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入手俏东 方飞美地板和圣象哪个好,请问,觉得怎样?


2018-09-03 17:3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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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买来是装修房,油烟机是开发商给装好的某著名品牌欧式机型,厨房的油烟问题困扰很久。稍微做点辣菜就呛得很,一直怀疑是油烟机的问题,但因为拖延症迟迟没有下手换。今年夏天天气很热,7月下旬开始几乎天天都要开一整天的空调,通风条件差了很多,油烟问题更加突出了。一个多月下来感觉客厅的地板、餐桌、椅子上都有一层油烟垢似的,黏黏糊糊非常难受。网上查信息咨询了某品牌的号称可自适应巡航的侧吸式油烟机,订单都下好了,只是送货时间待定。咨询过程中发现止逆阀的尺寸需要自己先测量好,于是就弄开吊顶看了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的止逆阀并没有固定好,而且叶片也不能严丝合缝非常容易跑风进来,更坑爹的是止逆阀中还有一个貌似是防虫的过滤网,已经大部分被油烟污垢把孔给挡住了!怪不得厨房炒菜时油烟味很大还热得不得了,炒个菜几乎都要汗流浃背的节奏。来两张旧的止逆阀照片,贴了“定期抽出清洗油污”的位置是一个滤网,里面的网已经被我剪掉,没有拍照片。看来光有油烟机不够,还得配上靠谱止逆阀,所谓好马配好鞍嘛。第一就想到在张大妈家找各种文章。潜水几日看了很多篇油烟机方面的文章,还仔细浏览了值友们的很多留言,众里寻他千百度,最后找到了一款号称有专利技术的止逆阀:止逆阀的阀体是透明塑料制作,可以方便随时观察止逆叶片的开合情况(后面有图);阀片边缘用了硅胶膜,密封性非常不错;阀片上还装了小磁铁,可以通过调节止逆阀体上的两个小螺丝与磁铁的距离产生一定的磁力增强密封性。果断下单,很快就收到了,拆箱配件如下:根据商家提供的视频和说明,开始安装了。第一步:拆除旧止逆阀的底座:这一步很容易,原来的胶已经松动,也没有用螺钉固定,一拉就开。(开发商偷工减料啊。。。)坑爹的事情来了:这根铁管是天然气管道,从下面这张图的角度能看得很清楚,铁管和放置排烟管的位置有>3cm的重叠,就这点重叠的位置可把我折腾坏了,后面会详细说。第二步:排烟管与止逆阀连起来。有两种方案,方案一是先把阀体装到底座上,再固定排烟管。这方案难度很大:外侧缠胶带固定还行,里面那侧很难伸手进去,而且也不容易缠稳固。方案二是先把排烟管和阀体固定起来,再用阀体对接到底座去。排烟管长度足够,靠近原来止逆阀的部分油污很多而且有破损,我就尝试剪掉几圈,怎奈排烟管壁上的铁丝(钢丝?)非常结实用剪刀掉剪不断,几乎报废了我一把小剪刀。一看时间快到中午,于是就去外面吃午饭顺便买个老虎钳。虽然方案二排烟管和阀体固定得比较好,但和底座对接的时候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了。排烟管的钢丝弹性特别好,而且我也不是太敢用蛮力,万一排烟管被弄破,油烟岂不是都抽到厨房吊顶里了!弄得汗流浃背还是没有固定到底座,被天然气管顶歪了的排气管把阀体挤成了斜的,要把阀体卡到底座里非常困难。中场休息了一阵,吃了一块光明白雪冰砖后状态恢复,继续最后这步终于卡上去了。弄完发现其实靠墙那一侧的胶带都被往外拉出去了一段距离。保险起见我剪了两段胶带,加固了阀体靠墙那一侧与排烟管的粘合。终于大功告成,下面是使用图:本来想晚上烧个菜试试,实在没有体力了。能明显感觉到的就是,如果换做以前周六的晚上六七点中,厨房里早就能闻出楼下邻居家是在做红烧肉还是鱼香肉丝^_^,今天一点味道都没有闻到。希望这个止逆阀能好好工作!关于油烟机的更换,查了在用的欧式油烟机的参数:排风量17立方米/分钟,最大静压是320Pa,标称风压≥245Pa;网上订购还未到货的的新机:排风量15立方米/分钟(但可自适应巡航最大到19),最大静压350Pa,标称风压270Pa。看参数而言我觉得新机并没有显著的优势,当然侧吸本身会离炊具更近。再加上本月的花销严重超支,于是申请了新油烟机的退款。更换止逆阀后,用现有的油烟机试试效果再做决定吧。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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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文】我当着皇帝的面,大口喝下苦辣的避子汤。他露出担忧的神色,「此药伤身。」我将空碗放下,「如此,你我皆可安心。」他默默的不说话,大约是眼中快意不想让我看见,像我这样懂事的皇后,他怕是要笑醒。1晋国之内,无人不知道我阴梦施是个贤后。基于前朝最后一位皇后的残忍疯癫,我丈夫称帝后,我的家族因在辅佐陛下即位,护驾有功,我因为家事显赫,又是前朝贵族之后,顺理成章地,成了晋国开国的第一位皇后。不嫉妒、俭朴、宽容,家族为夫君成就霸业做出积极贡献,我自觉为人机敏聪慧,平时嘛,也算谦虚低调。其实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况且,这贤良美名因有前人对比,便得的更加容易些。我不嫉妒,是因为我不爱我的夫君,任他遍娶天下美人,我未曾爱过,也就不会心痛嫉妒。至于俭朴,我早已看淡奢靡。我母亲是前朝郡主,父亲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富商,从前天下世道艰难时,我从未辛苦过,如今随着夫君建立了晋国,百废待兴处处朝廷都要用银子,自然简朴些,美味珍馐金银穿戴什么的,在和从前一样,有些说不过去。从前我都得到过,也不觉得失去了多么难过。清淡的餐食令我保持纤弱美丽的体态,珠钗尽卸令我觉得头颈轻松。至于什么聪慧机敏,低调谦虚,不过是阴氏家族给我营造的贤明身份。目的吗,是为了让我在皇后之位上,少些争议。陛下曾有位原配妻子,是荆州一位姜姓教书先生的女儿,没有家学渊源也没有显赫身份,只是个肚子里有点文墨的丫头,在往前看十年,我夫君还不是帝王,只是个街市上喜欢结交游玩的手艺人,和一位教书先生的姑娘婚配,他也算高攀。不知道他是如何同自己的结发妻子说的,总之,他说服了他的结发妻子,她的原配夫人成了妾,我成了他的妻。若是那日向陛下引荐我时,他能够大手一挥,说他已有结发妻子,不会在迎其他女子为妻,我大约还能高看他一眼,起码没有愧对一个女子十年的倾心以待,然而他甚至没有犹豫,眼含热泪的抱着我父亲的手:“能娶到阴家女,是我的福气。”纵然他横扫中土,凭借自己的双手和谋略,成就了自己的皇权霸业。我也对他喜欢不起来,他太功利,也太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今日能舍弃他的原配,明日也便能舍弃我。抢了人家的后位,我实在没什么可得意的。我父亲是个薄情之人,商人重利,追求我母亲也是为了一个皇商的名头。当日花前月下将我母亲忽悠到了手,将神女请入了家中,却寻了一帮妖精在家里斗来斗去。我母亲被恶心了半生,我嫁入皇家,母亲前半生在宫廷中,早就知道宫廷的腌臜。“阿梦,人心叵测,无爱,可一生轻松。”2皇帝即位的那日是四月初八,往后每年的四月初八,陛下都会在清凉台设置家宴,宴请那些昔日将他推上帝王之位的功臣们。“今日是家宴,爱卿们不必多礼。”我与皇帝站起来敬酒,陛下即位,靠的是聪慧的头脑,在推翻前朝的战争中,将士们需要有谋略的大脑,那时候皇帝李明诚是他们的领袖,一个将所有力量汇聚在一起,一致对外的决策者。陈明诚起兵之时,口袋里没有金银,是依靠我父亲的财力,给他购置了一个三千人的散兵部队,陈明诚虽然那时没有权势,但是脑袋精明,他甚至从未学过兵法,我父亲说,有的人,生来便是成就帝王业的。这种人哪怕不学习,不争夺,苍天也会伸出一双宽厚的大手,推着那被选中之人向前。确实,陈明诚不过是在酒馆里大骂着朝廷的无良,便被我那善于识人的父亲看重,以万贯家财倾力相助,为他筹谋粮草和兵刀,那时我尚在闺中,只是看着庭院中等待父亲的年轻公子,容貌不算卓越,但是五官却生的十分璀璨,他不说话,仅仅是站着,就能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他的身上。陈明诚靠着我父亲给他三千人,先收复了周边山野中亡命的土匪,他的部队也因为吸纳了这些山间的草莽,部队从三千人扩到了三万人。我在闺中听闻这个消息时,只觉得如今真是民生艰难。朝廷征税频繁,农民民不聊生,活不下去,也为了逃避赋税,便只能躲进山林,占山为王,从一个被抢夺的人,摇身一变,变成抢夺别人的人。听闻父亲支持的那个青年将军队人数扩到了三万人。我母亲是皇族中人,天下的局势,她看得清楚。“如今天下,除却皇室,权势三分,三方相互桎梏,一方是西面的青海郡,朝中下嫁公主予以血脉亲家的身份笼络,有这层关系,他们虽然搞些小动作,还算消停。东面的江南郡依山傍水,陆上军队不善水战,渡河又耗费大量财力,中宫不主动进攻他们占据水势,虽然兵少,却能站着天险,南方的蓉城郡,蜀地从来是易受难攻之地,山路崎岖有通天之险,与江南郡一样,都是接着地势优势,才偏居一隅。”“你父亲向来出手,谋求之物无所不得。为娘只是不懂,这个陈明诚,你父亲看上他哪一点了?”我停下手中的针,望着布料上的巍峨山河:“陈明诚在茶馆那日,父亲说,他看见了一条金龙掉在了茶馆处,他带着我急匆匆跑进去,只见那陈明诚站在人群之中,一脚踩着椅子,激昂的抨击着官家,气势非凡。”母亲饮了口茶:“那就是骗天下人的,你读了这么多书,那日还同你父亲出门做生意,怎么会相信他这话。”我从不喜欢刺绣,但也会为了家族的名誉将刺绣秀的全城出色,我姓阴,我父亲从小教导我,阴家的女儿,就算是女子,也要担负起家族的兴衰。阴家人,哪怕还余一口气,也要为家族的荣华增色。“我就知道娘不会相信。什么金龙入世都是胡扯。”我抬眸:“这陈明诚,身世若是向上追,和当今陛下一样,都有皇室的血脉。”“天下将乱,父亲扶持一个皇族的后裔,总比那些名不正言不顺的郡督门有胜算。”不管青海郡,江南郡和蓉城郡如何兵强马壮,这些人的长官,都不是皇族之人,谁赢了登上九五之位,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只不过这个陈明诚确实不简单,父亲大约是想扶持个傀儡,但这男子,显然很有手段。“虽说如你父亲扶持的陈明诚还羽翼未丰,但也保不齐,以后登上大宝。我们阴家,自然功劳是投一分,只不过,听说此子,已有婚配?”我望着窗边金笼里那只安静的白鸟。如此乖顺,听话,懂事,皮毛干净洁白没有一丝杂质,看起来如此高贵美丽。但它被驯服了,我移开目光,被驯服的一切东西,我都不感兴趣。我托着腮,将刺绣厌恶的推远,拿起手边的武之兵书,这本书我已经看了无数遍,里面的每个字句,都烂熟于心,不仅如此,藏书阁里父亲藏书三万卷,我感兴趣的,早就读了个遍。书中有道理,从哪些书中,我也懂了许多道理,有了许多自己的想法。“陈明诚如今不过是个赢弱的鸟儿,还不知这稚嫩的羽翼,能否越过高山。”我垂眸,掩住眸中光彩,只是道:“阿娘思虑的太早。”不管是陈明诚,赵明诚还是张明诚。我的心中,只有那座巍峨的山。如今,我与陈明诚一道,站在了山顶。那只笼子里的乌雀,如今已是雄鹰。这个偌大的王朝里,有一半,是我的,是我们阴氏的。皇帝与姜贵妃情深似海又如何?我不在乎,我在意的,是受万民跪拜的时候,所有人用虔诚而卑微的目光,唤我一声天后。陈明诚扶我起来,我们一同在席间祝酒。这些人里面,有蓉城郡的郡长,也有青海郡的郡长,皇帝吞并了江南,将国度嵌入了越城,自此后占据水势,蓉城和青海,也必须受天子诏,来拜见天子。只是青海和蓉城不臣之心天下皆知。宴会一派和气,陈明诚抬眸,这是席间我们目光唯一交汇的时刻。我心领神会。“听闻蓉城的九万里天山连绵不绝,此等美景,本宫是没有福气去欣赏了,听闻季都督有个貌美如花的女儿,今年有四岁了?四岁便能画蜀地山河,传神精彩,本宫在深宫里,小姑娘的芳名都传到了本宫的耳朵里,定然是个可人,深宫无趣,宫中还未有子嗣,不如让千金来宫中小住,陪着本宫解解乏。”蓉城郡王季柯站起身,恭敬道:“能被娘娘垂爱,是小女的福气。臣,遵旨。”陈明诚与我交换神色,他露出微笑,我们遥遥敬酒,既是夫妻,也是战友。青海郡的都督姬无命这一场宴席大概吃的如同嚼蜡。陈明诚早已暗地沟通蓉城王。这次,青海王,离不开越城。青海郡,陈明诚此番势在必得。3我同陈明诚新婚那日。听说未央宫里的姜贵妃枯坐了一夜。大约她是难过,难过自己的夫君,成了别人的夫君,伤怀自己的正妻之位,一夜直接变成了妾。枯坐一夜的不止是她。我和陈明诚面对着面,灯火燃了一夜,到天色微青,日色将晓时,我揉着酸痛的眼睛,屋子里的红烛流了一夜眼泪,只剩个丑陋的蜡座。“青海郡从前与皇室联姻,他们家,也有前朝的血。青海王一直隐忍着,便是等着哪一日,以扶正统之名,起兵东伐,青海人善骑站,民风彪悍,虽说时雪原苦寒之地,但是将士能够以一敌百,况且这些年他们搜刮不少前朝的金银,买了许多强壮的马匹,凭借我们的力量,怕是难以抵挡。”我点了点头:“如今,只有和蓉城结盟。”“除掉青海这心腹大患,我们与蓉城,起码能相安无事五十年。”“这五十年,足够我晋国休养生息。”我又道这是个话头,后面如何行军如何应对青海郡的骑兵,要多少战马多少兵刀,他越讲越兴奋,只是有不合理之处,我会提出我的想法,他便记下来,修改着。陈明诚不是个刚愎自用的人,他很擅长听取其他的人建议。他自己聪慧果敢,但在知人善用方面,我早有见识。