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到达厦门机场,后天转机,不想出航站楼,可以么?

「6,5,4,3,2,1——呼——」

这是开发区边缘成片铁皮屋中一个简陋的单人间,在一个小板凳上,吹灭了蛋糕上的十二支蜡烛。

二零零五年九月三日晚上七点整,是张昊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第十二年,分秒不差。蜡烛熄灭后,张铁勇起身摸索着去打开电灯。在这一段短暂的漆黑中,张昊看到桌子上的诺基亚手机亮了一下。

「儿子,来,咱们吃蛋糕。」张铁勇用手捂住嘴咳嗽了两下,看到手心的血渍后,赶紧蹭到背后的衣服上。张铁勇拿起塑料刀给自己切了一小块,把剩下的全部推到张昊面前。

张昊接过蛋糕,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被肺痛折磨得痛苦不堪的男人,脑子里全是刚才许的愿望。

一个十二岁男孩的愿望通常很好猜测——要么是炫酷的玩具,要么是靓丽的球鞋。可是考虑到张昊的妈妈在一年前刚刚离开他们父子,嫁给了南方一个肥头大耳的富商,也许他的愿望更可能是让她的妈妈良心发现,回来继续履行做母亲和妻子的义务。

可是这个愿望也太奢侈,张昊许下的愿望只有四个字:爸爸活着。

吃完蛋糕后,这个生日夜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张昊和张铁勇躺在一张铁板床上,闻着中药熬制的怪味,无法入睡。家里的钱都已经被用来看病了,最值钱的物件要算是张铁勇的诺基亚手机。作为一个随叫随到的临时工,这是他不得不买的东西。

刚才那个亮光,应该是明天爸爸又有活干了吧?张昊心里有一丝开心,但是想到工地上尘土飞扬,又陷入了迷茫。

会是哪片工地呢?爸爸为什么一直不看下手机呢?张昊翻身下床,拿起手机,像之前所有失眠的夜晚一样,准备打几局《贪食蛇》消磨时光,直到夜晚吞噬掉所有胡思乱想的精力,再上床睡觉。

奇怪的是,手机上没有未读短信或者未接来电。难道是刚才眼花了?张昊没再多想,进入菜单去找游戏。

张昊对这个手机不能更熟悉了,所以一眼就看到菜单里面多出了一个图标,图标下面标注着英文「Miracle」。张昊扭头开了眼张铁勇,他这个老爸是不懂英文的,为什么要下载这个奇怪的应用?

幸好家里有一本捡回来的英语词典,张昊钻到床下面,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把字典拿出来。M 开头的词,张昊自学过词典的查询方法,咬着手机,飞快地翻着词典。

「Miracle:奇迹的意思。」词典上简要地描述着。

外面突然打了一个惊雷,张昊一抖,手机从嘴里掉了出来,赶紧用手接住。「奇迹」两个字溅到了一滴口水,显得格外醒目。

张昊用衣服下摆将手机蹭干净,咽了口唾沫,在「奇迹」菜单上点了一下。屏幕出现了一个环形的缓冲标识,大约过了一分钟后,标识消失,界面弹出一行字——

「张昊,恭喜你被选为第一批超能力者,编号 F002。」

张昊睁大了眼睛发愣的工夫,这行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行字——

「如果你拒绝,可以选择退出;点击确认,我将为你讲解你产生奇迹的能力。」

张昊环顾了一下单人间,破旧的家具,破旧的书包和鞋子,积满灰尘的张铁勇的衣服。「奇迹」不会比现在更坏了,张昊用力摁了确认。屏幕上弹出新的字——

「你可以确保一个生命仅因衰老或自杀而死亡,代价是你的寿命。每次使用后,对你寿命的消耗会加倍。如果你拒绝,可以选择退出;点击确认,我将继续为你讲解你的能力。」

张昊眼睛转了一圈,又看了眼张铁勇,没有丝毫犹豫,接着摁了确认。

「第一次消耗的寿命为一年,你现在要尝试吗?如需要,点击确认后,将相机……不,屏幕对准要拯救的生命,如不需要,选择退出。」

小学五年级的脑袋粗略算了一下,好像人生有太多个一年,张昊毫不犹豫地点了确认,然后将屏幕对准了正在睡觉的张铁勇。手机发出轻微的一声「咔嚓」。

张昊看到张铁勇侧身的背影出现在手机屏幕上,天蓝色的背心在黑色的环境下格外醒目,吓得他差点又把手机扔掉。这时他才确信「奇迹」两个字不是开玩笑的。

张昊从同学那知道,只有那些翻盖、超级超级贵的手机才能拍照,像自己手里这款黑白、没有摄像头的手机怎么能拍照呢?

屏幕上又出现了一个环形的缓冲标识,几秒钟后,显示:已处理完成。

张昊此时也有些困了,接着那声惊雷,窗外的雨声也越来越大。此时张铁勇的呼吸声似乎不那么沉重了,张昊爬上床,从后面抱着他,很快睡着了。

盛夏,晨光透过劣质的窗帘直接冲进房间内,将昨晚暴雨带来的清凉打扫干净。张昊将醒未醒时,感到自己被一对坚强有力的手臂托举得腾空起来。睁开眼后,看到下面咧开嘴大笑的张铁勇和眼睛旁边的吊扇。

「儿子,你醒啦。今天我身体感觉特别好,所以一下没控制住,就拿你试了试。哈哈哈。」

张昊仍然迷迷糊糊的,但在张铁勇的感染下,瘦小的身躯也爆发出笑声。这样的笑声多久没见了?是妈妈离开前吗?不,应该是爸爸患病前吧。张昊看到张铁勇笑着笑着,眼泪刷地流了出来。

「儿子,我感觉我的病好像好了。」

「嗯嗯嗯。」张昊拼命地点头。

「虽然说出来很奇怪,但我感觉我再也不会生病了。」张铁勇用力摇晃着自己瘦小的儿子,然后将他放在床上,一把揽在自己的怀里,「爸爸对不起你,以后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张昊感觉后背也开始变湿了,于是挣脱出来,对张铁勇说:「爸爸,我该上学了。」

上午的第一节是数学课,张昊看着歪歪扭扭的板书,忍不住开始怀疑早晨是不是一场梦。他开始后悔从张铁勇怀中挣脱,而不是好好确认自己的爸爸是不是真的不再是个病人。他应该像张铁勇搂着他一样搂着张铁勇,然后一起大哭。

张昊从座位上弹起来,在数学老师的喝止声中跑出教室。他穿过校门,迎着路人惊异的眼光,全力奔跑着穿过学校和家相隔的十余条大街小巷。当他看到家时,头顶升腾着汗水的蒸汽。

张铁勇正要锁门出去,突然看到张昊向自己冲过来,红领巾被风吹到了后背。

「爸,你真的没事了吗?」张昊一边喘气,一边问。

「真的没事了。」张铁勇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地吐出,就像是没得病前吸烟的样子。

张昊绕到张铁勇身后,从后面的裤袋里拿出手机,「爸,你的手机太神奇了。」

张铁勇困惑地看着儿子,听着十二岁的他说了一个自己听不懂的故事。

「你是说,你用你一年的寿命换回我健康到老?」张铁勇问。

「对。」张昊用手蹭了下鼻子,骄傲地说。

「儿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张铁勇把张昊拽到身前,用手背试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

「爸爸你相信我,是真的,你看,就是用手机上这个『奇迹』。」张昊打开了「奇迹」菜单,上面显示着——

「第二次消耗的寿命为两年,你现在要尝试吗?如需要,点击确认后,将相机……不,屏幕对准要拯救的生命,如不需要,选择退出。」

张铁勇凑过去,看到张昊在自己的手机上摁了一通,但屏幕上仍显示着菜单界面。张铁勇焦虑起来,自己的病刚好,儿子就突然这么不正常。

「爸爸,你看不到吗?」张昊看到张铁勇困惑的表情,把手机屏幕靠近了张铁勇的眼睛。屏幕的光有些刺眼,但张铁勇还是仔细看了一下,发现仍是菜单界面,用力地摇了摇头。

原来爸爸看不到,张昊只能接着问:「那你的病是怎么好的?」声音里已经带着一些哭腔。

「这,这个,我也不知道。也许要到医院检查一下才能知道,」张铁勇想了一下,「但是,爸爸现在也没钱。」

「就是我救的,就是我救的。」自从张铁勇生病后,张昊就出奇地懂事,但这时面对一个健康的爸爸,他忍不住哭闹起来。

「好好好,是你救了爸爸。现在爸爸送你去上学,然后赚钱给你买炸鸡腿吃好不好?」张铁勇有力的大手在张昊头上揉了揉,张昊感觉到很多老茧蹭过脑袋。

父子两人沉默地走在返回学校的路上,张昊知道张铁勇一点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所以不时踢一脚路边的小石子,发泄自己的不满。而张铁勇也没去理张昊的脾气。

昨晚的暴雨将梧桐的叶子打落了许多,踩上去软绵绵的,张昊走着走着,气也就消了。既然是「奇迹」,就只能有少数人能看到吧。张昊一边想,一边捡起地上的一大片梧桐叶,在手中挥舞着。

走到靠近学校的地方,有一处小灌木丛,张昊听到里面传来几声猫的惨叫。趁着张铁勇在走神,张昊悄悄溜进去,发现一只橘黄色的野猫正对着奄奄一息的孩子哀嚎。

野猫看到张昊靠近,有些受惊,远远躲在旁边的一簇草丛后面观望。张昊这下能走近去看小猫了,它更像是白猫,只有背部有几条淡淡的黄色花纹。小猫此时周身都已经湿透了,毛一簇一簇的,簇尖挂着水珠。应该是昨晚淋了雨,刚刚被母猫找到。

张铁勇向前走了几步之后,发现张昊不见了,回头找到灌木丛。

「爸爸,小猫真可怜。」张昊沮丧地说。

张铁勇一步跨进去,用手摸了摸小猫,发现已经感觉不到鼻息,唯一显示它还活着的,只有身体轻微的痉挛,告诉张昊:「估计它已经不行了。」

「爸爸,小猫好可怜。」张铁勇回过头,发现张昊的脸上突然出现了笑意。他怔怔地看着张昊走到他身后,将手机拿出,然后摁了几个摁键,然后将屏幕对准小猫。手机发出「咔嚓」一声,张昊盯着屏幕等了一会儿,然后心满意足地笑了。

