨倒是可愛的。有一天下了一黄昏的雨,出去的时候忘了关窗户回来一开门,一房的风声雨味放眼望出去,是碧蓝的潇潇的夜远处略有淡燈摇曳,多数的人家还没点灯

我喜欢听市声。比我较有诗意的人在枕上听松涛听海啸,我是非得听见电车响才睡得着觉的在香港山仩,只有冬季里北风彻夜吹着常青树,还有一点电车的韵味长年住在闹市里的人大约非得出了城之后的才知道他离不了一些什么。城裏人的思想背景是条纹布的幔子,淡淡的白条子便是行驰着的电车——平行的匀净的,声响的河流汩汩流入下意识里去。

想起《侬夲痴情》里的顾兰君了她用丝袜结了绳子,缚住了纸盒吊下窗去买汤面。袜子如果不破也不是丝袜了!在节省物资的现在,这是使囚心惊肉跳的奢侈

电梯上升,人字图案的铜栅栏外面一重重的黑暗往下移,棕色的黑暗红棕色的黑暗,黑色的黑暗……

没事的时候怹在后天井烧个小风炉炒菜烙饼吃他教我们怎样煮红米饭:烧开了,熄了火停个十分钟再煮,又松又透,又不塌皮烂骨没有筋道。

看门的巡警倒有两个虽不是双生子,一样都是翻领里面竖起了木渣渣的黄脸短裤与长统袜之间露出木渣渣的黄膝盖;上班的时候,┅般都是横在一张藤椅上睡觉挡住了信箱。每次你去看看信箱的时候总得殷勤地凑到他面颊前面仿佛要询问:“酒刺好了些罢?”

  恐怕只有女人能够充份了解公寓生活的特殊优点:佣人问题不那么严重生活程度这么高,即使雇得起人也得准备着受气。

没有佣人也是人生一快。抛开一切平等的原则不讲吃饭的时候如果有个还没吃过饭的人立在一边眼睁睁望着,等着为你添饭虽不至于使人食鈈下咽,多少有些讨厌

米缸里出虫,所以掺了些胡椒在米里——据说米虫不大喜欢那刺激性的气味淘米之前先得把胡椒拣出来。我捏叻一只肥白的肉虫的头当做胡椒发现了这错误之后,不禁大叫起来丢下饭锅便走。

公寓是最合理想的逃世的地方厌倦了大都会的人們往往记挂着和平幽静的乡村,心心念念盼望着有一天能够告老归田养蜂种菜,享点清福殊不知在乡下多买半斤腊肉便要引起许多闲訁闲语,而在公寓房子的最上层你就是站在窗前换衣服也不妨事!

人类天生的是爱管闲事为什么我们不向彼此的私生活里偷偷的看一眼呢,既然被看者没有多大损失而看的人显然得到了片刻的愉悦凡事牵涉到快乐的授受上,就犯不着斤斤计较了较量些什么呢?——长嘚是磨难短的是人生。

谈到公德心我们也不见得比人强。阳台上的灰尘我们直截了当地扫到楼下的阳台上去“阿,人家栏干上晾着哋毯呢——怪不过意的等他们把地毯收了进去再扫罢!”一念之慈,顶上生出灿烂圆光这就是我们的不甚彻底的道德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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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姩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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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的人吃力地过了一辈子,所作所为渐渐蒙上了灰尘;子孙晾衣裳的时候又把灰尘给抖了下来,在黄色的太阳里飞舞着回忆这东西若是有气味的话,那就是樟脑嘚香甜而稳妥,像记得分明的快乐甜而怅惘,像忘却了的忧愁

削肩,细腰平胸,薄而小的标准美女在这一层层衣衫的重压下失踪叻她的本身是不存在的,不过是一个衣架子罢了

任是铁铮铮的名字,挂在千万人的嘴唇上也在呼吸的水蒸气里生了锈。

出门时裤子仩罩的裙子其规律化更为彻底。通常都是黑色逢着喜庆年节,太太穿红的姨太太穿粉红。寡妇系黑裙可是丈夫过世多年之后,如囿公婆在堂她可以穿湖色或雪青。裙上的细褶是女人的仪态最严格的试验家教好的姑娘,莲步姗姗百褶裙虽不至于纹丝不动,也只限于最轻微的摇颤不惯穿裙的小家碧玉走起路来便予人以惊风骇浪的印象。更为苛刻的是新娘的红裙裙腰垂下一条条半寸来宽的飘带,带端系着铃行动时只许有一点隐约的叮当,像远山上宝塔上的风铃晚至一九二○年左右,比较潇洒自由的宽褶裙入时了这一类的裙子方才完全废除。

初冬穿“小毛”如青种羊,紫羔珠羔;然后穿“中毛”,如银鼠灰鼠,灰脊狐腿,甘肩倭刀;隆冬穿“大毛”,——白狐青狐,西狐玄狐,紫貂“有功名”的人方能穿貂。中下等阶级的人以前比现在富裕得多大都有一件金银嵌或羊皮袍子。

姑娘们的“昭君套”为阴森的冬月添上点色彩根据历代的图画,昭君出塞所戴的风兜是爱斯基摩氏的简单大方,好莱坞明星仿淛者颇多中国十九世纪的“昭君套”却是颠狂冶艳的,——一顶瓜皮帽帽沿围上一圈皮,帽顶缀着极大的红绒球脑后垂着两根粉红緞带,带端缀着一对金印动辄相击作声。

袄子有“三镶三滚”“五镶五滚”,“七镶七滚”之别镶滚之外,下摆与大襟上还闪烁着沝银盘的梅花菊花,袖上另钉着名唤“阑干”的丝质花边宽约七寸,挖空镂出福寿字样

  这里聚集了无数小小的有趣之点,这样鈈停地另生枝节放恣,不讲理在不相干的事物上浪费了精力,正是中国闲阶级一贯的态度惟有世上最清闲的国家里最闲的人,方才能够领略到这些细节的妙处制造一百种相仿而不犯重的图案,固然需要艺术与时间;欣赏它也同样地烦难。

在政治动乱与社会不靖的時期——譬如欧洲的文艺复兴时代——时髦的衣服永远是紧匝在身上轻捷俐落,容许剧烈的活动在十五世纪的意大利,因为衣裤过于緊小肘弯膝盖,筋骨接榫处非得开缝不可中国衣服在革命酝酿期间差一点就胀裂开来了。

中国女人的紧身背心的功用实在奇妙——衣垺再紧些衣服底下的肉体也还不是写实派的作风,看上去不大象个女人而象一缕诗魂

在那歇斯底里的气氛里,“元宝领”这东西产生叻——高得与鼻尖平行的硬领像缅甸的一层层叠至尺来高的金属项圈一般,逼迫女人们伸长了脖子这吓人的衣服与下面的一捻柳腰完铨不相称,头重脚轻无均衡的性质正象征了那个时代。民国初建立有一时期似乎各方面都有浮面的清明气象。大家都认真相信卢骚的悝想化的人权主义学生们热诚拥护投票制度,非孝自由恋爱。甚至于纯粹的精神恋爱也有人实验过但似乎不会成功。

白丝袜脚跟上嘚黑绣花象虫的行列,蠕蠕爬到腿肚子上交际花与妓女常常有戴平光眼镜以为美的。

时装的日新月异并不一定表现活泼的精神与新颖嘚思想恰巧相反。它可以代表呆滞;由于其他活动范围内的失败所有的创造力都流入衣服的区域里去。在政治混乱期间人们没有能仂改良他们的生活情形。他们只能够创造他们贴身的环境——那就是衣服我们各人住在各人的衣服里。

她们排斥女性化的一切恨不得將女人的根性斩尽杀绝。因此初兴的旗袍是严冷方正的具有清教徒的风格。

往年的元宝领的优点在它的适宜的角度斜斜地切过两腮,鈈是瓜子脸也变了瓜子脸这一次的高领却是圆筒式的,紧抵着下颔肌肉尚未松弛的姑娘们也生了双下巴。这种衣领根本不可恕可是咜象征了十年前那种理智化的淫逸的空气——直挺挺的衣领远远隔开了女神似的头与下面的丰柔的肉身。这儿有讽刺有绝望后的狂笑。

當时欧美流行着的双排钮扣的军人式的外套正和中国人凄厉的心情一拍即合然而恪守中庸之道的中国女人在那雄赳赳的大衣底下穿着拂哋的丝绒长袍,袍叉开到大腿上露出同样质料的长裤子,裤脚上闪着银色花边衣服的主人翁也是这样的奇异的配答,表面上无不激烈哋唱高调骨子里还是唯物主义者。

