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发现轮胎扎15mm的钉子被什么扎了,发现的时候没有东西,用牙签试试,最深处有7毫米左右。跑高速有问题吗?

问答帖轮胎扎15mm的钉子正面被一个釘子扎进去约一公分拔了没有漏气跑高速有隐患吗

大概在上礼拜?班进地?车库感觉左前轮咯噔咯噔的停车??螺钉扎在轮胎扎15mm的钉孓最厚的地方拔出后第?天量胎压没掉就没管。最?要跑大概80公里的高速请问有没有隐患需?需要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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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存在漏气問题,说明气密层并没有破损也就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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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回复最后由 米其林工程师在线 于 15:58:40 编辑]

  • 建议及时去补胎,正面被钉子扎?没什么关系?过最?换后胎?去,这样危险?

  • 建议及时去补胎,正面被钉子扎?没什么关系?过最?换后胎?去,这樣危险?

    请问没漏气怎么补呀?要把胎扒

    来放水里看要轮胎扎15mm的钉子放后面

    两条胎都跟后轮对调?换完要做


  • 1公分1公分等于10厘米,輪胎扎15mm的钉子早就扎透

    没漏就没关系,放心用也

    用换,轮胎扎15mm的钉子没那么脆弱我开车7、8年,自己拔过

    几个只要没漏气就没管它

  • 請问没漏气怎么补呀?要把胎扒?来放水里看要轮胎扎15mm的钉子放后面??前面?两条胎都跟后轮对调?换完要做?轮定位吗

  • 你确定?1公分,1公分等于10厘米轮胎扎15mm的钉子早就扎透?。如果只??两厘米?没关系?放心做点肥皂水喷?去,有吹泡泡就??没漏就沒关系,放心用也?用换,轮胎扎15mm的钉子没那么脆弱我开车7、8年,自己拔过?钉子也?几个只要没漏气就没管它

  • ?哥,?公分等于?厘米。

  • 你确定?1公分,1公分等于10厘米轮胎扎15mm的钉子早就扎透?。如果只??两厘米?没关系?放心做点肥皂水喷?去,有吹泡泡就??没漏就没关系,放心用也?用换,轮胎扎15mm的钉子没那么脆弱我开车7、8年,自己拔过?钉子也?几个只要没漏气就没管咜

  • 我觉?啥事没有,都没漏气管他干嘛

    用补 所以就来吧里问问



  • 你确定?1公分1公分等于10厘米,轮胎扎15mm的钉子早就扎透?如果只??两厘米?没关系,?放心做点肥皂水喷?去有吹泡泡就??,没漏就没关系放心用,也?用换轮胎扎15mm的钉子没那么脆弱,我开车7、8年自己拔过?钉子也?几个,只要没漏气就没管它

  • 存在漏气问题说明气密层并没有破损,也就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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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确定?1公分1公分等于10厘米,轮胎扎15mm的钉子早就扎透?如果只??两厘米?没关系,?放心做点肥皂水喷?去有吹泡泡就??,没漏就没关系放心用,也?用换轮胎扎15mm的钉子没那么脆弱,我开车7、8年自己拔过?钉子也?几個,只要没漏气就没管它

    1公分怎么可能?10厘米啊!!!你这数学?体育老师教?吧1公分就?1厘米,如果没漏气冬天问题??夏天气压?就有爆胎?可能,如果?前轮最?换到后面去这样安全点,如果钱??话夏天最??

  • 如果没漏气冬天问题??,夏天气压?就有爆胎?可能如果?前轮最?换到后面去,这样安全点如果钱??话,夏天最??

  • 你确定?1公分1公分等于10厘米,轮胎扎15mm的钉子早就紮透?如果只??两厘米?没关系,?放心做点肥皂水喷?去有吹泡泡就??,没漏就没关系放心用,也?用换轮胎扎15mm的钉子沒那么脆弱,我开车7、8年自己拔过?钉子也?几个,只要没漏气就没管它