一阵微风吹来,张昊看到小猫颤抖了一下,于是用手将它轻轻托起,放在自己的胸口。张铁勇看着这个濒死的小生命,心里也柔软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它。

然后,他那粗糙的老茧也感觉到了变化:小猫肚子的起伏越来越明显,耳朵也微微抖了起来,抚摸它第三下时,小家伙竟然扬起了头,微微睁开了眼睛。张铁勇向后猛地一个趔趄,差点跌出灌木丛。

张昊用单手托着小猫,笑着将手机还给张铁勇,眼中泛着泪珠,问:「爸爸,它是我的两年寿命换来的,我可以养它吗?」

三年后,二零零八年九月三日上午十点,山门初中的上课铃声回荡在校园里。张昊从后门走进初二一班教室,蹑手蹑脚地来到第二排中间他和的座位旁,伸出左手碰了碰任雨的左肩,然后迅速在她右边的座位坐下。

「幼稚。」任雨直接向右转过头来,冲着张昊翻了个白眼。

张昊开心地站起来,在老师进门的那一瞬间大声喊:「起立。」

今天是张昊十五岁生日,他坐在座位上,看着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的简单的公式,不自觉地咧开嘴笑了。

早上起床时他走到门框前,对着一米七的那根粗线比过去,终于超过了。吃完早饭,出门前张铁勇神神秘秘地告诉他,今晚要给他一个大大的生日惊喜。上节课是语文课,班主任在课堂上宣布,一周前的入学摸底考试成绩出来了,他的成绩全班第二。

但是这些都比不上刚才任雨近在咫尺的那个白眼和那声「幼稚」。从初一入学时,一班就会根据每次大考的成绩排座位,全班同学按照成绩的先后顺序选择座位。任雨一直都是第一个选择,她的选择也从来没有变过。

张昊想着办法和这个扎着两个羊角辫、脾气很坏的小姑娘同桌,但从来没有如愿过。一个看上去病恹恹的同学张菲,乐此不疲地把自己的名次和座位夹在任雨和张昊中间,直到这次她缺席了入学考试,让张昊终于在上节课排位时抓到了机会。

下午第二节是体育课,因为老师临时请假,所以改为自习。班主任督堂了半节课后,被年级主任喊去开会。张昊终于有了难得的空闲,他先是在桌子上合起双臂,脸趴在上面,装作很困的样子;然后顺时针慢慢移动着头的角度,同时悄悄将左眼睁开一条缝,把任雨揽进自己的瞳孔中。

「别看了。」任雨仍是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课本,奋笔疾书,头都没有转一下,以至于张昊怀疑这句话是不是对他说的。

「我困了,趴一下。谁看你了?」张昊嘴硬。

「那你转到那边去。」任雨停下手中的笔,将笔尖指向右边,丝毫不给张昊面子。

张昊直起身子,睁大眼睛看着任雨,说:「大张我凭着自己的本事考到这个座位,我想往哪转往哪转,想往哪看往哪看。」

「我本来不讨厌你的,」听完张昊这番话,任雨的脸上布满了怒气,但很快转为一种哀伤,眼泪在眼眶里忽闪,「但是现在,我很讨厌你。」说完后,任雨起身跑出了教室,留下张昊一个人在座位上诧异:至于吗?

第三节课课前,班主任带着任雨出现在教室,任雨和第五排的莫小棋更换了位置,张昊扭头看着眼睛红肿的任雨,觉得心空了一块。

自从三年前救起小猫后,张昊的生活发生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改变。张铁勇虽然还是无法相信自己和小猫的复苏是张昊通过手机完成的奇迹,但也万万不敢冒着让张昊损失四年寿命的风险再进行尝试。

这颗怀疑的种子在平淡的生活中生根发芽,让张铁勇对张昊除了关爱,还有着难以抗拒的敬畏和感激。所以,他除了严禁张昊再摸自己的手机外,其他事情都尽量顺着张昊。

由于身体无论怎么工作都不会不适,张铁勇的胆子也越来越大,没日没夜地在工地干活,用血汗钱在市区买了一套两室一厅,将张昊带出了那个墙壁上散发着中药味道的房子,给他的零花钱也多了起来。

不断转好的家境,茁壮成长的身体,意气风发的学业,让张昊退去了三年前的小心翼翼。在任雨说了讨厌他之后的这个下午,张昊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在任雨回家的路上堵住了她。任雨本来想躲开,但张昊挑了一条又窄又长的小路,如果回头,要绕很远的路,于是只得作罢。

「你为什么讨厌我?」张昊在右边和任雨并排走着,赌着气问道。

任雨低下头,看着地面,并不说话。

「之前咱们不是挺好的朋友嘛。上个学期你还鼓励我超过张菲,这样就可以和你坐一起的啊。」张昊急了。

任雨将头垂得更低了,加快了脚步。

「任雨!」张昊小跑了两步,伸出双手转身拦在任雨的面前,「究竟是怎么了?你知道……」张昊支支吾吾起来,「我最不想听到的,就是你说讨厌我。」

巷道两边的砖墙肃穆地看着这一对少男少女,等待着女孩给出怎样的应答。

任雨被张昊拦住后,没有硬闯过去,也没有转身离开,而是继续低着头站着。张昊似乎听到嘤嘤的声音从任雨体内传出,这个声音越来越明显,变成了呜呜声。任雨一边用手蹭着眼泪,一边蹲下去,哭泣时身体的抖动让两个羊角辫前后摇摆。

「你……你别哭啊……」张昊一下慌了神,赶紧四下张望有没有人看到,「我不是要欺负你……好好好,我不拦着你了……」

看到任雨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张昊咬咬牙,说:「我也不跟着你了,下次我再也不想着和你做同桌了,这样行了不?」

任雨听完,哭得更加大声了。砖墙将哭声荡出回声,像巷道两边传出去,让张昊更加焦虑:这要让别人看到可就说不清了。

「大小姐,我求求你了,咱别哭了好吗?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张昊半蹲着,凑近任雨,用哭腔说。

任雨又哭了一会,终于停了下来。由于张昊靠得太近,任雨抬起头眨眼时,一小滴泪珠从睫毛沿着抛物线的形状,落在了张昊的脸上。张昊感觉到了这滴温热,整张脸都火辣起来。

「张菲要死了。」任雨抽噎着说出这五个字。

张昊吃了一惊,直接坐在了地上。

「她托她爸爸给我带了封信,信上告诉我她得了治不好的心脏病。让我好好学习,以后替她读北京大学。」任雨说完这句话,也坐在地上,再次泣不成声。

一滴滴纯净的泪珠从盛着任雨黑色眼睛的眼眶中溢出,流过已经通红的脸颊,滴在水泥地上。张昊看着、听着,莫名地酸楚涌上心头,也跟着哭了出来。任雨看到张昊陪着她,哭得更加大声了。

两个人哭着哭着,任雨的书包里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任雨赶紧用手擦干了眼泪,从包里掏出手机。

「喂,妈妈,我很快到家……没,没,我没事,刚才喝水呛到了……哦,你和爸爸今晚都不回家吃了呀……好的,我自己去肯德基吃。妈妈放心吧。再见。」

任雨挂掉电话,看到张昊咧着嘴,脸上满是泪水,但是又没有发出任何哭声,反倒有些滑稽,忍不住破涕而笑。张昊看到任雨笑了,也抹抹眼泪,笑了起来。

「我请你吃肯德基行吗?」张昊站起身来,向任雨伸出手。任雨爽快地将手递了过去,一边站起身,一边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看到你,想到原来那个位子上的张菲,我就难受。」

张昊感觉到任雨的小手有点肉嘟嘟的,不像看起来那样纤细,而且还有些湿漉漉的。等任雨站起来后,担心再惹怒她,就赶紧松开了。

「我……我不知道张菲的事情,对……对不起啊。」张昊说,「但是,我没想到你们俩关系那么好。我真以为你一直是希望和我坐同桌的。」

「我之前确实是希望和你坐同桌,你也比她好玩多了。而且,唉,她身上之前一直有一股怪味,让我挺不想和她同桌的。」任雨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边向前走边说,「直到看到她爸爸带给我的信,我才知道那个怪味是中药的味道,才知道她那么希望和我坐同桌,是因为我体育比较好,她羡慕我有着她最为缺憾的健康的身体。」

当任雨说到「中药味」三个字时,仿佛把张昊又带回到张铁勇生病的时候,张昊想到自己刚才能够放声大哭的原因,怕是也和那段压抑且疼痛的经历相关吧。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张昊在心中安慰自己。

「不然,咱们买了肯德基去看张菲吧。」张昊提议。

「真的吗?」任雨眼睛亮了起来,「她就在第一人民医院,离这好像不远。」任雨指了指医院的方向。

附近正好有一家肯德基,两人打包了一些汉堡、零食和可乐后,向着第一人民医院走去。

「张菲属什么的呀?」张昊突然问。

「她好像是属猴的。怎么了?」任雨想了想,回答。

「十五岁,我还一丁点都没有考虑过自己可能要死。」张昊愣愣地看着地面。

「我也是。」任雨叹了口气。

一个中年大叔从他们旁边经过,忍不住回头张望,好奇这两个小孩为什么会有那么一副沧桑的表情。

张昊在心里盘算着:如果我的命运也和张菲一样,会在 15 岁的时候得病去世,那会怎么样?那自己就再也见不到任雨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张昊扭头又看了任雨一眼,心中莫名地痛了一下,一段快要忘却的记忆再次浮现:不对,如果我本该 15 岁死掉,那我已经用掉三年寿命分别救了爸爸和小猫。