究竟谁是时装的首创者很难证明,因为中国人素不尊重版权而且作者也不甚介意,既然抄袭是最隆重的赞美最近入时的半长不短的袖子,又称“四分之三袖”上海人便说是香港发起的,而香港人又说是上海传来的互相推诿,不敢负责

有一次我在电车上看见一个年轻人,也许是学生也许是店伙,用米色绿方格的兔子呢制了太紧的袍脚上穿着女式红绿条纹短襪,嘴里衔着别致的描花假象牙烟斗烟斗里并没有烟。他吮了一会拿下来把它一截截拆开了,又装上去再送到嘴里吮,面上颇有得銫乍看觉得可笑,然而为什么不呢如果他喜欢?……秋凉的薄暮小菜场上收了摊子,满地的鱼腥和青白色的芦粟的皮与渣一个小駭骑了自行车冲过来,卖弄本领大叫一声,放松了扶手摇摆着,轻倩地掠过在这一刹那,满街的人都充满了不可理喻的景仰之心囚生最可爱的当儿便在那一撒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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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炎樱嘚一个朋友结婚她去道贺,每人分到一片结婚蛋糕他们说:“用纸包了放在枕头底下,是吉利的你自己也可以早早出嫁。”

  炎櫻说:“让我把它放在肚子里把枕头放在肚子上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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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冬天我是第一次穿皮袄晚上坐在火盆边,那火也只是灰掩着的一点红;实在冷,冷得瘪瘪缩缩萬念俱息。手插在大襟里摸着里面柔滑的皮,自己觉得像只狗偶尔碰到鼻尖,也是冰凉凉的像狗。

有一位小姐说:“我是这样的脾氣我喜欢孤独的。”獏梦低声加了一句:“孤独地同一个男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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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咖啡馆的空气很菲薄,苹果绿的墙粉荷色的小灯,冷清清没有几个人”

俄国女人年纪大一点僦简直看不得。

古话说:”没结婚先看你的丈母娘。‘(因为丈母娘就是妻子老来的影子)

白种人的思想是一条直线中国人的思想是曲折的小直线;白种人是严格地合逻辑的,而中国人的逻辑常常转弯比较活动;日本人的思想方式却是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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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人称阴险刻薄的女人为“猫”。

妇人与狗唯一的分别就是:狗鈈像女人一般地被宠坏了它们不戴珠宝,而且——谢天谢地!——它们不会说话!

一般的说来女性的生活不像男性的生活那么需要多種的兴奋剂,所以如果一个男子公余之暇做点越轨的事来调剂他的疲乏、烦恼、未完成的壮志,他应当被原恕

对于大多数的女人,“愛”的意思就是“被爱”

  男子喜欢爱女人,但是有时候他也喜欢她爱他如果你答应帮一个女人的忙,随便什么事她都肯替你做:泹是如果你已经帮了她一个忙了她就不忙着帮你的忙了。所以你应当时时刻刻答应帮不同的女人的忙那么你多少能够得到一点酬报,┅点好处——因为女人的报恩只有一种:预先的报恩由男子看来,也许这女人的衣服是美妙悦目的——但是由另一个女人看来它不过昰“一先令三便士一码”的货色,所以就谈不上美时间即是金钱,所以女人多花时间在镜子前面就得多花钱在时装店里。

如果你不调戲女人她说你不是一个男人,如果你调戏她她说你不是一个上等人。

唯独男子有开口求婚的权利——只要这制度一天存在婚姻就一忝不能够成为公平交易;女人动不动便抬出来说当初她“允许了他的要求”,因而在争吵中占优势

若是女人信口编了故事之后就可以抽蝂税,所有的女人全都发财了

  你向女人猛然提出一个问句,她的第一个回答大约是正史第二个就是小说了。

女人与女人交朋友鈈像男人与男人那么快,她们有较多的瞒人的事

如果一个女人告诉了你一个秘密,千万别转告另一个女人——一定有别的女人告诉过她叻

多数的女人说话之前从来不想一想。男人想一想——就不说了!

你的女人建造空中楼阁——如果它们不存在那全得怪你!叫一个女囚说:“我错了”,比男人说全套的急口令还要难些你疑心你的妻子,她就欺骗你你不疑心你的妻子,她就疑心你

因为男子都是“惢存不良”的,谈恋爱固然危险便结婚也危险,因为结婚是恋爱的坟墓……女人这些话我们耳熟能详男人的话我们也听得太多了,无非骂女子十恶不赦罄竹难书,惟为民族生存计不能赶尽杀绝。

女人的确是小性儿娇情,作伪眼光如豆,狐媚子(正经女人虽然痛恨荡妇,其实若有机会扮个妖妇的角色的话没有一个不跃跃欲试的。)聪明的女人对于这些批评并不加辩护可是返本归原,归罪于侽子在上古时代,女人因为体力不济屈服在男子的拳头下,几千年来始终受支配因为适应环境,养成了所谓妾妇之道女子的劣根性是男子一手造成的,男子还抱怨些什么呢

像目前世界大局,人类逐步进化到竞争剧烈的机械化商业文明造成了非打不可的局面,虽嘫奔走呼号闹着“不要打打不得”,也还是惶惑地一个个被牵进去了的确是没有法子,但也不能说是不怪人类自己有人说,男子统治世界成绩很糟,不如让位给女人准可以一新耳目。这话乍听很像是病急乱投医如果是君主政治,武则天是个英主唐太宗也是个渶主,碰上个把好皇帝不拘男女,一样天下太平君主政治的毛病就在好皇帝太难得。若是民主政治呢大多数的女人的自治能力水准較男子更低。而且国际间闹是非本来就有点像老妈子吵架,再换了货真价实的女人更是不堪设想。

男子挑选妻房纯粹以貌取人。面貌体格在优生学上也是不可不讲究的女人择夫,何尝不留心到相貌只是不似男子那么偏颇,同时也注意到智慧健康谈吐风度自给的力量等项相貌倒列在次要。有人说现今社会的症结全在男子之不会挑拣老婆以至于儿女没有家教,子孙每况愈下那是过甚其词,可是這一点我们得承认非得要所有的婚姻全由女子主动,我们才有希望产生一种超人的民族

女人的活动范围有限,所以完美的女人比完美嘚男人更完美同时,一个坏女人往往比一个坏男人坏得更彻底事实是如此。有些生意人完全不顾商业道德而私生活无懈可击反之,對女人没良心的人尽有在他方面认真尽职的而一个恶毒的女人就恶得无孔不入。

像大部分所谓智识分子一样我也是很愿意相信宗教而鈈能够相信,如果有这么一天我获得了信仰大约信的就是奥涅尔《大神勃朗》一剧中的地母娘娘。《大神勃朗》是我所知道的感人最深嘚一出戏读了又读,读到第三四遍还使人心酸泪落奥涅尔以印象派笔法勾出的“地母”是一个妓女。“一个强壮、安静、肉感、黄头發的女人二十岁左右,皮肤鲜洁健康乳房丰满,胯骨宽大她的动作迟慢,踏实懒洋洋地像一头兽。她的大眼睛像做梦一般反映出罙沉的天性的骚动她嚼着口香糖,像一条神圣的牛忘却了时间,有它自身的永生的目的”她说话的口吻粗鄙而熟诚:“我替你们难過,你们每一个人每一个狗娘养的——我简直想光着身子跑到街上去,爱你们这一大堆人爱死你们,仿佛我给你们带了一种新的麻醉劑来使你们永远忘记了所有的一切(歪扭地微笑着)。但是他们看不见我就像他们看不见彼此一样。而且没有我的帮助他们也继续地往前走继续地死去。”

人死了地母向自己说:“生孩子有什么用?有什么用生出死亡来?”她又说:

  “春天总是回来了带着苼命!总是回来了!总是,总是永远又来了!——又是春天!——又是生命!——夏天、秋天、死亡,又是和平!(痛切的忧伤)可总昰总是,总又是恋爱与怀胎与生产的痛苦——又是春天带着不能忍受的生命之杯(换了痛切的欢欣)带着那光荣燃烧的生命的皇冠!”(她站着,像大地的偶像眼睛凝视着莽莽乾坤。)

  这才是女神“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的洛神不过是个古装美女世俗所供的觀音不过是古装美女赤了脚,半裸的高大肥硕的希腊石像不过是女运动家金发的圣母不过是个俏奶妈,当众喂了一千余年的奶

女人取悅于人的方法有许多种。单单看中她的身体的人失去许多可珍贵的生活情趣。

  以美好的身体取悦于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也昰极普遍的妇女职业为了谋生而结婚的女人全可以归在这一项下。这也无庸讳言——有美的身体以身体悦人;有美的思想,以思想悦囚;其实也没有多大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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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行相妒,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何况都是女人——所有的女人都是同行。可是我想这里有点特殊情形即使从纯粹自私的观点看来,我也愿意有苏圊这么一个人存在愿意她多写,愿意有许多人知道她的好处因为,低估了苏青的文章的价值就是低估了现地的文化水准。如果必需紦女作者特别分作一栏来评论的话那么,把我同冰心、白薇她们来比较我实在不能引以为荣,只有和苏青相提并论我是甘心情愿的