他的眼睛十分锐利,在短短几句话的相处中,便能判断对方是什么个性,是否可用,若是不可用,这人个性中又和可用的优势,若是可用,将此人安置在何处,短短几个呼吸,这些东西大概就会在他的脑袋里转上一圈。我也曾同陈明诚并肩作战过。那时候是攻江南。冬日的江南,江水结冰,前朝时,因畏惧江山郡的势力,每到冬日河水结冰时,便号令将士,举着冰镐子,将自己那面的冰面击碎,这样江南人便不会轻易度过刺骨的河水,来攻打它。这是懦夫的举动。到陈明诚去下都城,自立为王,江南依然依靠着水幕之便,多次派兵,过水交战,边境之处,苦不堪言。江南很快变成了晋国的心腹大患。陈明诚却没有任何攻破的办法。那时候天下还不安定,后位空悬。我也不过是待字闺中的女子。但我从来不是乖顺的人,尤其是在陈明诚顺利登基之后,我要做些什么,才能离我的目标越来越近,于是,我打扮成男子容貌,拿着我父亲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宫中,求见帝王。“江南郡战情,臣有策献。”我跪下身子。陈明诚比我从前见他那面,更加沉稳了,端坐在王位上,如同佛龛上的神明。我收回目光,不在看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你是何人?竟敢拿着阴相的腰牌进宫,可是不想要命了?”他声音带笑我摘下束钗,被紧紧裹着的黑发,如瀑布而下。“是阴相家的女儿?......”他露出惊讶的目光:“只听阴相提起过.......”“军情紧急,夸赞之话还是莫要浪费时间了。”我打断他,我心中格外的激动,冲上王座,在他面前:“我想了好久,昨日才想通,快,帮我研墨。”陈明诚愣了愣,大约是很久自己没有被人如此指使过。“江南攻破我们只能走水,但是对于不善水性的晋国士兵来说,走水路,就意味着要有船,但是造船需要大量的木材,但是,我有一个办法,能让我们坐船,但不被姬军察觉。”陈明诚眼睛亮了起来,乖乖替我研磨。“江南水势在冬日有卧冰之期,这期间,河水较平时,河水不似春夏湍急,只需要在秋日日将竹子搬运至水中,沉如水底下,冬日将竹子掩住,待来年春天,寒水化冰,沁过水的木材,是最好的坐船的材料。”我们提前将木材准备好,将制船的工匠们秘密迁至河边城市,待冬日化冰,立刻捞木制造战船,借着湍急水势,水力将我们的战船推入江南腹地,直攻大都。”陈明诚的笑声在大殿里回荡。“声东击西。”他赞叹道:“谁都知道秋日那些脆竹是无用的,只有春日竹子最为坚韧,但是被谁浸泡过的竹子,不论春秋,有很好的防水性,是最好的制船材料,江南那边,见我们如此,一定以为我们沉木,是因为恐惧而讨好,定会放松警惕。”“不错。”我跟着笑起来。江南被收复时,与军中捷报一同传来阴家的,还有我的皇后诏书。从我献计那日,我就笃定,他的皇后,一定是我。我们都太清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了。我们都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感情算什么?在至高的权力之下,哪怕是带毒的浆果,我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吞下去。阴家的存在,这个强势的外姓家族,对帝王来说,就是那枚带毒的浆果。皇后的娘家强势,自古以来,外戚专权,会乱朝政之事,历朝历代都是帝王的心腹大患。他娶我,自然也是考虑过的。但是我不在乎,因为大婚那日,我就从未想过,这个天下,以后是阴氏的。若是有个陈明诚有个阴氏的孩子,那么最多百年,阴家就会成为后代君王眼中的尖刺。“我要的,是阴氏一族后世千年的富贵。我要阴氏家族,同皇族一样,百世不倒。”陈明诚望了我许久。“梦施,有时候朕真看不懂你。”若是为了阴家,我大可以生下一个有皇室和阴氏家族血脉的孩子。有了这个孩子,阴家的福慧,将会在短短的几十年内,达到巅峰。但是我不想,因为我少时从未见过父母恩爱,他们因利而聚,从未相爱过,没有爱的孩子,心总是觉得冷,觉得害怕,一旦因为缺爱而害怕,就会疯狂用一些其他的东西去填补那块空缺。幼年时,我用自己的优秀去填补,闺中时,我用书籍知识去填补,成年后,我用权力去填补。如今我已经是一国之后,身后是殷实的阴氏一族,受天下人尊重爱敬。我的心里,却总觉得空落落的。那是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看着天边露白,也无法磨灭的空。姜贵妃和陛下之间,是有爱的。他会在忙碌了一夜后,不管多么疲倦,也会去贵妃的宫里,和她宿在一起。身为皇帝,可支配的时间总是太短,但是闲下来的时间,皇帝总是跟他的贵妃一起。甚至会忙里偷闲地,给贵妃设计他们少年相识时,初遇的那个桃林,他叫那里安心居,里面没有辉煌瑰丽的建筑,也不是金银堆彻,只有他亲手种的桃花,亲手盖的屋舍,亲手耕的地。贵妃再也不住在未央宫,她住在皇帝给他建的宫中桃园。那里是他们两个的安心居。那是一个让皇帝偶尔不是皇帝的时候,只是作为一个夫君的时候,想去的归处。他们那样恩爱,若是有个孩子,也是充满爱的孩子。不会向我,冷冰冰的。我真心希望他们有一个孩子。抢了姜贵妃的位子。大约,我心中有愧。4小珠儿入宫的时候。这孩子我瞧着就喜欢。她是蓉城王季柯唯一的女儿。蓉城王将这个女儿送来,是为了表示同晋国结盟的诚意。这个不满五岁的小娃娃,漂亮的像个精巧的瓷娃娃,灵动的眼睛在眼眶里转来转去,笑起来的时候,便会成一对弯弯的月牙。我早就听过这个小女娃的事迹,小珠儿画才出众,四岁便能握着比她小手还大的毛笔,画蜀中奇险的山河。“皇后娘娘,小珠儿想吃酥肉。”“酥肉是年节的时候才吃的。”“小珠儿就是想吃嘛~娘娘,小珠儿给您唱个曲子,若是好听,娘娘就叫人给小珠儿做酥肉好不好?”小珠儿最是鬼机灵。她同我撒娇时,我总是忍不住满心的疼爱。她对我笑得时候,这天下我能掌控的一切,我都愿意给她。她唱完曲子,便靠在我身上,揽着我的腰,睡熟了。陈明诚走进来的时候,我垂眸,轻轻拢着那孩子额间的碎发。陈明诚的声音少见的温柔:“梦施,一起走走吧。”我们并肩而行,空气中有些沉默,我们几乎不太闲聊,随是夫妻,但也实在不是无话不谈的关系,多数时候,我们只是合寝而眠,我手脚冰凉时,他便握住我的手,给我些暖意。我也听闻,朝堂上,我父亲总是屡屡驳斥皇帝的决议,即便如此,阴家人让他如此丢面子,他能做到如此,我十分感激。“若是你觉得寂寞......”我歪头看他:“宫中冷清,陛下应当多多宠幸后妃,为皇室开枝散叶。”他有些愣住,半响,才从沉默中开口:“莹华她,有身孕了。”原来如此,我们几乎从来不并肩长谈,刚才他说担心我深宫寂寞时,我几乎以为他要说,我们要不要有一个皇子。还好不是,还好不是。“陛下不必担心,我阴梦施虽膝下无子,但也绝不会和前朝的陈皇后一般,残骸子嗣,手段阴毒。”我认真的看着他:“你的孩子,我都会用心照料,这是我作为你的妻子,晋国的皇后,应尽的本分。”他又露出那种沉默的表情。我自诩聪慧,却也看不透帝王眼底的神情。我感觉他似乎有些不悦。但我想我也没有说什么触怒龙颜的话,我虽不觉得伴君如伴虎,但一时之间,也是有些踌躇,想了想,大概是他的宠妃有了身孕,我还未有所表示:“臣妾定当好好照料皇嗣,既然贵妃身怀六甲,又是咱们晋国开过以来第一个孩子,虽然您提倡节俭,但是涉及天子威仪,又是这样的喜事,给小皇子修个启蒙的宫殿如何?”“陛下年轻气壮,日后定有无数皇子皇女,这样的地方,迟早都是要建的。”陈明诚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生硬开口道:“如此,多谢。”我目送他离开。真是奇怪,怎么走得这么快。耷拉着脸我可没惹他。....其实想想,作为夫君,陈明诚已经做得很好。我们没有任何的感情基础,但是夫君的角色,他扮演的极好,作为皇帝,皇后的体面,他一点也没有少给我。我少时曾因贪玩少时误入凉池,当日有好心人搭救,醒来时已在阴府,但是自那日之后,我的身上就落下了寒症,一到寒冬腊月时,身体就如同被浸泡进了冰冷的水里,四肢酥麻。也是因为害寒症,我将自己联想成被冬日里被泡进寒潭的竹子,这才由此,想到了晋国攻江南的方法。我嫁给陈明诚的第一个冬日。我的床很大,入睡前我们还是正常的距离,入眠后,我便不自觉地向靠墙整个人靠墙挪,熟睡后,那种不愿同陈明诚亲近的下意识,总是让我醒来的时候,睁开眼就是白花花的墙壁。陈明诚醒来时,总是感叹:“日积月累,有朝一日那墙上会不会有让你靠的旋进去一个大窝?朕又不是虎狼,也不会强迫你,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我整理着凌乱的头发,困倦这站起来,给他穿衣。“臣妾睡着了哪里知道自己睡着了之后样子。”我给他系腰带,他为我轻轻拢起鬓间凌乱的发衫。我看着我们身后不远处的铜镜,镜中的两个人,真像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妻。我忽然想起,在我之前,他早就有了举案齐眉的妻子,若非是我,这会儿给他穿戴的,就是姜莹华。大约是为了向我父亲显示对我的宠爱。新婚后的半年,他几乎都是在我房中度过,但我们坚守约定,只是同被而眠,没有逾礼之处。很快,我在皇宫里度过的第一个冬天就来了。寒症发作时,我半夜浑身冷的抖起来,身上的每一寸骨骼,都如同被冰水浸泡过。“怎么了?梦施,你手怎么这样冷。”陈明诚低声问我我冷的要命,牙齿打颤:“我.....我有寒症。”“是从前坠湖后引起的?”我心说这人果然调查过我,连我年少跌入寒湖都知,但我也懒得同他解释,只是说:“快睡吧,我......我过一会儿,就会好的。”他靠近我,男人的身体暖的如同火炉子,被他抱着,比热汤壶温暖。“谢谢。”“睡吧,明日还有朝会,要是顶着一对乌青的眼,可不好看。”我身体觉得温暖,眼皮就变的沉了起来。我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了我坠入寒潭的那日,仿佛也是这么一双滚烫的双臂,将我从湖水里捞出来,将我抱在怀里,给我取暖,我竭尽全力去看清他的脸。奇怪,那张脸,怎么是年轻了十岁的陈明诚。自那日起,陈明诚睡觉便褪去里衣,他的肌肉线条很好看,身上竟然都是伤痕。父亲说,他没看错陈明诚,这人虽然无权无财,但他珍爱将士如爱惜双手,但凡他能出征,能身先士卒,便绝不委身后方。我对他有些改观,那日册立皇后诏书来时,我还想,他这般为了权势背信弃义的人,一定是为了权力什么都肯牺牲的。但是看到他满身伤痕,我对他有些敬畏,哪怕假装,敢于拿自己的性命护卫将士的,此般豪肠,不得不承认,我确实开始敬服他了。他将我揽在怀中,我只觉得耳朵如同被点着了似的,热乎乎。我心里明白,我们是夫妻。我们一直都未戳破那窗户纸,但是我清楚,这是我要侍奉一生的男人,哪怕我们双双死去,在他的墓穴中,我也是在他身侧同他长眠于地的女子。我并非心肠冷硬,也不是庙中观音,皇帝待我礼重,且若是房中不和,父亲那边,自然着急。我和父亲想法不同,他想要一个有阴家血脉的孩子,但我不想,所以合房,是早晚要走的一步,不如在他情浓时。每次行事后,我总是会当着他的面服下,大口大口地灌着汤药,避子药中,有一位叫白脚苦参,是参中最差的一味药,也叫苦根,价格低廉,味道苦涩无比,这是陛下特意找了宫中御医寻来的药房,晋国开国艰难,因为战事人丁凋零,陈明诚为鼓励生育,让家庭多子,才下令天下此药,必要其苦无比。若是能承受的此药的苦辣,便一定有一颗不孕的决心。他露出担忧的神色:“此药伤身。”我将空碗放下,擦掉嘴角余液:“如此,你我皆可安心。”他默默的不说话,大约是眼中快意不想让我看见,像我这样懂事的皇后,他怕是要笑醒。5宫中的日子其实过的很快,替陛下安排后宫侍寝,邀请前朝的命妇们入宫宴饮,那些莺莺燕燕之中,谁家女眷互相不对付,哪位妇人满身绫罗春风得意,哪位妇人愁眉苦脸眉目哀戚,谁家的女公子进宫放在身边捏着,看似是女子的茶会,实则女子依附丈夫,父家的名誉。男人们在前朝钻营,女贵眷中的相处,同样千丝万缕。我在其中,通过笼络女子们,打探着朝中的局势。既是辅佐陛下,也是帮我自己。一晃,便九个月过去。贵妃的临产。生产前,陛下便同我沟通过,若是女子,便养在贵妃宫里,若是男子,要奉我为母亲。可是身为母亲的,怎会因为生儿生女而舍弃孩子。贵妃看到自己的儿子之后,便失去了把孩子放在我处养大的约定。她生产后情绪敏感,指着我的鼻子:“皇后这是要抢我的孩子?诚郎,皇后要强走我们的孩子。”我叹了口气,看着他们在床前上演骨肉分离的戏码。陛下安慰着怀中虚弱的贵妃,看着我,目中隐有迟疑。唉,感情在这等我呢。谁能算计的过帝王呢,之前还一副难受的模样,告诉我避子药苦,如今我抚养一个没有阴家血脉的孩子,还是这般不放心,恨不得将阴家彻底旁落,阴家人莫要出手掺和他们陈家的王朝。我喝了口茶,补充些水分。遣退下人,清了清嗓子,跪在堂中,哭的比贵妃还梨花带雨。“陛下,臣妾答应过您,此生绝不会有子嗣,臣妾是阴家人,但更是陈家妇,臣妾无子是小,陛下如今根基未稳,若是牵动前朝,陛下又当如何。臣妾字字语语,皆是为了陛下,请陛下切莫为了儿女情长,耽误国事啊!”我哭的几乎抽噎,表现得并非是我需要这个孩子,而是帝王此时情景,把孩子交给我才是最好的选择。他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的神色。他是在衡量,在算计,我虽有私心,想要个能被我教养的孩子,但是大观上来说,陛下将孩子交给我,才能堵住阴氏家族和那些扶持我成为皇后的之辈的悠悠众口。他道:“爱妃,皇儿便送到皇后宫中吧,你我日后,还会有孩子的。”此一番话,到让我心口有些异样。慰藉了贵妃,顺便狠狠的往我身上插了一刀,我只有这一个他人孩子,日后,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他是在告诫我。回到我自己的宫里,已经身心俱疲,我从不觉得疲倦,今日,却真真的觉得无力,不知道那种无力感是从哪里来的,我自诩豁达,看他们佳偶天成的样子,原来也会羡慕。