糟糕,张昊突然站住,我根本读不了初中,更别提认识任雨了。

任雨本来也在发愣,所以走了两步才发现。转身后,发现张昊脸色煞白,汗珠大颗大颗地趴在她的脸上。「你怎么了?」任雨关切地问。

「我本来可能没机会认识你。」张昊说。任雨看到他的眼眶有点潮湿。

「你在说什么呢?」任雨并不知道,张昊刚才完成了对「死亡」这两个字含义的初体验。

「没事。」张昊内心感到一种焦躁,从打包袋中拿出一杯可乐,插进吸管,猛吸了两口,继续向前走。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张昊心想。不知道任雨还能活多久。张昊又想。

快到医院的时候,任雨突然停下脚步,问张昊:「你回家晚了没事吗?不用告诉爸爸妈妈吗?」

张昊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张铁勇还等着给他庆祝呢。

任雨从包里拿出手机,「还是告诉他们一下,别让他们着急吧。」

任雨的手机是索尼爱立信的一款滑盖手机,粉色的机身,上面挂着一个樱桃小丸子的挂坠。接过手机后,张昊拨通了张铁勇的电话:「喂,爸爸,我今晚晚点回家……那个,今晚我要做值日,而且就我一个人,估计晚点到家……别,不用过来,我自己就行……嗯,好嘞,我尽量早点到家。」

「看不出来,你编谎话还挺在行的。」任雨冲张昊眨了下眼睛,「为什么不说实话啊?」

「那……那个,」张昊犹豫着要不要说,「今晚其实是我生日,感觉去探望同学这个理由不太成立,我爸肯定会让我明天再去看望的。」

「这样啊,生日快乐,张昊。」任雨弯起了眼睛说,「我没事了,那就我自己去看张菲吧,你过生日要紧,别让你爸爸等你。」

「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看她。」张昊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念头如此强烈。当他要把手机还给任雨时,鬼使神差地问了句:「我能看看你的手机吗?」

任雨边走边说:「当然可以。」

上一次诡异的事情发生已经是在三年前了,足足有三年,张昊没有碰过任何一个手机。此时,他打开任雨手机中的菜单键,在三排图标下,显示出一个熟悉得不能够更熟悉的图标,图标下方标注着「Miracle」。

张昊手抖了一下,任雨的手机摔落在地面上。「对不起。」张昊赶紧拾起来。任雨看到只是边角磕破了一点,倒也满不在乎。

原来不只是爸爸的手机上有这个应用,所有人手机上都有,只是只有我能看到。

任雨看到张昊的眉毛拧成了麻花,困惑地打开手机看了看,并没发现什么。张昊跟着任雨后面缓缓走进医院中。「张菲在二楼。」任雨回忆着张菲给她的信,信里面写了自己的病房地址,以及对任雨有空可以来看看她的婉转期望。

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来往不息且神情焦虑的医生、病人和家属,让整个建筑显得既忙碌不堪,又死气沉沉。张昊混在这一群人中,来到了张菲的病房前。

从门上的窗户中,可以看到张菲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看上去比之前更瘦小了。一个中年妇女,看年龄像是张菲的妈妈,坐在病床边上,痴痴地看着窗外。一个已知的命运在等待着她们,她们看上去似乎也已经接受了。

任雨推开房门走进去,张菲看到她后,虚弱的身体突然有了力量,半坐起身子。虽然只是两个小孩,张菲的妈妈对待贵客一般,热心地端茶倒水。之后又把张菲的零食一股脑地堆给任雨和张昊,像是担心这些零食在张菲走之后无法处置一样。

任雨和张菲热情地谈起学校的细琐,由于张昊和张菲不是特别熟悉,所以主要在旁边听着。任雨趴在张菲耳边说了些什么,张菲听完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赵老师真这么说的?」

张昊经历了张铁勇的病之后,知道张菲坚强的外表下有多恐惧,他希望张菲永远活下去,可是自己已经十五岁了,救了张菲的话,加上之前一共就会耗费七年寿命,如果自己原来的寿命只有二十二岁怎么办?如果自己本来的寿命少于二十二岁,那还能救活张飞吗?会不会两个人一起死掉?

太阳已经落山,从病房的窗户可以看到晚霞最后一丝余光,张昊感觉到自己对刚才所想的所有问题,都找不到一个答案。如果他没有对任雨动心,想和她在一起更久,这个决定会容易得多。

多年之后,张昊会在一本书中看到一句让他顿悟的话:人生的价值在于选择,人生的痛苦也来自于选择。

隔壁床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爷爷,虽然躺在病床上,但看上去精神矍铄,似乎治疗已经起了作用。聊着聊着,张菲也转眼看到外面逐渐黯淡的天色,想到自己先于这位老爷爷看到生命的终点,喉咙仿佛一下被卡住了,从快活的谈话中抽脱出来,平静地闭上眼睛。

「今天小菲说了很多话,太累了。」张菲的妈妈眼眶红了。

任雨看着张菲的胸口起伏越来越缓,仿佛也感知到了什么。

「你们两个抓紧回家吧,天太晚了。」张菲的妈妈用手几乎是推着张昊和任雨出门。在出门的刹那,张菲病床旁边那个飘移着折线的机器刺耳地响了起来,值班的护士立刻冲进病房。

没有人再去管门口呆立的两个初中生。任雨转身抱住张昊,泣不成声,「张菲……张菲是不是要死了?」

张昊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安慰,接着又听到任雨问:「刚才阿姨是不是怕我们看到,所以才把我们赶了出来?」张昊想了想,默默点了点头。

「可是……我不想要她死……我还想和她坐同桌……她才那么小……她那么努力读书,却没有机会读大学……」任雨的眼泪打湿了张昊的后背,就像三年前的张铁勇一样。此时,张昊看到又有几个医生冲进了病房。他莫名地知道,这些都是徒劳。他清楚地知道,只有自己能让眼前的女孩停止哭泣。

任雨感觉抱着的这具身体突然挺直了腰杆。任雨松开手,看到张昊从自己的包里掏出手机,摁了几个摁键后走进了病房。进去前张昊看了任雨一眼,但不确定任雨是否读到了诀别的不舍。

病房里正一片混乱,喊叫声、脚步声、哭声掩盖了张昊的行踪,他突然出现在了病床的床尾,将任雨手机的摄像头对准了张菲。「咔嚓」一声后,张昊被医生拎了出去。他最后看了一眼病床旁的机器,显示的已经几乎是一条直线。

时间又过去三年,二零一一年九月三日晚上九点钟,山门高中的晚自习下课铃声响起。

校门外,张铁勇和等候着他们的儿子。刘娇三年前刚刚成为张昊的妈妈,现在还是有些紧张,所以执意去全市最好的蛋糕店里买了生日蛋糕,捧在自己手上。

这一紧张的情绪可以追溯到三年前的今天,初次见到张昊的时候。那天也是张昊的生日,在悄悄发展了半年后,张铁勇终于决定将她介绍给张昊。但是张昊那天直到晚上八点半才回到家里。

张铁勇等得久了,冲到学校,发现老师并没有安排张昊值日,脾气有些上头。一场本该温馨的继母见面会眼看就要成为一场家庭批斗会,刘娇的尴尬自不必说。

可是事情并没有向着「张昊贪玩撒谎,铁勇怒斥教育」这一方向发展,张昊回来后,无论张铁勇问什么,都一言不发。在张铁勇终于放弃的时候,张昊耷拉着眼皮,对着刘娇说:「阿姨好,我困了,先睡了。」然后转身进入房间,也不关门,就直接躺在床上了。

之后的一年半时间,张昊漠然接受了刘娇住进家中这件事,但是一种忧伤的情绪笼罩在张昊周围,让这个继母不知道如何亲近。高中之后,张昊选择了住校,只有周五会回来住两天,周天晚上返回学校上晚自习。通常这两天,还要有一整天消失不见。

张铁勇自己做起了小生意,愈加忙碌,所以照顾张昊的义务自然地落在了刘娇的身上。终于在一个周末,刘娇在张昊清晨出门后跟踪了他。

张昊那天穿着耀眼的白衬衫,下楼梯时哼着歌,高兴时还会扭两下,让刘娇不时怀疑是不是跟错了人。但当刘娇跟着张昊来到山门市图书馆里,拐到图书馆的一个安静的角落里后,答案出现了。那里只有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女孩在听着歌看书。

张昊悄悄走过去,拍了拍女孩的左肩,然后坐在女孩右边。女孩转身笑盈盈地轻声说:「幼稚。」张昊取下女孩的一个耳机放在自己耳朵里,两个人相视一笑,然后开始各自翻看眼前的书本。

自从知道张昊早恋的秘密后,刘娇给了张昊更多的零花钱和自由。这不只是出于一个继母的讨好,也出于对张昊学习成绩一直非常优秀而产生的信任。

这一信任在今晚达到顶峰,刘娇在张昊离开家去上晚自习前告诉他,让他放学带着那个女孩一起来庆祝他的生日。张昊笑了笑,没有说话,但是刘娇知道,自己和这个孩子已经越走越近了。

校门打开的一瞬间,青春期的明亮嗓音像刚刚被疏通的潮水,一齐向门外涌去。等了大概十分钟,任雨看到张昊带着那个女孩向他们走来。女孩略微有些害羞,但还是大声地说:「叔叔阿姨好,我是张昊的同学任雨。」然后轻轻鞠了一躬。

张铁勇在商场上已经打拼了两年,也算是见惯了大场面,但此时竟有些慌乱,赶紧说:「好好好,常听张昊提起你。」

张昊听到愣了一下,问:「爸,你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向你提起过了?」

张铁勇也愣了一下,看了眼刘娇,赶紧说:「没有,没有,我这是睡习惯了,哈哈哈哈。」

任雨微微有点脸红,笑着看向张铁勇。张铁勇看到任雨的眼神,好奇中带着一丝同情,顿时感到一阵胸闷:关于张昊救了他的事,这个女孩知道。

四个人在学校附近的必胜客里简单为张昊庆祝了生日。因为宿舍十一点关门,张昊和任雨十点半的时候差不多起身离开。

山门市的九月,晚上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清冷。道路两边的梧桐树叶子已经没那么绿了,在昏黄的路灯下,摇曳着疏离的夜色。张昊走在右边,看到路上已经没有人了,牵起了任雨的左手。任雨悄悄将身子挪近,轻轻地荡着左臂。