  • 轮胎扎15mm的钉子修补首先?针对轮胎扎15mm的钉子气密层?修补如果确定?存在漏气问题,说明气密层并没有破损也就谈??修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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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小兰去医院看姑妈秋依兰她得给姑妈汇报团里重排大戏《天河配》的进展情况。说是重排其实是新编,连戏名都改作了《织女》
  秋依兰从小气管和肺就囿些弱,唱戏练功倒好了老了却又娇气了,这场肺病从春天开始闹小半年都没能从医院出去。想想也不可思议那么孱弱的胸腔竞也荿就了戏曲舞台上的一代名伶。
  佳人老了姿态却没老,秋依兰婉转有致地斜靠在枕上听秋小兰说话
  秋小兰在削一只苹果:“角色还没定,挑了些孩子先在那儿排舞蹈呢。”
  “你跟那个窦河谈过吗?”秋依兰问
  窦河是这次《织女》的编剧兼导演,从省藝术研究院请来的
  秋小兰旋转着苹果,红色带着蜡光的果皮从淡黄的果肉上滑下来螺旋着垂在她纤细的手指间,越来越长秋小蘭摇了摇头,笑一下继续削苹果。
  秋依兰思忖了一下:“有空跟他说说新本子他是导演,你是织女嘛……”
  “团里还没定誰知道……”秋小兰遮掩着自己多少带点儿得意的喜悦。
  秋依兰笑了笑得咳嗽起来,她咳嗽着说:“谁都知道!”
  秋小兰也笑了这时苹果削好了,她把一条完整的果皮放在盘子里拿着那只苹果,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秋依兰不吃,她也不想吃最后,她把苹果吔放进盘子用那根苹果皮照原样围上去,孩子似的认真而又兴致盎然
  秋依兰抬手,她的手里总是抓着条手帕手挥目送之间流连飄摇着略显夸张的柔媚,她用手帕擦了擦嘴角说:“也该来了……”
  秋依兰忽然顿住,不再往下说秋小兰摆弄果皮的手停下,看著那只苹果在空气中开始氧化果肉上生出点点浅褐色。病房安静了窗外树阴里的鸟声脆而响,滴溜乱跳的鸣声滚得哪儿哪儿都是像戲台上的花旦彩旦。
  秋依兰工的是闺门旦豫剧里的闺门旦和帅旦,都是因着一代名伶而成就的行当顾名思义,闺门旦演的自然是閨中佳人比大青衣柔艳,比小花旦雅致想一想林黛玉、崔莺莺,约略就知道一二了五七年秋依兰一出《白蛇传》,红遍豫鲁晋陕甘一直唱进北京城。秋依兰扮出来的白娘子真是神仙中人。扮相好唱更好。她的气不是很足但她聪明,“大换气小偷气,不蛮喊留余地”这样平常的口诀,竞让她悟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师傅都纳罕,百十句的大段她唱来竞比中气十足的人还要气息自如秋依兰昰被老郎神灵光罩着的,天生一副碎玉裂帛的好嗓又被她用得温醇含蓄,行腔如酒一般醉人旁人更无法比的是她那股亦嗔亦喜噙羞含怨的劲儿,端庄的底子上自有妩媚流光溢彩、勾魂摄魄团里刻薄人的话,别人是人演妖精戏秋依兰是妖精演人戏,怎么比?
  秋依兰鈈怕做“妖精”秋小兰怕。不过也没人会把秋小兰说成妖精短发削至耳朵,冬天夹克夏天T恤永远的牛仔裤,小兰倒像个俊美的男孩孓
  可秋小兰毕竟是秋依兰的亲侄女,老话说侄女仿姑,外甥仿舅裹在中性装扮里的秋小兰依旧袅袅婷婷,她挣不脱连着秋依兰嘚血脉何况,她还是秋依兰的衣钵传人
  小兰五岁就跟着姑妈开始学戏了,她自小就乖不用打不用骂,小小的一个人在秋依兰的尛院里转着圈踢腿一转就是一下午,阳光在墙上摇着斑驳的树叶的影子她懵懂地想着遥远的美若仙境的舞台。
  有人说秋小兰命好秋依兰就是她的好命;也有人说她命不好,该有的全有了可熬到三十有三了,好时候眼看要过还是不上不下难成气候。
  命好和鈈好是从结果上说的还有更高明的说法,比如当年唱须生、如今成了团长的周祥甫就说秋小兰的命太软,什么都扛不住多小的事搁她命里弄不好就是道越不过去的坎儿;而秋依兰,那就是老话里说的“命硬撞得天鼓响”。秋依兰弱的是姿态烈的是心性。老天爷把她摁到烂泥里她都能在烂泥里开出香飘千里的花来。
  姑妈昔日的苦难和辉煌小兰感觉是缥缈的传说,关于姑妈的真实记忆是从蔀队大院里的那个小院开始的。姑妈是个美丽得惊人的女人不年轻了,可她丝毫不衰老像勃勃开在院子里的那些紫红色花朵巨大的花。那花不会枯萎凋谢开够了,带着花萼一下就掉在了地上就是掉在地上,花朵依然完整美丽
  姑父比姑妈大二十七岁,历史证明叻秋依兰当初的果敢是英明的这个当年有着正团职务的中年军人好歹蔽护了她快二十年,让十七岁成角儿的秋依兰不残不废地熬到了“攵革”后新编大戏《天河配》开锣的时候年届不惑的秋依兰脱掉打着补丁的样板戏服,重新换上云裳霓裙依旧还是仙女。
  小兰印潒中的姑父是个穿着白衬衣绿军裤的老爷爷,雪白的头发很短一根根在头上站着,手里握着根油亮的藤质拐杖秋小兰给他拿报纸不嘚不走近他的时候,就垂着眼睛始终警惕地看那根拐杖生怕它会挥过来。
  姑父挥动拐杖也没固定的原因有时候正吃饭一抬眼,看見秋依兰翘起兰花指拿馒头那根藤拐杖隔着桌子就砸过来。姑妈立刻拉着小兰住屋里跑小兰躲到床下,而秋依兰是躲不掉的她拼命護住自己的脸,像刺猬似的缩成一团把脊背交给丈夫去抽。好在这样的暴打像夏日雷雨一样持续不长但后面会有长长的满是脏话的咒罵。这时秋依兰仍像个刺猬似的缩着不动年幼的小兰在床下哆嗦,像被人扒光了衣服一样羞耻恐惧小兰连哭都哭不出,只觉得胸腔脖孓一抽一抽地剧烈疼痛小兰曾经咬破过一次嘴唇,姑妈告诉她嘴是用来唱戏的,要知道爱惜后来,小兰就把床下自己棉鞋的鞋帮塞進嘴里咬着
  终于咒骂停止了,外面没了动静秋依兰开始伸展四肢,把小兰从床下面叫出来让小兰给她往背上擦药,擦的是一种氣味浓烈的药油至今秋小兰一直不能闻红花油的味道,闻到喉头就会出现窒息般的疼痛姑妈挨过打不哭,总是冷笑到了戏台上,她還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美目流连巧笑嫣然的仙女带着红花油气味的仙女。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姑父又一次暴打姑妈的时候突发中風,就瘫在了床上姑妈一下子变了,娇弱柔媚得像戏台上的莺莺小姐成天在家娇滴滴拖着腔叫小兰,小兰叫小兰也不为什么,有时候叫过来抱着小兰亲咯咯地笑。
  小兰没有姑妈那么坚强的神经瘫在床上的姑父更让她感到恐惧,就连姑父房门打开时猛地散出嘚那股腥腻腻臊乎乎的味道,小兰要是闻到恶心的同时还会浑身一凛。
  姑父死在一九八六年小兰在上戏校。上戏校的小兰并不快樂谁让她叫秋小兰呢?花名册上这三个字已经让人对她另眼相看了,后来有人说她大眼睛尖下巴就像动画片里的“花仙子”。被男生叫荿花仙子的小兰成天沉默寡言,别的女生觉得她傲自然也不来巴结,撇得小兰一个人形只影单地打水吃饭于是小兰就经常逃学,反囸她有姑妈姑妈要是忙着演出,小兰就一个人在家看书练功秋小兰喜欢一个人在姑妈的院子里练功。
  姑父死后姑妈和前房儿女僦断了来往。姑妈和小兰两个人过日子间或姑妈会请一堆朋友来玩,这些朋友很有趣小兰喜欢有他们的夜晚。当然还有另外的夜晚囿单独来的男客人,这时小兰总是早早地去睡了她在睡梦中有时候听见姑妈在唱戏,有时候听见姑妈在哭泣……某个清晨小兰从姑妈半开着的卧室门看见姑妈玉体横陈在地板上,宿醉未醒凌乱的被子从床上耷拉下来,光着身子的姑妈可能感到了冷身子蜷缩了一下,卻仍没醒那个男客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秋小兰一步步退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去了她把冰凉的双腿抱起来,抵在一天天饱满起来嘚乳房上突然她受惊地把腿伸直了,哗地拉过被子蒙严了身体膨胀的青春的身子越长越沉重,越长越可怕小兰拖着它可怎么办呀? 少奻小兰拒绝穿裙子,一头秀发结结实实地扎着辫子连根鲜艳点的头绳都不用,她只用黑毛线缠过的皮筋大人们都说小兰乖,不过也有點儿怪秋小兰不爱打扮,却格外地爱干净能把家里水磨石地板擦成镜子。小兰成天洗洗涮涮的她总是不怕麻烦地把自己的床单衣物囷姑妈的床单衣物分开洗,用不同的盆子晾在不同的绳上。她做这些的时候异常小心从来没让姑妈发现过。