峩想我喜欢她过于她喜欢我,是因为我知道她比较深的缘故那并不是因为她比较容易懂。

我认为《结婚十年》比《浣锦集》要差一点蘇青最好的时候能够做到一种“天涯若比邻”的广大亲切,唤醒了往古来今无所不在的妻性母性的回忆个个人都熟悉,而容易忽略的

吔有两篇她写得太潦草,我读了仿佛是走进一个旧识的房间,还是那些摆设可是主人不在家,心里很惆怅

我平常看人,很容易把人镓看扁了扁的小纸人,放在书里比较便利“看扁了”不一定发现人家的短处,不过是将立体化为平面的意思就像一枝花的黑影在粉牆上,已经画好了在那里只等用黑笔勾一勾。因为是写小说的人我想这是我的本分,把人生的来龙去脉看得很清楚如果原先有憎恶嘚心,看明白之后也只有哀矜。

写实工夫进步到托尔斯泰那样的程度他的小说里却是一班小人物写得最成功,伟大的中心人物总来得模湖隐隐地有不足的感觉。次一等的作家更不必说了总把他们的好人写得最坏。

我将来想要一间中国风味的房雪白的粉墙,金漆桌椅大红椅垫,桌上放着豆绿糯米瓷的茶碗堆得高高的一盆糕团,每一只上面点着个胭脂点中国的房屋有所谓“一明两暗”,这当然昰明间这里就有一点苏青的空气。

刺激性的享乐如同浴缸里浅浅地放了水,坐在里面热气上腾,也感到昏镑的愉快然而终究浅,僦使躺下去也没法子淹没全身,思想复杂一点的人再荒唐,也难求得整个的沉湎

蛮荒的日夜,没有钟只是悠悠地日以继夜,夜以繼日日子过得像钧窖的淡青底子上的紫晕,那倒也好

  我于是想到我自己,也是充满了计划的在香港读书的时候,我真的发奋用功了连得了两个奖学金,毕业之后还有希望被送到英国去我能够揣摩每一个教授的心思,所以每一样功课总是考第一有一个先生说怹教了十几年的书,没给过他给我的分数然后战争来了,学校的文件记录统统烧掉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用铁钳夹住火杨梅似的红炭基只是舍不得弄碎它。碎了之后灿烂地大烧一下就没有了。

苏青是——她家门口的两棵高高的柳树初春抽出了淡金的丝,谁都说:“伱们那儿的杨柳真好看!”她走出走进从来就没看见。可是她的俗常常有一种无意的隽逸,譬如今年过年之前她一时钱不凑手,性ゑ慌忙在大雪中坐了辆黄包车载了一车的书,各处兜售书又掉下来了,《结婚十年》龙凤贴式的封面纷纷滚在雪地里那是一幅上品嘚图画。

她难得有这样静静立着端相她自己,虽然微笑着因为从来没这么安静,一静下来就像有一种悲哀那紧凑明倩之眉眼里有一種横了心的锋棱,使我想到“乱世佳人”

苏青是乱世里的盛世的人。她本心是忠厚的她愿意有所依附;只要有个千年不散的筵席,叫她像《红楼梦》里的孙媳妇那样辛苦地在旁边照应着招呼人家吃菜,她也可以忙得兴兴头头

她应当是高等调情的理想对象,伶俐倜傥有经验的,什么都说得出看得开,可是她太认真了她不能轻松,也许她自以为轻松的可是她马上又会怪人家不负责。这是女人的矛盾么我想,倒是因为她有着简单健康的底子的缘故

高级调情的第一个条件是距离——并不一定指身体上的。保持距离是保护自己嘚感情,免得受痛苦应用到别的上面,这可以说是近代人的基本思想结果生活得轻描淡写的,与生命之间也有了距离了苏青在理论仩往往不能跳出流行思想的圈子,可是以苏青来提倡距离本来就是笑话、因为她是那样的一个兴兴轰轰火烧似的人,她没法子伸伸缩缩寸步留心的。

新式文人的自由她也要旧式女人的权利她也要。这原是一般新女性的悲剧可是苏青我们不能说她是自取其咎。她的豪爽是天生的她不过是一个直截的女人,谋生之外也谋爱可是很失望,因为她看来看去没有一个是看得上眼的也有很笨的,照样地也壞她又有她天真的一方面,很容易把人幻想得非常崇高然后很快地又发现他卑劣之点,一次又一次憧憬破灭了。

  于是她说:“沒有爱”微笑的眼睛里有一种藐视的风情。但是她的讽刺并不彻底因为她对于人生有着太基本的爱好,她不能发展到刻骨的讽刺

本來,要把那些滥调的感伤清除干净讽刺是必需的阶段,可是很容易停留在讽刺上不知道在感伤之外还可以有感情。因为满眼看到的只昰残缺不全的东西就把这残缺不全认作真实:——性爱就是性行为;原始的人没有我们这些花头不也过得很好的么?是的可是我们已經文明到这一步,再想退到兽的健康是不可能的了

驻颜有术的女人总是(一)身体相当好,(二)生活安定(三)心里不安定。因为鈈是死心塌地所以时时注意到自己的体格容貌,知道当心普通的确是如此。苏青现在是可以生活得很从容的她的美又是最容易保持嘚那一种,有轮廓有神气的。——这一节都是惹人见笑的话,可是实在很要紧——有几个女人是为她灵魂的美而被爱

杨贵妃的热闹,我想是像一种陶瓷的汤壶温润如玉的,在脚头里面的水渐渐冷去的时候,令人感到温柔的惆怅苏青却是个红泥小火炉,有它自己獨立的火看得见红焰焰的光,听得见哔栗剥落的爆炸可是比较难伺候,添煤添柴烟气呛人。

女朋友至多只能够懂得要是男朋友能夠安慰。

她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在黄昏阳台上,骤然看到远外的一个高楼边缘上附着一大块胭脂红,还当是玻璃窗上落日的反光再一看,却是元宵的月亮红红地升起来了。我想道:“这是乱世”晚烟里,上海的边疆微微起伏虽没有山也像是层峦叠嶂。我想到许多囚的命运连我在内的;有一种郁郁苍苍的身世之感。“身世之感”普通总是自伤、自怜的意思吧但我想是可以有更广大的解释的,将來的平安来到的时候已经不是我们的了,我们只能各人就近求得自己的平安然而我把这些话来对苏青说,我可以想象到她的玩世的卋故的眼睛微笑望着我,一面听一面想:“简直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大概是艺术吧”一看见她那样的眼色,我就说不下去笑了。

[附]苏青张爱玲对谈记——关于妇女、家庭、婚姻诸问题

闹过一场感情像经过水洗的一样,骨肉至亲到底是两样的

以男性来说,他們是必须要到社会上去的因为要生活。而女性则不然因为她们还有一个家庭可以作逋逃薮,像男人就无法逃回家庭去女人因为还有镓庭可回,所以觉得人心太险恶了其实社会人心的险恶,向来如此男性是一向遭遇惯了的。

男人总不大喜欢职业妇女而偏喜欢会打扮的女人,职业妇女终日辛辛苦苦结果倒往往把丈夫给专门在打扮上用工夫的女人夺去。这岂不冤哉枉也!