一双小小的手牵住我。是小珠儿,她环住我的腰,小小的孩子,又温暖,身上有股好闻的奶香味道,软乎乎的,像糯米糖:“皇后,您不开心吗?”“本宫哪里有不开心呢。”她手指上我的额头:“这里,这里都挤在了一起。”两只笨拙小手要展平我的眉头:“小珠儿给娘娘展开。”我捏着她的小手,看着她认真专注的模样,心中觉得暖暖的。小珠儿温柔爱笑,有才情懂道理,也是乖巧听话,是个很温暖的孩儿。是我心里,太子最合适的妻子。“以后,娘娘宫中以后要多一个小弟弟,你们一同长大,你是姐姐,是他的表率,要谦让他,但不能纵容他,要管束他,但也需爱戴他,日后你们扶持着彼此,一起陪着娘娘,好不好?”小珠儿以为多了个弟弟陪她玩儿,开心极了。皇帝叫太子陈启,启字有清明开阔之意,陈明诚对他寄予厚望,他的乳名,是他的亲娘所取,叫开初,启,极开初。他们夫妇二人,都起了相同的意思。在我宫中,我叫他恣儿,做皇帝清明固然是好,但我更期望他能恣意些。这个孩子养我膝下后,我将自己我毕生所学的道理,都传授给这个孩子。这个孩子聪慧又乖巧,深得我的喜欢。我恨不得将我知道一切,都告诉他。我的世界里,许多事情渐渐变得不这么重要,重要的是我眼前两个孩子。我看着小珠儿成为恣儿的皇后,看着小珠儿因为意外失去孩子,我期待的皇孙,没有到来。新的生命没有降生,旧的生命却会老去。皇帝三十七岁那年,和贵妃一同去游猎。皇帝的身体被一头巨鹿顶破了胸膛。还未等到皇宫,便失血过多离世。一切都太突然,太叫人始料不及,恣儿才十七岁,作为帝王,十七岁实在是个不足以立信的年纪。关于皇帝的死亡,我心中明了。皇帝驾崩,朝堂乱成一锅粥,相比之下,阴家显得格外平静。父亲来信告诉我:“皇帝年幼,请皇后参政,至少帝成年。”我烧毁那封信。眼见着那团缓缓燃烧成灰烬,我的嘴角微微抽搐,我拼命的想让自己露出因为帝王驾崩而伤痛的神情,可我没有眼泪,也不觉得心痛,心中压抑多年的对权力的渴望,如今就像春雨后破土而出的芽,我用手帕掩饰着嘴角的笑容“终于,终于到了这一天。”6我早该看出恣儿的天赋——与他的父亲有过之而不及。当我被囚困在长春宫里,像一只被砍断了四肢的巨兽,权力的这场游戏里,一旦被对手找到破绽,砍去爪牙,便再也站不起来了。恣儿的手段,比他父亲狠辣。我的人在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那夜,长春宫下了一场雨,我的父兄,被少帝斩首,家族男子一律斩首,女子流方北方风雪的朔州塔,给披甲人为奴。我听外头忙碌了一夜,宫中发出如此巨变,少帝和司马家族的右丞相司马椋联合,把我废除。如此顺利,并非一日之功,我执政的五年里,怎会一点没有发现身边这个乖顺又缺乏主见的年轻皇帝,有如此隐忍坚韧的心胸。大约,我忘了,我并非是他真正的母亲,他真正的母亲,在先帝驾崩后,想要抢回自己的儿子,妄想与一东一西,与我同称太后。我倒不在乎谁是先帝的妻子,但是若是我不是名正言顺地皇后,那便没有名正言顺临朝的理由。所以,我将她赶到了绶业寺。可不曾想,去授业寺的第一年,她便在一个冬夜里,掉进了井里,找到人的时候,尸体都泡的没了五官,去见了先帝。是不是在恣儿的眼中,我是杀害了他真正母亲的凶手?因此废黜时,半点母子情不留?明明,他在我面前,是这么乖巧的孩子。我曾经希望阴家和我计划的那样,成为和皇权一样,能够长远的存在。原来权势到最后,必是衰。我从窗外窥杜鹃,有句诗说,杜鹃啼血猿哀鸣。果然如泣声如血。长春宫外,血迹已被连夜擦除,少帝来长春宫看我。“小珠儿呢?”我问他沉默片刻,恍惚中,我还以为见到的陈明诚,他们父子长得很像,他们都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哪怕牺牲些什么。“阴夫人忘了,小珠儿已经死了。”我感觉脑中有些刺痛,木讷的望着少帝,嗓子发出干枯的声音。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的手,怎么这般......老了......”屋子里的铜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遮的严严实实,我发狂了似的冲上去,将那厚厚的幕布放在地上:“本宫是太后,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是谁遮上的镜子!”铜镜上,一个白发的老妪,与我久久地对视。我害怕的回头,少帝忽然不是年少的模样,他蓄了胡子,已然是四十多岁的样子。“太后,你忘了,元春三年,你临朝的第三年,派兵攻打蜀地,杀了小珠儿他的父兄,逼死了小珠儿的母亲,割了小珠儿七个子妹的咽喉,如今蜀中和江南青海一样,都是我们晋国的疆土了。”“那一年,小珠儿在您面前自刎,这些,你都忘记了?”我觉得脑袋疼的厉害,心也疼的厉害,我害怕极了,怎么会是我逼死了小珠儿,我指着皇帝的鼻子:“是你,你带兵前去征战,是你,杀了他的父亲,是你,待人砍下了她子妹的咽喉!都是你!小珠儿如此珍爱你.......”我的声音变得颤抖:“珍爱我,珍爱我们,我们........”我想起来了,小珠儿死了,死在我的长春宫。那日,国破家亡,她跪在殿中,我冷冷的看着小珠儿,告诉她,如今已是晋国的国母,是晋国的子民,蜀地再也不是她的家,她的家在越城。她拔出剑,放在自己脖颈上,极尽哀伤,她说:“为何要如此对我,为何......阴梦施,我恨你,我诅咒你和我一样,所有珍重的,宝贵的,都随我的离去而离去。”她说:“我恨你,但我更恨陈启,黄泉九幽,我再不要跟你们相见,今日我死后,绝不与你们陈家人同穴,哪怕我的尸骨烂了臭了,也要跟你们陈家,跟你阴梦施,死生不复相见!”我疼爱着长大的孩子。一个在我面前自刎,一个废黜了我。果然像小珠儿说的,自她死后,我所有珍惜的,爱护的,都离我而去。阴家的荣华,我的骄傲,我的儿子。都离我而去了。我自束手被俘,便被幽禁在长春宫里,原来一晃,已经过去了二十年。是我自己遮住了镜子,不让自己想起光阴的流逝,不让自己记得这些日日夜夜的折磨,日复一日的,重复二十年。我的脑袋又开始凌乱,一会儿是我少年时,被冷落的母亲,妻妾成群的父亲,一会儿是我登上皇后位,受天下人朝拜时,一会儿是陈明诚和他珍爱的贵妃在桃林重和美执手的样子,一会儿是浑身冰凉的陈明诚胸膛干涸的血乌黑色的时候......还有抱着小珠儿那流血的脖颈,她怨恨的望着我,我止不住她脖颈上的血.....我一会哭,一会儿笑。皇帝望着我,露出怜悯的神情:“将她继续幽闭,她若是要闹,便由着她,朕虽废黜了她,但是谁也不可怠慢她。”我安静下来。看着帝王远去的背影。那个背影,和死去的陈明诚缓缓折叠。我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他出宫狩猎之前,曾与我秉烛夜谈。“梦施,我近来,时常觉得浑身冰凉,我才三十多岁,身上的旧伤下雨时,疼的几乎能要了朕的命。”他苦笑着:“早些年亲征,记得在江南时,还是你救了我,若不是你,我一定会被大江冲走,找不到了。”“我少是曾差点溺毙,后来便勤奋学习游水,起先畏惧,那日后开始怕水,但我很快就想,若是我因为恐惧而逃避,便以后就被恐惧之物裹挟,再不能自在无惧。”“那日黑湖下,你可对死亡感到惧怕?”“怕,但我更怕活着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我从未跟人提过那冰湖叫做黑湖,连父亲都没说过,除了那日救我的人之外,无人知道。陈明诚就是那个救我的人。我们有缘,但也无份。他握住我的手:“我知道你是阴家的人,但是阴家人如今已经开始贩售官吏,长日以往,晋国便觅不到好贤才,那些苦读的寒子,再也没有出头之日,百姓将苦矣。”“那不是我想看到的。”我认真道。我要人民富足,我要政治清明,我要天下贤才为我所用,我要的不是皇后位,我要的......是一个盛世,太平的盛世。“我知道。”陈明诚垂眸笑:“我早就知道。”那日,如今想来,已有托孤之意,他告诉我,这些年晋国积攒了许多兵马,粮食,若是想天下彻底太平,在蜀地的蓉城郡就不得不除,如今不除,五十年后,便有是一场腥风血雨。“苦尽方才甘来。”我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我的小珠儿怎么办。那个在我身边长大,在深宫中给我如此多温暖的孩子.....我是皇后,也是阴家人,先帝驾崩后。不能眼睁睁按着先帝的意思,将我父兄贬黜,陈明诚打下天下时,我们家几乎钱财耗尽,父亲兄长们耗尽半生,才让陈明诚走到如今的位置。如今,让阴家人如同过街老鼠般,从权力的中心离开。不管是父亲还是兄长们,都不会同意。在位垂帘那几年,我心力憔悴,既压着阴家身为皇戚不要过于嚣张,又不能落下太子的教导。我总是会问太子他的想法,但他实在将那些政务处理的不慎圆满。一来二去,太子便不在同我诉说他的想法。我们母子,渐渐离心。他与司马家的小子司马椋走的很近,那小子是块好材,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只是还是年轻,做事和皇帝一样,有些青嫩,他这样聪慧的后辈,若是在温室中长大,经不起风霜。于是,我便在朝中处处留意他,提点他。雷霆雨露,具是天恩。司马椋越被我打压,便越能见雄臣风骨,狠辣又不失胆识,粗犷中细微也能周全。若是日后我退位,他辅佐少帝,一定能像一枚定海针,掣肘平静潮水下,一直谋图复国的青海和蜀地。江山有司马椋,少帝有司马椋。是晋国的福气。我本想着等少帝丰满,便将江山还给他。但是我没想到,他在我面前,一直打的是扮猪吃老虎的主意。大约他的亲生母姜贵妃和妻子小珠儿先后去世,他虽不说,但早已恨毒了我。一场宫廷政变,我狼狈退场,到最后,也没有保住阴家。我得到的一切,又如同昙花一现似的,具失去了。大约,是命。7我幼年时,总是安静的。安静的看着父亲一房一房的抬着妾进门,看着双目如同死灰,总是酗酒的母亲。他们一个是商人,一个是郡主,初遇时,也是墙头马上,一见倾心,是都城中人人传颂的画本子的原身。可是我父亲根本不爱我母亲,所谓的爱,都是逢场作戏。我母亲渴望的爱,她从未得到,一场伤心,一世伤心。从此,我便不再相信爱情。我在闺中时,也是安静的。喝茶,逗鸟,读遍书籍,那些治国的论策,帝王的权术,那不是寻常平民可以看的,但我父亲的心思,从来不只是金银而已,他搜罗帝王术,是为了权力,作为他的女儿,我也沾了便宜。我向往书中的世界,孟子中的大同世界,陶渊明书中的桃花源。我想用我自己的双手,去建一个这样的盛世。想让人们觉得活着,是幸福的。不必担忧食宿,只是让孩子去受教育,让女子不在拘于闺中,不必刺绣女工,也可读书写字。让天下读书人写出盛世,歌颂生命的快意。我像站在众山之巅,伸出如神一般的手,去搭建这样的盛世。那是我少女时的梦想。成为皇后,我也是安静。我的丈夫,虽不爱我,但敬重我,我们可以在御书房彻夜长谈,大醉一场,酒醒后,我们默契一笑,他继续做皇帝,我继续做皇后。我们是貌合神离的夫妻,但我们也是携手并肩的战友。我们有许多话谈。我们都想要一个盛世。再后来,便是现在。我只觉得耳边安静,风吹动门帘,空气中仿佛有杜鹃花的香气,心好像从未这样平静过。司马椋曾来这里看我。我看他意气风发的模样,想来这世间,是我和先帝从前促膝长谈时的那样。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但是,我看不到了。我缓缓闭上眼睛。真该,好好睡一觉了....(完)标题:《望江山》作者:几道}
前世她助良人上位,却落得个家破人亡,惨死深井的下场。重生回来她才发现,对她最好的,竟然是那个曾经她亲手赐死的人。长乐宫那个皇后死了。满宫都挂着白绸缎,但是没有人为此流下半滴真诚的泪水。「啧啧,好歹是一国之后,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我说你这小太监不知道吧,皇后哪里暴毙的,分明是畏罪自尽,上头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才这样说的。」皇宫里忙着非议那个死去的皇后,但是那毕竟是层层高墙的皇宫,不如市井中如此显眼,如今宫外人们议论纷纷的事情是,将军府段家二房满门抄斩,府中上上下下不管是男女老少,主子奴仆,甚至猫狗鸟雀,一命不留。段家家主,大梁双绝之一的段瑾瑜,五马分尸与昭阳殿前,一代名将,落得一个如此下场。令人唏嘘。说来奇怪,大梁双绝,一个是战无不胜的荡亲王,两年前因谋权篡位被当今皇后赐死,一个是举世无双的段少将,如今又因为欺君罔上被诛。可是,两大反贼都诛杀殆尽,也不见这京都城的天,亮起来。长乐宫门口还挂着白绸缎,只是大门紧闭,整座宫殿死一般的深沉冷寂。寝殿塌旁,一个秀丽的宫女端着一碗汤药,脆生生道:「娘娘,这是今日的安胎药。」端坐着的女子,一身朱紫色宫装,脸上扣着一个银色面具,望着那暗沉沉的汤药,面具下的眉微微皱起,腹中只觉苦水翻腾,叹了一口气,便伸手端过来,闭着眼睛一饮而尽,此女正是外面传言已死的皇后,段昭。「只要是为了孩子好,本宫便受些苦也值得。」宫女轻轻笑,望着已经见底的药碗:「娘娘真是慈母心肠,只可惜这个孩子留不住的。」「噗!」的一声,一口血喷洒在砖地上,犹如点点红花。她捂着小腹,惊诧回头,那碗安胎药?有人从背后而来,膝盖猛的一痛,跪在地上,被好几人缚在地上,动弹不得。小腹中绞痛无比,好像有一只手在从她体内将什么东西拉扯出来。段昭心中担忧和恐惧犹如潮水一般的涌来,大声道:「你们反了么!若本宫孩儿有半点不妥,本宫砍了你们的脑袋!」 首领太监拂尘一扫:「皇后娘娘多虑了,您都活不了了,孩子哪里还会有呢?」 「吱呀」一声,大殿的门微微的敞开了,抬脚进来一抹明黄色的华袍,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金龙,张牙舞爪,在往上,却是一张阴沉得可怕的面孔。聂润抬眼垂眸看了看她,没有让人放开她的意思,往日温和儒雅的眉目间,有一丝阴戾和深沉,叫人看了头皮发麻。