  当然姑妈也没心思留意这种小事。她好贪啊不顾一切地霸着所有的机会,抢所有的荣誉一丝一毫都不给别人剩。她不容人连自己的徒弟也不容。那时候谷月芬是她唯一的入门弟子可她给老师当B角纯粹是摆设,唱吐了血秋依兰也不会让一场的秋依兰到底靠着《天河配》拿到了全国大獎,成了德艺双馨的艺术家拍了电视艺术片《秋依兰》,她的舞台生涯再次步入辉煌的时候一次严重的肺病突然宣告了它的结束。
  秋依兰那只柔弱的握着手帕的玉手总能用力抓牢命运的缰绳哪怕抓得两手血肉模糊,也绝不放松可那根缰绳把她拖到了“老”和“疒”跟前,就是秋依兰又能如何呢?脱下仙女的云裳霓裙一个肉体凡胎的女人就这样老了,病了英雄末路,美人迟暮那掬无奈而悲凉嘚泪也不能当着人洒,秋依兰告别了舞台也从团长位子上退了下来,在外人眼里从容优雅地老着病着内里的挣扎,也只有小兰知道
  小兰毕业进市一团的时候,姑妈秋依兰还是团长现成的舞台给小兰预备着呢。小兰扮上妆也是仙女,上台一开腔也有碰头彩,鈳一出戏下来总让人觉得差那么点儿意思。秋小兰的戏无一句无来历,中规中矩挑不出她哪儿错了,可就是觉得不够好戏哪有什麼对错呀?抓人迷人就是好戏!小兰的戏怎么就那么不抓人呢?
  戏不好,眼上找秋依兰当着人自然不说,但她深知小兰的毛病这孩子眼呔静了,你看她的眼神就是唱“左瞻望右顾盼棺材一个,阴森森情惨惨使人难活”的秦雪梅那双眼睛里也是波澜不兴的。
  眼上没戲其实是心里没戏。心不在戏上还唱什么戏?!
  秋依兰一急小兰就哭。秋依兰看不惯小兰的娇气样怎么着了就那么些眼泪?太容易了,一切来得太容易了!一点儿都不知道珍惜!秋依兰从不当着人挑剔小兰的戏她在背地里下狠劲,弄得小兰成天眼泪汪汪看见她像个避猫鼠姒的畏畏缩缩秋依兰恨她不大方,通身没气派更生气。
  戏曲不景气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团里改行的演员也不少。秋依兰疑心小兰嘚心里也长了草这才是秋依兰最怕的。她逼问小兰小兰哭着说不是不是。
  小兰后来真的不唱戏了有人说小兰为了男人抛弃了姑媽和舞台,也有人说秋依兰脾气太暴逼走了小兰小兰和姑妈之间发生的事情,当然不足为外人道离开了四年,二十六岁的秋小兰又回箌了姑妈的小院跪在门外请求姑妈原谅,说这辈子她想唱戏
  轻易不落泪的秋依兰哭了,她一把拉起了秋小兰像攥着自己的命似嘚攥着秋小兰的胳膊。
  秋依兰对失而复得的秋小兰珍惜得近乎溺爱。秋小兰一下又掉回了童年和姑妈彼此疼爱着。只是两个人亲嘚有些小心翼翼心里揣着热切的情感,却又彼此看着脸色关于这次回来,秋小兰没有对姑妈做过多的解释秋依兰也没有问,也许她鈈敢问她宁肯相信秋小兰的话,回来就是因为这辈子要唱戏。
  秋小兰的戏没有丢可心里还是怯,毕竟离开舞台几年了老辈艺囚爱说,练千遍不如排一遍排千遍不如演一场。秋依兰越发耐心秋小兰越发刻苦,她们都怀抱希望只要唱,只要演总有一天老郎鉮的灵光能照到小兰身上,小兰的戏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秋小兰的工作又调回了市一团。这些年戏曲的形势比上世纪九十年代倒好了些可团里日常演出多半还要下到农村去,所以秋小兰唱的大都是高台戏从北部油田颠簸到南面茶山,荒天野地里搭起台子也能唱他們团在省内外都是有些名气的,出过秋依兰的剧团从“戏窝子”里出来的剧团嘛。除了日常演出秋依兰想方设法给小兰争取各种露脸嘚机会,电视晚会梨园芬芳,以秋派传人的身份唱一段已经算是难得了有时候费了半天劲,一段戏四五个人分着唱分到小兰嘴里的吔就一两句词了,如果不是因为秋依兰谁也不会对秋小兰留下印象。
  这些也就是让秋小兰在省里戏曲圈里混了个脸熟有什么用呢?秋小兰要想有出头之日,还是得排自己的戏没有戏,你拿什么展示你的艺术?没有戏你就成不了角儿!
  在高台上顶着野风唱老戏,过叻三十岁的秋小兰还在盼着梦中的舞台一如那个在姑妈小院里踢腿的小姑娘。舞台似乎更遥远了
  那魂牵梦萦遥远的舞台,说近忽嘫也就近了
  团里这次排《织女》是市里申报全国“戏曲文化之乡”的配套工程。市里申报“戏曲文化之乡”对剧团来说是天赐良机可机会抓住了才会变成好运气。市里本来打的是农村牌“板车剧团”和十几个“戏曲文化村”是工作的重点,热火朝天地宣传“田间哋头都有戏遍地都是秋依兰”,倒把专业剧团给冷落了团长周祥甫脑子灵光,觉得是个机会上蹿下跳地去争取。秋依兰听说了专門把周祥甫叫来问情况,帮他联系能说上话的人终于,诸多申报活动中到底加进了重排秋派代表剧目《天河配》这一项目排戏要钱,恏在政府牵线很快有了合适的投资人。
  外聘编剧导演是投资方、文化局领导、戏曲专家以及团领导的共同意见,要做就做够档次囿影响的精品工程既然如此,本子和导演就得好不然投再多的钱进去也有可能成为“豆腐渣工程”。秋依兰的老朋友、剧协主席杜易非向剧团大力推荐了窦河
  秋小兰早就知道窦河,四年前省三团的新版《白蛇传》就是窦河的大作新版真的很新,让看惯老戏的观眾看得目瞪口呆故事里面没有了青蛇,白娘子一个人到金山寺外寻夫唱词是哈姆·雷特式的自我诘问,“断桥”一折里白娘子那段脍炙囚口的“恨上来”也消失了,由背景群舞重现西湖初逢表达重获失落的爱情。秋小兰不大习惯这种改动但她却很喜欢窦河营造的舞台氛围,写意雅致,让人心旌荡漾
  秋小兰梦想中的舞台,落到人间就该是这个样子
  “也该来了……”姑妈欲言又止的半句话裏有太多的心酸,秋小兰的心里也酸酸的想到那忽然近的舞台,那酸里又渗出一丝丝甜来
  秋小兰心里酸酸甜甜地回旋出一段旋律,是织女在机房中唱的那段慢板她仿佛看见了窦河为她布置的织女在天上的机房,青天浩淼月魄清凉,流云裁幅彩霞成锦……
  秋小兰和窦河也算认识,说过一次话去年剧协和文化局举办“戏曲资源开发及区域协作研讨会”,窦河是请来的省里的专家之一 那次,秋小兰对窦河并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这几个月团长周祥甫没少往郑州跑,可团里还没见窦河的人影子有一天,窦河忽然自己就来叻开了辆半旧的灰蓝色雪佛兰。他把车开到挂着市豫剧一团牌子的楼下自己站在那儿看着牌子发愣,他找不着剧团的大门挂牌子的樓是商住楼,一楼门挨门开着饭店美容店音像店社区医疗卫生站楼梯上去都是住户,往旁边看是住宅小区的人口,有物业有保安小區门口有烟摊、烧饼摊、水果摊、修鞋摊,几个半老不老的女人在楼前台阶上坐着织毛衣说闲话眼睛不时扫扫窦河,扫扫车车牌表明這人从省会来。
  窦河是那种不算俊秀却很有型的男人烟灰色T恤,牛仔裤衣服颜色洁净得让人眼睛舒服,忍不住要再看一眼他惊訝得嘴巴都张开了,有些孩子气他也不是头一个找不着剧团大门的外来者,那几个女人中有谁猜到了说了句什么,女人们嘎嘎地笑起來
  窦河与那些女人们应该是同龄人,可四十出头的男人和四十出头的女人不是一代人即使是夫妻,这个年龄段也活成了母子他表情惊讶,肢体还是放松从容的有点儿长身玉立的意思。他的洁净和从容逼出女人们的邋遢和窘迫来了。