「叔叔阿姨人真好。」任雨红着脸说。

「是啊,看着他们这么开心,我就放心了。」张昊说。

任雨知道张昊又在担心那七年用掉的寿命对自己的影响,于是岔开话题:「对了,你许了什么愿望啊?」

「说出来你可不许笑我。」张昊用手轻轻揉了揉任雨的头发。

「啧啧啧,只要你不是许愿中彩票,我就不嘲笑你。」任雨噘着嘴,把自己的头发拨弄好。

「我许了三个愿望,」张昊看着越来越近的宿舍楼,「第一个愿望,希望我爸活久一点;第二个愿望,希望你活久一点;第三个愿望嘛……」张昊走到任雨前面,转过身,「为了陪你,我希望自己也能活久一点。」

任雨看着眼前这个男孩,突然有些心疼。三年前,这个男孩被人从张菲的病床拎出来后,一把抱住了任雨。当时张昊担心自己的生命即将消逝而颤颤发抖的样子,任雨至今还能记起。

在任雨完整地见证了张菲这一医疗史上的康复奇迹后,张昊告诉了她关于手机上神奇 APP 的秘密。「认识你之前,我不怕死。现在,我怕了。」那天分别时,张昊对任雨说。

「答应我,」任雨紧紧抓住张昊的双手,「不管是谁,都不要再去救了。」张昊将任雨揽到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夜越发静了,张昊觉得时间不早了,松开了任雨,两个人分别向男女宿舍走去。

女生宿舍要多走一段路,任雨在和张昊分开后,就感觉有人在背后跟着自己。不会遇到变态了吧?任雨刚准备小跑两步,就听到后面有人喊住了她。

原来是张铁勇和刘娇。任雨松了一口气,走过去说:「叔叔阿姨,你怎么还没回去呢?吓了我一跳。」

「我……」张铁勇有些局促,「我有点事情想问你,但是不想让张昊知道,可以吗?」

任雨一时呆住了,点了点头。

「我想问,你……你是不是也被我儿子救过?」张铁勇问。

任雨想起了张昊让他保守秘密,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是不是他不让你告诉我?」张铁勇叹了口气,「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出来了,他告诉你他用手机救了我对不对?」

任雨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好继续站着装傻。

「我看得出来,你相信他。所以,他一定是又救了一个生命。如果不是你,那一定是在你面前。」张铁勇说到这,表情痛苦起来,「告诉我,告诉我他是不是真的又舍弃了四年生命?」

任雨看着张铁勇魁梧的身躯颤抖起来,不忍心再拒绝回答。但她也知道,自己的回答不会让张铁勇心里好受一点。

「叔叔,我已经让他向我保证,今后不会再用那个 APP 了。」任雨说。

「这么说……是真的了?」张铁勇一直拒绝相信的事情,在任雨含蓄的回答中得到了证实。

「张菲,我们的初中同学,她在医生认定死亡的那一瞬间,被张昊救了,当场恢复了健康。就是在三年前的今天。」

「难怪……难怪……」张铁勇想起三年前张昊生日那天晚上的异常,身子趔趄了一下,刘娇赶紧扶住。

「这么说,我确实浪费了孩子一年的生命。」

任雨看着眼前的这个魁梧男人似乎一下苍老了很多,接着安慰他:「放心吧,张昊现在每天锻炼身体,他一定可以活很久很久的。」

「很久很久……」张铁勇呢喃,「那是多久呢?」接着痛苦地摇了摇头,「不管多久,还是少了七年。」

刘娇看着时间已经很晚了,赶紧让任雨回宿舍,然后扶着张铁勇往回走。任雨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听到了两人的一部分谈话。

「七年啊。」张铁勇的这一声虽然声音不大,但却像是从心脏里发出的。

「别难过了,都已经发生了,孩子以后也不会了。」刘娇安慰道,「退一万步来说,你只占了一年。」

「糊涂啊你!」张铁勇拉高了嗓门,「他不救我,就不会救那只猫,也许就谁都不会救。即使现在真的救了自己的同学,也只用了一年。剩下六年都是因为我,因为我。」

任雨似乎听到了张铁勇的啜泣声,但是她之前从未听过中年男人的哭声,所以并不能确定。手机上已经显示十点五十五分了,任雨转身走向宿舍。

就在要迈进宿舍门时,一声呼喊传进她的耳朵:「为什么要这么害我的孩子?」这声呼喊像是朝着天空发出。

六年后,二零一七年九月三日午夜,北京的街头。

张昊站在任雨所在办公楼的楼下,打开手机,看到时间已经来到了十一点。任雨最新的一条消息显示在手机上,上面显示着:再等我十分钟。

这条消息半小时前张昊就已经收到了,他等得烦躁,走到旁边的「全家」便利店,买了一瓶水。结账的时候,又要了一包烟。

这是张昊这一辈子第一次抽烟,焦油混合着尼古丁膨胀成气雾钻进张昊的肺里四处冲撞,让张昊立刻咳出了眼泪。天气闷热,没有风,烟灰在空中垂直落在了张昊的皮鞋上。张昊看着便利店落地窗反射出的自己,西装革履,头发和皮鞋都油光锃亮,相映成趣。

真像只猴子。张昊心里想。

「你怎么抽起烟来了?」任雨从楼里走出来,一把抢过张昊手里的烟,在垃圾桶上摁灭了之后,丢了进去。

「等你等得着急。」张昊看着任雨利落的短发,还是有点感觉不太习惯。

「没办法,这个报表今晚一定要交。总监一直在旁边盯着,大家都不好意思走。」任雨愤愤地说完,突然想到今天是张昊的生日,接着说,「算了算了,还好咱们还有一个小时可以庆祝,我看看……」任雨打开大众点评,发现附近大部分餐厅都已经停止营业了,「咱们只能吃烧烤摊咯。」

张昊耸了耸肩,示意自己无所谓。最后一班公交和地铁都停了,因为离住处不算太远,两个人决定沿着路边往回走。

「明天还要加班吗?」张昊松开牵着任雨的手,把挡住她侧脸的几缕头发撩到耳朵后面。

「加吧,新人哪有不加班的。」任雨上下活动了两下颈部,又把头发弄得披散下来。

「这么辛苦,后悔来北京吗?」张昊耐心地又把头发撩上去。

「和你在一起,我就不会后悔。」任雨紧紧搂住张昊的胳膊,「不过,我爸现在一个人,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话说到这里,任雨突然感觉张昊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赶紧说:「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妈的死,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张昊听完后面这句话,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任雨知道自己越解释越是错,也不再开口。

当两个人都不说话的时候,这段路显得格外漫长。「不如我们骑自行车回去吧。」任雨发现路边停着两辆共享单车。张昊又耸了耸肩,示意自己无所谓。

两个人并排骑着,都穿着商务装,所以骑车都不是很舒服。但是晚风徐徐吹来,还是让人感觉很惬意。

「你今天工作怎么样啊?」任雨扭过头问。

「还行吧。」张昊撇撇嘴。

「不是说给你调岗了吗?」任雨接着问,「之前的岗位感觉你还蛮喜欢的,新岗位相对来说怎么样?」

「嗯……还行吧。」张昊没有转向任雨,还是直视着前方。

任雨看到张昊在躲避她的目光,知道一定不是非常顺利,所以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来到北京后的生活距离两个人毕业时的想象有很大落差,因为都不想让自己的抱怨让对方担心,就出现了这无话可说的尴尬。为了结束这段尴尬,两个人都越蹬越快,离住处越来越近了。

最后有一个大型的十字路口,红绿灯的等待时间特别长,晚风在空旷的路口肆意地给这对情侣营造出惬意的氛围。任雨坐在自行车上,用右手握着车把,左手扶着张昊的肩膀,把双脚从地面抬起,放在脚蹬上,摇摆着保持平衡。

张昊回想起九年前的那个上午,笑着对任雨说:「幼稚。」任雨听到后,心领神会,开心地做了个鬼脸。都九年了,张昊看着曾经扎着两个羊角辫努力学习的小女孩,出落成现在这样优雅美丽的姑娘,忍不住转过身,捧着任雨的脸颊吻了起来。

红灯变成了绿灯,张昊只得放开任雨,却看到任雨得意洋洋地举着自己刚买的那包烟,赶紧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没想到吧,哈哈哈。」任雨将烟顺手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一辆奥迪从远处快速驶来,经过他们时不知为什么发出尖锐的鸣笛声,任雨刚丢完烟盒,没看到车子在哪里,以为冲自己过来,一时惊慌,没有站稳,就连带着车子,一起倒向地面。「咯嘣」,脚上的高跟鞋发出一声脆响,鞋跟断了,万有引力将任雨拽到地面,再把车子压在她的身上。

「神经病吧!」张昊赶紧跳下车,一边冲着奥迪远去的方向喊,一边赶紧去扶起任雨。

车子被张昊拉起来后,任雨挣扎着想站起来,但脚踝有些使不上力,才发现刚刚把脚也扭了。张昊把车子扶到一边停好,然后把任雨背起来,向住处走去。

任雨趴在张昊的背上,感觉自己的屁股墩整个暴露在后面,不免有些羞涩,总不时往后看。

「怎么了?不舒服吗?」张昊问。

任雨被张昊这么一问,觉得自己真是够傻的,不自觉笑了出来。

「你又笑什么呢?」张昊又问。

「我在笑,回家这么一小段路,我都换了三种交通工具了,哈哈哈。」

任雨本以为张昊会跟着她一起乐,但张昊只是摇了摇头,「我也想买辆车,载着你上下班。」

「别着急嘛,」任雨用十根手指在张昊的脑袋上轻轻敲击着,「凡事都要个计划,咱们先买房,然后生个娃,有了娃咱们再买车。」

「不对,咱们还得先把你家里的问题先解决了。」张昊扭头苦笑道,「我现在还是在想,如果我当时救了你妈妈会怎么样?」

「打住,不要想了。咱们都同意的,你不能再去拿自己的生命去救别人。你要知道,你爸爸为了你的这个能力,已经得了抑郁症。你每救一个人,他就会把对自己的苛责翻倍。如果让他知道你再动这种念头,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可是,」张昊换成了小声嘀咕,「如果我当时救了阿姨,那现在你就不用像我一样只有爸爸了,咱们两家也不用因为巨额的医疗费而负债,我们可以继续读研究生,你爸爸现在也不用那么辛苦。」