天子面无表情,嘴角一丝讽刺:「这个孩子留不得。」段昭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一瞬间,一阵凉意渗透她四肢百骸,段昭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男子,脑海中浮现方才这些宫女太监的毫不畏惧的嘴脸,一个念头从她心里闪过,没有皇帝的授命,这些人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动她?一道雷劈在她胸口,忍不住四肢瘫软,手指都抬不起,她仰着脸,愤恨地问:「为什么?」「从你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有段瑾瑜那样的舅舅,背后是威勇将军府,只怕这个孩子一出生,容不得朕愿不愿意,都会被立为太子,那天下人眼里,还有朕这个天子么!」聂润冷声道,语气中没有半点愧疚和伤怀仿佛除去的不过是一个草芥一般。「这种事情,难道皇后不清楚么?」段昭哑得说不出半句话,半晌才道:「我哥哥不是那样的人,你知道的呀。」天子眉目舒展:「知不知道不重要,反正段瑾瑜已经死了。」「你说什么?」 聂润负手而立,像是计谋得逞的兴奋,昂首道:「段瑾瑜勾结皇后,意图谋反,昨日反贼已经五马分尸,服诛于昭阳殿前。」 「什么!」段昭大声辩驳:「不可能!我段家为大梁江山出了多少力?我爹爹为大梁戎马征战近三十年,我哥哥赤胆忠心,平西北,战反王,立下汗马功劳,他忠君爱国,绝不可能谋反!」「呵呵!将军府重权在握,若非朕?只怕先皇早就下手除之,是朕多留了你段家几年荣华,你还不知谢恩?」段昭几乎想冲上去将他大卸八块,挣扎无果后,只能恶狠狠地大骂:「聂润!你这个小人,你的皇位是我段家扶着你上去的,当初你无兵无卒,是我将军府给你兵权!你逼宫先皇,被反王困杀之时,是我哥哥带兵救你!若不是我段家,你早死了八百回了,我哥哥怎会谋反?分明是你利用完我哥哥,担心他功高盖主,所以卸磨杀驴!」聂润心中一阵骇然,最后一丝架子也被这一番话剥夺干净,他最讨厌的就是背后有人说,当今天子本无能,不过是娶了将军府的小姐,他的皇位,尊贵,都是靠这一个女人得来的。他咬牙切齿地瞪着段昭,谁也不会相信这是素日里温和明朗的天子。「啪!」他猛的一耳光扇在段昭脸上,动作粗暴,恼羞成怒得像一个疯子一般!「朕是天子,朕说谁谋反谁就谋反!」「啪!」金属落地的声音,段昭脸上的银色面具被掀飞。本来一直沉默无言的宫女太监,都忍不住惊讶了。皇后娘娘日夜带着一张面具,听说是因为长得奇丑无比,但是她们从未亲眼见过,直到此刻,才知道,传言不假,那不仅是丑陋。还有狰狞,面上没有半寸好的皮肤,都是褶皱的疤痕,连五官都是扭曲的。听说皇后的母亲是曾经轰动天下的绝色美人,所以他们以为,在丑也丑不到哪里去。直到面具被揭开。就如传言那般,这张脸,只怕羞见天日,永远只能活在暗夜之中,如同鬼魅一般。聂道泽第一次觉得这一张脸舒心,心上郁闷的不堪的仿佛得到了舒缓,瞧瞧,比起他的心思,这张脸更恶心,更肮脏,不是么?他阴郁的脸色得到缓解,接踵而来的是小人得志的阴险狡诈:「害死段家的,从来不是朕,是你啊!皇后!」得意的说完这句话,聂润拂袖而去。段昭恍惚的晃了晃身子,再也无力挣扎,喃喃道:「是我害死段家?是我?」她匍匐在地,双拳紧握,突然仰天长笑:「哈哈哈!是我!是我害死了父兄,是我害死了我的孩子,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2她笑着笑着就泪流满面,声音颤抖,都是她的错,若不是她当初听信了聂道泽的甜言蜜语,一门心思要嫁给他,段家多年中立,怎会倒向聂道泽?若非她是皇后,她的孩子怎会还没出世,就被亲生父亲,送上黄泉。错的都是她,是她受人蒙蔽,是她有眼无珠,自以为嫁得如意郎君,谁知道竟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可是除了爱上他,她到底错在哪里了?错在对他一心一意?还是错在为他殚精竭虑?她慌乱地颤抖着,想去将那滩脓血重新塞入腹中,变成她的孩儿,呜咽地颤抖:「孩子啊!我的孩子,是娘亲无用...........」「妹妹胡思乱想什么?」清脆明媚的声音响起:「不是你无用啊,是妹妹太有用了,才保不住这个孩子呢!」来人身穿红色华服,腰肢纤软,贵气非常,头戴九凤步摇,行动间娇媚无边,衬着一张国色天香的无双面庞,一颦一笑令人心醉。这是段昭的死对头,盈贵妃,平日里二人见面,总要争吵两句,而此刻,段昭再无心思与她多说,心中只有无限的悔恨与自责潮水般涌来。她这番狼狈的样子,让楚轻盈心中大为快活。楚轻盈伸手摸了摸自己美丽的脸庞:「妹妹你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可是姐姐我服侍皇上,让他愉悦快活,难道不也是在替皇上分忧么?你不知道吧,你跪在朝臣府门前的那两日,皇上天天在我宫里与我成双成对呢!」段昭抬眸看她,脸上的疤痕吓得楚轻盈猛得往后退。成双成对?可是当初聂道泽说的是,他在御书房寝食难安。「妹妹难道不知道,每次但凡有人与我过不去时,但凡宫中有跟我不对盘的嫔妃,我都会借你的手来铲除,可惜啊,你这个蠢货竟毫不自知!」「贱人!你利用我!」「哈哈!」楚轻盈笑得花枝乱颤:「物尽其用罢了,若不是能借你的手铲除所有朝廷上的障碍,你以为皇上会留你这个丑妇到现在?看着你一片痴情付诸东流的样子,真是有趣极了,如今江山已定,朝纲已稳,你也无用了。」「你铲除兵部侍郎时,皇上用我母家的人顶替了官位。」「你送给眉妃的安胎药,也是我在里面下的藏红花!」「你在战场上九死一生时,皇上担心我得要命,亲自护我安全!」 「..........」楚轻盈一一道来:「看着你为了皇上牺牲一切时,那副自我感动的嘴脸,真是让人快活!」楚轻盈用怜悯的眼光看着段昭咯咯的娇笑,问:「除朝臣的是你,擂鼓振军威的是你,那么皇上呢?你做得越多,不是让人觉得皇上越无能么?你自己说,天子会容下一个比他更得民心的皇后么?」段昭不解。「妹妹玩弄权术这么多年,难道不明白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酣睡的道理么?」段昭心如死灰,任凭楚轻盈如何说,都只是漠然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她这种冷漠的态度,让楚轻盈十分不悦。伸手摸了摸鬓边的海棠花,笑道:「对了,姐姐我如今要给你带一个好消息过来呢!」段昭冷漠,如今,还有什么好消息么?「陛下刚才说漏了,段家满门抄斩是没错,但是死绝了的只有你们段家二房,大房和三房活得好好的呢!」说道段家,段昭终于有了一点神情,不解地看着楚轻盈:「你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啊!就是说,段家大房和三房不仅没有受到牵连,还加官进爵,光耀门楣了呢!」楚轻盈眼角带笑:「说来也是,若非你大伯和三叔收集证据,皇上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将你哥哥定罪!」一瞬间,所有的原委从段昭心中闪烁而过,她段家忠义天下皆知,聂道泽想杀段瑾瑜,根本不可能如此轻而易举,会引起天下人猜疑,满朝文武动乱,但是如果是她大伯和三叔站出来指证呢?那就不一样了,段瑾瑜会受天下人唾骂,说他道貌岸然,连自己的亲大伯和三叔都看不下去,要揭穿他的把戏。笑话,天大的笑话。像段瑾瑜那样的英勇儿郎,大梁战将,应该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名垂青史,怎么会死在自家伯父与叔叔的算计之中?落得一个五马分尸,万人唾骂的下场。「妹妹难道不知道?只要有段瑾瑜在前面,只要有威勇将军府在前面,段家大房三房就永远没有出头之地,永远活在你们二房的阴影之下!」段昭心中一口怨气,猛地吐出一口血,喃喃道:「是我错了,是我害了我父兄,是我..........」楚轻盈见她如此模样,心中大快,笑了笑,站起身来。「对了,本来我也想让你死个痛快,只可惜有人要托我送你一份大礼。」楚轻盈道:「那我只好听她的了。」说罢一挥手,进来了五六个太监,手里都捧着一个黑色的大罐子。几人进来,都被段昭面具下的脸吓了一跳。昭,是灿烂明亮的意思。她本该恣意明媚的活在阳光之下,做那个最耀眼,最灿烂的女子,可是,却踏上了这条无尽的深渊,与光明永绝。楚轻盈好似觉得多看段昭的脸一眼,都觉得作呕,也难怪聂道泽这般厌弃她,他那种俊美尊贵的男子,身边本该是绝色美人,却娶了这样一个丑陋不堪的女人。「动手吧。」临死的那一刻,段昭双目留下血泪。仰天长啸!聂润,你这个乱臣贼子,负心薄幸的畜生!所以害过我,害过我家人的人!我段昭今日,死不瞑目!死后绝不入地狱!我要化为厉鬼,日夜纠缠,魂飞魄散也要来找你们索命!之后的半个月,整个皇宫的蚂蚁都不约而同的向着长乐宫爬过去,而新进宫的贵妃娘娘却不许任何人阻止这件事情。一个月之后的一天夜里,有人将一具白骨扔进了一口枯井,那具白骨上,扣着一张银色面具。看着成群结队的蚂蚁,新来的贵妃娘娘笑得很温柔。身旁的宫女提醒了一下:「娘娘,那是您的堂妹的宫殿,晦气得很,皇上还等着呢,您别去了。」段央回眸一笑:「自然不去。」3盛夏蝉鸣,在佛堂前叫得嘶哑,独特的香味伴随青烟缭绕在堂中,入了段昭的口鼻,她只觉脑袋昏沉无比,神志亦十分模糊。 膝下传来酸软的痛感,耳边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声音即近即远,模糊的话语中,她听见「阿昭」二字。阿昭?这些年,谁人见了她都会恭敬地跪拜,叫上一声皇后娘娘。阿昭?太久没有人这么唤过她了,那些这么唤她的人,大多都入了土。正是这两个字,将她昏睡的意识拉得清明了些,于是外面的说话声这才清晰地传入了她耳朵。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带着哀求:「请您行行好,小姐身子弱得很,跪这两天水米未进,恐怕会出问题.....」「不管怎么说,阿昭也是将军府的小姐,若是当真出了什么问题,谁担待得起....」段昭耳听这女子和外面的人交涉着,一种亲切的熟悉感让她心里不断地冒着酸味,片刻之后,只听轻轻一声。佛堂的门推开了,一个粉衣少女提着食盒走进来,看见段昭匍匐在地上,眼中深深地蓄着泪水,段昭眼见着这少女,这是她的丫鬟,名唤豆蔻的。「阿昭,你饿没有?」豆蔻将食盒里的点心端出来,又去看她膝盖:「你腿疼不疼?你不要担心,等你哥哥从凉州回来,肯定会给你讨回公道的.....」凉州?哥哥?她哥哥不是被聂润五马分尸了么?怎么还会在凉州?怎么还会回来?这一大连串的疑问让段昭有些惊诧,她又细细的环顾周围的情况,这是段家的佛堂,可是那一尊佛像旁为何没有她父亲的往生牌位?她记得,她父亲死于四年前,直到段家被抄,父亲的牌位不是一直供在佛堂么?现在怎么不在?心中万千疑惑,下意识地扶上自己的额头,刚碰到额头之时,她却发现这触感不一样,摸到的东西竟然有一丝温暖......竟然不是她那终日冰冷的银色面具?!她下意识的惊恐,她这么丑,不能不戴面具的,会吓死人的,赶紧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可是另一个事情更让她吃惊。为何手心的触感,没有褶皱?没有疤痕?手心覆盖下的肌肤,光滑细腻,哪里像是被毁容之后的衰破皮肉,这根本是少女娇嫩的肌肤啊!重重的疑惑中,段昭心中心魂冲荡,一个惊天的想法浮现在她脑海,她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她深吸一口气,将乱飞的心神攥回心口。望着豆蔻,声音嘶哑:「给我一面镜子。」豆蔻眼见她神志昏花,本不解,但是段昭一双眼睛无比清明,带着前所未有的奇怪感觉,便将自己怀中的妆镜摸出来递给她。然后她看见,段昭拿着那一面小小的镜子,一寸一寸的端详着,眼睛睁得大大的,一滴眼泪滴答地落下来。镜中少女一双桃花美眸,眼尾勾起,好似一只狐狸一般勾人,睫毛纤长卷翘,如同黑色羽毛一般的浓密,鼻若琼瑶一般精致小巧,唇如点朱。十四五岁的脸,却已经锋芒毕现的美艳。段昭微微张开了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够得到喘息,因为她惊诧的发现,她回到了五年前......这是五年前的自己!巨大的情绪翻涌着,段昭说不出什么话,豆蔻眼见她这副模样,以为她是愤懑,也哭啼啼的开始说话。在豆蔻絮絮叨叨的声音中,段昭大致明白了如今的处境。她现在是在佛堂被罚跪,理由是她冲撞了客居段家的表小姐,夏姗姗。她是将军府的正经主子,夏珊珊不过一个亲戚,二人之间的地位,居然用段昭冲撞一说,更何况.....此时段昭的性子还极为忍让,万事以和为贵,怎么可能与夏姗姗起争执,不过是因为夏珊珊看重了段昭的珊瑚手串,想据为己有,没想到的是一向忍让的段昭居然不肯,二人起了争执,夏珊珊转头一告状,老夫人便罚了段昭跪佛堂。「莫哭了,莫哭了。」段昭轻轻地摇摇头,温柔的替豆蔻拂掉了颊上的泪水:「你别怕,有我在。」豆蔻叽叽喳喳的声音停下,委屈巴巴地看着段昭:「阿昭...咱们太受气了。」段昭还没来得及摆手否定,门帘就被轰地掀开,一个美貌少女气势汹汹而来,豆蔻忙起身挡在段昭身前:「表小姐,你想干什么!」来人正是欺负了段昭的表小姐夏姗姗,她一把推开豆蔻,扬手就扇了段昭一耳光,段昭左脸火辣辣的疼着,牙根都酸得冒泡。众丫鬟见了,只是惊呼,却也没什么动作,毕竟段昭在段家的地位低下,佛堂都是说跪就跪,打一巴掌又算得了什么?段昭还懵着,抬手捂着自己的脸。夏姗姗看她如此,更是得意,抱着手臂道:「段昭,你是被罚跪,祖母可没说允许你进食,你这丫鬟却进来了,你最好把珊瑚手串给我,不然我现在就去跟祖母说,让你再跪上三天三夜!」