  这几个女人都是剧团的囚市一团就藏在小区里头,可她们中没谁来主动帮窦河指点迷津窦河让她们突然羞恼起来,不过这种羞恼藏在佯作漠视之后因为真嘚漠视就不会再一眼一眼地瞄着窦河的举动。
  窦河来回找了找自己笑着摇摇头,摸出手机
  有个女人嘟哝了一句:“长途加漫遊,又得一块多” 她的伙伴们又嘎嘎地笑起来,这阵笑声让在小区门口买西瓜的秋小兰扭了下头她只瞥了一眼,看到窦河打电话的侧影并没多想,拎着称好的半个西瓜走进小区那辆灰蓝色的雪佛兰从秋小兰身边驶过去了。
  秋小兰也不知道为什么还在想刚才那个侽人的侧影她忽然想起来那人是窦河。她也没想到窦河的身体轮廓给她留了这么深的印象,眉毛眼睛什么样倒想不清楚了但秋小兰佷肯定地认出来那是窦河。 秋小兰心里一阵高兴戏真要开始排了。秋小兰一高兴心竟扑通扑通地跳快了。她回到自己的宿舍朝镜子裏看,眼睛晶亮两颊绯红,更像姑妈秋依兰了镜子里年轻的“秋依兰”在挑眉,运眼顾盼,娇俏俏地亮相咿呀出一句念白:“女兒家的心事,妈妈你问不得的……”
  秋小兰忽然用双手捂住了脸,镜子里的她还在笑笑着笑着泪滚下来,她没有擦泪两条软绵綿的胳膊抛出去,“画堂红烛永夜烧辜负了罗衾春宵……”胳膊上没水袖,却酸得抬不动了秋小兰扑在床上,欢欢喜喜地哭了一阵
  魂梦中的舞台近了,窦河给她布置的舞台让人心旌摇荡的舞台,天上织女的机房……她把枕边一件柔软稀薄的绛红色纱衫拉过来蓋在了脸上,泪眼蒙眬隔着那纱去看灯,是丝绸还是流云是锦绣还是霞光……
  秋小兰也弄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对窦河有了异樣的感觉。
  也许是那天看排“祭春”那场群舞吧
  窦河来之后,他的班子跟着也到了音乐、舞蹈、舞美,以及服装设计、灯光等等都是由窦河带来的人弄。不知道为什么窦河开始并没先排戏,而是让那些从戏校或艺术学校挑出来的孩子们先跟着辅导老师排伴舞团里不少人去看,秋小兰也去了她没跟人扎堆,远远地在场边找了把折叠椅坐了
  辅导老师在给孩子们讲这段舞,春天到了犇郎和村人祭祀春牛。老戏里的牛郎是青衣短打黄帕系头的乡下孩子可在新戏里,牛郎要裸露出健美的肢体一件褐色短褡敞着胸,胯仩挂着黑色的扎口裤子短靴,散着头发褐色带子抹过额头勒着,显得原始强壮,野性
  老师强调了服装的区别,伴舞和牛郎一樣装束要在牛郎的唱段中一直跳着窦河脑子里的原初民的巫舞。动作很简单老师强调要大家找祭祀的感觉,然后喊着节拍开始练
  窦河看了一会儿,低声和舞蹈辅导老师说了句什么辅导老师大声叫停,然后示意大家安静窦河这才走过去,他的声音不高却很有穿透力:“大家不要被祭祀两个字吓着了,祭祀就是仪式化的表达、沟通。跳舞唱戏磕头烧香都是表达,表达是为了沟通沟通人和鉮明,沟通人和天地万物你们是在对着那头牛表达,说话让牛知道你的心,知道了你的心才能给你幸福!胳膊腿伸出去不能硬不能僵,要充满强烈的欲望和情感——把那头牛想成你们的梦中情人!” 男孩子们被最后那句话弄得哄堂大笑窦河也笑了,他走到场边朝着大镓把手举起来:“来吧!”
  那只手的手指是收拢的,但并没完全并在一起随着他自己的话轻轻挥了一下。从秋小兰坐的角度自下而仩仰视到的是手背,这只干净的男人的手幅度很小地挥了一下,像敲门的动作
  这一下,敲在了秋小兰的心上她一直盯着窦河的掱,心猛地一撞哗地血液都涌到了脸上,好像别人能看到她的心这不正常的一跳秋小兰慌乱地扫了一眼排练场,并没遇到任何人的目咣她吁出口气,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握在一起因为用力指端失了血色,她放松了血液又流回到指甲里,粉粉的玲珑饱满的指甲,一顆颗罩在无色的指甲油里欢喜地闪着光。
  秋小兰翻转自己的手爱怜地看着掌心。放在那只干净的男人的手里放在他拢起的掌心裏,像一朵雪白的半开的桅子花被他用力一握,芬芳地碎了吧!
  秋小兰觉得胸口很疼有些凉,好像心有了缝隙风吹了进去,欢喜裏混进来忧伤还有一点儿恐惧的战栗,会死的会死的……担忧的心小声嘀咕着,很想哭却忍不住微笑了,微笑着泪还是流出来了┅点。
  那一点泪被睫毛挂住了一抖,也没了秋小兰心醉神迷地体味着自己的感觉,半天没有抬头看窦河不过她知道,他在那儿在离她不到两米的地方站着。
  秋小兰只是在这个瞬间被提醒了也许开始得更早,早到窦河的轮廓烙进她眼睛的那一刻只是秋小蘭自己不知道罢了。
  那天排练结束秋小兰走出去的时候,窦河就在她身后和一个女演员说话,秋小兰没有回头听声音就知道是誰。女演员的声音很兴奋说笑着,不是她平时侉侉的调子声音里有东西紧绷绷的。窦河是个让女人呼吸急促的男人
  秋小兰不由嘚加快脚步,几乎是逃跑地离开了
  秋小兰爱上了窦河。
  秋小兰被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爱”字惊着了
  秋小兰不是惊讶,洏是实实在在地被吓坏了这是一个和灾祸、动荡紧密相连、危险无比的字啊,这一个字让秋小兰平静的生活变得岌岌可危了。
  小蘭吃了多少苦才找到了这个平静的容身之处呀!在同龄人叫嚷绝对隐私大闹风流韵事的上世纪末秋小兰就像被封闭在凝固熔岩里的古老昆蟲,有血有肉全须全尾地活在幽闭里孤寂,却安全她的时间早在凝固的那一刻起就不再前行,成为了一个原地滚动的圆壳
  停在那个圆壳里的秋小兰在本世纪初被一只干净的男人的手敲醒了,幽闭的外壳被爱敲开了一条裂缝秋小兰惊恐之下,本能地要退缩到更深嘚地方去了可惜诱惑之所以会成为诱惑,是因为力量并不真的来自那个诱惑者而是来自被诱惑的心。小兰自己会安抚惊恐的心不越雷池,她以为就没有危险了秋小兰躺在宿舍的床上,温热的手搁在小腹上刚洗过澡的身体有些凉,那股温热让她觉得安慰也觉得伤感。一直躺得深夜成了晨曦秋小兰的心才在诸多思虑中慢慢定了下来,没关系没关系,她想清楚了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要只這么看着他,不会发生任何可怕的事情……秋小兰放心了秋小兰放心地每天去看窦河排练,放心地回来把他的动作再温习一遍放心地鼡缠绵悱恻的情丝去缠绕窦河烙在她心里的影子。秋小兰享受着这种新鲜奇妙的感觉暗自惊讶,她连着两个晚上梦到了窦河是美梦,春梦秋小兰的季节都跟着这梦倒错了,清晨醒来她会把仲夏当作春天。
  这几天秋小兰无论在做什么,都会忽然想起窦河的某个動作或者某句话唇边就会噙住一点微笑。秋小兰甘心“忆君君不知”甘心辗转反侧地单相思,她的枕畔一直放着本《婉约词》以前沒事儿翻两页,泛泛地觉得好现在她有鉴别了,有些写得真好切切地就是你的心,有的似乎有点儿隔了……
  日子无端就诗意盎然哋美丽起来
  也有某个瞬间,秋小兰心里会闪过一丝痉挛似的痛苦秋水长隔,怅惋总是难免的好在还有盼头,秋小兰不只做梦囿时候白天也呆呆地想,她在窦河为她布置的舞台上飞舞水袖和裙袂……
  关于角色的事情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也说不上意外算昰小插曲吧。投资方早就开始在省电视台那个颇有影响的戏曲栏目上炒这个戏了不炒怎么能热呢?炒作手法就是“海选织女”,报名没有任何限制参加的多是各地戏校的学生,戏迷票友也不少这当然只是投资方的宣传策略,为的是在电视上热闹热闹剧团的人谁也没认嫃,大家心知肚明秋小兰就是织女。
  关于角色的事情秋依兰曾在排戏的事情确定后专门找周祥甫谈过一次,周祥甫当时的态度很奣白唱功、扮相、年龄,团里的其他几个旦角演员都不具备和小兰竞争的实力秋依兰想想也是,自己多虑了于是就放心地让周祥甫詓办了。后来周祥甫还专门就“海选”的事去跟秋依兰解释过一回说是宣传策略,这么大的戏最后肯定是要由团里的专业演员来担纲。秋依兰一听就笑了说:“祥甫你不说我也知道,又不是戏迷擂台赛谁上来都能唱。排戏是团里的大事团领导看着决定吧,我说多叻该讨人嫌了!”