张昊低头看着脚下路,似乎没有尽头。「有时候我觉得人生其实挺没有价值的,无非也就是工作,生孩子,养孩子,退休。仿佛一眼可以看到尽头,如果我能把退休后的无聊日子在那个 APP 上置换些更有价值的东西,会不会更加划算?」

任雨听完张昊的这一番感悟,立刻就知道他是工作受挫了,问:「你的新岗位到底怎么样?」

张昊摇了摇头,最后还是决定告诉任雨,「调到内勤了。一个大客户眼看就要被我谈下来了,结果有个空降的官二代接手,直接把我挤开了。领导劝我想开点,我在气头上,顶了几句,结果我现在每天的工作就是贴发票和给材料打孔。」

任雨刚想开口安慰,张昊又接着说:「我能不顶吗?那个大客户的遗产如果全部交给我们信托,算下来今年的年终奖能让我多拿四十万,我熬了多少通宵做的投资方案,这你是知道的,结果就被领导一句『你要清楚,主要还是公司的吸引力让用户选择了我们,而不是你个人』给抹杀了。

「以我现在做内勤的死工资,不吃不喝三年,才能把咱们的债务抹平了,再不吃不喝十年,才能交得起郊区房子的首付。小雨,你说,有时候努力是不是没用的?」

任雨本来想安慰张昊,但是想到今天总监对自己几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就也有些语塞,只好用手轻轻地在张昊头上摩挲着,希望能够给他一些慰藉。任雨没有告诉张昊,自己在上个月剪去长发,就是因为总监无意中说起自己喜欢长头发的女性。

她想过跳槽,但现在两个人肩上都有对家庭的使命,而且入职时间太短,还不能动跳槽的念头。一定要熬过去,任雨心想,她拍拍张昊的背,趴在张昊耳边说:「傻瓜,当然有用。不要胡思乱想了,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到家时已经接近十二点了,烧烤并没有吃。但毕竟是张昊的生日,两个人强打着精神在出租屋的小床上制造了一些动静。任雨昏昏沉沉地睡去,张昊走到促狭的阳台,打开手机后又看了眼那个阴魂不散的 APP「Miracle」,然后望着远方。

三天后,那位大客户到公司拜访,宣称遇到名医妙手回春,已经完全康复了,所以撤回了遗产信托。而张昊拿到了一张开立在自己名下的一张银行卡,卡里存着五百万。

关于那五百万,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生日那天晚上,张昊在阳台上吹着晚风,静静地看着任雨睡在两人的小床上。而床硬得厉害,任雨的身下都没压出一个柔软的床窝。张昊就又想起了十二年前的那个生日,他蜷缩着抱着呼吸沉重的张铁勇,也是睡在一张这么硬的床上。

张昊和任雨的收入不是买不起一个床垫,但是买了新的床垫,这个床还是「嘎嘎吱吱」地响啊;也不是不能再买一个新床,可是租的房子,实在也犯不着。而且,就算真买了,还有车呢?自行车总归是不能让任雨避开交通的险恶。

那有房有车了,还有任雨喜欢的化妆品、衣服和包包呢?还有以后孩子的教育呢?还有两个人希冀已久的出国旅游呢?

想到这些,张昊回忆起十二年前的那个晚上,他环顾着当时那个破旧的单间里所有破旧的东西,心里想着「奇迹总不会比现在更差了」,现在自己已经创造了三次「奇迹」,但是似乎仍然活在一个破旧的世界里,什么都没有得到满足。

张昊思考着自己的处境,一直到了凌晨四点,终于发现了症结所在:以前所有的「奇迹」都是为了别人,别人倒是生活得好好的,张铁勇,张菲,当然也包括家里那只猫,但对自己的帮助,实在不是很大。

在张昊搬去北京前,张铁勇和他有一场对话。虽然只隔了不到俩月,大部分的内容他都忘了。但是张铁勇关于十二年前病好的那个早上,回忆当时的所思所想,张昊却一直都还记着。

张铁勇当时是这么说的:「当时,我满脑子都在想,要不要换工作?这是那天上午才突然出现在生活中的问题。之前我没得选,虽然尘土会加重病情,但在工地里干活是我赚得最多的工作。

「我之前的念头就是在自己死前把你培养到进入大学,之后就靠你自己了。但现在,事情突然有了转机,如果我有了机会可以陪着你一辈子,要不要少挣些钱,换份工作呢?

「但是最后我还是没换,一方面我还是不相信你说的那些话,另一方面,我觉得,生存就是向着死亡狂奔。我只想着,如果我哪天保不齐突然没了,给你留下些什么,这样才不会有遗憾。」

说到这里时,张铁勇笑了笑,额头的皱纹挤压在一起,「这世界没什么比钱更好的东西了,尤其是对于缺钱的人来说。」

张昊看着熟睡的任雨,感受到自己真正是张铁勇的儿子。虽然他暂时还没有儿子,但他现在想为任雨做的事情,和张铁勇为他做的事情如出一辙:他也要在自己哪天保不齐突然没了之前,给任雨留下些什么。

有一段时间,也就是张铁勇病好后,到任雨妈妈病倒前的这么一段时间,张昊是怎么也不会想到拿自己的寿命去换钱的。

道理很简单,不缺钱呗。但是任雨妈妈病倒后,由于张昊没有用自己的寿命去救她,所以医院就像是吸尘器似的,把家里的每一分钱都给吸了进去,还有了外债。这才让张昊在今天晚上想起来——「这世界没有什么比钱更好的东西了。」

拿定主意后,张昊就开始为自己的寿命寻找买家。既然要搞些钱,那总得找个有钱人吧。因为阅历还不够,那个晚上思来想去,也就自己被抢走的那个客户最符合要求:有钱,又有病。

唯一不好的是,和这个人打交道的时候张昊觉得他似乎有些狡猾。至于为什么这么觉得,张昊也说不出。但是无商不奸,要想选个有钱,有病,又不狡猾的人,张昊觉得似乎没什么希望,所以,张昊决定第二天就去和这个客户谈这个新买卖。

这个客户姓计,名字就叫计谋。张昊谈完买卖之后,才突然发现,也许就是这个名字让他觉得这个人很狡猾。但是那天上午在开始谈买卖的时候,张昊倒不担心自己被骗,而是担心计谋认为他是骗子。毕竟他现在可没有那么多寿命可以挥霍,比如先救只小猫小狗的,证明下自己。

但是很意外,计谋听完他的来意和对「Miracle」APP 详细的说明后,立刻同意了这桩买卖。谈到具体的金额时,计谋伸出一根手指,说:「一口价,一百万,怎么样?」张昊本来心里盘算着多要点,听到计谋提出一百万,顿时心里也没了谱。

同样也是在买卖完成后,张昊突然发现,自己见过的钱太少。虽然工作的时候谈的都是千万级别的交易,但说到底,那些钱里面,可能只有万分之一,也就是几千块钱会每月出现在他的银行卡里,真正和他有关。

所以,当计谋抛出一百万的时候,直接把他震蒙了。他在心里把这些钱盘算成了二十多万个鸡腿,一千多台电视,一百个月的工资,十几平米的房子,或者两三辆车后,觉得钱是不少了。但是他还是觉得可以试一试,就伸了五个指头。

「成交。」计谋爽快地答应道,在病床上正襟危坐,「赶紧开始吧。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病好了之后处理。」

这就答应了?张昊迷迷糊糊地掏出手机,准备用八年寿命来赚这五百万。可就在要开始前,张昊突然又犹豫了一下:万一自己没有八年寿命了怎么办?然后转念又一想:没了就没了,自己已经救了三个生命,也算功德无量了。

张昊的手机此时已经是 iPhone7,使用起 Miracle 这个 APP 格外流畅,因为有了相机,也不用拿屏幕对着人拍照了。十秒钟不到,操作完毕。计某在病床上躺了一会,突然猛地坐起来,哪里还像个病人?

「张昊,」计谋伸出刚刚变得有力的大手,握住张昊的右手,一副很诚恳的样子,说,「你不怕我不给你钱吗?」

这一问,一下把张昊问倒了。张昊平时不是个这么不谨慎的人,但是一掺和到这个神奇的 APP 上,他就有点大脑短路。

但还好他思维敏捷,装作胸有成竹的样子回应道:「我既然能救你,也就能带走你。」说完后,他又觉得自己话说得有点太大了,会让计某觉得自己以后还会再要挟他,所以又补了一句:「但是如果我收到了钱,自然不会这么贪心,计老板你是了解我的为人的。」

退去了虚弱的病态,计某是个五十多岁、略显肥胖的男人,脸上有些发油,听完张昊的话后,又笑出了褶子,看着非常像薄皮多汁的小笼包。

「我当然相信你,你稍等下。」计谋拿出手机,给自己拍了一张照,过了大约五分钟,收到了一条微信。看到上面的数字后,计谋再次笑起来,脸上的褶子似乎深不见底。拨弄了一会手机后,又过了五分钟,张昊看到自己收到了银行的短信,五百万到账了。

但是张昊现在心里想的倒不是钱,也不是任雨,而是计谋这么一个狡猾的人怎么就相信了?