豆蔻气得跳起来,脸上的怒火比那少女更甚,呵斥道:「你做梦吧,手串是影姑娘送给阿昭的,阿昭才不会给你,这事要是让影姑娘知道了,你信不信.......」话还没说完,夏姗姗就冷哼一声,鄙夷道:「怎么?你以为这里是邪医谷啊?再说了,如今段昭对于邪医谷是人人喊打,你威胁得了我?」豆蔻被堵得话都说不出,是的......若是从前,段昭是飞扬跋扈的小霸王,哪里会受这种气,可是现在.....却落得受人欺压的样子。而这种变化,最心酸的不是豆蔻,应该是段昭自己。从前呼风唤雨,如今一朝失势,云泥之别,想到这里,豆蔻有些疼惜地看了看段昭,本以为她会暗自伤怀,没想到她居然在....吃东西。段昭一只手捂着被夏珊珊煽红的脸,一只手伸到食盒里,抓了两块点心塞嘴里,迅速的咀嚼完了,身上才有了些力气。 「你想要手串是么?」段昭问夏姗姗。段昭慢慢地站了起来,将自己的手伸过去,皓腕白皙,上面戴着红澄澄的珊瑚手串。4如今段昭脸上还有刚被夏姗姗打红的伤痕,却只能可怜兮兮的将手串伸出来,夏珊珊看她这副样子,心中好生愉快。「早些识相,又何必受这些苦?」夏珊珊哀叹一声,伸手就要去退段昭的珊瑚手串。然而她手还没伸出去,只觉得头上一重,整个人被一股力量提拉着,一切来得措手不及,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怎么了的时候,额头传来一阵剧痛。不仅夏珊珊,在场所有的丫鬟,乃至豆蔻都有些接受不了。一阵惊呼中,只听「咚!」的一声。段昭提着夏珊珊的后颈,猛的就将她脑袋往一旁的柱子上撞去!「想要,你也配!」丫鬟们压根没有反应过来,就算是段昭反抗,她们也还能接受,可是这根本不是女儿家纠纷撕脸抓发的小动作。这段昭是会功夫的,一旦动手就不是抓抓挠挠,直接往死了撞!一只手提着夏珊珊猛的往柱子上磕,另外的也没闲着,直接拳打脚踢起来。大家怔怔的,一堆小姑娘都没见过这种场面,怔在原地反应不过来,只有豆蔻心中一快,这才是段昭!从前谁敢招惹她,就是这种打法!夏珊珊哭叫起来,丫鬟们这才反应过来,要去抓段昭。然而段昭哪里是她们拉得住的,几人没讨得找半寸好处,只听见夏珊珊地哭叫声越来越大,一顿混乱之中。一个暴怒的声音响起。「住手!」这个声音一出,众人都迅速看向了身后,只见两个嬷嬷扶着一个年老的贵妇人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中年贵妇,和两个年轻的贵女。「老夫人来了!老夫人来了!」有人叫出来,夏珊珊也及时从段昭手中逃脱,一头扑进那老妇人的怀里,哭道:「祖母,您可算来了,不然孙女儿真是要让人给欺负死了!」夏珊珊发髻散乱,衣衫都被撕破,满头的青包,这个样子让赶来的人都大吃一惊。她们只是听说佛堂里起了争执,想着莫约是夏珊珊又找段昭麻烦了,可没想到赶过来,看到的竟然是这种场面。皆是面面相觑,十分震惊。在场人脸色各有变化,有震惊的,有窃喜的,还有等着看一场热闹的,一个个面色都像调色盘一样,变化多端。唯有段昭,刚打完人,却迅速恢复平静,懒洋洋地拍了拍袖子,嘴角弯着得体的笑容,面不改色地看着眼前的人。那个老妇人是她的祖母,将军府的老夫人,两个中年贵妇,一个大房的主母,是个精明能干的,她的大伯母俞宛如,跟在她身后的那个美貌贵女是她女儿,将军府四小姐段宣。另一个是三房的主母,是个心高气傲的,她三婶婶郑玉欣,郑玉欣身后的是三房的女儿,将军府五小姐段央,虽然段央也有些吃惊眼前的场面,可她控制得很好,片刻惊讶之后又恢复了平静,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段昭觉得眼睛有些脏,因为一连来了五个人,都不是好货色。夏珊珊嚎啕大哭,委屈极了:「外祖母,到底我是外人,比不得六表妹是您的亲孙女,姗姗留在这里也是讨人嫌,不如明日我便回夏家去,免得留在这里,来日叫人打死了也不知道。」这话既是故意刺激段昭的,谁不知道段肃不是段老夫人所生,而夏姗姗的母亲又是段老夫人的掌上明珠,什么孙女外孙女的,段昭才是不亲的那一个。「珊儿委屈了,你是外祖母的心肝,说什么要走的话,你这不是戳外祖母的心窝子么?」段老夫人慈爱地摸着夏姗姗的手哄道。随即一张老脸气得铁青,鸡爪子一般干枯的手直指段昭,声音有若乌鸦一般刺耳:「混账东西,你干了些什么!」她是段家资格最老的人,又在后院混了这么多年,气势拿得十足,若是旁人被这样指责,只怕是要胆寒的,然而段昭没有。她的目光很平静,轻轻的打量着段老夫人。段老夫人本是老将军的原配,由家族定亲所娶,可是不得老将军喜爱,所以年轻时吃了不少苦头,堂堂原配却落得和妾室争风吃醋的境地,若不是生下二子一女,加上是发妻,只怕早就被老将军送了一纸休书。上一世的段昭还很怜惜这位祖母,觉得祖父薄情,宠妾灭妻,在聂润登基后,还求了聂润封了她一品诰命,如今想来,真是一只老白眼狼。众人都等着段昭认错,出乎意料的,她站得笔直,脸上一点没有被抓了现行的慌措。往日委曲求全的人,此刻面容平静,红艳艳的衣衫裹挟得她身段窈窕,眼睛平视前方,下巴微微抬起,倨傲地看着段老夫人。段老夫人险些没被她这样子气死,怒火猛增,再次高声问:「段昭,你都干了什么好事!你刚才在做什么!」少女眼角微微弯了下去,吐出一抹笑容,声音甜甜的。「如老夫人所见。我在冲撞表姐。」段昭说道「冲撞」二字之时,格外的将声音咬得重,好像生怕她们听不清一样。不是说她冲撞夏姗姗么!好,既然担了这个名头,那就不能吃这个白亏,冲撞给她们看!「你好大的胆子!要反了不成?」段老夫人高声叫起来,年长的人这么叫起来,总像个老妖婆一般,声音太刺耳,吓得一旁的三夫人郑玉欣连忙扶起夏珊珊,眼中满是疼惜道:「哎哟,好好的孩子,日后若是破了相该如何是好啊?段昭....你一个小姑娘,下手怎如此歹毒?」段昭看着郑玉欣,前世她在外面长大,不了解内宅争斗,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三夫人对她有这么大的敌意,直到后来做了中宫皇后,像这种人见得多了,便也知晓了。郑玉欣膝下只有段央一个女儿,所以正妻的位置岌岌可危,三老爷唯一的儿子由小妾所生,在段家子辈中排行老三,取名为段修礼,段修礼做了武将,就在段昭兄长段瑾瑜手下任职。5这个庶出的儿子越出色,郑玉欣的位置就越危险,郑玉欣恼恨段瑾瑜提拔段修礼,但是又不敢找段瑾瑜的麻烦,只能变着法的把气往段昭身上撒了。「歹毒?」段昭平静地看着郑玉欣,道:「这歹毒二字,倒还觉得耳熟得很。」她这副好死不死的样子,真叫郑玉欣看了就来气,直言道:「自然是,段昭,你从前干的什么事,自己心里不清楚么?你怎么回的段家,不就是因为太过歹毒!」此话一出,听得豆蔻眼皮一跳。段昭回到段家是一个机缘巧合,她从前是在江湖长大,是邪医谷的少主,原本飞扬跋扈,是出名的纨绔,不过一朝惊变,老谷主死了,而段昭则是杀害老谷主的凶手,一时间段昭身上挂着手刃恩师的歹毒骂名,被江湖中人一路追杀,才躲到了京都,却不知段昭正是将军府昔年流落在外的小姐,因此回到段家。也正因为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所以段昭不如从前跋扈,又因为她自小无父无母,没有亲人,所以她真心将将军府的人当做自己的亲人,才如此一味忍让。而不管怎么样,手刃恩师的骂名,是段昭心中巨大的创伤,豆蔻有些担忧段昭。郑玉欣也是狠,一说话就往人心口上戳刀子:「自己做下的事情,难道敢做还不敢让人说么?」却不曾想,段昭只是轻微地笑了一声。「我自然是不怕人说。」段昭平静地看着对方,声音温和,道:「只是,三婶婶这么一说,我倒是更想说清楚了。」众人一怔。段昭好欺负谁都知道,一直都是受了委屈往肚子里咽的性子,此刻虽然声音平淡,但是却平白无故的让人胆寒。「我是身上背着人命的,我杀人都敢认,这算什么!」段昭冷笑一声:「知道我为什么杀人么?就因为....」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段昭缓缓的绽出温和的笑容,紧紧盯着郑玉欣,一字一句道:「因为.....他教训我,我段昭,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教训的。」郑玉欣忍不住一个激灵,往后退了一步,段昭回到段家之后,一直是懦弱胆小的脾气,就连这一回,尽管她大概也清楚是夏姗姗无故找段昭的麻烦,但是柿子捡软的捏,反正段昭不敢还手,自己还可以到夏姗姗面前讨一个人情。但是她一气之下竟然忘记了,眼前这个才十四岁的少女,是杀过人的,杀的还是一手将她养大的师父,连自己师父都能手刃的人,对于她这个婶婶?这些祖母?堂姐?怎么会手软?屋子里的气氛陡然冷了下来,热死人的六月天,众人却觉得脊梁骨都是冷的,不自觉的往后退缩了一步,就连段老夫人也不禁有些莫名的畏惧,是呀,这个段昭无情又冷血,对自己师父都能下毒手,那她这个祖母?段老夫人啜嗫着开口,想压一压段昭,好歹血浓于水,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且不说段昭是个冷血无情的杀人犯,就是她们何曾对段昭有过血缘情深?她要是也教训她,会不会像她师父那样.......被段昭亲手送上死路?望着众人的表情,段昭满意地笑了,前世她一直辩护自己没有杀人,得到的不过是嘲讽和轻视,既然背了这个骂名,那就索性认了,恶人怕恶人,叫那些小人畏惧她,有何不可?大家一时胆寒,向来柔弱可欺的人突然换了一副爪牙,反而叫人不知该如何应对,更何况,这段昭还笑眯眯的,无端让人更加恐惧。诧异过后,大夫人俞宛如轻轻的打量了段昭,她终究是当家主母,有几分见识,自然比旁人更加敏锐。这女子撞人是绝狠,好似粗鲁无知,可转瞬间又能平静如山,嘴上承认她杀人的事情,引得人愤恨,却偏偏无可奈何,段昭既然进了将军府,那么她杀人的事情自然也是封了的,不然这将军府有个杀人犯的事情传出去,且不说对谁都没有好处,若此事让段昭父兄知晓,那肯定是会找上她们的麻烦,说她们没有顾忌段昭的名声。段昭四两拨千斤,从前.....倒还是小看她了。「小六说的哪里话。」俞宛如轻轻笑道:「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从前的事情我们自是不相信的,不过.....你此番这么对待你表姐,总是我们都看在眼里的,快先给你表姐认错,想来老夫人仁善,也不会过于怪罪你。」段昭眉头一挑,这俞宛如到底是个人精。场面话说漂亮了,让段昭先认错,段家家训,认了错就得认罚,只要段昭松了这个口,那么不管段老夫人怎么罚,段昭父兄都不能说什么,至于所谓段老夫人仁慈,她是觉得段昭瞎么!听了自己儿媳的话,段老夫人气势也渐渐起来了,只要段昭松这个口,那么....等着进段家内狱吧!不好好教训她,她今天怎么出这口恶气!「说实话,也不是认不认错的地步,我今日如此作为,其实也是替老夫人着想的。」段昭轻轻道,说得话简直像从她肺里吐出来的,要多真情实感有多真情实感......俞宛如心里翻了一个白眼,段昭是觉得别人没长眼睛?就这....还说是替段老夫人着想?「老夫人以我冲撞表姐名义罚我跪佛堂,可是.......我之前没有冲撞表姐啊!」段昭笑道:「这没个名头就罚人,实在有损老夫人的名声,所以我身为孙女,自然得替老夫人着想,因此特地「冲撞」一回表姐,好维护老夫人名声。」这.......段老夫人脸色气得铁青,一张老脸上肌肉都在颤抖,正要豁出去直接让人拿了段昭,然而还没下令。只见段昭上前一步,声音咬得郑重:「对了,我兄长前些天来信说,让我莫要与人起争执,但是若有人不识好歹招惹我,也不该忍让,他说了,我是大梁少将唯一的妹妹......应当没有人敢欺负,您说是吧,老夫人。」段昭言语像针,刺得段老夫人心尖发颤。她言语中不提起她父亲段肃,因为知道段肃是个把孝道看得比命重要的人,何况今日段昭的确动了手,段肃的性子可不会如此明目张胆的偏颇。可是段瑾瑜不是啊!6段瑾瑜是她的长孙,这个长孙名满天下,算是继承了段肃的职责,可是他比段肃还厉害,段肃是个木头脑袋,说一不二,可段瑾瑜虽说忠义仁孝,但可不愚蠢!这本是后宅之事,一般不会惊动前面的爷们,可要整的分出来,往大了闹,就是家族牵扯......各中利益,夏珊珊不清楚,老夫人和两个夫人却是清楚的,夏姗姗说到底是外人,为了她得罪段肃和段瑾瑜,那可划不来。.........京都长华街,是最繁华的地段。长华街中央,一栋华丽的高楼中,有一间昏暗的楼阁,布致精美,青烟从金兽炉中徐徐溢出,余韵悠长。聂渊斜倚在长椅上半垂眸,一席黑衣盛大的铺满了长椅,烛光下可见隐隐闪光的银色图纹,远远看去像是笼罩在一片黑云之中。再往上,一只修长的手轻巧地握着一把小锉刀,漫不经心的替自己修着指甲,散漫之极,薄唇微微勾起,唇上一粒微不可见的小痣。聂渊生得极美,姿势慵懒,好像一只猫儿在午睡一般,但当注视到他眼睛中的浓黑时,就会让人不由胆寒,从心里发出的畏惧,瞬间就可以明白,那只握着锉刀的手,翻转之间就可颠覆风雨。他面前的男子月白色衣衫,身姿挺拔,模样虽不似他那般俊美逼人,却也是亲切温和的俊美,若是段昭在此,一定能认出这是她前生少数欣赏的人之一,富商公子沈之白。「聂七,邪医谷虽是方寸之地,但手里有大量药材,且天下名医半数出自邪医谷,若可得之,实为一大助力。」「不必。」聂渊懒洋洋道:「现在邪医谷被老九的人控制了,我们再动手,适得其反。」沈之白思索一阵,点头,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咂砸嘴,道:「不过倒是有一桩趣事,邪医谷谷主过世,是邪医谷少主杀了他,江湖上有人追杀那个少主,结果那人逃到京都,成了段家小姐,真是有趣。」黑衣男子不为所动,检查自己的指甲,散漫地开口:「段家?哪个段家?」沈之白斜了他一眼:「京都有几个段家?天下有几个段家?」吊儿郎当地道:「自然是大将军段肃,听说那邪医谷少主是段肃的女儿。」聂渊修着指甲,吹了吹碎末,平淡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涟漪:「段肃的女儿?