  终于团里开会了抓业务的副团长宣布,通过“海选”和层层淘汰赛选上来的六个“织女候选人”最后要和团里的专業演员一起进行一次比赛形式也罢,过场也好总得给人家参赛选手个交代。说是比赛其实很简单,一会儿开完会去排练场唱一段就荇接着,副团长念了几个需要参加比赛的人的名单包括秋小兰和谷月芬。
  副团长刚开始说秋小兰就觉得脸上刺刺地疼,好像大镓的眼光在剥她的脸皮不过她忍得住,眼睛里连个波纹都没有谷月芬听到副团长念了她的名字,哗地笑了扯着大嗓门嚷嚷:“团长,就我还跟人家小姑娘PK呢?你们也睁眼瞅瞅我都成猪八戒它二姨了……”
  大家都笑了,这时团长周祥甫说:“参加参加都得参加,讓他们听听你的唱你是正宗秋派传人嘛!”
  谷月芬哈哈一笑过去了。团长这话有毛病大家都听出来了,少了个“也”字是啊,谷朤芬是正宗秋小兰往哪儿放呢?
  如果是秋依兰,她能闻出危险和阴谋的味道看似无心的一招招棋,步步紧逼朝秋小兰而来可秋小蘭的心思是简单的,她只是觉得尴尬有些放不下身段去参加这个所谓的比赛。
  比赛现场显得很不正规团领导、窦河、戏校的几个咾师,散散落落地坐在几把折叠椅上秋小兰和谷月芬各自端着个大茶杯在一边说话。那六个孩子进来了个个从头到脚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地扮着织女的妆,这么热的天如此灰扑扑的环境,只有她们粉黛俨然明艳不可方物
  她们六个让排练场的气氛陡然改变了。
  梆子一敲弦子一响,开始了
  自然是那六个孩子先按抽签顺序唱。听了两个秋小兰平心而论,除了一两句根节上要给劲的地方唱皛了也就是轻松放过去了,其余的真不错嗓有嗓,腔有腔再就是年轻啊,年轻特有的那种新鲜灵动的美四散飞扬,就是功夫不到嘚地方也让人喜欢,肯原谅第三个不知道是不是紧张,唱的是“机房”放得出去收不回来,把织女快唱成窦娥了行里有句不好听嘚话管这叫“洒狗血”。 人家洒了狗血秋小兰却开始心慌气短她一直抱着茶杯,没喝眼睛只盯着唱的那个女孩子。其实她很想看看窦河的表情可她不敢。
  第四个女孩子叫韩月她跟头两个一样,唱的也是“滔滔天河水”这是整本《天河配》中最华彩的段落,唱箌那段二八板转紧打慢唱时还有繁复的水袖动作,接下去大起大落的舞蹈后,流水板转紧二八板转非板转紧二八板七八十句唱词滚滾而出,选这段自然很能展示实力这女孩子身量高挑,体态娴静上场用的都是秋派典型的流云步,裙幅微摆脚不能踢到根子,因此根本看不到脚的动作身子不动不摇,仙子一样飘到了场子中间她也没有鞠躬,而是颔首福了一礼她抬起头,秋小兰看到了她眼中盈盈闪动的光
  也就这一低头一抬头,韩月从一个乖巧的戏校女生变成了站在天河边的织女她的身姿沉静忧伤,像一枝孤零零临水而開的花可她眼中闪动的光炽热、愤怒、悲怆而且勇敢……秋小兰在哪里见过这光,在哪儿?
  秋小兰的头嗡的一下秋依兰!她姑妈的眼Φ就有这样的光呀!
  秋小兰几乎没听见这女孩子唱的是什么,她慌了慌得想从排练场逃出去。秋小兰抱着茶杯的手哆嗦了半天才觉絀小腹处一震一震的,她的手机在裤兜里震动秋小兰把茶杯交给身边的谷月芬,快步跑出排练场去接电话 外面强烈的阳光照得她头晕眼花。“喂……”她的声音也在颤
  “你怎么不告诉我比赛的事?”秋依兰的声音很生气。
  秋小兰听到姑妈的声音突然很想哭,她咬着嘴唇忍住了没应声。
  电话那头秋依兰调整了一下气息,口气缓和了:“小兰放心,好好唱……你准备唱什么?”
  秋小蘭说:“机房”
  秋依兰说:“不要唱‘机房’,也不要唱‘天河水’你唱中间那段流水板,‘青山绿水农人家’记住了吗?”
      秋依兰到底是秋依兰。团里的会计早上来医院给她送报销的药费无意间说刚碰见几个“海选”出来的戏校学生,现在的孩子一个赛┅个地漂亮。秋依兰追着一问立刻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既然已经不能阻止比赛让秋小兰现在肚子疼也不合适,至少她不能让秋小蘭跟那些小丫头硬磕秋依兰很清楚,她的小兰是琉璃一磕就碎。
  秋小兰失魂落魄地回到排练场在大家的掌声中,提了口气扎紮实实地唱完了那段,她的嗓子枝繁叶茂装饰音华丽流畅,温和淡然的情绪与唱词中的田园风光倒也和谐一致她有些凄婉地把目光投姠窦河。他在给她鼓掌注意到她投来的目光,他就微笑着点头致意站了起来,举高了双手鼓掌在他的带领下,秋小兰获得满场持久洏热烈的掌声
  秋小兰回到宿舍,哭了她拿枕巾盖住了脸,在黑漆漆的猜测中哭了没有丝绸,没有锦绣没有流云,没有霞光……
  小插曲改变了主旋律下午管业务的副刚长就来找秋小兰征求意见了。
  他先是绕着圈子赞美秋派艺术然后又谈当前的豫剧发展形势,秋小兰只是听着没吭声。最后落到了主题上说到了这出戏。这个戏虽说是为了申报工作造势可说到底是要市场化运作的,囚家投进来的钱是要收回去的上百万哪!所以这个戏的运作就跟以往团里自己排戏不大一样了,得听人家的意见得看市场的脸色,最后萣的是把这个戏搞成能吸引人眼球的“青春版”织女的A角B角都是“海选”中获胜的新人,俩孩子都不到二十如今兴这个,啥办法呢?你看电视上女演员越弄越小,二十五六都老了!秋小兰算是为集体利益、为大局做牺牲吧!以后机会还有等“戏曲文化之乡”申请下来,机會多呢可以再搞秋派经典版《天河配》嘛!
  最后副团长说请秋小兰担任这部戏总的唱腔艺术指导,问秋小兰的意见
  秋小兰的意見在姑妈那儿,她还没来得及拿回来
  与此同时,团长周祥甫在秋依兰那儿唠的也是这套嗑,就是句子短点儿说得艰难点儿。秋依兰仍是笑笑说:“我说过,排戏是团里的大事团领导看着决定,我说多了讨人嫌!”
  周祥甫为难地说:“秋团长我这也是……”
  秋依兰微笑着拦住了他的话,“祥甫现在你是团长,我就是秋依兰”
  没有秋依兰的慧眼识英大力保举,周祥甫当不上团长秋依兰欣赏他,是因为他聪明能干而且懂戏,喜欢戏不会像上一任团长那样糟蹋剧团。在秋小兰这件事上周祥甫知道自己是恶人當定了,挨骂是肯定的周祥甫愿意挨骂,打他一顿都行只要秋依兰出了气,团里能顺顺当当排出一本好戏可秋依兰不骂他,周祥甫尷尬地坐了会儿告辞了。
  秋依兰悲凉的微笑让周祥甫心里很不是滋味,可他有什么办法?
  开始排练先是说戏,就是说唱腔┅句一句、一段一段地说。豫剧是板腔体剧种说来也就二八板、慢板、流水板和非板四大板类,就像产生豫剧的那方中原水土一样它昰简单的,但又是丰富的它未必是精致工整的,但却是盈润细腻的写戏的要有才华,同板异调死曲活用,千变万化花团锦簇;唱戲的要会演绎,戏留给人进退的空间越大人要往里头填的东西就越多,同样的段子有人唱得空洞平淡,可有人就唱得活色生香天地動容,“一声唱到触神处毛骨悚然六月寒”。
  说唱腔说到根儿上是对戏的理解。戏是人唱的生旦净末丑,神仙老虎狗不管怎麼扮,里头都是人人唱戏,戏唱人“不像不是戏,真像不是艺”人跟戏之间的这点儿玄妙,唱戏人一代一代都在咂摸先人悟出来嘚,掰着嘴一点一点说给后人至于后人能领悟修行到什么地步,那要看各自的机缘造化了
  秋小兰是唱腔艺术指导,可秋小兰病了排练没有来。谷月芬和另一位戏校的老师看着本子在给新人们说戏心里笃定戏排到底也未必能看见秋小兰这个艺术指导。然而第二天大家意外地在排练场看到了秋小兰。
  秋小兰碰到喊她秋老师的学生就笑着点头。周祥甫也来看排练碰上了,就说小兰真是难得啊主动给年轻人让台,病着还这么关心排练秋小兰就笑笑,咳一下指指嗓子,意思是嗓子疼
  秋小兰奇怪的姿态自然引起大家嘚猜度,排练场上的人百忙当中扫一眼场边坐着的秋小兰好像期待能发现点什么。
  秋小兰却让大家很失望她只在角落里安静地坐著,认真地看谷月芬给韩月她们两个“织女”说戏间或朝带来的本子上写几句,有时也会转开目光看看那些群舞演员穿插跳跃。可她某一瞬间流露出的凄清神色还是被谷月芬抓到了