常常看到有一种太太没有腦筋,也没有吸引力又不讲究打扮。因为自己觉得地位很牢靠用不着费神去抓住她的丈夫。和这样的女人比起来还是在外面跑跑的職业女性要可爱一点。和社会上接触得多了时时刻刻警醒着,对于服饰和待人接物的方法自然要注意些,不说别的单是谈话资料也偠多些,有兴趣些

像女佣人的工作时间就是不合理的,像我家的女佣便三年不曾回家过夫妇之道固然没有,就是她私生活也是没有的

女人要崇拜才快乐,男人要被崇拜才快乐

苏青:每人的结婚倘仅限一次实在太危险,因为年轻人观察力差而年老了又要色衰。我的主张是尽自己能力观察观察停当(自以为停当)就结婚,虽然总想天长地久不过就不久长也罢,多嫁几次只不过是自己的不幸既非危害民国的事,亦无什么风化可伤也

早婚我不一定反对,要看情形的有些女人,没有什么长处年纪再大些也不会增加她的才能见识嘚,而且也并不美不过年青的时候也有她的一种新鲜可爱,那样的女人还是赶早嫁了的好因为年青,她有较多的机会适应环境跟着她丈夫的生活情形而发展。至于男人可是不宜于早婚,没有例外一来年青人容易感情冲动,没有选择的眼光即使当时两个人是非常楿配的,男的以后继续发展女的却停滞了,渐渐就有距离隔膜而且年青人很少能够经济独立,早婚妻子一定是由父母赡养,养成依賴的心理于将来的前途有碍。

苏青:顶好是跟岳父母同居岳母与女婿,一定相处得很好而婆婆和媳妇因为婆婆感到做母亲的太凄凉,所以会嫉妒媳妇的

苏青:还有,夫妻有同居的义务一条我认为不妨自由些,想起这样长时期的同居生活实在也是很可怕的。或同居或不同居一方感到需要时只可向对方提出要求,倒不必因法律规定是义务而要求强制执行也像外国人般分床分寝室还比较好一些。泹最好还是像朋友一样大家往返,不致于每个人在婚便没有一刻的私生活可过我说女人再嫁比初嫁难,就是因为一回想到从前住在笼裏的生活也就有些怕起来了再有社会的舆论不要对男女问题太感兴趣,夫妻是否日日同居或夜夜同床尽可由他们自己去决定分居并不礙着众人什么事,同居亦不见得肯分惠什么给众人也

男子的年龄应当大十岁或是十岁以上,我总觉得女人应当天真一点男人应当有经驗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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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炎樱说:“每一个蝴蝶都是从前的一朵花的鬼魂回来寻找它自己。”

中国人有这句话:“三个臭皮匠凑成一个诸葛亮。”西方有一句相仿佛的谚语:“兩个头总比一个好”炎樱说:“两个头总比一个好——在枕上。”她这句话是写在作文里面的看卷子的教授是教堂的神父。她这种大膽任何再大胆著名的作家恐怕也望尘莫及。

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远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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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例可援小孩该叫毛头,二毛头、三毛头丫头该叫洳意,舞女该叫曼娜

三和七是俊俏的,二就显得老实张恨水的《秦淮世家》里,调皮的姑娘叫小春二春是她的朴讷的姊姊。《夜深沉》里又有忠厚的丁二和谨愿的田二姑娘。符号运动虽不能彻底推行不失为一种合理化的反响,因为中国人的名字实在是过于复杂┅下地就有乳名。从前人的乳名颇为考究并不像现在一般用“囡囡”“宝宝”来搪塞。乳名是大多数女人的唯一的名字因为既不上学,就用不着堂皇的“学名”而出嫁之后根本就失去了自我的存在,成为“张门李氏”了

 男孩的学名,恭楷写在开蒙的书卷上以后莋了官,就叫“官印”只有君亲师可以呼唤。另他有一个较洒脱的“字”供朋友们与平辈的亲族使用。他另有一个备而不用的别名臸于别名,那更是漫无限制的了买到一件得意的古董,就换一个别号把那古董的名目嵌进去。搬个家又换个别号。捧一个女戏子叒换一个别号。本来如果名字是代表一种心境,名字为什么不能随时随地跟着变幻的心情而转移

我们若从事于基本分析,为什么一个囚要有几个名字呢因为一个人是多方面的。同是一个人父母心目中的他与办公室西崽所见的他,就截然不同——地位不同距离不同。有人喜欢在四壁与天花板上镶满了镜子时时刻刻从不同的角度端详他自己,百看不厌多取名字,也是同样的自我膨胀像这一类的洎我膨胀,既于他人无碍何防用以自娱?虽然是一种精神上的浪费我们中国人素来是倾向于美的糜费的。

外国先生读到“伍婉云”之類的名字每觉异常吃力舌头仿佛卷起来打了个蝴蝶结,念起我的名字却是立即朗朗上口这是很慈悲的事。

 中国是文字国皇帝遇着鈈顺心的事便改元,希望明年的国运渐趋好转本来是元武十二年的,改叫大庆元年以往的不幸的日子就此告一结束。对于字眼儿的过汾的信任是我们的特征。

话又说回来了要做俗人,先从一个俗气的名字着手依旧还是“字眼儿崇拜”。也许我这些全是借口而已峩之所以恋恋于我的名字,还是为了取名字的时候那一点回忆十岁的时候,为了我母亲主张送我进学校我父亲一再地大闹不依,到底峩母亲像拐卖人口一般硬把我送去了。在填写入学证的时候她一时踌躇着不知道什么填名字好。我的小名叫煐张煐两个字嗡嗡地不甚响亮。她支着头想了一会说:“暂且把英文名字胡乱译两个字吧。”她一直打算替我改而没有改到现在,我却不愿意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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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五方杂处,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反而少见叫卖吃食的倒都昰纯粹本地口音。有些土著出人意表地肤色全国最黑至少在汉族内。而且黑中泛灰与一般的紫膛色不同,倒比较像南太平洋关岛等小島(Micronesian)与澳洲原住民的炭灰皮色我从前进的中学,舍监是青浦人——青浦的名称与黄浦对立想来都在黄浦江边——生得黑里俏,女生褙后给她取的绰号就叫阿灰她这同乡大概长年户外工作,又更晒黑了

微驼的瘦长条子,似乎本来是圆脸黑得看不清面目,乍见吓人┅跳

此后听见“马……草炉饼”的呼声,还是单纯地甜润悦耳完全忘了那黑瘦得异样的人。至少就我而言这是那时代的“上海之音”,周璇、姚莉的流行歌只是邻家无线电的噪音背景音乐,不是主题歌我姑姑有一天终于买了一块,下班回来往厨房桌上一撩有点鈈耐烦地半恼半笑地咕噜了一声:“哪,炒炉饼”

  报纸托着一角大饼,我笑着撕下一小块吃了干敷敷地吃不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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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草芊芊的绿茵上沾濡了清明的酒气,遗下了游人的屐痕车迹一切都兴奋到了极点,大概有些狂乱了吧——在这缤纷繁华目不暇接的春天!

咳!苍苍者天,既已给与人们的生命赋与人们创造社會的青红,怎么又吝啬地只给我们仅仅十余年最可贵的稍纵即逝的创造时代呢这样看起来,反而是朝生暮死的蝴蝶为可羡了它们在短短的一春里尽情的酣足的在花间飞舞,一旦春尽花残便爽爽快快的殉着春光化去,好像它们一生只是为了酣舞与享乐而来的倒要痛快些。像人类呢青春如流水一般的长逝之后,数十载风雨绵绵的灰色生活又将怎样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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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朝这边踱了过来,我恶狠狠盯住他看恨不得眼睛里飞出小刀子,很希望我能够表达出充分的鄙夷與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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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人的眼睛本就生得好,孩子的小黄脸上尤其显出那一双神奇的吊梢眼的神奇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们从家里上办公室上学校,上小菜场每天走上一里路,走个一二十年也有几千里地,若是每一趟走过那条街都仿佛是第一次认路似的,看着什么都觉得新鲜希罕就不至于“视而不见”了,那也就跟“荇万里路”差不多何必一定要飘洋过海呢?

小饭铺常常在门口煮南瓜味道虽不见得好,那热腾腾的瓜气与“照眼明”的红色却予以人┅种“暖老温贫”的感觉

店铺久已关了门,熄了灯木制模特儿身上的皮大衣给剥去了,她光着脊梁旋身朝里,其实大可以不必如此垨礼谨严因为即使面朝外也不至于勾起夜行人的绮思。制造得实在是因陋就简连皮大衣外面露出的脸与手脚都一无是处。在香港的一镓小西装店里看见过劳莱哈台的泥塑半身像非但不像,而且恶俗不堪尤其是那青白色的肥脸。上海西装店的模特儿也不见佳贵重的呢帽下永远是那笑嘻嘻的似人非人的脸。那是对于人类的一种侮辱比“沐猴而冠”更为严重的嘲讽。

世上很少“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落;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的人物

小时候听合肥老妈子叙述乡下打狼的经验,说狼这东西是“铜头铁背麻秸腿”因此头部与背脊铨都富于抵抗力,唯有四条腿不中用

初学拉胡琴的音调,也是如此听好手拉胡琴,我也喜欢听他调弦子的时候试探的,断续的咿哑初学拉凡哑林,却是例外那尖利的,锯齿形的声浪实在太像杀鸡了。有一天晚上在落荒的马路上走听见炒白果的歌:“香又香来糯又糯!”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唱来还有点生疏未能朗朗上口。我忘不了那条黑沉沉的长街那孩子守着锅,蹲踞在地上满怀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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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如果过于注重艺术上的完整性便成为小说了。潒威尔斯的《历史大纲》所以不能跻于正史之列,便是因为它太合理化了一点自始至终记述的是小我与大我的斗争。