段......昭……昭?」沈之白怪异地看着他,转瞬又明白过来,嬉笑道:「我还差点忘了,那段家小姐和殿下您是自幼相识的。」说着他便不怀好意的笑了:「听说当初她失踪,殿下您还伤怀了好一阵呢?」他颠了颠手里的锉刀,做势要砸:「沈之白,东街的铺子你不想要了?」沈之白顿了一下,无奈地瞪了男子一眼,道:「开句玩笑而已,荡王殿下这么小气。」转而又讨好道:「殿下,东街的铺子我收了好久,那些人不好收拾,还得殿下您出马呢!你就可怜可怜我这生意人,为您鞍前马后,替我周旋周旋嘛!」聂渊不动声色,闭眼无言。沈之白乐呵呵的笑,抓着桌上的点心往嘴里塞,边吃边道:「虽然您又冷漠又无情,但是.....」他话还没说完,房门就被咚咚敲响,想起一个激越的声音:「掌柜的,东街的铺子有着落了!」沈之白差点没被噎死,费力的将嘴里的点心吞了进去,嬉皮笑脸的就扑到男子面前:「我就知道殿下面冷心热,最疼小的了!」聂渊斜了斜眼睛,眼中有一丝疑惑。伙计已经进来了,走到沈之白面前恭贺道:「掌柜的,下面来了一个人,说可以替您收了东街的铺子!」「嗯?」沈之白奇怪道:「不是您?那是谁?」聂渊没有说话,但是眼中也有疑惑,东街是块肥地,其中鱼龙混杂,十分棘手,沈之白又是个扣门的,不肯出大价钱,所以才磨到现在,如今谁敢放这么大的话?沈之白看着聂渊神色,知道不是他做的,顿时就泄了气,心道又是哪个大言不惭的家伙,想坑蒙拐骗他,随即不悦道:「给我打出去!耍爷玩呢!」伙计道:「不像是骗人的,好歹是将军府的人,不至于骗您吧。」沈之白心中又惊了一下,回想着将军府的人,开始有些相信了,道:「将军府的?段贵?段荣?哎,都没那个本事,莫非?段瑾瑜!」沈之白险些跳起来:「可是段瑾瑜不是在边疆么?」那人挠挠头:「不是段少将,是个小姑娘,好像是段少将的妹妹,段....段什么来着...」「段昭。」「段昭!」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名字。「对!」那人拍手叫出来:「就是叫段昭的,掌柜的你要不要下去看看?」沈之白顿了顿,虽然来人是段昭,着实让他有些意外,但是他是个商人,走南闯北,三教九流的朋友认识得不少,之前也听说过邪医谷少主,心里对段昭的印象停留在纨绔二字上。关于段昭之前不学无术的性子是有所了解的,旁人不知道,他却晓得,如今九殿下的人控制了邪医谷,那老谷主死得蹊跷,罪名却让段昭背了,这么一个身边有财狼虎豹的无能之人,如今说可以替他收铺子,他才不信。便摆了摆手:「去说我不在,打发她回去吧。」来人有些为难道,踌躇着。沈之白来气了:「没听见我说话吗?怎么着,你们还反了不成?」伙计无可奈何,正要退出去,一直沉默的聂渊开了口:「她怎么说?」伙计不晓得聂渊的来头,只知道和自家掌柜关系紧密,但段昭说出的话实在是不方便让旁人知晓,便犹犹豫豫地看着沈之白,沈之白知道伙计的心思,无所顾忌地摆摆手:「你说吧!他可是我的掌柜的!」伙计心中还有疑惑,沈之白富甲天下,怎会还有人是他的东家?但是沈之白已经说出来了,他便也不再避讳,一闭眼道:「她说您若不见她,就把你屋子里那尊白玉美人是赝品的事情说出去,让你变成一个笑话!」7 沈之白「蹭」的一声站起来:「她怎么知道!」伙计不明所以地看着沈之白,开始还以为段昭只是造势,故意刺激沈之白露面,可是听沈之白这话,莫非那尊白玉美人真的是赝品?自家掌柜的扣门他知道,可是当初为了那尊白玉美人可是一掷千金,难道还真的买了一个赝品?一旁的聂渊笑起来:「沈之白,你也有今天。」沈之白脸上挂不住,那尊白玉美人是他花了不少银子才弄到手的,自然是真的,不过刚到手没几天,就被偷了,他脸上无光,只能自己弄了个赝品,堵住那些想嘲笑他的人,此事知道的人,也就他和那个黑衣男子而已,所以当他听到段昭说那白玉美人是赝品时,不可谓不震惊。此刻被聂渊嘲笑,他心里不痛快,只能催促那伙计:「走走走,小爷就去看看这段昭,是哪里来的瘟神。」说着就催促伙计带他过去。「别了,把人带过来。」聂渊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笑道:「我也瞧瞧,小丫头长成什么样了。」对于沈之白揶揄的神情,视而不见。..........此刻沈之白口中的瘟神,还在茶室里将点心倒在豆蔻随身携带的小包袱里,她在段家的日子看起来金尊玉贵,实际上根本不好,每日送的点心饭菜都十分寻常,屋子里的摆设都是入库的,想拿来变卖也不可能。这铺子里上的点心不错,她便让豆蔻悄悄装起来。刚封好布袋子,便有伙计进来了,对她道:「段姑娘,我家掌柜的请你去阁楼洽谈。」段昭虽然刚偷完东西,但面上平静得很,不慌不忙的跟着伙计上了阁楼。沈之白在椅子上有些不安,心想一会怎么也要把面子做足了,可不能让人知道他最心爱的白玉美人是个赝品。不一会便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轻快些的自然是他的伙计,另一个沉稳妥帖,每一步都留下的声音十分轻微,一点也不像那些朋友所说,段昭是个咋咋呼呼的性子。人的步伐,往往和人的品行相似,沈之白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人都见过,自然也练出了一身识人的本事。门帘被微微掀起,伙计谄媚地躬身,将段昭迎了进来。沈之白故意留了一个背影给段昭,想给个下马威,谁让她知道自己的秘密的!还威胁他要大肆宣扬,自己这大富豪的面子往哪里搁!「沈掌柜。」段昭微微的行了一个礼,她声音还有些沙哑,但是掩不住清脆悦耳,不但不让人厌恶,反而生出怜爱之心。沈之白回头,想故意拿捏风度一笑。然后傻眼了。眼前的女子身着红衣,红色本就扎眼,奈何她腰肢纤细无比,肌肤通透白皙如美玉,额上描画了芍药花钿,鼻若琼瑶精致小巧,唇如艳丽红花,更衬上那一双桃花流水一般的狐狸眼,风流多情。明明才十四岁的年纪,脸上还有些未退去的稚嫩,可是偏偏眼中风情万千,倒像是一个妇人一般有韵味。沈之白不是没有见过美人,只是这种年纪不大,韵味却十足的美人,他还真没怎么见过。段昭被他看得久了,提醒道:「沈掌柜?」沈之白原本质问的情绪化为乌有,知道自己失态,便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嗯,请问姑娘怎么称呼啊?」段昭颔首:「我姓段。」「段小姐!」沈之白一抬手,邀段昭入座,段昭笑着应下,便也坐下了。沈之白笑笑:「在下听段小姐声音有些低哑,可是着了风寒?这夏日里啊,可别贪凉,还是要注意些的。」段昭微微一怔,上一世她和沈之白交往不多,除了知道他有钱之外,就是知道他扣门,颔首道:「多谢沈掌柜。」「呵呵。」沈之白搓着手笑,顾左右而言他地问:「不知段小姐芳龄?」「......十四。」「啊!十四好啊,再过一年就要及笄了。」沈之白点头应了一下,接着问:「不知道段小姐可曾婚配?」暗阁中的聂渊神色一顿,有些无奈地笑了。段昭眸色一下就冷了,之前只知道沈之白有钱,而且和官府关系匪浅,上一世这天底下风起云涌,多少大家势族树倒猢狲散,多少富商家财散尽,孑然一身,可这沈之白却屹立不倒,反而生意越做越大,成了天下首富。她原以为是个稳重深沉的,可这话听起来倒像个登徒子。段昭有些不悦,冷笑一声:「明日,沈之白一掷千金,买了一个赝品的事情会传遍京都城。」说完作势要走。「别别别!」沈之白吓了一跳,本觉得这女子貌美,忍不住要多和她说笑几句,赶紧将段昭拦住:「是在下失礼,给段小姐赔罪了,咱们好好谈生意吧。」段昭只是吓唬他的,自然不会真的走,便也就停下。沈之白心里嘟囔,也许他朋友没骗他,段昭当真是个火爆性子,迎接上段昭深邃的眼睛,一怔,忙道:「姑娘说能帮我收东街的铺子,此话可是真的?」「沈掌柜交友遍天下,邪医谷少主是个一诺千金的人,你应该知道。」段昭直接就把自己邪医谷少主的身份抬了出来,给沈之白吃了一颗定心丸,自己原先在江湖上,顽劣是出名的,但是唯一有一个好处,就是说一不二,答应旁人什么一定会做到,沈之白是清楚的。她接着道:「何况这做生意的,又不是只做一回,言而无信说大话的人,想必沈掌柜也不屑来往。」沈之白一怔,看着段昭的眼神渐渐少了许多轻浮,段昭手刃恩师的事情虽然被段家封了,可是他们却是知晓的,本想按而不发,谁知段昭竟然大喇喇的说了出来,还没有半丝怪异,这反而让沈之白对她放松了些警惕。身边的伙计也愣住了,他们不知道段昭杀师的事,但是邪医谷的名声却是听过的,没想到这段家小姐还是邪医谷少主,看她的眼神瞬间就多了一份恭敬。沈之白反应过来,咳咳一笑:「在下自然相信小姐,不过也还想听听小姐的看法,若真能助我,在下定重礼相赠。」8段昭轻笑,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沈之白看着她抿茶的动作,想出手阻拦,却为时已晚,只能干巴巴地看着,这杯茶,方才是聂渊喝过的!段昭并未发现不妥,敛着眼睫,微微一笑:「沈掌柜,做生意可不是这么个做法,哪有套我话的道理?不是应该先把价钱谈好么?」段昭可是精明的,如今她无钱无势,靠着的就是前世的记忆,此番来也不过是献计,没把需要的东西搞到手之前,怎能先松口?沈之白一讪,他空手套白狼的计被段昭识破,只能笑道:「在下倒是忘了,先给小姐致歉,请问小姐,是要什么价钱?」「沈掌柜阁中有一支红山芝,治疗外伤有奇效,我想要那个。」段昭微微一笑:「除此之外,你还得给我寻一个名医来,让他替我友人治伤。」沈之白诧异了一下,随即又了然,暗自叹息了一下,当初段昭是邪医谷少主,红山芝虽难得,但是邪医谷却是有的,再说什么名医,不说老谷主,就是段昭的师哥师姐们,哪一个不是妙手回春,如今有友人要救,却要和旁人交易,不可谓不心酸。沈之白沉默许久,还是开口问:「不知小姐要救的友人是?」段昭颦眉。沈之白知道自己问得多了,便住口:「好,我答应你,价钱谈好了,就请小姐说,我该如何收铺子?」「东街中央那二十间铺子,每间一月可入白银百两,二十间就是两千两,一年下来就是二万四千两,按照目前来看,却是一笔横财,只不过,是目前而已。」段昭道:「可是若朝廷征收,可不会按照市价而估,只看地界宽广,买下来也不过千把两银子,沈掌柜若花心思买下,结果给朝廷收了去,稳赔不赚!」沈之白倒吸一口凉气。惊讶的是段昭对于铺子收入的估计之精确,根本不像寻常只晓得胭脂水粉的姑娘家所能懂的,更惊讶的是,之前也有人向他说过,只怕东街会被朝廷征收,不过他当时只晓得银钱出入,没在意那么多,如今段昭说来,他心里却咯噔一下。若当真被朝廷征收,户部肯定只会出点地皮钱,那他可就赔大了!「朝廷为何会突然征收?」沈之白瞪大了眼睛问:「段小姐虽是官家女儿,但是你父兄都在边疆,这等事情不该知晓啊!」段昭又抿了一口茶,徐徐道:「圣上有意提济州协领入京,就准备把东街商铺赏赐给他。」沈之白闻言抖了抖眼皮,没反应过来,等他再捋一遍,方被这话里的意思惊呆了,险些没将屁股下的凳子坐稳,下一秒像看疯子一样地看着段昭。且不说,皇上突然提拔官员的事情段昭如何得知,就是连皇上赏赐的东西段昭也知道,莫非段昭是皇上肚子里的虫子?他不是不通官府,可这种事情,官府也不知道,段昭怎么知道的?连忙挥手将屋子中的伙计丫鬟遣走,望着段昭平静如水的目光,这种莫须有的话,在她口中说得如此笃定,他居然还真就有些相信。「段小姐,你可知,你说这话,是臆测天恩,要杀头的!」沈之白按在茶壶上的手都在抖:「若是假的,你这罪名谁都帮不了。」「我与父亲有书信往来,父亲曾提起过。」段昭面不改色,傲娇道:「沈掌柜若不信,且等待些时刻,小心驶得万年船,与其少赚些,也不能赔了不是,你虽是大富,却也没有将银子平白送出去的道理。」沈之白汗颜,只觉得惶恐不安,险些赔大了,对于他来说,银子就是他的命,赔钱等于赔命。段昭见沈之白神色,淡然问:「所以,沈掌柜觉得,我这个消息,比之替你收东街的铺子,哪一个更好?」沈之白指节都捏紧了,默默点头。「事情真假,过段时间自会有分晓,不过小姐的友人既然需要红山芝,必是性命垂危,等不得,在下愿意先将红山芝付给小姐,以证诚心。」段昭呵呵一笑,觉得沈之白还有点脑子。她起身行礼谢过,抬头道:「沈掌柜很爽快,那我就再和你做一笔生意,事成之后三七分,我三你七,不过你得先交定金。」她伸出三个指头:「三千两白银。」片刻之后,段昭被人恭恭敬敬地送了出来,豆蔻在外面等得望穿秋水,见她出来便迎了上去:「阿昭,你去干嘛了啊,怎么这么久?害得我担心死了!」段昭手里捧着一个红木匣子,轻轻打开给豆蔻看,方才平静深沉的神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小姑娘的雀跃。「红山芝!」豆蔻一眼就看出来,惊喜道:「茯苓有救了!」她欣喜的将匣子抢过来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喜极而泣,委屈巴巴道:「阿昭,你真是受苦了,肯定是答应了很多条件吧,要是让茯苓知道,她会伤心的,都是我们没用,保护不了你,还让你受这么多委屈.....」两个月之前,段昭被诬陷杀死师父,邪医谷的师哥师姐提着刀要砍死她,是豆蔻和茯苓一心护着她,和她一起逃了出来,茯苓替段昭挡了好几刀,半条命都搭了进去,一路来到京都,本以为回了段家会治好茯苓,结果一屋子都是财狼,茯苓伤重,段昭苦苦哀求许久,段老夫人只是让人用药吊着茯苓的命,从来不肯花重金救治茯苓。段昭以为只要自己委屈求全,一定会感动段老夫人,如今却知道了,那些人,是喂不饱的狗,根本不会出手,她是邪医谷叛徒,京都里的名医,怎么求都求不动。以茯苓的身份,想请太医来帮忙,段老夫人坚决不肯。她也是走投无路,才敢冒着臆测圣恩的风险来找沈之白。高楼之上,望着段昭远去的身影,沈之白眼中的疑惑更深,问道:「殿下,你说段昭说的话是真的么?」9聂渊淡淡道:「八九不离十,父皇确有提拔济州协领的意思,东街的事情我之前也和你说过。」他眼色深沉,盯着那渐渐远去的红色身影,用不明情绪的语气道:「只是段肃那个老东西,一向不是个多嘴的,怎会在书信中给她提及此事?」