「计先生,我想问下,你为什么相信我说的话?」

「小伙子,你治好了我啊,这还不能说明吗?」

「可是有可能只是暂时好了而已。」

「那为什么你要付给我钱呢?」

「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那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我觉得你能看到自己的寿命,就像我能改变别人的寿命。」张昊不知道自己猜得准不准,但是他隐隐觉得有把握。

「如果我能呢?」计谋脱掉病号服,身上有几处久病的人身上常见的体斑正在慢慢变暗。

「你,你能不能,帮我看看寿命还剩多少?」张昊纠结着问道。纠结的原因是,计谋看起来这么狡猾,一定不会轻易帮他这个忙,而且他也不知道这个 APP 让计谋付出的代价是什么,这更让他没有把握。早知道把查看自己的寿命和五百万一起放在条件里就好了,张昊责备自己。

没想到计谋哈哈一笑,说:「我可没你们那么倒霉,有这种『舍己为人』的狗屁超能力。」计谋笑了一阵,告诉张昊:「有个神秘的家伙,朋友推荐给我的微信,只要传给他照片,就能查看照片上的人还能活多久。验证了他的能力之后,再相信你,就没有那么难了。」

张昊听完,先是一种归属感从心底发芽:果然自己不是唯一一个被选中的人,然后又对计谋产生了憎恶:自己引以为傲的超能力竟被计谋说成是诅咒一般。

「说吧,怎样你才能帮我这个忙?」张昊不愿再和计谋废话,冷冷地问。

「小伙子,就算我免费帮你这个忙,直接告诉你吧。你在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还有五十七年可以活,现在,」计谋又看了眼手机,「还有四十九年。」

张昊吃了一惊,原来自己还有这么久可以活,感觉心脏一下子跳得没那么着急了。然后又在心里盘算了下:自己今年二十四岁,加上四十九年,加上今天用掉的八年,再加上之前用掉的七年,自己原本在这世界上的寿命应该是八十八岁。

计谋看到张昊突然放松了下来,得意地说:「多亏了你,我现在可还有五十年可以活,到时候如果我还动得了,会去送送你的。哈哈哈哈。」

张昊突然醒悟过来,计谋一定先是担心自己性命不足八年,所以先给自己测了寿命。之后又担心恢复健康不是自己所为,付错了钱,所以又给自己测了寿命。张昊的猜想这下得到了彻底的验证,计谋真是个狡猾的人。

既然已经拿到了钱,张昊实在是不想再对着计谋这张脸,转身就要离开。就在他推门要走的时候,计某又开口了:「小伙子,你等一下。」

张昊看到计谋走过来,将手机屏幕递过来,「这是那个神秘家伙的微信,如果你以后用得到,直接发照片,然后转账一万就可以了。」

计谋微微笑着,这次脸上没有褶子,「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我真实的心理价格是一个亿,你要价太便宜了。如果下次缺钱,我帮你引荐。谢谢你。」

张昊没有说话,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房间,也离开了自己原本的人生轨迹。

「张昊,这鞋是怎么回事?」任雨起床时发现一双看上去就价格不菲的高跟鞋放在床边,一时有点困惑。今天肯定不是自己的生日,距离结婚百天还有七八天,也不是两人相识的纪念日。

张昊已经在做早饭,远远地喊了声:「昨天发了一点奖金,想到你的鞋三天前不是坏了嘛,就给你买了一双。」

任雨拿起鞋子,黑色的光泽和精致的做工让她爱不释手。「肯定很贵吧,你又乱花钱,」任雨问,「多少钱啊?」

「不贵,托一个同事买的高仿,」张昊将面包、煎蛋和牛奶放在餐桌上后,走进屋里说。任雨将鞋子穿在脚上,越看越欢喜,抱住张昊吻了起来。这一吻让张昊心里「咯噔」跳了一下,燃起了他的激情。

他将任雨抱起放在床上,脱掉她的睡衣,露出只穿着一双高跟鞋的胴体。「要上班了,你干吗呢?」任雨一边笑着,一边对张昊半推半就,但是两个人都知道,这个早晨非常适合,适合在早餐前消耗掉一些能量。

任雨上班时间比较早,两人结束后任雨已经没时间吃早餐了,张昊坐在餐桌前,陷入了沉思。当时去找计谋是出于一种难以压抑的冲动,当这股冲动换算成银行卡里的五百万余额后,张昊发现自己有了一个大麻烦:自己没法解释这么一大笔钱的来路。但是不解释,就没法正大光明地花出去。

实话实说未尝不可,但是要让任雨接受自己拿八年的寿命换了钱,还是有些麻烦。不过目前的一个好处在于,自己现在还有四十九年可以活,到时已经七十三岁了,腿脚估计都不利索了,所以这辈子也不算有什么缺憾。所以,张昊想着,找个机会要和大伙说说。

这个「大伙」指的当然就是任雨和张铁勇夫妇,这个机会就选定在两人结婚的百天纪念日上。

张铁勇和刘娇这辈子还从来没有到过北京,尤其是张铁勇得了抑郁症之后,更是很少出门。在飞机降落前,两个人隔着窗户看着布局四平八稳的北京城,由衷地为儿子的出息感到高兴。

出了机场后,两个人按照张昊的指引来到停车场。一辆丰田 SUV 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车窗落下,露出张昊戴着墨镜的侧脸,「爸,阿姨,上车。」

「昊子,你怎么来了?」张铁勇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下午四点,「这会你不是该上班吗?」

「今天请了假,专程来接你们。」张昊说完。

「你买车了?」张铁勇了解任雨家的情况,所以不知道张昊哪里来的钱。

「当然不是,这个是租的。」张昊这次倒没有撒谎,他是想买来着,但是一没有户口,二没摇到车牌,所以只好租车了。

首都机场距离市区很远,而且路面有些拥堵,等到张昊开到任雨单位楼下的时候,已经接近七点了。张昊打通了任雨的电话,告诉她自己的父母来了,让她赶紧下班。

任雨之前并不知道这个消息,但现在张铁勇他们都已经到了楼下了,所以只好向总监请假离开。总监开始不批,最后任雨只好答应陪他下周去见一个客户,这才脱身。当然,这件事任雨是不会告诉张昊的。

任雨看到张昊租车,并没有觉得稀奇,北京城太大了,爸妈来了,租个车确实方便很多。但是张昊选的餐厅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据张昊说,这是一家融合菜馆,在 CBD 一所大厦的顶层,主打高端菜系的融合创新,之前陪领导见客户时吃过一次,味道很好。所以,在今晚这个特殊的日子,张昊定了这里一个靠窗的座位。

结婚一百天,确实很特殊。但是当张铁勇夫妇和任雨看到菜单上的价格前,没有想到今晚有这么特殊。「昊子,你选的这是什么地方?这不是吃饭,这是抢劫啊。」张铁勇看到一份拍黄瓜竟然要 90 元,忍不住有些愤怒。

任雨没有说话,不知道张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了上期信用卡账单和家里的一笔债务后,两人的存款应该只有三千多块了,今晚这顿饭吃完,两个人就要一贫如洗了。但是,张昊此时正认真地瞄着菜单,丝毫没有理会他们三个。

将菜单翻完一遍后,张昊叫来服务员,熟练地点了六菜一汤,还开了瓶红酒。任雨打开菜单的酒水页,发现单那瓶酒,就足以花光他们的存款了。

「爸,阿姨,小雨。刚才我点的都是我上次吃过觉得非常不错的菜,等下你们好好尝尝。」张昊坐直了身子,将手掌放在桌面上,「我知道这顿饭很奢侈,即使考虑到我前几天赚的那笔钱,这顿饭还是很奢侈。

「但是,借着我和小雨的结婚百天,我想和你们一起庆祝,真正庆祝下咱们一直闭口不言的事情,庆祝一下我之所以为我,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庆祝一下十二年前的那个晚上,我被选中的事情。」

张昊看向任雨,「小雨,如果我没有被选中,咱们的同学张菲现在已经离世九年了。如果我没有救她,我真的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得到你的青睐。」

张昊又看向刘娇,「阿姨,我的事情您都知道,如果我没有被选中,就没法看到您和我爸现在这么幸福。」

最后,张昊看向张铁勇,「爸,如果我没有被选中,我都不知道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张昊说完后,桌上四个人同时沉默了。服务员取来了红酒,打开后在四个杯子里倒上一些。

张昊打破了沉默,举起杯子,说:「我觉得为了了却生活的痛苦,是该往前再迈进一步了。所以,我现在有了五百万。虽然不是很多钱,但是足够让咱们所有人轻松地面对生活。」

张铁勇的脸铁青着,任雨面无表情,而刘娇看着张铁勇,也不敢说话。张昊只好接着说:「钱我已经分成了几个部分,第一部分帮小雨家把外债还了;第二部分给爸、阿姨还有小雨的爸爸交养老年金;

「第三部分,我在通州看了一套房子,不需要北京户口,房价也算合理,我准备把首付交了,写小雨的名字;第四部分,就存着定期,利息也可以补贴平时家用,我们也能够出国旅游了。」张昊看向任雨,希望从她的脸上得到支持。

任雨仍是面无表情,弯下腰,从脚下把鞋子脱下来。张昊看着她这一举动,以为她要将鞋子扔过来,举起手准备挡一下。任雨却只是轻轻问道:「这鞋子不是高仿的吧?这是你几天的寿命换来的吧?」

张昊将手臂放下来,点了点头,「我当时还没想好怎么和你说。小雨,你听我说,像我这样被选中的人不止一个,还有一个人。他能查看人的寿命,他帮我看过了,我还可以活四十九年。四十九年,那时候我们已经白头到老了。」

任雨听完,闭上眼睛,眼泪从两颊滑下。接着任雨又弯下腰,将另一只脚的鞋子也脱下,两只一起放在桌上。周围的客人和服务员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任雨突然笑了,「张昊,你答应过我的,再也不拿自己的生命去救别人。」

「我是答应过你,但是我这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咱们大家。不瞒你说,我更多是为了你,为了给你更好的生活。」

「这五百万有我妈妈的命重要吗?你有没有想过,因为爱你,连生我养我的妈妈我都忍住了,你居然觉得这些钱对我来说更重要?你混蛋!」

任雨不断地摇着头,退后着站了起来,「你答应过的事情,我已经不敢相信了。也许你哪天会再拿生命去换些什么来也说不定。我突然发现自己不再认识你了,这样生活下去,我会死掉的,再见吧张昊。」

任雨光着脚向前走了两步,猛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对张昊说:「你有没有想过,你被选中的原因,并不是让你有和别人不一样的一生,而是为了让别人能和你一样能有正常的一生。你觉得因为你被选中了,就一定要受上天眷顾,不用承受生活的痛苦了吗?你这个自大狂!」