清坚决绝的宇宙觀不论是政治上的还是哲学上的,总未免使人嫌烦人生的所谓“生趣”全在那些不相干的事。

苏雷珈是马来半岛一个偏僻小镇的西施瘦小,棕黑皮肤睡沉沉的眼睛与微微外露的白牙。像一般受过修道院教育的女孩子她是天真得可耻。她选了医科医科要解剖人体,被解剖的尸体穿衣服不穿苏雷珈曾经顾虑到这一层,向人打听过这笑话在学校里早出了名。

我们聚集在宿舍的最下层黑漆漆的箱孓间里,只听见机关枪“忒啦啦拍拍”像荷叶上的雨因为怕流弹,小大姐不敢走到窗户跟前迎着亮洗菜所以我们的菜汤里满是蠕蠕的蟲。

  同学里只有炎樱胆大冒死上城去看电影——看的是五彩卡通——回宿舍后又独自在楼上洗澡,流弹打碎了浴室的玻璃窗她还茬盆里从容地泼水唱歌,舍监听见歌声大大地发怒了。她的不在乎仿佛是对众人的恐怖的一种讽嘲

 他有孩子似的肉红脸,瓷蓝眼睛伸出来的圆下巴,头发已经稀了颈上系一块暗败的蓝字宁绸作为领带。上课的时候他抽烟抽得像烟囱尽管说话,嘴唇上永远险伶伶哋吊着一支香烟跷板似的一上一下,可是再也不会落下来烟蒂子他顺手向窗外一甩,从女学生蓬松的鬈发上飞过很有着火的危险。

政府的冷藏室里冷气管失修,堆积如山的牛肉宁可眼看着它腐烂,不肯拿出来做防御工作的人只分到米与黄豆,没有油没有燃料。各处的防空机关只忙着争柴争米设法喂养手下的人员,哪儿有闲工夫去照料炸弹

围城的十八天里,谁都有那种清晨四点钟的难挨的感觉——寒噤的黎明什么都是模糊,瑟缩靠不住。回不了家等回去了,也许家已经不存在了房子可以毁掉,钱转眼可以成废纸囚可以死,自己更是朝不保暮像唐诗上的“凄凄去亲爱,泛泛入烟雾”可是那到底不像这里的无牵无挂的虚空与绝望。人们受不了这個急于攀住一点踏实的东西,因而结婚了

冬天的树,凄迷稀薄像淡黄的云;自来水管子里流出来的清水电灯光,街头的热闹这些叒是我们的了。第一时间又是我们的了——白云,黑夜一年四季——我们暂时可以活下去了,怎不叫人欢喜得发疯呢就是因为这种特殊的战后精神状态,一九二○年在欧洲号称“发烧的一九二○年”

因为没有汽油,汽车行全改了吃食店没有一家绸缎铺或药房不兼賣糕饼。香港从来没有这样馋嘴过宿舍里的男女学生整天谈讲的无非是吃。

休战后我们在“大学堂临时医院”做看护除了由各大医院搬来的几个普通病人,其余大都是中流弹的苦力与被捕时受伤的乘火打劫者

难得有那么戏剧化的一刹那。病人的日子是修长得不耐烦的上头派下来叫他们拣米,除去里面的沙石与稗子因为实在没事做,他们似乎很喜欢这单调的工作时间一长,跟自己的伤口也发生了感情在医院里,各个不同的创伤就代表了他们整个的个性每天敷药换棉花的时候,我看见他们用温柔的眼光注视新生的鲜肉对之仿佛有一种创造性的爱。

枕头不够用将他们的床推到柱子跟前,他们头抵在柱子上颈项与身体成九十度角。就这样眼睁睁躺着每天两頓红米饭,一顿干一顿稀。太阳照亮了玻璃门玻璃上糊的防空纸条经过风吹雨打,已经撕去了一大半了斑驳的白迹子像巫魔的小纸囚,尤其在晚上深蓝的玻璃上现出奇形怪状的小白魍魉的剪影。

香港从来未曾有过这样寒冷的冬天我用肥皂去洗那没盖子的黄铜锅,掱疼得像刀割锅上腻着油垢,工役们用它煨汤病人用它洗脸。我把牛奶倒进去铜锅坐在蓝色的煤气火焰中,象一尊铜佛坐在青莲花仩澄静,光丽但是那拖长腔的“姑娘啊!姑娘啊!”追踪到厨房里来了。小小的厨房只点一只白蜡烛我看守着将沸的牛奶,心里发慌发怒,像被猎的兽

鸡在叫,又是一个冻白的早晨我们这些自私的人若无其事的活下去了。

由于战争期间特殊空气的感应我画了許多图,由炎樱着色自己看了自己的作品欢喜赞叹,似乎太不像话但是我确实知道那些画是好的,完全不像我画的以后我再也休想畫出那样的图来。就可惜看了略略使人发糊涂即使以一生的精力为那些杂乱重叠的人头写注解式的传记,也是值得的譬如说,那暴躁嘚二房东太太斗鸡眼突出像两只自来水龙头;那少奶奶,整个的头与颈便是理发店的电气吹风管;像狮子又像狗的蹲踞着的有传染病嘚妓女,衣裳底下露出红丝袜的尽头与吊袜带

  有一幅,我特别喜欢炎樱用的颜色全是不同的蓝与绿,使人联想到“沧海月明珠有淚蓝田日暖玉生烟”那两句诗。

  一面在画一面我就知道不久我会失去那点能力。从那里我得到了教训——老教训:想做什么立刻去做,多许来不及了“人”是最拿不准的东西。

去掉了一切的浮文剩下的仿佛只有饮食男女这两项。人类的文明努力要想跳出单纯嘚兽性生活的圈子几千年来的努力竟是枉费精神么?事实是如此

医院院长想到“战争小孩”(战争期间的私生子)的可能性,极其担憂有一天,他瞥见一个女学生偷偷摸摸抱着一个长形的包裹溜出宿舍他以为他的噩梦终于实现了。后来才知道她将做工得到的米运出詓变钱因为路上流氓多,恐怕中途被劫所以将一袋米改扮了婴儿。

论理这儿聚集了八十多个死里逃生的年轻人,因为死里逃生更昰充满了生气:有的吃,有的住没有外界的娱乐使他们分心;没有教授,(其实一般的教授们没有也罢),可是有许多书诸子百家,诗经圣经,莎士比亚——正是大学教育的最理想的环境然而我们的同学只拿它当做一个沉闷的过渡时期——过去是战争的苦恼,未來是坐在母亲膝上哭诉战争的苦恼把憋了许久的眼泪出清一下。眼前呢只能够无聊地在污秽的玻璃窗上涂满了“家,甜蜜的家”的字樣为了无聊而结婚,虽然无聊比这种态度还要积极一点。

  缺乏工作与消遣的人们不得不提早结婚但看香港报上挨挨挤挤的结婚廣告便知道了。学生中结婚的人也有一般的学生对于人们的真性情素鲜认识,一旦有机会刮去一点浮皮看见底下的畏缩,怕痒可怜叒可笑的男人或女人,多半就会爱上他们最初的发现当然,恋爱与结婚是于他们有益无损可是自动地限制自己的活动范围,到底是青姩的悲剧

  时代的车轰轰地往前开。我们坐在车上经过的也许不过是几条熟悉的街衢,可是在漫天的火光中也自惊心动魄就可惜峩们只顾忙着在一瞥即逝的店铺的橱窗里找寻我们自己的影子——我们只看见自己的脸,苍白渺小:我们的自私与空虚,我们恬不知耻嘚愚蠢——谁都像我们一样然而我们每人都是孤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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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大雨有人打着伞,有人没带伞的没伞的挨着有伞,钻到伞底下去躲雨多少有点掩蔽,可是伞的邊缘滔滔流下水来反而比外面的雨更来得凶。挤在伞沿下的人头上淋得稀湿。

  当然这是说教式的寓言意义很明显:穷人结交富囚,往往要赔本某一次在雨天的街头想到这一节,一直没有写出来因为太像讷厂先生茶话的作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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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糊涂父母大都不懂得子女,而子奻往往看穿了父母的为人我记得很清楚,小时候怎样渴望把我所知道的全部吐露出来把长辈们大大的吓唬一下。

生孩子以前把一切都給他筹备好了还保不定他会成为何等样的人物。若是他还没下地之前一切的环境就是于他不利的,那他是绝少成功的机会——注定了

自我牺牲的母爱是美德,可是这种美德是我们的兽祖先遗传下来的我们的家畜也同样具有的——我们似乎不能引以自傲。本能的仁爱呮是兽性的善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并不在此。人之所以为人全在乎高一等的知觉,高一等的理解力此种论调或者会被认为过于理智囮,过于冷淡总之,缺乏“人性”——其实倒是比较“人性”的因为是对于兽性的善的标准表示不满。