沈之白倒不知道官场上的弯弯绕绕,随口答:「她是不久前才被找回来的,当爹的嘛,明珠重得,一时间多说了几句也有可能。」男子闭眸想了想:「让人查一查。」沈之白可不关心他们朝政上的事情,一心只想着银子,又问道:「她方才说,让我运粮去北地,定会大赚一笔,那这话信不信?」段昭方才对沈之白说,八月之前,将粮草运送到北地,可赚上一笔横财,粮草价格以三番定价。聂渊淡笑:「你试一试吧,反正你家大业大,最多不赚,亏不了。」沈之白一笑:「那倒也是,不过这段昭却失算了,我还以为她是个老手,殊不知若真照她所说,北地有旱灾,粮草运过去,就是十倍价格也卖得完,我这种奸商,怎么会卖三倍?小姑娘还是太嫩了!」心中想到此番可以大赚一笔,不由欣然。「是你太嫩了,被人当了筏子。」沈之白一向以奸商自称,他不过二十三四,但是商场手腕已经老辣,别人可以骂他奸商,可以说他扣门,但是他绝不允许旁人质疑他赚钱的能力,所以被人这么一说,当下就不开心了。「聂渊,你什么意思,你别以为你是皇子,就能这么说我了,我好歹是大名鼎鼎的富商,你可别瞧轻了我,我怎么可能给这个小丫头做了筏子?」聂渊头疼地看着沈之白:「我问你,北地若干旱,会有什么影响?」沈之白翻了一个白眼:「老百姓没饭吃呗。」聂渊觉得他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叹气:「想深远一点,对大梁有什么影响?」沈之白望着聂渊的眼睛,沉思片刻,猛然抬头,眼睛瞪大了,这个想法聂渊想到很正常,朝中任何一个权臣,甚至当今皇上想到也很正常,只是段昭,她不过十四岁,这些年又一直在姑苏邪医谷,不经世事,在所有人眼中都只是一个正当年幼的小姑娘罢了,她怎会想到这一层。「北地干旱,粮食没有收成,北边的将士就会挨饿,作战不力,很有可能就会失守城池,到时候战火会烧过来。」沈之白低声道:「到时候,大梁就乱了。」想到此处,沈之白不由胆寒。聂渊首肯道:「还不算笨,继续说。」「卖十倍太客气了,我要卖二十倍,发了,我肯定发了!」沈之白原本寒冷的表情一下又回转过来,好像看见了一座金山一般两眼发光。「......你是真的蠢。」聂渊毫不客气的评价。「北地镇守的人是段瑾瑜,你卖三倍价钱他可以容你,若是卖高了,只怕他不会出钱,直接暗地里抢走,你一分都没有。」沈之白后退半步,不可置信地开口:「他,他好歹是个将士,怎么能抢我东西呢?」聂渊勾唇,俊美的脸呈现出逼人的光辉。「打仗的人,旁的不会,抢粮草最是在行。」他道:「沈掌柜,北地粮绝,对段瑾瑜打击最大,你这回粮草送过去,得益最大的人,不是你,是段瑾瑜。」沈之白这才反应过来,猛的一拍头。恍然大悟:「我他娘的真中计了!这小丫头算计我,我累死累活送粮食去,北边给她哥哥解了困,这边还得给她三千两银子,我,我亏死了!」聂渊很少看见沈之白这个奸商被算计的样子,关键他还不能拒绝,因为即使是三倍价钱,这一回也有得赚,想到沈之白一边骂骂咧咧,又一边不得不按照段昭所说的去做时,就觉得有些好笑。大名鼎鼎的奸商沈之白,居然输给了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确实有趣。只是,这小姑娘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她这些年是经历了什么,不是说是邪医谷少主,娇生惯养,无法无天的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沈之白还在那里气愤,看见聂渊,心情更不好。「行啊荡王殿下,我堂堂沈大奸商,这辈子算计我的人不多,你一个,段昭算一个!」他谩骂之余还不忘记拿帖子去请名医,毕竟答应了段昭要替她找大夫的,末了他觉得不解气,又加上一句:「让薛大夫去看看,段昭那个友人是谁!」段昭出来的时候是早上,从沈之白的铺子里出来时,已经是正午了,日头大得很,吹过来的风都是烫人的。和豆蔻欢欢喜喜地回了将军府,刚进了门,便见着段老夫人身边的丫鬟秋霜站在夹道边,见着段昭后,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迎上来,笑道:「六姑娘,老夫人说请你去寿安堂用饭呢!」自从前几日段昭在寿安堂向夏姗姗发难了之后,段老夫人便不让她去请安了,想要晾一晾她,等着段昭恐慌了去道歉,若是从前,这招是得逞的,如今对于段昭来说,她巴不得不见她。虽不知为何突然想让她过去用饭,但是终究是祖孙的关系,段昭也拗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也不怕,抬了抬下巴。「好。」她带着豆蔻就走,笑道:「请秋霜姐姐先去回禀,我回屋换身衣裳就来。」秋霜一步挡在段昭面前,笑了笑。段昭皱眉:「秋霜姐姐什么意思?」秋霜忙摆手:「婢子不敢,只是老夫人等了许久了,让婢子见了您即刻请过去呢,老夫人是您的祖母,换不换衣裳都没关系的。」没关系?前些日子段老夫人故意挑刺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段昭觉得有些古怪,但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吩咐豆蔻:「你先回去,看看茯苓。」豆蔻隐隐约约有些担忧,总觉得没什么好事。段昭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担忧。便由秋霜领着往寿安堂方向去了,她拔了头上一支簪子塞到秋霜手中,笑盈盈道:「秋霜姐姐,祖母唤我过去是什么事啊?我这心里没个底,万一又惹她老人家不高兴了可怎么好?」10秋霜突然手里多了一支簪子,她是段老夫人身边的二等丫头,例银不多,何况段老夫人是个吝啬的,平日里不怎么赏赐人,逢年过节才有些银两。突然得了这么一支金簪子,她知道段昭不得老夫人喜爱,本不该收,但是手里哪又舍得呢,假意还回去,低声道:「六姑娘这是做什么?老夫人只是请您过去用饭啊,别的事,婢子也不知道。」段昭又将簪子塞回去,笑了笑:「我刚回府,也不太懂规矩,还望着秋霜姐姐提点提点,这簪子是我的一点心意罢了,还请姐姐莫要推辞。」段昭说话甜得很,没有拿半点主子的架子,片刻就让秋霜收下了簪子。秋霜低声道:「六姑娘,你身边的丫头,太不懂事了,您是主子,她们怎么能直呼您的名字呢?就方才豆蔻姑娘,怎么能叫您的名字呢?也太没规矩了。」段昭轻轻笑,豆蔻和她一起长大,在邪医谷里本该叫她少主,不过她一向随和,旁人也不会多说什么,谷中大部分人都直接唤她的名字。难道就这事?段昭不信,不过她心里有隐隐的不安,问:「祖母叫我过去,莫非是为了让我管教管教下面的丫头?」秋霜不敢再说:「婢子只是下人,哪里敢猜主子的心思,六姑娘不要再问了。」知道她为难,段昭也不再问,只能细细推敲方才秋霜说的话,前生豆蔻直到死也是叫她的名字,不过这一世,尽量不要行差踏错,让豆蔻改一改也是应该的。她突然抬头,心中暗道不妙。若是因为豆蔻的事,以段老夫人的性子,直接痛骂一顿打板子就可以了,何必将她叫去吃饭来敲打她呢?豆蔻因为这个就要被骂,那?那一直用着府中药材的茯苓呢?段老夫人这么吝啬,向来又是瞧不起奴才的,把她叫过去,不许她回院子,莫非?「茯苓呢!」她突然开口,拧住秋霜的胳膊:「她们要动茯苓!」段昭暗道一声不妙,上一世她如此退让,段老夫人都放任茯苓活活病死,那么她前几日顶撞了段老夫人,她不敢动段昭,肯定是要拔她身边的人来敲打她。她转身就往自己的冰洁院走,秋霜拉住她:「六姑娘,你做什么?不过一个丫头罢了。」听到这句话,段昭更加确定了,甩掉秋霜,拔腿就跑。一路奔至中院,便听见有人在争吵。有人骂骂唧唧地叫:「等阿昭回来了,你们要死的!阿昭不会放过你们的!」豆蔻!段昭才看清楚情况,豆蔻被两个婆子狠狠地压制住,因为挣扎,衣服被扯得凌乱,头发也散开了,她拼命的向一旁爬去,有两个丫鬟正拖着一个女子往外拉,那女子昏迷不醒,身上大片大片的血斑,不是茯苓又是谁!段昭愤怒至极,大喝一声:「在做什么!」众人回头,见到是段昭,脸上都有些慌乱,不过片刻也就镇定下来,不过一个不得宠的女儿,她们有什么好怕的?嘴上喊了她一声六姑娘,却并未行礼。豆蔻挣开压制她的婆子,忙奔过来,哭道:「阿昭,她们要把茯苓扔出去!」「谁敢?」段昭呵斥一声,一双眼睛燃了火一般的灼向众人,几人手里的动作都不由放轻了,看向为首的一个婆子。那婆子倒不怕,虚虚的行了一个礼:「六姑娘,您这院子里养着个半死不活的丫头,老夫人怕她把病气过给你,所以让我等来将她挪走。」这婆子四十岁左右,生得肥胖,圆头大耳的,身上穿着朱色的褂子,内里一件青色长衣,料子都是中等的绸缎,脖上还吊着一根金链子,不过脖子上的肥肉将金链子都挤得没多少空隙了,如果段昭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夏姗姗的奶妈子,马嬷嬷。段昭无心跟她多说,如今天气大得很,茯苓本就受了重伤,在这么拖拉,又是大太阳的,哪里受得住,,她压下心中的怒气,道:「把茯苓带回去。」一直跟在后面的还有她院子里的丫鬟,好几个都吓哭了,听了段昭发话,赶紧上前将茯苓搀扶住。「六姑娘这是做什么?莫非要违抗老夫人的命令?」马嬷嬷不悦道。眼里飞了一个刀子给要去搀扶茯苓的小丫鬟,小丫鬟手伸到一半,眼巴巴地望着段昭。「你算什么东西?」段昭上前瞪着马嬷嬷:「也敢违抗我的命令。」这马嬷嬷本是得脸的,被段昭这么不客气的质问,脸上挂不住,但段昭终究是主子,只能硬着头皮道:「老奴是表小姐的奶妈子。」「你也知道你是表小姐的人?这是哪里,这是将军府,是段家,你一个夏家的奴才,也敢动我的人?」段昭冷笑出声:「信不信我宰了你的手爪子!」马嬷嬷还要再说,却被段昭瞪得不敢开口,段昭冷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扶进去?」得了段昭的话,几人才将茯苓扶着进去。........正好有人来报说大夫上门了,五十多岁的样子,身材清瘦,留了一把山羊胡,身后跟着两个药童,替他拎着箱子。段昭不认得这个大夫,毕竟上一世京都的名医不搭理她,不过既然是沈之白搞来的,应该不会太差,她欠身:「人在里面呢,还请大夫帮帮忙,照看一二。」张大夫随着段昭进了屋子,茯苓还昏迷着,豆蔻在一边照料,见人来了立即退开,张大夫先替茯苓诊了脉,久久不语。看得段昭和豆蔻心惊胆战,忙问:「怎样了?」张大夫捋了捋胡子道:「还好,有得救。」豆蔻给张大夫打下手,帮着替茯苓施针,过了好一阵,才稳了茯苓的血脉,张大夫开了方子,交代了红山芝的用法,才提着箱子出去。段昭想亲自送他至门口,向他道谢,又送上了二十两银子:「此番多谢先生了,还请先生收下诊金,聊表谢意。」张大夫看她的眼神都是厌恶的,吹着胡子道:「不必假惺惺了,邪医谷少主。」11段昭心中一顿,寒冷的潮气迅速蔓延在胸腔中,虽然段家已经将消息封死了,但是该知道的人还是会知道,比如将军府里人,比如结交三教九流的沈之白,再比如,名医。邪医谷是天下医者的朝圣地,老谷主便是当世华佗,死在自己徒儿手中的事情,但凡有些名气的大夫都会知晓。不过这种伤怀没能感染段昭太久,她柔和地笑起来:「先生慧眼,识得小女子,不胜荣幸。」她笑得和和气气,声音也是温柔的,好像这并非是张大夫刻意羞辱她的话,倒像是二人随口攀谈寻常事,她没有窘迫,没有愤怒,也没有羞愧,只是这么温和地笑着,连带着妩媚鲜艳的五官也柔和起来,像一朵明明艳丽无双,却招摇出端庄大气,温文尔雅的风度。相反,张大夫觉得自己有些狼狈。他出言伤人,对方却笑意盈盈,而且还是一个小姑娘,搞得好像他为老不尊一般,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暗道这小丫头脸皮是真的厚。段昭看出了他的意思,因为他出手救了茯苓,也不和他置气,因为张大夫越讨厌她,就证明他越敬重老谷主,这是好事。「先生辛苦了。」段昭笑笑,把张大夫这个尴尬的话题就此揭过。张大夫犹豫了一下,拱拱手,也不想说什么,转身就走。门外有人大声呼叫。她回头一看,竟是府门外的家丁和两个年轻人扭打在一起,那两个年轻人身后护着一个半百的老者,不是张大夫又是谁?段昭即刻出声:「住手!在做什么!」众人方才停手,为首一人道:「六小姐,我等奉了表小姐的命,前来捉拿庸医。」张大夫本来仙风道骨,清流单薄的身躯也被冲撞得有些狼狈,段昭看得惭愧不已,忙上前喝止:「住口,先生是我请来的人!」看着张大夫被逼得节节后退的样子,段昭实在心中不忍,她在江湖中长大,一身的江湖气,对于有恩于她的人,她都会报答,但是如今张大夫却因她受辱,作为一个大夫,自然最厌恶旁人叫他庸医,段昭虽不会医术,但是好歹在邪医谷长大,对这种事情十分了解。她即刻福身:「对不住先生,是这些人无礼了,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们的,此刻多有冲撞,来日必定摆酒请宴,当面向先生致歉。」这就是江湖上的规矩了,张大夫有些异样地看了段昭一眼,见她说话坦坦荡荡,有礼有节,脸上真挚的歉意也不似作伪,一点也不像是个会手刃恩师的残酷之人,心中不免打起了鼓,一时也恍惚了。一旁拧住药童的几个家丁却一脸轻蔑的样子,教训他们?他们可是夏姗姗的人,段老夫人视夏姗姗为心头宝,怎么会让段昭来教训他们?不免冷笑,这个六姑娘只怕还不知道这段家到底是谁做主吧。为首一人最得夏姗姗宠信,根本不拿正眼看待段昭,嘚瑟道:「六姑娘可不要糊涂了,老夫人都说了这人是庸医,您还是不要为难小的办差了,快些让开,我们这些人没个轻重的,冲撞了您可就不好了。」段昭忍无可忍,抬脚就踹进那人膝盖,将他踹得跪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段昭厉声道:「给先生道歉!」那人本就有些功夫,又是得脸的,这么被人当街压制在大街前下跪,何等气愤,但段昭是主子,他还是不敢太放肆,甩开段昭压制他的手,不悦道:「六姑娘可是要护这个庸医?您就不怕老夫人.....」「老夫人?」