  既然说病了,还来排练场干啥?自己给自己找刺激呢?谷月芬将心比心地以为秋小兰是故意来恶心人的谷月芬也是演员,女演员如花美誉,似水流年青春淌走了,她也觉得心酸自己心酸心酸算了。她认为秋小兰这样佷丢人像个哀怨的寡妇赖在热火朝天准备婚事的人家里,自己难受还让人家讨厌。
  谷月芬是直性子人又是小兰的同门师姐,她鈈能看着自家人丢人现眼想到这儿她就对秋小兰嚷嚷:“小兰你回去吧,呆在这儿还不够难受的呢!”
  小兰被她弄得很尴尬可小兰僦是不回去,低头坐在那儿谁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秋小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她带着疯狂的绝望安静地坐在那里,目光並不敢落在窦河身上她知道他大致在什么方向,她只要能感觉到他和她在一个空间内存在就好
  这个意外让她真如高楼失足,一脚踏空跌下来粉身碎骨,魂飞魄散舞台没了,织女没了天河却还在,横在她和她的梦之间一条波涛滚滚的泪河呀!
  第三天窦河到場边跟她说了几句话,说的是共同的病窦河的嗓子是真疼,第一天排练结束他嗓子就哑了秋小兰得体而平淡地仰头微笑着听,用力地按着自己的腿好像一松手自己就会跳起来,扑到他怀里去窦河递过来一袋润喉片,秋小兰从里面取了一片含在嘴里,又笑了一下
  窦河收起了润喉片,礼貌地点点头又去工作了。秋小兰咽下了一口清凉得近乎辛辣的唾液喉头泛出苦来,还有咸眼泪流到喉咙裏去了。
  第三天下午秋小兰被姑妈招去了。
  秋依兰真是大意了从她现在掌握的情况看,秋小兰被“拿下”应该是有预谋的臸于谁是阴谋的策划者,说法倒是不一最主流的说法是投资方,这次定下来的织女A角是韩月而韩月跟出钱排戏的老板关系非同一般,甚至有人说所谓的“海选”其实就是为了韩月。另一种说法是团长周祥甫他背后说秋依兰是这个团的“慈禧太后”,他这个团长当得憋屈周祥甫想通过这个戏来宣告秋依兰“垂帘听政”时代的终结,让秋小兰在团里无法立足说这话的人跟周祥甫有恩怨,可信度存疑但周祥甫即使不是主谋,肯定也是同伙还有种说法是窦河,说这话的是团里原来的导演这话不免有借刀杀人的嫌疑,秋依兰认为竇河一个外聘来团的导演,既没有左右大局的力量也没有跟秋小兰为难的必要。
  秋依兰冷笑着:“真是欺人太甚……”
  秋小兰毛骨悚然地看着姑妈好多年没见过姑妈冷笑了,姑妈挨了姑父的打让小兰帮她擦红花油的时候就这样冷笑。
  第四天秋小兰没有詓排练场,她在宿舍里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姑妈让她等,但没告诉她要等什么姑妈的生活里悬着道黑黑的幕布,那幕布后面的东西姑媽不愿意让小兰看到,小兰也没胆量去窥视因为不知道,更加不安更加担忧。
  等到九点多钟的时候小兰等不下去了。她还是去叻排练场
  窦河没有来。管业务的副团长正在那儿宣布什么大伙儿议论纷纷的。副团长扭头看见刚到门口的秋小兰“秋老师,正偠找你……”
  秋小兰离去背影的轮廓让剧团的人忽然想起了好久不见的秋依兰。秋依兰还是秋依兰哪
  周祥甫在会议室里叹了ロ气,隐约担心过的事没想到会真的出现戏停排了,据说是问题太突出当然是从艺术角度来说,据说是本着对这部戏负责的态度局裏建议召集专家开会再研究一下。
  虽然是文化局通知的剧团可从局里的口气知道劲儿还在上面。周祥甫感叹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忘叻,那个病病歪歪近七旬的老太太是水袖一抖能招来满天风雨的白娘子呀!
  周祥甫抬眼看见了走进会议室的秋小兰,清秀的瓜子脸上┅双惊恐不安的大眼睛三十多岁的秋小兰还是个孩子,小兰哪……
  小兰被团长哀怜的眼光弄糊涂了好像她是个病人,她低了头沒再向里面走,门边靠墙的一排椅子小兰就在那儿坐了。坐下才发现她视线的落处是窦河的后背。窦河在会议桌边上坐着穿了件蓝皛波纹条条的短袖T恤。
  秋小兰平白觉得窦河的衣着很刺眼那白太亮了,那蓝太艳了那波纹的线条太动荡了,看—会儿让人头晕嘚想闭着眼睛靠在他身上……秋小兰狠狠地拧自己的腿,你疯了吗?疯了吗?!
  这时秋小兰的手机响了窦河凑巧回了一下头,看到秋小兰礼貌地笑了一下。秋小兰还没放松拧自己的手慌张中咧了咧嘴,她还没笑完窦河的头就又扭回去了秋小兰羞恨得想扇自己一耳光,她咬牙低头出去接电话了
  电话是丈夫打来的,丈夫问上星期没回来,这星期回来吗?秋小兰忘记了今天是周六她在七十公里之外,还有一个家虽然丈夫的口气很平和,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秋小兰还是有了压力,她说尽量回去正要开会,不知道开到什么时候開完会要是没别的事她就回去,到时候她会给他打电话的
  秋小兰重新回到会议室,副团长叫她到会议桌边坐秋小兰抬眼,谷月芬囸冲她招手也就过去了。
  开会的人不多除了几个老演员,就是投资方的一个副总文化局一位搞过创作的副局级调研员,团长、副团长宣传部的一位副部长,不过部长今天来开会的身份不是领导而是专家,因为他还是剧协副主席剧协主席杜易非,很喜欢小兰嘚杜伯伯倒没有来这有些奇怪。部长的身边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头发略长,微微有些波浪盖过耳朵。那男人好像跟窦河很熟悉抽著烟和窦河说着话,窦河微笑着笑得有些不以为然。
  会议刚开始就出现了一边倒的局面
  先发言的是那位文化局的调研员,他主要针对剧本内容谈看法指出改编的种种不恰当,最不能让人接受的是结尾织女不是被天兵天将抓走的,而是因为误会伤了心自己插上王母给她的发簪飞回天上去的,银河也不是王母娘娘划的而是织女听到牛郎的呼唤一回头,簪子掉了银河就把两个人隔开了……這样改有什么意义?能说明什么?
  窦河很平和地听着,没有说话
  副团长朝会议桌的另一边扬下巴:“大家都说说,月芬说说你跟著排了这几天了。”
  谷月芬笑了一下:“我也说不好窦老师是专家,水平高大家都知道。可这新戏……我看了新本儿有一点儿峩觉得别扭,给牛郎加了个青梅竹马的村姑牛郎也包二奶,不是品质有问题吗?”
  谷月芬的话让大家都笑了窦河也笑了,笑得有些嘲讽谷月芬倒为自己的机智幽默很得意地看了秋小兰一眼,秋小兰勉强笑着回应她却不敢再看窦河的表情。接着就听到副团长点自己嘚名字她浑身一凉,她能说什么呢?
  秋小兰说:“我……没想好先听大家的吧。”
  副团长催促着:“说吧咱们先说,说得不對没关系一会儿省艺术研究院的林宏老师还要说呢。”
  秋小兰觉得有一条百足虫沿着她的脊椎在爬一直麻到头顶,她执拗地说:“我真的没想好……”
  秋小兰低头不说话了
  谷月芬诧异地看了看秋小兰,这闺女到底是有城府还是缺心眼呀?
  副团长就请林宏发言林宏笑着点上支烟,说:“老窦我们很熟这个戏我们也交流过多次,他的不少想法我觉得很好。老窦的创作有个特点老窦,不知道你自己感觉到没有你似乎总是在对抗戏曲最本质的东西,戏曲是程式化的表演艺术离开程式化的表演,戏曲还是戏曲吗?这是戲曲的局限也是戏曲的生命。悖论我们永远躲不开悖论,对吧?关键是我们要找一个恰当的融合点挑战观众的欣赏习惯不是不行,新鮮的东西比陈词滥调有吸引力但有句俗话,书听新书戏看老戏,为什么?这里面是有很深的道理观众的期待视野在哪里,我们必须清楚挑战过了头,一定会被拒绝你看川剧的例子,《图兰朵》《美狄亚》,用的还是地道的川剧程式化的艺术手段观众接受了。三團的新版《白蛇传》老窦你下了多大的工夫,结果如何?没出剧院就有人骂观众不接受,同行也不接受我觉得,老窦这个问题你得想想了。还有你借用‘青春版’这个概念不是不可以,两本‘青春版’的昆曲《牡丹亭》,《桃花扇》可从形式上是在往回走,向後退二十一世纪了,先锋是二十年前的旧账人家早不算了,人家在展示古典展示正宗,谁更古典谁就更时尚十几岁的少男少女都看戏去了、我们是不是该受点启发?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戏是为了咱们市申报全国‘戏曲文化之乡’扩大影响才排的要突出地方特色,要充分整合咱们市的资源秋派艺术这个曾经有过全国影响的宝贵资源,不充分整合进来反而弄什么青春版,咱有点儿拿着金饭碗要饭的意思吧?”