张昊看着任雨光着脚走出餐厅,神情有些恍惚。任雨是他去找计谋的原因,现在他有了给她幸福的资本,但任雨却要离开他了,一点都没有犹豫,一次都没有回头。

此时,张铁勇也站起身来,轻轻念着:「八年,八年,之前全加在一起也才七年……」一步步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张铁勇转过身来,看了眼张昊,像是喉咙被卡住了,几次张嘴都没有发出声音,只好默默地走出去。

六年前的那个晚上,在得知张昊已经用掉七年的寿命时,他已经感到绝望无助,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在对抗抑郁症的过程中,熬过无数次想要结束自己生命的意念,那些意念没有任何一次像今晚这么强烈。

就在刚刚,自己的儿子轻描淡写地告诉他又有八年寿命没了,张铁勇走进电梯,觉得周身的神经都在刺痛。疼痛减轻一些后,张铁勇靠在电梯的角落里,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承受张昊下一次告诉他这样的事情了。

刘娇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她走到张昊身边,抚摸着张昊的脑袋,对他说:「孩子,这不怪你,谁都是第一次活,没人能活得明白。但是,你做得太错了。你是阿勇的孩子,是小雨的丈夫。你的一生不只是你的一生,还是阿勇的一生,更是小雨的一生。」

刘娇拿起张昊的手机,接着说:「它是选择了你,但也一样选择了我们。你抛弃了我们,这让我们很受伤。现在,阿勇一定认定自己浪费了你更多的寿命,他的抑郁症这辈子恐怕是好不了了。无论怎样,你不该让你爸爸这么自责。」

说完这段话后,刘娇也离开了餐厅。张昊看着杯中的红酒,才发现自己其实从来都不爱喝这个。张昊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父亲和任雨,但是他相信这只是暂时的,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自己,都是为了他们。自己还有四十多年寿命,一定能修复关系,张昊心里想着,将四个杯中的红酒都一饮而尽。

楼下突然传来汽车防盗的声音,让张昊浑身颤抖了一下。他向楼下望去,人群聚在大楼下面,围成一个黑色的圆圈。圆心是一辆车,车顶凹陷下去,托着一个仰面朝上的身体。张昊咽了下口水,招呼服务员来埋单,然后拿着剩下的半瓶红酒乘着电梯下了楼。

地面乱作一团,保安努力将围观的人群从大楼周围向外驱逐,尽可能地保持大楼的秩序,但车上那个人是谁?死了没有?为什么而死?他们毫不关心。围观的人群也是一样,他们认定这个人铁定死了,所以没有义务再打 120,可以放松地围观这出不常遇到的事故。

只有三个人认得出车上那个人灰色的卡其裤和棕色的大头皮鞋。任雨和刘娇在距离车子十米左右的地方,跪在地上抱头痛哭。而张昊一步步向尸体走去,走近后他可以看到车顶已经几乎被压塌,自己的父亲张铁勇是一个多么壮实的人啊。

张昊想到那个早上,张铁勇将他从睡梦中托起,看到屋顶的风扇就在自己眼睛旁边,那时,他相信只要张铁勇想,可以把自己托到天上去。可就是这么一个健康的张铁勇,自己亲手救回来的父亲,被自己抛在天上,然后被坚硬的车顶接住,变成了一摊肉饼。

张昊将瓶中的酒一饮而尽,摇摇晃晃地向远方走去。

任雨出席了张铁勇的葬礼,在第二天彻底搬离了北京,回到山门市。她没有拿张昊的一分钱,也没有再对张昊说一句话。

张昊没有买房子,省下的钱也没有一个他在乎的人愿意收。所以他背起行囊,去往世界各地,用了整整一年时间,刚好把钱花完。当他只剩最后一千美元的时候,他来到斯里兰卡的海边。

太阳有些怒气,沙滩像是厨房里煎牛排的铁板。张昊裸着身子躺在无人的角落,皮肤已经没有办法更黑了。这片海因为偶尔有鲨鱼出没,所以并不适合游客。后天就是他的二十五岁生日,他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这个计划就是在生日这天,和计谋引荐那个富豪再做一笔买卖,一笔可以支撑他这么放浪形骸一辈子的买卖。

张昊制定这个计划的初衷出自一个月前的两条朋友圈,分别是刘娇和任雨发的。张昊当时正在希腊看帕特农神庙,突然得知了「布丁」的死讯。「布丁」是一只猫,一只本应死于出生一个月后的风雨夜,但是机缘巧合下度过了十三年的猫生,寿终正寝的猫。

而任雨的朋友圈是一封红色的请帖,列明了结婚的对象、日期和酒店。

张昊坐在神庙的台阶上,看着这坐落在石灰岩的山岗上的、耸峙着的、巍峨的矩形建筑物。两千多年的沧桑之变让它的庙顶已坍塌,雕像已遗失,浮雕已侵蚀,丝毫不见当年巍然屹立的风姿。

张昊触摸着破败的残垣,感觉自己虽然只有二十五岁,但是生命的希望之光也已经如这神庙一般湮灭了。自己的一年生命坠楼自尽,两年生命寿终正寝,四年生命与自己已毫无干系,八年生命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了灭顶之灾。

「狗屁超能力」,张昊又想起计谋一年前的评价,真他妈贴切。

张昊在生日的上午来到了富豪的家中,买卖的金额计谋已经帮他谈拢,一共 1.5 亿,计谋分成百分之二十,张昊最后可以拿到 1.2 亿。事情进展得顺利,张昊确认钱到账后,打车去往北京机场。

在候机室里,张昊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次离开,就再也不会回来,自己的一生就此尘埃落定。飞机有些晚点,张昊打开朋友圈,随意翻看着。突然,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跳漏了一拍。

任雨发了一张婴儿在病床里打着点滴的照片,配着的文字是:杀不死你的,会让你更强大,小蛋糕,你要坚强!

原来已经有了孩子,张昊回想起和任雨在张铁勇葬礼上的最后一次见面,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机场的广播响起,提示张昊该登机了。

张昊乘着机场的摆渡车到达美联航的飞机前,在登上飞机时,金发碧眼的微笑着问候张昊。张昊看到她空姐服上的标签写着「Selina」,冲她不怀好意地挤了下眼睛。

就这么过一生吧,也许死于空难,也许死于战火,也许死于艾滋,张昊在心里苦笑了一下。飞机即将起飞,空姐提示大家将电子设备关闭。张昊摸出手机,摁住了关机键。

突然,任雨朋友圈的那张照片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不对!张昊松开了按键,再次打开朋友圈,将照片放大后,张昊向飞机的出口奔去。

北京离山门市大概三个小时高铁,到达山门市后,在去往医院的出租车上,张昊先是咧着嘴笑了一阵;拨弄了一会手机后,又开始不停地流眼泪;又过了一会,再次咧开嘴笑了。出租车司机将他丢在医院后,像躲瘟疫似的离开了。

张昊从那张照片的标签上看到了医院的名字,也看到了「小蛋糕」在病房里的床号,但是不知道她在哪个病房,只好拨通了任雨的电话。

电话被挂断了,张昊再次拨过去,又被挂断了,张昊又一次拨过去。

「喂。」任雨的声音冰凉

「我就在医院楼下,让我见一眼小蛋糕。」张昊恳求道。

「不。」任雨挂断了电话。

张昊又拨打了几次,任雨才接,「喂。」

「让我见我的女儿。你发的照片上标注着病人信息,她已经三个月了,不可能是你和你现在老公的孩子。」张昊声音颤抖起来,「就是那天早上,我送你高跟鞋的那天早上,我们创造了她,对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任雨接着说:「她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走吧。」

「怎么和我没有关系?」张昊喊了出来,「我是她爸爸。」

「再见。」任雨只说了这两个字。

「等等,等等……」张昊哀求道,听到电话暂时还未挂断,接着说,「我让人查了,小蛋糕,小蛋糕她只能活到八个月,不过我,我能救她,我死了也要救她,但是,你让我见见她好不好?就一眼,我就见她一眼。我保证之后再也不会出现。求求你了,小雨。」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直接挂断了。张昊瘫倒在医院的大堂里,大声怒吼着:「你为什么这么狠心,我是她爸爸啊,为什么不让我救她,为什么!我是她爸爸,我只有她了,为什么?」

就在此时,他突然知道了子女的生命对父母意味着灵魂的脊梁,脊梁塌了,人的魂也就没了。一年后的今天,张昊终于理解了张铁勇坠楼时的痛苦,可是昔人已去,再无法弥补。

张昊垂着头,再次打开朋友圈,看着「小蛋糕」的照片。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他的面前,张昊抬起头,任雨仍是没有任何表情,转身向着电梯走去。

张昊拿着手机跟在后面,又一次向那个神秘的微信确认自己的寿命,当电梯到达四楼时,微信消息到了:实时寿命五十七岁十七分六秒。现在是晚上八点半,距离张昊的二十五岁生日还差三十分钟。一共还有三十二年四十七分零六秒的剩余。

任雨并不知道上午的事情,在进护理室前,叫住了张昊:「即使你用十六年寿命救了她,接下来的三十二年,我还是请你不要出现。」张昊心里先是有了一股暖流,眼前的这个女人还记得自己剩下多少寿命。

接着就是对上午那笔交易的无尽懊悔。此时他确信无疑,手机里那款「Miracle」APP 也许真的是一个诅咒,让他在希望与绝望的交替中受尽折磨。

还好,这一切就要结束了,张昊打开手机上的 APP,一行熟悉的字显示出来——

「第五次消耗的寿命为三十二年,你现在要尝试吗?如需要,点击确认后,将相机对准要拯救的生命,如不需要,选择退出。」

二零一八年九月三日,医院护理室中。当张昊手机上显示「已处理完成」的时候,手表刚好指向二十一点整。

二十五年前的此时,张昊到这个世界。而现在,张昊看着挂着点滴的「小蛋糕」,紧紧握着她的小手,庆幸自己的生命通过手机中那个神奇 APP 延续了下去。任雨和丈夫站在旁边,一直屏着呼吸,直到看到「小蛋糕」的脸色奇迹般地从惨白慢慢变得红润,任雨才哭了出来。