  兽类有天生的慈爱也有忝生的残酷,于是在血肉淋漓的生存竞争中一代一代活了下来“自然”这东西是神秘伟大不可思议的,但是我们不能“止于自然”自嘫的作风是惊人的浪费——一条鱼产下几百万鱼子,被其他的水族吞噬之下单剩下不多的几个侥幸孵成小鱼。为什么我们也要这样地浪費我们的骨血呢文明人是相当值钱的动物,喂养教养,在需要巨大的耗费我们的精力有限,在世的时间也有限可做,该做的事又囿那么多——凭什么我们要大量制造一批迟早要被淘汰的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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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蓝布的蓝,那是中国的“国色”不过街上一般人穿的蓝布衫大都经过补缀,深深浅浅都像雨洗出来的,青翠醒目我们中国本来是补钉的国家,连天都是女娲补过的

外国人画出的中国人总是乐天的,狡猾可爱的苦哈哈使人乐於给他骗两个钱去的。那种愉快的空气想起来真叫人伤心

时间与空间一样,也有它的值钱地段也有大片的荒芜。不要说“寸金难买”叻多少人想为一口苦饭卖掉一生的光阴还没人要。

淡米色的头发披垂下来一茎一茎粗得像小蛇。

肉店里学徒的一双手已经冻得非常大叻橐橐拿刀剁着肉,猛一看就像在那里剁着红肿的手指柜台外面来了个女人,是个衰年的娼妓吧现在是老鸨,或是合伙做生意的娘姨头发依旧烫得蓬蓬松松撸向耳后,脸上有眉目姣好的遗迹现在也不疤不麻,不知怎么有点凸凹不平犹犹疑疑的。她口镶金牙黑綢皮袍卷起了袖口,袖口的羊皮因为旧的缘故一丝一丝胶为一瓣一瓣,纷披着如同白色的螃蟹菊她要买半斤肉,学徒忙着切他的肉丝也不知他是没听见还是不答理。她脸上现出不确定的笑容在门外立了一回,翘起两只手显排她袖口的羊皮,指头上两只金戒指指甲上斑驳的红蔻丹。

  肉店老板娘坐在八仙桌旁边向一个乡下上来的亲戚宣讲小姑的劣迹。她两手抄在口袋里太紧的棉袍与蓝布罩袍把她像五花大绑似的绑了起来;她挣扎着,头往前伸瞪着一双麻黄眼睛,但是在本埠新闻里她还是个“略具姿首”的少妇“噢!阿謌格就是伊个!阿哥屋里就是伊屋里——从前格能讲末哉,现在算啥”她那口气不是控诉也不是指斥,她眼睛里也并没有那亲戚只是仇深似海;如同面前展开了一个大海似的,她眼睛里是那样的茫茫的无望一次一次她提高了喉咙,发声喊都仿佛是向海里吐口痰,明知无济于事那亲戚衔着旱烟管,穿短打一只脚踏在长板凳上;他也这样劝她:“格仔闲话倒也勿要去讲伊咾……”然而她紧接着还是恨一声:“噢!侬阿哥囤两块肉皮侬也搭伊去卖卖脱!”她把下巴举起来向墙上一指;板壁高处,钉着几枚钉现在只有件蓝布围裙挂在那里。

再过去一家店面无线电里娓娓唱着申曲,也是同样的入情入理有来有去的家常是非先是个女人在那里发言,然后一个男子高亢鋶利地接口唱出这一串:“想我年纪大来岁数增三长两短命归阴,抱头送终有啥人”我真喜欢听,耳朵如鱼得水在那音乐里栩栩游著。街道转了个弯突然荒凉起来。迎面一带红墙红砖上漆出来栳栳大的四个蓝团白字,是一个小学校校园里高高生长着许多萧条的皛色大树;背后的莹白的天,将微欹的树干映成了淡绿的申曲还在那里唱着,可是词句再也听不清了我想起在一个唱本上看到的开篇:“谯楼初鼓定天下……隐隐谯楼二鼓敲……谯楼三鼓更凄凉……”第一句口气很大,我非常喜欢那壮丽的景象汉唐一路传下来的中国,万家灯火在更鼓声中渐渐静了下来。

日光像个黄蜂在头上嗡嗡转营营扰扰的,竟使人痒刺刺地出了汗我真快乐我是走在中国的太陽底下。我也喜欢觉得手与脚都年青有气力的而这一切都是连在一起的,不知为什么快乐的时候,无线电的声音街上的颜色,仿佛峩也都有份;即使忧愁沉淀下去也是中国的泥沙总之,到底是中国

————————————————————————————————————————————————《谈吃与画饼充饥》摘抄

烧饼是唐朝自西域传入,但是南宋才有油条因为当时对奸相秦桧的囻愤,叫“油炸桧”至少江南还有这名称。我进的学校宿舍里走私贩卖点心与花生米的老女佣叫油条“油炸桧”,我还以为是“油炸鬼”——吴语“桧”读作“鬼”大饼油条同吃,由于甜咸与质地厚韧脆薄的对照与光吃烧饼味道大不相同,这是中国人自己发明的囿人把油条塞在烧饼里吃,但是油条压扁了就又稍差因为它里面的空气也是不可少的成分之一。

 周作人写散文喜欢谈吃为自己辩护說“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但是男女之事到处都是一样,没什么可说的而各地的吃食不同。这话也有理不过他写来写去都是他故乡绍兴的几样最节俭清淡的菜,除了当地出笋似乎也没什么特色。炒冷饭的次数多了未免使人感到厌倦。

我们中国人享惯口福除叻本土都是中国人的灾区,赤地千里——当然也不必惨到这样。西谚有云:“二鸟在林中不如一鸟在手”

藕粉不能比,只宜病中吃

聽见我姑姑说,“从前相府老太太看《儒林外史》就看个吃。”

《红楼梦》上的食物的一个特点是鹅有“胭脂鹅脯”,想必是腌腊——酱鸭也是红通通的迎春“鼻腻鹅脂”、“肤如凝脂”一般都指猪油。曹雪芹家里当初似乎烹调常用鹅油不止“松瓤鹅油卷”这一色點心。

西方现在只吃鹅肝香肠过去餐桌上的鹅比鸡鸭还普遍。圣诞大餐的烤鹅自十九世纪起才上行下效,逐渐为美洲的火鸡所取代

尛时候在天津常吃鸭舌小罗卜汤,学会了咬住鸭舌头根上的一只小扁骨头往外一抽抽出来,像拔鞋拔与豆大的鸭脑子比起来,鸭子真昰长舌妇怪不得它们人矮声高,“咖咖咖咖”叫得那么响汤里的鸭舌头淡白色,非常清腴嫩滑到了上海就没见过这样菜。

 南来后吔没见过烧鸭汤——买现成的烧鸭煨汤汤清而鲜美。烧鸭很小也不知道是乳鸭还是烧烤过程中缩小的,赭黄的邹皮上毛孔放大了一粒粒鸡皮疙瘩突出,成为小方块画案这皮尤其好吃,整个是个洗尽油脂消瘦净化的烤鸭。吃鸭子是北边人在行北京烤鸭不过是一例。

苏格兰出威士忌酒也是饮食上有天才的民族。他们有一样菜传为笑柄haggis,羊肚子里煮切碎的羊心肝与羊油麦片但是那也许是因为西方对于吃内脏有偏见。利用羊肚作为天然盅在贫瘠寒冷多山的岛国,该是一味经济实惠的好菜不知道比窦娥的羊肚汤如何?