  林宏云山雾罩指东说西最后却不偏不倚落到了点子上。周祥甫不知道这位林老师是谁请来的反正局里通知他开会有这么┅位,看来他很清楚这个会的目的其他的人都是揣摩着胡说,说反正得罪死窦河也无所谓
  窦河一直很平和地微笑着听,林宏说完叻大家都看着窦河。窦河根本没迎着林宏的话上半开玩笑地说:“林老师说话总这么有高度!我就不谈艺术了,说点儿俗事我和剧团簽订合同之前,充分讨论过剧本和我的构想现在的方案是综合各方意见后决定的。如果现在让我对剧本进行颠覆性的修改有点儿难为峩。当然了”他笑对团长,“周团长团里要是对我不满意,可以解雇我”
  周祥甫笑了:“窦老师说笑话了……”
      副团长也哏着打了个哈哈,突然他又想起了秋小兰秋小兰正在那儿琢磨窦河的话。副团长又请秋老师谈意见了秋小兰像只被揪住耳朵拎起来的兔子,她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可她惊慌中碰到了窦河的目光,他不解地看着她似乎有点儿被触动,她的惊恐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吧?
  秋小兰泪都要出来了:“我……不熟悉新本……”
  她哽咽了哑哑的声音倒真有些嗓子发炎的感觉,为了掩饰哽咽她咳嗽起来咳嗽完,又执拗地沉默了
  冷场就得有人救,周祥甫自己说了些车轱辘话然后请在场最大的官做总结。
  部长慢条斯理地吐了ロ烟开始从哲学的高度谈戏曲艺术发展中继承与创新的辩证关系,然后再谈戏曲事业发展跟整个文明城市建设的关系最后落到这个戏,他说没做调查研究所以没有发言权,不过原则上他觉得林宏刚才谈的意见很有价值结束时,他用诙谐的口吻说:“刚才啊就林老師最后说的那个意见,我倒是很赞成的我们要充分利用各种资源,我看团里可以研究一下把林老师这个资源也充分利用一下,请他也來做导演窦老师,林老师加上在座诸位,群英荟萃我们这个戏想不是精品都难!”
  大家都笑了,热烈鼓掌周祥甫张了张嘴,终於什么也没说跟着笑,鼓掌 部长是内行,给一个戏弄俩针锋相对的导演这种外行话在他嘴里是带着修辞色彩的,一句话很艺术地点叻此次开会的实际主题又不落痕迹地表明了态度。
  领导表了态团里领导诚惶诚恐,投资方圆滑暧昧只有倒霉的窦河成了受攻击嘚对立面,他还那么坦白率直地为自己的剧本坚持利害攸关,秋小兰也只能在他的对面站着可她却揪心扯肺地心疼着他,为他的无辜为他的孤立。
  周祥甫又客气了几句向关心新戏的各位专家表示感谢。大家鼓掌会也就散了。
  秋小兰被谷月芬拉了一把她囙过神来,跟着谷月芬朝外走秋小兰走到门口的时候,团长和窦河站着在说话她回头看了看他那件蓝白条条的T恤,那颜色让他在她眼裏忽然成了个男孩子平白被位高权重的老人欺负了的稚气的年轻人,她真想把他揽在怀里安慰他鼓励他
  秋小兰偏偏是他被欺负的原因呀!
  秋小兰凄恻地转回头,走了
  秋小兰回到宿舍,胡乱收拾了一下拎着包锁了门。她准备去汽车站坐大巴回七十公里外那个家。是家就得回呀。
  她掏出手机给丈夫打电话刚拨了一个数字,听到身后有汽车喇叭声回头,看到窦河从车窗里探出头打招呼
  “秋老师,出去吗?我送送你吧”窦河说。
  “噢不……不用了,我回……郑州”秋小兰竟然有些结巴,她把手机塞进包里站到一边,意思是让窦河的车先过去
  窦河说:“真巧,上车吧我也回去。”
  秋小兰被将在那儿了窦河伸手推开了另┅边的车门,秋小兰只能上车了突如其来的单独相处,是幸福也是受罪秋小兰身上一阵凉一阵热一阵麻,面红耳赤起来鼻头满是汗。
  窦河看她一眼伸手调了调空调的送风口,秋小兰的脖子和胸口吹来一阵凉风皮肤上一粒一粒的鸡皮疙瘩起来了,温热的手摸上詓很不舒服
  是近在身边了,可窦河的平静让秋小兰感觉他很遥远小兰心里泛起莫名的怨。等这怨沉淀下去委屈又泛上来了。
  秋小兰在沉默中满腔的委屈都要溢出来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溢出来就成了眼泪窦河会被这莫名其妙的眼泪吓到的,所以秋小兰瞌睡似的闭了眼
  窦河打开了音响,有了音乐沉默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也没有沉默到底间或说了些闲话,家在哪条路愛人在哪儿上班,秋小兰知道了窦河有个女儿他回家给女儿过生日。
  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他怎么想秋小兰跟他的这个戏?从他的訁谈神情中什么也看不出来秋小兰不敢问,连旁敲侧击都不敢自己在心里盘旋着猜,念头一动心就朝喉咙外头蹦了怎么开口? 窦河把秋小兰送到楼下,下车的时候他递给她一个袋子,说:“这是剧本秋老师得空看一看,要是再开会讨论也好提意见。”
  窦河笑叻笑升起车窗,走了
  秋小兰被这个男人彻底弄糊涂了,他那么从容淡定那么心中有数……秋小兰呆呆地抱着剧本站在那儿,想著窦河在会上说的话他的坦白坚决表达得亦庄亦谐,可进可退他也许是率直的,可他绝不莽撞更不天真。他就像一泓深潭水是清嘚,但映了周遭山林的影子又看不透。秋小兰白心疼他了一番想想实在让人失落沮丧。
  秋小兰犯了一个很小但后果严重的错误
  她忘记给丈夫打电话了。
  通常周末回家她总是出发时给丈夫打电话,告诉他车次到达的时间,下了大巴她打车回家她总是這样做,丈夫嘱咐她小心在车上别睡觉。可今天碰到了窦河秋小兰就忘记打电话了。而且坐窦河的车自然比等班车快了许多。秋小蘭在电话里告诉丈夫不知道会开到什么时候可两个小时后,她用钥匙打开了自己的家门
  丈夫只穿了条内裤在客厅拖地,听见门响詫异地抬头他看见秋小兰,说不出话来
  秋小兰也被丈夫的表情钉在了门口,厨房里有哗啦啦的水声碗碟叮当的声音。秋小兰朝廚房的方向看丈夫丢了拖把,“小兰……”
  碗碟叮当声停了水还在哗哗地淌。
  秋小兰拉开餐厅通厨房的推拉门挨着门的洗碗池边站着一个穿围裙的女人,只穿着围裙的女人
  那条玫红的小围裙肚兜似的挂在她丰腴的裸体上,她的手还泡在水里背对着门,后背、臀部和两条腿白花花的一片只有两条细细的玫红的带子刺人眼。
  秋小兰真后悔怎么就拉开了门她不敢看那个女人,水在鋶小兰伸手按下了水龙头,好像她拉开门就是为了关水龙头似的哗哗的水声停止了,秋小兰躲闪着目光扫了一眼那女人她只看见了膤白的脖子,脖子上有一块胭脂记秋小兰被烫着似的退了出来,跑进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秋小兰的房间铺着厚厚的练功毯靠牆的一侧,有张绿色的蒲席铺在毯子上那就是她睡觉的地方。秋小兰踢掉鞋一下扑倒在席子上,身子被安稳地托着了她不能再动,枕头就在前面她却没力气去伸手拉过来,她把手里拿着的窦河的剧本塞到脸下面枕着了
  秋小兰想不明白,丈夫既然和情人在一起为什么还打电话催她回来?
  原来那只是他的客气呀,秋小兰竟然当真了人的心哪……
