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些冷，空气中泛着薄雾。

不甚平整的街道用碎石铺了，马车走在上面发出富有节奏的喀拉喀拉声，就像是绞刑架升高时的动静。

两旁是石砖垒起的低矮屋子，炊烟自瓦顶徐徐冒出，在空中飘起灰色的缎带。

街灯也结了一层白霜，挂着的旗帜在猎猎作响，上面绣了安卡尔王国特有的花纹，算是给小镇添加了一点生气。

马车的动静起初不是很明显，但是随着距离的拉近越发响亮起来。仔细地听，不是单匹马儿的嘶鸣，而是好几匹——嘴里吐着白烟，并排跑在人烟稀少的街上。

当马车的轮廓显现出来，看到的人无不大吃一惊；那是瓦德尔子爵的徽章，就刻在马车的一侧，镀的金箔微微发亮。

瓦德尔子爵是小镇的领主，但他几乎从不光临这偏僻的旮旯，平时居民们能接触到的也只有税官和他的夫人。

此时坐在马车前座的车夫稳稳拽着鞭子，抿着嘴看向前方，脸上镇定自若，眼神凌厉，看起来还有一股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

在马车的帘幕后，两个人正严肃坐着。左边的男子，霍顿，身上虽然穿了礼服，却没扣领子，蓄了一脸乱糟糟的胡须，头发像个鸟窝。此刻他单手捏开一颗核桃抛进嘴里，另一只手拿着一瓶烈酒津津有味地喝着，眼神不住往窗外飘。

另外两个，一男一女，男的叫弗兰克，标准贵族打扮，深蓝色长袍有华丽的银色纹路，左胸是瓦德尔家族徽章，腰间挂了轻剑，双手放在膝盖上笔直坐着。

女孩年纪不大，约莫十六七岁，娇小的体型在长裙下一览无遗，素白打扮让她像是荷莲般美丽，及肩的柔顺黑发铺散在背后，眼睛如黑曜石一样炯炯有神。

“亲爱的弗兰克，一会见到那个伟大的狩魔人后，出面谈判是你负责吗？我只要在旁边看着就可以了吧。”

喝酒的壮硕男子动了动，往后一靠，绒布沙发座椅委屈地皱成了一团。

“霍顿，按照计划要是谈判失败了，我可能需要你出手把他杀掉。”弗兰克脸上神色如常，但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似乎对沙发有一丝同情，但表情掩饰得恰到好处。

“杀了他？一个狩魔人？大少爷，你别开玩笑了——他们的传说可是从你还在母亲肚子里游泳时就开始流传起来，就算谈判失败，我们也拿他没办法。”

“但我听说他是个贪财的家伙，专门狩猎可以化形的魔物然后倒卖给贵族。近十年隐居在小镇里也只是因为得罪了某条恐怖的巨龙。他竟然想过要把巨龙卖给国王！真是不可理喻的疯子。这样的人，武力值应该不是很高。”

晨雾中传来阵阵钟声，一遍遍回荡在康奈尔的土地上。镇子中央教堂那钟楼上出现了一个身影，稳定而有力地来回摇晃着铜钟。

车内三人撩开窗户的帘子，霍顿长呼一口气，哈哈大笑起来。

“好久都没有离开王都的乌烟瘴气了。这钟声，真是让人闭目凝神啊。”

“霍顿先生，闭目凝神不是这样用的。”女孩翻了个白眼。文盲真的讨厌。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你们听的懂就行。”霍顿扭扭脖子，“各位，以德服人的时候到了。”

“麦凯格，天气好冷哦。”

老婆婆穿着棉袍，在门外拿着枯枝扫帚，卖力地干活。

“是的呢，桑依婆婆。”

沙哑的声音从矮房内传来，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酒香。

“麦凯格，人好少哦。”

沥沥的水声响起，还听到有人啧了一声。

“是的呢，桑依婆婆。”

“麦凯格，尿尿小心哦，天气冷，别冻成冰棍了。”

“是......桑依婆婆，不会的啦。”

“麦凯格，有马车来了哦。”

片刻，一个披着灰色斗篷，穿灰色厚布衣和短靴的男人从肮脏的玻璃窗后看了出来。他伸手推开门，摘下手套摸了摸鼻子。

他从来不会质疑桑依婆婆的听力，天知道这个老巫婆是怎么如此敏锐的。

晨钟的声音浑厚而悠长，街道上开始有了点生气，房子的窗户一扇扇悄声打开。街道远远的另一头，果真有马车驶了过来，三匹毛色发亮的壮马卖力跑着，马蹄敲击在空旷的街道上。

“是瓦尔德子爵的车——只有一辆。”麦凯格掏出扁瓶，喝了口气味强烈的烧酒。

“一辆马车？里面不会坐着税官吧。那混蛋上个星期才来过......”

“桑依婆婆，他没收你的钱。你和疯子一样拿起扫帚追着他和他的护卫揍，于是他就跑开了，之后也没有再来过。”麦凯格挨在窗边，小口小口地喝着酒，脸上淡淡的疤痕开始泛红，像是注入了某种生命力。

“看到收钱的人总是要警觉的。不然倒霉的就是下一个——”桑依婆婆停下扫地，抬头。

麦凯格指了指马车的方向，后者已经近了很多，能看清车夫的五官。

桑依婆婆默默站着。风突然颤动了一下，有可怕的气势在一瞬间被释放了出来，横扫数百米的街道，然后随即消失不见。老婆婆重新弯下腰，继续扫地。

“怎么样，后生可畏？”麦凯格兴致缺缺地走回屋里，打趣道。

“没什么，一个五阶的小毛孩，倒是车子里面看不太清楚。”桑依婆婆扫干净了屋前的尘土，把扫帚一丢，用力地咳了两声。

“你的肺病真的不要紧嘛？”麦凯格端出一碗汤，和老人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雾气升腾，融进了这平凡小镇的风景中。

“没事，以前穿过死亡峡谷时留下的老毛病。哎呀，那时候我听说你在满大陆推销你的蘑菇精，说什么晚上为爱鼓掌时能嗨翻天，现在年轻人的口味真是搞不懂......”

两人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就像无数个早晨那样，但仔细去听，他们谈话的内容却堪称匪夷所思。

至少没有哪些居民会把刺杀国王当成喜剧故事分享，再聊一下养殖魔蜥娘的心得，最后谈谈神殿祭司长童年时尿裤子的经历。

但是两人都没有主动问起对方的事，轻松避开这个话题，维持着超乎寻常的默契。

“然后他就告诉我，公爵的妻子其实很难看，害得他失眠了一个晚上，哈哈哈哈嗝，和公爵偷情之后祭司长就骑着马跑了。对了，那个家伙从我这里买了十几只史莱姆，当然，都是成年史莱姆......不知道他有没有开发出什么新的Play......”麦凯格笑了笑，“对了，你不觉得它在减速吗？”

“什么？公爵的妻子？哦不，马车，对的，它在减速，然后朝我们来了。”

桑依婆婆咦了一声，“他们是来听故事的吗？”

麦凯格摇摇头，叹了口气，“不，大概没有人想知道祭司长和公爵妻子偷情的故事。这些东西知道了，是要掉脑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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