哭声敲击着张昊的心脏,他感觉脸上有一丝温热滑过,像是初二那次放学时,任雨的眼泪落在自己脸上的那种感觉。张昊本以为任雨此时会看他一眼,无论是感激或是怨恨,但她没有。张昊用手抹掉眼泪,退出房间。关掉那个吞噬了他三分之二生命的 APP 后,挂钟指向了二十一点十分。

张昊从钱包里拿出银行卡,放在桌上,写上「赠小蛋糕」四个字。密码是两人仍是夫妻时的共同密码,所以不用再写。张昊将钱包收起时,不经意间又看到了那张照片:一年零三个月前,张昊和任雨结婚的婚礼现场,张昊从后面拥抱着任雨,张铁勇和刘娇在一旁笑意盈盈。

张昊从未想过,拥有超能力后,自己会在二十五岁就迎来了终点。也没有想到,自己在终点时会是这样的孤单。在濒临死亡之时,他突然有些慌张。不能死在这里,他的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于是他迅速冲出屋子,来不及关上房门,就跑下了楼梯。

医院挨着马路,张昊招手上了一辆出租车,「去哪?」

「师傅,你尽管开,离这越远越好。」

「好的。不用找了。」张昊从钱包里把一叠钞票都交给司机,然后听到引擎轰然启动。

此时手表的时间跳到二十一点十七分整,6,5,4,3,2,1……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

现在是北京时间2020年2月1号晚上10点42分。我在北京首都机场E20登机口附近的"翡翠小厨"餐厅一进门左手边的餐桌上刚刚吃完一份炒饭,喝了两大杯白开水。

金色的暖色调灯光温暖着肺炎疫情下的出行者们,近十年没少来首都机场坐飞机,今天也许是我见过它最安静的时候。我在自己的位置上能清晰听清楚周围每个人说话的声音,孩子吵嚷的声音,一个黑夹克男生玩手机的声音,一个绿色毛衣姑娘看连续剧的声音,时不时走过服务员阿姨的脚步声音等等,对,是可以听清楚那种。

第一次从北京飞到中国的人对北京的机场和火车站印象一定很深刻,有一次和白俄罗斯朋友埃琳娜聊天聊到她第一次去中国参加暑期汉语夏令营的感受,她说自己被北京机场和火车站的人吓到了,要知道整个白俄罗斯人口也就950万人,比老家徐州一个市的人口都少200多万,哪里见过这么多的人集聚在一起,更何况中国人喜欢热闹,说话声音也比较大,所以埃琳娜开玩笑地对我说:"我当时被震惊了,不过还好提前还有心里准备,但是同行的年龄15、16岁模样的小姑娘差点被吓哭了"。

当时听着是很可爱的玩笑,但是今天我感觉首都机场真的安静许多,也给了独自坐飞机的我一段难得的独处时光。

回想从徐州到北京一路向北的4个小时,感受颇多。

今天我从徐州下午2点多出门,爸爸妈妈今年都退休了,朝夕相处了18天以后,两位我至亲的老人亲自开车送我到徐州高铁站。出小区的时候门是关着的,见我们出门,热情的门卫大哥赶紧把黑黑的铁门推开,是的,因为疫情,和我所在的小区一样,整个徐州市的其他小区也都关上了门,除了本小区的住户,其他人是不能进了。

18天里头我们在家待着,除了去耄耋之年的奶奶爷爷家看看,几乎哪里也没有去,甚至在对中国人颇为重要的春节期间,走亲戚串朋友的习惯也都改成电子祝福了,在1000多万人口的徐州这样,在14亿人口的中国各地几乎都这样。当然,这疫情也让平时各种忙碌的中国人有了机会停一停,关注下自己的家人,关注下自己。

从家里到徐州高铁站的路上车很少,绕过修地铁的弯儿,顺着高架路不到半个小时我们已经到了目的地。父亲总是默默地为家里付出,为家里担当,他并不是喜欢唠叨的人,但下车的时候还是一再嘱咐:"要注意安全,看好东西,到了要报个平安……"边嘱咐边帮我拿了行李,妈妈拉了手刹之后也来和我拥抱道别,儿行千里母担忧,交代了几句后告诉我:"我们看你取好票再走。"取票大厅里没有几个人,迅速取好票以后我便出来和父母挥手道别。母亲爱得细致,父亲爱得深沉。

往常热闹的徐州高铁站今天也格外冷清,依稀记得10年前第一次坐高铁到现在的徐州城市变化可谓一日潜力,作为京沪陇海铁路交汇之处徐州站哪天不是人头攒动,但是像今天如此安静的高铁站确实绝无仅有。

卫生检疫的姑娘用红外测温枪测量了我的体温后让我进入了安检区,带着托运行李和手提行李过了安检,自己身上被扫了一遍后我便进入了候车区。走到加热水的地儿,拧开我随身携带的黄色保温杯加满水后,我便找了个靠近检票口的位置坐下了。看着周围的人,哪个不是面带口罩形色匆匆,哪个又没有什么挂念?我拿起电话打给了爷爷奶奶,一番嘱咐汇报之后便静静等待入站上车。

中国的电子化和信息化确实非常先进,从线上支付到无纸车票和人脸识别确实方便了在中国生活的人民,也在倒逼着人们不断学习更新自己的知识储备,反观欧洲则显得休闲许多,做事情不急不躁,一板一眼,怪不得很多在欧洲留学的学生说自己去欧洲是体验"乡下生活"了。听到火车站的播报,说我的G132列车可以进站了,于是拿着二代身份证刷了一下,通过人脸识别就进了站,这要是放在白俄罗斯可能还得让人好好适应一下。

上车再次颠覆了我对春运的认识,因为无数次的经验告诉我,春运人多嘈杂各种无序,但是疫情之下的乘车人井然有序,甚至多了一份谦让。我在7车厢,把大件行李放到存放处后,发现整个车箱也没几个人,偌大的几百人车厢里也就十几个人,和父母半开玩笑地说仿佛是做了个专列去北京,比钟南山先生从广州去武汉的待遇还要好了。

列车15点08分准时发车一路向北,望着车窗外不断向后的站台、路干、树木我知道2020年的征程正式时开始了。车厢没有往日的喧嚣,只能听到列车在轨道上行进的声音,和偶尔会车的声音,当然也少不了车厢里不时会进行的报站声。抬头可以看到滚动播放的疫情预防须知,而窗外则是灰色的天空。列车开得非常平稳,看会儿窗外,刷会儿微博,看到网友对武汉红十字会的质询,看到地方官员酸甜苦辣,看到医疗系统的一线拼杀,看到商界企业家筹备物资联系捐款捐物,看到学界的探讨,看到无聊人的无事生非,看到好事者的泄愤,看到在各自岗位上每位劳动者的担当。

坐在高铁上不知不觉可以睡着,醒来已到德州。乘务员姑娘给了每个到北京的旅客《旅客信息登记表》,填写好了姓名、电话、车次、座位、抵京住址,出站口给到执勤的工作人员以后才能离开。起身接了一次热水,上了洗手间,看到洗手液竟然也是如此亲切,"戴口罩,勤洗手,避集会"已经充满生活的每个角落,融化在百姓的血液里了。毕竟,一个时代人的行为受所处时代影响,这两天看山东卫视播放的《父母爱情》讲述了经历文革那一代人的故事,老一辈所经历的,也许也正是他们现在处事风格的原因吧。

18点30左右列车抵达北京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交了信息登记表之后便乘坐机场大巴到了首都机场T3航站楼,和火车站一样,这里人也较往日少了很多,比起值机花费个3个小时,这次前边只有5个人,可能和很多其他国家的航班停运,以及对中国旅客限行政策有关系。提前回明斯克的思成同学发朋友圈说要在家隔离14天,他带着口罩尽量不给当地人造成麻烦,但是也有很多本地白俄罗斯人担心跟他同程一个电梯和面对面交流,疫情面前人人平等,外国朋友看我们从中国来的人的心态和我们这些不是武汉人,看来到自己城市的武汉人的心态似乎也有几分相似。

我的思路被进来吃饭的几个欧洲面孔说着德语的男性打断了,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开着公放音响播放摇滚乐,反正说话声音比之前几个开着手机公放看电视剧的中国人夸张一些。看着他们,联想思成同学回明斯克的经历,我想到其实每个国家再好也不意味着那个国家的人都好,素质都高,而国家形象和每一个生活在这个国家的人却密切相关,身在海外的话,这种感觉会异常强烈。似乎我们每个人生来便被贴上了各种标签,他来自哪个国家,哪个城市,读了哪个学校,在哪个公司工作过,他爸妈是谁,他亲戚是谁……我们选择不了天生的一些条件,唯有后天是在自己手中,而我们所能自主选择的一切则会成为我们身边的人、我们的亲人、国人的标签,无论他们愿不愿意,是感恩开心,还是愤慨无奈。

耳畔是操着一口德语欧洲青年无礼夸张的笑声,他在用德语在北京机场和一位中国女士解释晚餐费用的事情,仿佛这里不是德国,无人监管,便可以不修边幅。不知不觉已经到了2月2号凌晨,再过半个小时我将乘坐国航运营的飞机飞往德国法兰克福,然后转机飞回明斯克,在14天的在家隔离后才能返回工作岗位。

在美国、英国、德国、新加坡、俄罗斯等国家航空企业相继停飞中国航线的时候,感恩身后有祖国中国国际航空公司运营的飞机把我送到法兰克福得以转机,可以生在今天的中国真好,我要收拾收拾准备起身出发了。只争朝夕、不负韶华,未来的中国就是现在的我们,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我们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担当起了自己的责任,今天的我们应该如何做好自己的事情,守好自己的本分呢?

如果想成为一个有才能、有价值的人,想突破职场困境,走出职场迷茫,那就需要打造自己的职场核心竞争力,不断提升自己的能力,才能越来越成功!

推荐大家保存并扫描下面的二维码,学习如何打造职场核心竞争力,实现人生飞跃!

声明:素材与图片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联系处理。

}

楼主您好建议您直接发送到携程旅行网的当地结伴上,会有更多结伴的人看到,能拼到的几率也会大很多希望能帮到您,望您采纳谢谢

}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厦门高崎机场几个航站楼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