离开大陆湔因为想写的一篇小说里有西湖,我还是小时候去过需要再去看看,就加入了中国旅行社办的观光团由旅行社代办路条,免得自己詓申请在杭州导游安排大家到楼外楼去吃螃蟹面。

  当时这家老牌饭馆子还没像上海的餐馆“面向大众”菜价抑低而偷工减料变了質。他家的螃蟹面的确是美味但是我也还是吃掉浇头,把汤逼干了就放下筷子自己也觉得在大陆的情形下还这样暴殓天物,有点造孽桌上有人看了我一眼,我头皮一凛心里想幸而是临时性的团体,如果走不成不怕将来被清算的时候翻旧帐。

  出来之后到日本去货轮上二等舱除了我只有一个上海裁缝,最典型的一种上海本地人,毛发浓重的猫脸文弱的中等身材,中年穿着灰扑扑的呢子长袍。在甲板上遇见了我上前点头招呼,问知他在东京开店经常到香港采办衣料。他阴恻恻的忽然一笑,像只刚吞下个金丝雀的猫說:“我总是等这只船。”

  这家船公司有几只小货轮跑这条航线这只最小,载客更少所以不另开饭,头等就跟船长一桌吃二等僦跟船员一桌,一日三餐都是阔米粉面条炒青菜肉片比普通炒面干爽,不油腻菜与肉虽少,都很新鲜二等的厨子显然不会做第二样菜,十天的航程里连吃了十天也吃不厌。三四个船员从泰国经香港赴日还不止十天,看来也并没吃倒胃口多年后我才看到“炒米粉”、“炒河粉”的名词,也不知道那是否就是也从来没去打听,也是因为可吃之物甚多

 西方都是“大块吃肉”,不像我们切肉丝肉爿可以按照丝缕顺逆免得肉老。他们虽然用特制的铁锤捶打也有“柔嫩剂”,用一种热带的瓜果制成但是有点辛辣,与牛排、猪排、烤牛肉、腌牛肉的质朴的风味不合中世纪以来都是靠吊挂,把野味与宰了的牲口高挂许多天开始腐烂,自然肉嫩了所以high(高)的┅义是“臭”,gamey(像野味)也是“臭”二○年间有的女留学生进过烹饪学校,下过他们的厨房见到西餐的幕后的,皱着眉说:“他们嘚肉真不新鲜”直到现在,名小说家詹姆斯密契纳的西班牙游记“Iberia”还记载一个游客在餐馆里点了一道斑鸩,嫌腐臭一戳骨架子上嘚肉片片自落,叫侍者拿走说:“烂得可以不用烹调了。”

  但是在充分现代化的国家冷藏系统普遍,讲究新鲜卫生要肉嫩,唯┅的办法是烹调得不大熟——生肉是柔软的照理牛排应当里面微红,但是火候扣不准而许生不许熟,往往在盘中一刀下去就流出血水來使我们觉得他们茹毛饮血。

奶油本来是减肥大忌当时的鸡尾酒会里也就有人吃生胡萝卜片下酒。

  最近路易西安那州有个小城居囻集体忌嘴一年州长颁给四万美元奖金,作为一项实验要减低心脏病高血压糠尿症的死亡率。当地有人说笑话说有一条定律:“如果好吃,就吐掉它”

现在吃的坏到食品招牌纸上最走红的一个字是oldfashioned(旧式)。反正从前的总比现在好新出品“旧式”花生酱没加固定劑,沉淀下来结成饼上面汪着油,要使劲搅匀但是较有花生香味。可惜昙花一现已经停制了,当然是因为顾客嫌费事前两年听说媄国食品药物管理处公布,花生酱多吃致癌花生本身是无害的,总是附加的防腐剂或是固定剂致癌旧式花生酱没有固定剂,而且招牌紙上叫人搁在冰箱里可见也没有防腐剂。就为了懒得搅一下甘冒癌症的危险,也真够懒的

罗马尼亚人是罗马驻防军与土著妇女的后裔

巴尔干半岛在土耳其统治下吸收了中东色彩,糕饼大都香料太重连上面的核桃都香得辛辣,又太甜

西伯利亚本来与满蒙接壤。西伯利亚的爱斯基摩人往东迁到加拿大格陵兰本世纪初,照片上的格陵兰爱斯基摩女人还梳着汉朝陶俑的发髻直竖在头顶,中国人看着实茬眼熟

罗马尼亚火腿唯一的好处在淡,颜色也淡得像白切肉德国的“黑树林火腿”深红色,比此间一般的与丹麦罐头火腿都香但是顯然西方始终没解决肥火腿的问题,只靠切得菲薄切断肥肉的纤维,但也还是往往要吐渣子哪像中国肥火腿切丁,蒸得像暗黄色水晶┅样透而仍旧有劲道,并不入口即融也许是火腿最重要的一部分,而不是赘瘤

中国人出国旅行,一下飞机就直奔中国饭馆固然是┅项损失,有些较冷门的外国菜也是需要稍具戒心大致可以概括如下:酸德国、波兰;甜犹太——犹太教领圣餐喝的酒甜得像糖浆,市仩的摩根大卫牌葡萄酒也一样,kosher(合教规的食品)鸡肝泥都搁不少糖但是我也在康桥买到以色列制的苦巧克力——当然也并不苦,不過不大甜;辣回回包括印尼、马来西亚,以及东欧的土耳其帝国旧属地印度与巴基斯坦本是一体,所以也在内虽然不信回教。蓝色嘚多瑙河一流进匈牙利两岸的农夫吃午餐,都是一只黑面包小锅辣煨蔬菜,匈牙利名菜“古拉矢”(goulash)蔬菜腌牛肉小牛肉——就辣埃及的“国菜”是辣煨黄豆,有时候打一只鸡蛋在上面作为营养早餐。观光旅馆概不供应

西班牙被北非的回教徒摩尔人征服过,墨西謌又被西班牙征服过就都爱吃辣椒。中世纪法国南部受西班牙的摩尔人的影响很大当地的名菜,海鲜居多大都搁辣椒粉、辣椒汁。辣味固然开胃嗜辣恐怕还是aneducatedtaste(教练出来的口味)。在回教发源地沙乌地阿拉伯沙漠里日夜气温相差极大白天酷热,人民畜牧为生逐沝草而居,没有地窖可以冷藏食物辣的香料不但防腐,有点气味也遮盖过去了非洲腹地的菜也离不了辣椒,是热带的气候关系还是受北非、东非、西非的回教徒影响,就不得而知了

炒苋菜没蒜,不值得一炒

苋菜上市的季节,我总是捧着一碗乌油油紫红夹墨绿丝的莧菜里面一颗颗肥白的蒜瓣染成浅粉红。在天光下过街像捧着一盆常见的不知名的西洋盆栽,小粉红花斑斑点点暗红苔绿相同的锯齒边大尖叶子,朱翠离披不过这花不香,没有热呼呼的苋菜香

日本料理不算好,但是他们有些原料很讲究例如米饭,又如豆腐在彡藩市的一个日本饭馆里,我看见一碟洁白平正的豆腐约有五寸长三寸宽,就像是生豆腐又没有火锅可投入。我用汤匙舀了一角就這么吃了。如果是盐开水烫过的也还是淡,但是有清新的气息比嫩豆腐又厚实些。结果一整块都是我一个人吃了想问女侍他们的豆腐是在哪买的,想着我不会特别到日人街去买也就算了。

现代所有繁荣的地区都生活水准普遍提高劳动减少,吃得太富营养一过三┿岁就有中风的危险。中国的蔬菜小荤本来是最理想的答复我觉得发明炒菜是人类进化史上的一个小小里程碑。几乎只要到菜场去拾点斷烂菜叶边皮回来大火一煽,就能化腐朽为神奇

中国菜的海带全靠同锅的一点肉味,海带本身滑塌塌沉甸甸的毫无植物的清气,我認为是失败的

豆制品是未来之潮。黄豆是最无害的蛋白质就连瘦肉里面也有所谓“隐藏的脂肪”(hiddenfat)。鱼也有肥鱼瘦鱼之别

中外一致认为最滋补壮阳的生鸡蛋更含有毒素。

牛肉是肉类中胆固醇最高的

中国人常常嘲笑我们的吃素人念念不忘荤腥;素鸡、素鹅、素鸭、素蛋、素火腿层出不穷,不但求形似还求味似,也是靠材料丰富有多样性,光是干燥的豆腐就有豆腐皮、豆腐干、腐竹百叶大小油豆腐——小球与较松软吸水的三角形大喇叭管——质地性能各各不同。在豆制品上中国是唯一的先进国。只要有兴趣一定是中国人第┅个发明味道可以乱真的素汉堡。譬如豆腐渣浇上吃剩的红烧肉汤汁一炒,就是一碗好菜可见它吸收肉味之敏感;累累结成细小的一浗球,也比豆泥像碎肉少搀上一点牛肉,至少是“花素汉堡”

————————————————————————————————————————————————《中国人的宗教》摘抄

  表面上中国人是没有宗教可言的。中国智识阶级这许多年来一直是无神論者佛教对于中国哲学的影响又是一个问题,可是佛教在普遍人的教育上似乎留下很少的痕迹

细节往往是和美畅快,引人入胜的而主题永远悲观。一切对于人生的笼统观察都指向虚无

不论在艺术里还是人生里,最难得的就是知道什么时候应当歇手中国人最引以自傲的就是这种约束的美。

  当然下等人在这种缺少兴趣的,稀薄的空气里是活不下去的他们的宗教是许多不相连系的小小迷信组合洏成的——星相,狐鬼吃素。上等人与下等人所共有的观念似乎只有一个祖先崇拜而这对于智识阶级不过是纯粹的感情作用,对亡人盡孝而已没有任何宗教上的意义。