一个冷静的声音将他的话打断,竟是方才一言不发的张大夫,他理了理袖子,淡淡道:「既然贵府的老夫人如此断定老夫是庸医,那便去瞧一瞧吧。」说着他大步跨向前,背脊挺得直直的,丝毫没有被指责的狼狈。段昭赶紧上前,抱歉道:「先生,此事由我而起,我会护先生周全,要不您还是先回去吧,改日我一定向您好生至歉。」张大夫摆摆手:「这等不白之冤,张某等不到改日。」........寿安堂,夏姗姗正歪在段老夫人怀中,委屈巴巴道:「外祖母,孙女不过是按照您的吩咐,去将那几个不知尊卑的丫头赶出六表妹院子里,谁知六表妹非但不领情,还将我的人都赶了出来,外祖母,您可要为我做主啊!」夏姗姗哭哭唧唧,惹得段老夫人一阵心疼,脸色也阴沉起来,问:「六丫头怎么说的?」马嬷嬷方才在段昭那里受了气,一转身就去找了夏姗姗来告状,因此面上装的无奈,叹气道:「六姑娘说她是主子,叫奴才不要多管闲事,奴才就告诉她,是奉了您的命令,本以为六姑娘会感念老夫人是一片真心,谁晓得说出了您,她更嚣张了,喊着要砍了奴才的手,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提起您,她就如此反应。」段老夫人听来,脸上更加阴沉了,怎么着,一提她,段昭还要砍人的手?这是做给她看吗?是在警告她,还是要爬到她头上来了?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庶子生的女儿,杀了人躲到将军府来,不谦逊孝顺也就罢了,还敢如此猖狂?当真是仗着自己有个当将军的爹,就无法无天了?一想起段肃,段老夫人就更不高兴了,凭什么,一个小妾生的儿子,比两个嫡子还要得丈夫喜爱?自己的儿子哪里不如那个段肃,为什么丈夫走到哪儿,都将段肃带在身边。年轻时,丈夫就宠妾灭妻,那几个小妾都敢在她头上作威作福,好不容易自己熬出了头,结果那个庶子却翻身成了大将军,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都踩在脚底,现在连他的女儿也敢不将她这个祖母放在眼里。反了!当真是反了!马嬷嬷看着段老夫人越发晦暗的脸色,哀叹道:「奴才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段老夫人抬头:「你说。」12马嬷嬷方才被段昭好一阵拿捏,此刻对段昭是恨之入骨,有些凄惨道:「老奴觉得,在六姑娘心里,老夫人还不如一个丫头重要。」一个茶杯被抚落在地,「嘭」的一声,茶水溅开。段老夫人呵斥道:「大胆!你要反了么马婆子!」马嬷嬷顺势跪下,脸上的肥肉一抖一抖的,哭道:「老夫人,奴才这是实话啊,您可知,六姑娘拿了什么给她那丫鬟疗伤?红山芝啊,奴才听说那红山芝是难得的药材,可以延年益寿,滋阴补阳,包治百病,人用了可以长活七八年呢!」其实红山芝就仅仅是对外伤有奇效,至于什么滋阴补阳,效果还不如寻常药材呢,只是马嬷嬷一心抹黑段昭,也顾不得这么多,张口便是胡话,反正段老夫人也不懂,所以越发夸大其实,连什么多活七八年的胡话都扯了出来。段老夫人也只是隐约听过红山芝的名头,脸色愈发不好:「你是说,六丫头得了红山芝,给她的丫头用?」延年益寿的噱头对于老年人诱惑太大了,尤其是对于段老夫人这种人,好不容易熬成今天的富贵荣华,儿孙满堂,怎么舍得死?一想起段昭将这么好的东西给一个丫鬟,而不是来奉给她这个祖母,便气得发抖,俨然认为那东西本该是自己的,觉得段昭太不孝顺了,却没想过,段昭不像个孙女,自己又哪里像一个祖母,放任旁人欺负她,还夺她的丫鬟,如今更是听风就是雨,被眼前的利益蒙蔽。马嬷嬷见效,点点头:「老奴亲耳听见豆蔻那丫头说,用的是红山芝。」「好,好!」段老夫人一连说了两个好,脸上却是冷笑:「好个六丫头,如今敢爬到我的头上来了,我到要让她清楚清楚,段家是谁做主!」夏姗姗和马嬷嬷相视一笑,马嬷嬷毕竟年纪长,见过的风浪多了,尚且还忍得住,只是夏姗姗脸上的笑意已经掩藏不住了,这个段昭敢跟她斗,前几日不过想要她一串珊瑚罢了,还将自己拉下了水,一转眼竟然敢指责上她了,如今倒要她看看,自己的威风。于是又和马嬷嬷添油加醋地说了段昭许多坏话。外面响起秋霜的声音:「老夫人,大老爷来了!」段老夫人阴沉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自己的儿子来了,正好!「快请进来。」外面走进来一个中年男子,肥脸油腻,腰腹滚滚的一大圈,这种人,只要有一天被抓出去了,往他脑门上贴「贪官」两个字,都不用拿证据的。只是今日段贵的脸上没有笑容,反而有些焦急,一进门就仓促道:「母亲,您糊涂了!」段老夫人一怔,这个儿子一向孝顺,怎么这样说自己?不由也不舒服,道:「你怎么说话呢?还有没有孝道可言?」段贵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焦急,脸上露出一丝歉意,给段老夫人拱手行了礼,缓缓道:「是儿子的错,是儿子鲁莽了,还请母亲莫要怪罪。」夏姗姗也乖巧地站起来,福了一个身道:「见过大舅。」段贵瞧了夏姗姗一眼,低低的嗯了一声,像是有些不乐意,不如往常总要对她关怀几句,夏姗姗有些意外,但也不敢说什么,只是退到了一边。「你急冲冲的做什么?」段老夫人问道,她也觉得自己这个儿子今天有些反常。段贵拱手道:「母亲,您怎么污蔑张先生呢?还说他是庸医,如今人已经在正厅了,要找儿子拿个说法呢!」段老夫人抬头,松松垮垮的眼皮撑了起来,眼睛瞪大了:「什么张先生?」她转头看向夏姗姗,夏姗姗方才也没来得及跟她说段昭请了一个大夫的事情,心想如今段昭无钱无势,能请什么好大夫,不如连那大夫也收拾一顿,让段昭晓得她的厉害,所以她也不清楚为何段贵会这么问。迎着段老夫人疑惑的目光,夏姗姗娇娇地说:「好像是六表妹请的一个大夫罢了,又没有帖子,就上将军府来了,不就是个庸医么?」「闭嘴!」段贵鲜少如此严厉,冷不丁的就斥了夏姗姗一句。看他往常温和的脸上已经有了怒火,夏姗姗也被吓了一跳,眼巴巴地看着段老夫人,委屈道:「外祖母....」「好了!」段老夫人看见夏姗姗又哭了,便瞪了段贵一眼,道:「不就是个大夫嘛,你至于这么凶?再说了,姗儿都说了,帖子也没有,就进了咱们府门,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人,打发出去就行了。」段贵一拍脑袋:「母亲,张先生可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啊!圣上亲自赞他神医妙手,如今您说他是庸医,这不是打圣上的脸么?母亲,这可是杀头的罪名啊!」段老夫人险些没坐得住,吓得往后倒了一倒。夏姗姗更是恐惧,她知道如今圣上好像很宠信一个江湖游医,好像就是姓张的,不过她怎么也无法理解,这张大夫平日里连权贵都请不到,怎么会让段昭找了过来,段昭回京不过也才一个多月,怎么会认识张大夫?而且让去抓张大夫的人是自己派过去的,万一让他知道了,要是在圣上面前说自己父亲几句话,那岂不是完了?越想越害怕,她只能静静抓住段老夫人的手,道:「外祖母,这可怎么办啊?我只是不希望什么奇奇怪怪的人进来而已,我也不知道那是张先生啊!」段老夫人也没个主意,望向段贵:「儿啊,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我和姗儿去道歉?张先生既然是个名士,应当不会计较吧?」段贵摇摇头:「他可不是个宽宏大量的人。」........正厅中,张大夫正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段昭坐在他对面,回想起刚才段贵对他言辞恭敬的样子,才反应过来,上一世,好像皇上是有过一个十分信任的医者,不过他好像只给圣上诊断,自己自然也没见过,如今看来,很有可能就是眼前这个人。张大夫察觉到段昭审查的目光,她的眼睛很温和,可是又好像一根针,细密得刺破自己,他皱起眉头,斜了段昭一眼。段昭并不躲避,温和地问:「我还忘记问先生了,您和沈掌柜是有交情么?」13她知道沈之白和官府有联系,但是很明显不会是张大夫,张大夫虽得皇上宠信,但是却没有官职,而且他不像是一个贪财慕利之人,若他真的贪财,为何旁的达官贵人请他诊病,却要推辞?不是应该结交权贵么?张先生押了一口茶:「沈之白是我儿子。」段昭:「........」鬼才相信!阁楼里正在翻账本的沈大奸商突然打了一个喷嚏,看了看身边的聂渊,疑惑道:「殿下在骂我?」聂渊赏了他一个老子没空的眼神。沈之白嘀嘀咕咕半天,心想应该是自己的老对头徐老板了。「沈掌柜姓沈,先生姓张,有爹姓张,儿子姓沈的么?」张大夫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下,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那他就给我当孙子吧!」然后对段昭微微一笑,看似胡扯,但实际上滴水不漏,让段昭根本猜不出他和沈之白的亲疏。看来口风探不了了,段昭索性放弃,反正对于她来说,沈之白不过是个招财猫,自己只要从他那里弄银子就可以,所以她也没有再追问。时间很快,半盏茶的时间,正厅里已经聚集了段家的主子们。大夫人俞宛如,大房嫡女段宣,三夫人郑玉欣,三房嫡女段央,以及哭哭啼啼的表小姐夏姗姗,强作端庄的段老夫人,和满脸笑容的大老爷段贵,几人一进门便看见正与张大夫对坐喝茶的段昭。她们大概都听说了,夏姗姗派人拦截一个大夫的事情,也知道了,这个大夫不是寻常人,而是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张朴,张先生。长辈们都来了,段昭肯定是不能再坐的了,便起身退到一边,心想着一会能有怎样一场好戏。郑玉欣看段昭的眼神就不好,她本就厌恶二房的段瑾瑜提拔了她的庶子,如今好不容易二房有个可以拿捏的段昭,没想到她居然能替自己的丫头请来了当今皇上的贴身医者,心里更是气得发慌,皮笑肉不笑道:「小六好不懂规矩,直到我们来了才起身,也不怕怠慢了贵客?」段昭笑得温和:「三婶婶懂规矩,您的院子就在我的冰洁院旁边,这么吵,也没见您出来见张先生啊!」郑玉欣面皮一红,她当然知道夏姗姗找段昭的麻烦,不过想坐山观虎斗,看个热闹,反正不管怎么弄,吃亏的都不是她们三房,最好还能看段昭栽个跟头。张大夫也起身,立在一旁笑而不语,段贵见状,以为是他起身行礼,心想这个张朴也没有传言中那么大的架子嘛,看见自己这个五品官,居然也这么有礼貌,便笑道:「张先生客气了,快快请坐,倒是我要像先生赔罪呢!」看着段贵这个笑面虎,段昭几乎要恶心死了,她永远也无法忘记上一世自己死之前,楚轻盈一字一句说,是段贵和段荣收集段瑾瑜谋反的证据,才使得聂润坐实了段瑾瑜的罪名,五马分尸啊,那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沙场血战的威武将军,居然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而段贵两兄弟,加官进爵,何其讽刺!段昭目光平视前方,尽力压住内心的怒火,使自己平静下来。众人心里皆一松,只要张朴没有太气愤,那么事情也还有商量的,看来这圣上身边的红人也不过如此嘛,毕竟段家是世家大族,他也晓得忌惮,不免有了底气。张朴反常的转身向内,拱手行了一个礼。郑玉欣恍惚,这里的人,段老夫人和段贵都在这里呢,给自己行什么礼?她一愣,想到自己父亲是礼部尚书,官居三品,是比段贵要高一些,莫非这张朴也晓得敬畏权贵?心里暗笑一声,福身道:「先生客气了...」却听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不必如此。」这是段昭的声音。张朴方才那个礼,看起来与寻常拱手并无不同,实际上他双手的小指收拢,这是外人进邪医谷时,对老谷主和她行的礼,所以她明白,张朴是在给她行礼。张朴笑:「少主都站着,我怎敢入座?」堂内的空气骤然冷了下来,众人这才想起,段昭是邪医谷少主啊,可是,她这个少主不是杀了她师父,被追杀着回到京都的么?郑玉欣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扇了一个耳光一般,方才她还自作多情的以为张朴是给她见礼,没想到居然是身后的段昭,真是气死她了。一时间笑起来:「张先生久居京都,还不知道呢吧,我们家小六已经不在邪医谷了。」言下之意是段昭不是邪医谷少主,而且还是邪医谷的仇人,不过她当然不能直接说出来,毕竟段家是封了这个消息的,于是只好说一半留一半。段昭知道张朴是在给她长脸,此事因她而起,等段家给张朴道歉之后,段家肯定会找段昭兴师问罪的,所以不妨在这里给段昭一个面子,让他们也好掂量掂量。段昭自然也想得到,不过她才不怕,上一世这么多权臣贵人都让她拿得住,段家这些蛇鼠,她还不放在心上。于是笑了笑:「三婶婶说得对,我如今不在邪医谷了,也不是什么少主了。」说着就退到后面,段家大房,三房各成一处,老夫人和夏姗姗成一处,她倒是孤苦伶仃的自己站在一边,不过眼中平静,丝毫没有落单的孤独之感。张朴见段昭不领情,心中也不太高兴,若不是因为上头交代了,他才不会这么给段昭这个人情,毕竟在他心里段昭还是那个手刃恩师的叛徒。段老夫人和张朴坐在上首,段贵坐在下首,其余女眷都在后方站着,此事有老夫人和当家爷们在,还轮不到她们来说嘴。段昭看着众人,事不关己的段央,隐隐担忧夏姗姗的段宣,眼睛里精明算计,想看看能不能拉拢张朴的大夫人俞宛如,脸色还未平静,有些羞愤的郑玉欣。挂着讨好笑容的段贵,段贵胆子还不如自己夫人的大,俞宛如还敢想着和张朴攀上交情,化敌为友,而段贵只想着不要得罪张朴就好。还有,正端坐着的段老夫人。一边是自己最心疼的外孙女,一边是得罪皇上身边的红人,怎么选?段昭嘴角微微勾起,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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