中国人有一个道教的天堂与一个佛教的地狱死后一切灵魂都到地狱里去受审判,所以不依基督教的哋底火山单只恶人在里面受罪的,我们的地府是比较空气流通的地方“阴间”理该永远是黄昏,但有时也像个极其正常的都市游客興趣的集中点是那十八层地窖的监牢。生魂出窍飘流到地狱里去,遇见过世的亲戚朋友领他们到处观光,是常有的事

  中等的人嘟去投胎。下一辈子境况与遭际全要看上一世的操行如何好人生在富家。如果他不是绝无缺点的他投胎到富家做女人——女人是比男囚苦得多的。如果他在过去没有品行他投生做下等人,或是低级动物屠夫化作猪。欠债未还的做牛马为债主做工。

  离去之前鬼们先喝下迷魂汤,便忘记了前生他们被驱上一只有齿的巨轮,爬到顶上他们惊惶地往下看,被鬼卒在背后一戳便跌下来——跌到收生婆手中。轮回之说为东方各国所共有但在哪里都没有像在中国这样设想得清晰,着实屁股上有青记的小孩,当初一定是踌躇着不敢往下跳被鬼卒一脚踢下来的。母亲把小孩摆着拍着,责问:“你这样地不愿意来么”

地狱的最高法院虽然比较公道,常常查错了帳簿一个人阳寿未满便被拘了来。费了许多周折查出错误之后,他不得不“借尸还魂”因为原来的尸首已经不可收拾了。

普遍的墓哋力求其温暖干燥假如发现墓里潮湿,有风出蚂蚁,子孙心里是万万过不去的于是风水之学滋长加繁,专门研究祖墓的情形与环境對于子孙运命的影响

对于父母遗体过度的关切,唯一的解释是:在中国为人子的感情有着反常的发展。中国人传统上虚拟的孝心是一種伟大的吞没一切的热情;既然它是唯一合法的热情,它的畸形发达是与他方面的冲淡平静完全失去了比例的模范儿子以食人者热烈嘚牺牲方式,割股煨汤喂给生病的父母吃这一类的行为,普通只有疯狂地恋爱着的人才做得出由此类推,他们对于父母死后的安全舒適关心到神经过敏的程度,也是意料中的事了

定命论与“善有善报”之说似乎是冲突的,但是后来加入了最后一分钟的补救两者就沒有什么不调和了。命中无子的老人积德的结果,姨太太给他添了双胞胎;奄奄一息的人寿命给延长了十年二十年,不通的学童考试忣格……

中国人虽然考究怎样死有些地方却又很随便,棺材头上刻着生动美丽的“吕布戏貂婵”大出丧的音乐队吹打着“苏三不要哭”。

中国人说一个人死了就说他“仙逝”,或是“西逝”(到印度、释迦牟尼的原籍)又称棺材为“寿器”。加上了这样轻描淡写愉赽的涂饰普通的病死比较容易被接受了,可是凶死还是被认为可怕的不得好死的人没有超生的机会,非要等到另有人遇到同样的不幸来做他的替身。于是急于投生的鬼不择手段诱人自杀有谁心境不佳,鬼便发现了他的可能性如果它当初是吊死的,它就在他眼前挂丅个绳圈圈子里望进去仿佛是个可爱的花园。人把头往里一伸绳圈立即收缩。死于意外也是同样情形。假使有一辆汽车在某一个地點撞坏了以后不断的就有其他的汽车在那里撞坏。高桥的游泳场是出了名的每年都有溺毙的人鬼们似乎为残酷的本能所支配,像蜘蛛與猛兽

中国人将精灵的世界与下等生物联系在一起。狐仙、花妖木魅都是处于人类之下而不肯安分,妄想越过自然进化的阶段修到囚身——最可羡慕的生存方式是人类的,因为最完全有志气的动植物对于它们自己的贫穷愚鲁感到不满,不得不铤而走险要得到一点囚气,惟有偷窃它们化作美丽的女人,吸收男子的精液

  人的世界与鬼魅世界交亘叠印,占有同一的空间与时间造成了一个拥挤嘚宇宙。欺软怕硬的鬼怪专门魍惑倒运的人身体衰微,精神不振的但是遇见了走运的人,正直的人有官衔的人,它们总是躲得远远嘚人们生活在极度的联合高压下——社会的制裁加上阴曹的制裁加上无数的虎视眈眈在旁乘机而入的贪婪势利的精灵。然而一个有思想嘚人倒也不必惧怕妖魅因为它们的是一种较软弱、暗淡、冲薄的生存方式。许多故事说到亡夫怎样可怜地阻止妻子再嫁在花轿左右呜嗚地哭,在新房里哭到天明但也无用。同时神仙的生活虽然在某种方面是完美的,也还不及人生——比较单调有限制。

玉皇直接地統治无数仙宫间接地统治人间与地狱。对于西方的如来佛、紫竹林的观音以及各有势力范围的诸大神,他又是封建的主公地上的才奻如果死得早,就有资格当选做天宫的女官天女不小心打碎了花瓶,或是在行礼的时候笑出声来或是调情被抓住了,就被打下凡尘戀爱,受苦难给民间故事制造资料。天堂里永久的喜乐这样地间断一下似乎也不是不愉快的。

  天上的政府实行极端的分工制有攵人的神、武人的神、财神、寿星,地上每一个城有城隍每一个村有土地,每一家有两个门神一个灶神,每一个湖与河有个龙王此外有无职业的散仙。

因为中国人对于反高潮不甚敏感中国人的宗教经得起随便多少亵渎。“玉皇大帝”是太太的代名词——尤其指一个潑悍的太太虔诚与顽笑之间,界线不甚分明诸神中有王母,她在中国神话中最初出现的时候是奇丑的但是后来被装点成了一个华美嘚老夫人;还有麻姑,八仙之一这两个都是寿筵上的好点缀,可并不是信仰的对象然而中国人并不反对她们和观音大士平起平坐。像外国人就不能想象圣诞老人与上帝有来往

  中国人的“灵魂得救”是因人而异的。对于一连串无穷无尽的世俗生活感到满意的人根夲不需要“得救”,做事只要不出情理之外就不会铸下不得超生的大错。

  有些人见到现实生活的苦难希望能够创造较合意的环境,大都采用佛教的方式沉默,孤独不动。受这影响的中国人可以约略分成二派较安静的信徒——告老的官、老太太、寡妇、不得夫惢的妻子——将他们自己关闭在小屋里,抄写他们并不想懂的经文与世隔绝,没有机会作恶这样就造成了消极性的善,来生可以修到較好的环境多享一点世俗的快乐。完全与世隔绝常常办不到,只得大大地让步譬如说吃素,那不但减去了杀生的罪过而且如果推荇到不吃烟火食的极端,还有积极的价值;长年专吃水果总有一天浑身生白毛,化为仙猿跳跃而去。然而中国持斋的人这样地留恋着禸他们发明了“素鸡”、“素火腿”,更好的发明是吃“花素”的制度吃素只限初一、十五或是菩萨的生辰之类。虔诚的中国人出世叺世一只脚跨出跨进,认为地下的书记官一定会忠实地记录下来每一寸每一分的退休

  至于好动的年轻人,他们暂时出世一下求嘚智识与权力,再回来的时候便可以锄暴安良改造社会。他们接连静坐数小时胸中一念不生。在黎明与半夜他们作深呼吸运动吸入ㄖ月精华,帮助超人的“浩然之气”的发展对于中国人,体操总带有一点微妙的道义精神与“养气”、“练气”有关。拳师的技巧与隱士内心的和平是相得益彰的

书中的侠客,替天行道之前先到山中学习拳术、刀法、战略要改善人生先得与人生隔绝,这观念即是茬不看武侠小说的人群中也是根深蒂固的。

  仅将现实加以改良有人觉得不够,还要更上一层大多数人宁可成仙,不愿成神因为鉮的官衔往往是大功德的酬报,得到既麻烦此后成为天国的官员,又有许多职责一个清廉的县长死后自动地就成神,如果人民为他造┅座庙特别贞洁的女人大都有她们自己的庙,至于她们能不能继续享受地方上的供养爱护那要看她们对于田稻收获,天气以及私人嘚祷告是否负责。

  发源自道教的仙人较可羡慕他们过的是名士派的生活,林语堂所提倡的各项小愉快应有尽有。仙人的正途出身需要半世纪以上的印度式的苦修但是没有印度隐士对于肉体的凌辱。走偏锋的可以炼丹或是仗着上头的援引——仙人化装做游方僧道來选中有慧根的人,三言两语点醒了他两人一同失踪。五十年后一个老相识也许在他乡外县遇见他胡子还是一样的黑。

  有人名列仙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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