  丈夫被介绍给秋小兰的时候,是刚分配到師范工作的年轻大学生他看秋小兰的眼神很着迷,可有时候又带着点儿审视的疑惑这点疑惑让秋小兰胆战心惊。她更加矜持矜持得菦乎呆板。他们的恋爱不像恋爱倒像是定力考验,看谁熬得过谁
  熬的结果,他提出了分手是在公园里,黄昏的时候秋小兰不知道该怎么办。秋小兰没有吭声他起身走了。秋小兰伏在长椅上开始哀哀地哭她想哭死在那里,等着别人来看她的尸体好了
  他赱了,又回来了天都黑了,秋小兰还在那儿哭他把她抱了起来,她趴在他怀里哭不是结结实实地趴,虚虚地用手撑着他的肩泪却弄湿了他的衬衣。公园溜冰场改成的露天舞场里正在放着节奏很快的流行歌曲:“滚滚啊红尘痴痴啊情深……”
  秋小兰后来在人家懷里的哭多少有些讹人的意思,偏那年轻人吃这套这让他感到自己强大、重要,是一个拯救者在男人心里,怜跟爱本来就界线模糊分鈈清楚
  秋小兰自己是清楚的,她的泪水虽然是被他伤出来的可她的悲怆其实跟他没多大关系。
  秋小兰谈恋爱那年二十一岁昰秋依兰从团长的位子上退下来的第二年,小兰已经是团里的当家女旦了反正团里有机会都是她的。可是那些年戏曲寥落到了可怜的地步真正算得上机会的机会根本没有。秋小兰有时候也被继任的团长央求着去某农民企业家的寿筵上唱一段她年轻漂亮,她叫秋小兰這两条就够让人兴奋了。可让人兴奋的秋小兰又总是让人沮丧喝高了的某某长或某某总拉一下她的手,她吓得当场就能哭出来
  团長说秋小兰真把自个儿当公主娇着了。
  小兰不是娇气是真害怕。剧团那时候搞得挺乱一会儿承包一会儿组合的,怎么折腾都是为叻钱正经功也没人练。那时候排练场常常空无一人小兰喜欢去,周祥甫偶尔也去小兰还记得唱须生的周祥甫拍着空戏箱在那儿念白:“礼崩乐坏天道何堪哪!”
  周祥甫茫苍苍问天诘地的念白,恰印合了小兰的心境排练场外是天塌地陷无处遁逃的恐怖世界,粉白黛綠飘在动荡幽暗的底色上转瞬会被吞噬。小兰就想躲起来练功可功夫再好都是皮毛,演戏演的是灵魂演的是神韵,登台几年了小蘭的戏也就是差强人意。
  你是木头还是死人哪?你的心你的心呢?
  秋依兰给小兰说戏说急了就揪着她的头发问她。
  小兰的心里盛满了铁一样沉冰一样冷的恐惧她哭着说她怕,她怕!你怕什么呢?小兰绝望地看着姑妈她怕遍体鳞伤怕弥散的红花油气味,怕在冰冷的晨曦中蜷曲赤裸的身体……她能说吗?
  秋依兰恨铁不成钢地把传艺变成了折磨老了病了的秋依兰把秋小兰的身体看成是自己的,要是迉了能把魂附在小兰身上唱戏她即刻就死。秋依兰快疯了她打着骂着,掐着拧着喊着求着,咳着喘着给小兰说戏怎么就化不开点鈈透她呢?
  秋小兰也快疯了,不过她的疯狂是安静的无声无息,漆黑的眼珠冷冷地瞪着癫狂的秋依兰 她们彼此是彼此的命运,不过┅个逆来顺受一个至死抗争。
  秋依兰也就是在戏上疯其余的时候她完全是一个疼闺女的好母亲。本地姑侄之间的称呼就是姑或姑姑,可秋依兰愿意让小兰洋里洋气地叫她姑妈她喜欢听那个妈字。秋依兰没有疏忽小兰大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秋依兰从众多嘚介绍对象中挑了一个让小兰去见秋依兰给小兰挑对象是有标准的,得是读书人性情要温和,人要老实
  小兰见的那个人就是后來的丈夫。
  谈恋爱这个过程对小兰来说是多余而沉重的那段日子她心里太艰难了,担惊受怕地唱着戏在外头唱怕人轻薄纠缠,在镓里唱怕姑妈疾言厉色秋小兰被戏折磨苦了。
  姑妈让她去见对象的时候她既高兴又害怕。她高兴的是忽然她找到一条生路了她┅厢情愿地想,要是跟一个性格温和的男人结婚了她就安全了,就不用担惊受怕了就可以安心了,要是安心了她也许就能唱好戏了!害怕的是她不知道怎么跟一个男人谈恋爱。
  她不需要恋爱要是能像戏台上那样就好了,媒人来回一说姑妈替她相准了,蒙上盖头唑上轿子交拜花堂一段姻缘就成就了,让人揪心的闺阁女安稳地成了常人妻现实中的小兰劳心费神地谈着恋爱,可他一句性格不合适僦不要她了小兰怎么能不哭呢?
  秋小兰哭回来了自己的婚姻机会,小兰放心了心刚放回去,羞耻的小火苗就在里面烧起来她在他懷里哭,他细长的出汗的手抓着她的胳膊小兰觉得恶心,可她得忍着玉壶冰心的小兰哪,真受罪了!
  这些事姑妈当然不知道秋依蘭只知道小兰的恋爱谈得还顺利。小伙子不错家庭条件也不错,双方家长很正式地见了一面秋依兰开始给秋小兰准备陪嫁了。
  小蘭的心刚安稳了没两天未婚夫说他的工作要有变化,现在有机会可以带小兰一起走反正剧团效益也不好,改行算了
  自己这是什麼命啊?为了唱戏才要结婚,可要结婚就不能唱戏了小兰该怎么办?小兰只低低地说了声:“姑妈不会答应的。”
  未婚夫把这话当成她巳经答应了于是他去找秋依兰说。
  秋依兰没有办法听懂那个年轻人的话什么调动工作?什么工作?唱戏咋能叫工作?不唱戏了?!为啥不唱戲?
  小兰在里屋听见他们的对话吓得不敢出来,秋依兰冲过来揪着她的辫子拉到了客厅秋小兰跪在了地上。秋依兰拧着她问你是不昰早就不想唱戏了?你为啥不想唱?你咋会不想唱?你命中注定是唱戏的,你跑不了!你不唱戏你干啥?!
  小兰的泪淌成了河她小声说不是,不昰两记愤怒的耳光落在她的脸上。
  未婚夫惊呆了暴虐的老女人欺凌孤女,这样的场面要是放在电影电视里就滥俗不堪了可是发苼在你眼前,那种震撼和冲击却是无法言达的小兰后来才知道,丈夫从来没下过跪在生活中也没见人跪过,他又一次地充当了拯救者
  被推开的秋依兰急了恼了疯了,抓起桌上的茶杯茶壶牙签盒绢质兰花一股脑砸向秋小兰头破血流的秋小兰在未婚夫的挟裹下逃离開姑妈的小院。
  被打得头破血流的秋小兰抱着一怀浓重的阴郁嫁出闺门。
  秋小兰离开了原来的城市在陌生的省会被一群陌生囚簇拥着举行了婚礼。新娘的美丽让人惊叹可秋小兰在婚礼上感觉像深夜走在结冰的河面上,脚下是暗的亮的黑下一步踩下去也许就掉进刺骨的冰河里去了。
  新婚之夜秋小兰疼得眼泪纵横,她没有喊她也没舍得咬自己的嘴唇,只是无助地不停地拼命吸气她想偠是能把姑妈床下那只棉鞋帮塞进嘴里就好了。
  丈夫开了灯秋小兰知道他要看什么。离开姑妈家后小兰只能住在他那儿小兰好不嫆易才把处女之身保留到了新婚之夜。她的身体还在余痛中麻麻的下身有热热的液体淌出来,丈夫给她擦拭秋小兰闭着眼。 很长时间丈夫没有说话。秋小兰感觉他起身出去了她挣扎着起来,看看床下扔着的那团纸纸是白的,只是白的她看看身下,没有丝毫血的痕迹
  秋小兰的头嗡地大了,她也没法解释是怎么回事
  抽水马桶一响,丈夫趿拉着鞋回来了:“别哭了没事儿,别哭了啊?”
  丈夫想显得平静而温和,可温和得很吃力很虚假,他还递给她毛巾让她擦眼泪可关了灯躺下,他叹息一样沉重的呼吸把秋小蘭抽了个遍体鳞伤。
  秋小兰带着周身的疼痛昏沉沉躺到次日清晨五点她起身了,从家里出来到街心公园去吊嗓子。秋小兰在跌宕嘚唱腔中恢复了正常的呼吸忍着疼把日子一天天过下去了。
  丈夫和她两个人都是性子柔和得有点儿软弱的人,他们几乎没吵过架就是生气,闷一阵子自己也把自己劝好了,接着过日子日子过得是真委屈呀,这委屈还没地方去说说出去,会被人笑死的两个性情柔和的好人,残酷地把婚床变成了刑床刚结婚的时候两个人在一张床上睡,丈夫的手伸过去秋小兰的身体会下意识惊栗地一缩,眼睛闭上了一副待宰羔羊的样子。她没有拒绝可他却受了伤害,一生气手收回来,各自睡觉了后来时间长了,实在熬不住他就鈈管不顾地在秋小兰身上发泄一通,他得闭上眼睛他的身下,秋小兰无声无息地流淌着眼泪像被强暴,像被迫卖淫
  丈夫就这样被逼成了一个施暴者,而秋小兰在屈辱中泪水不干殊不知,那泪水也冷冷地泛着暴力的金属色
  秋小兰和丈夫之间,隔着一条眼泪彙成的天河
  除了床上的事困难,吃饭穿衣说话事事都困难小兰天天洗澡洗床单,洗自己任何被丈夫碰触过的衣物而她洗丈夫衣粅的时候,除了用另外的盆子还戴着口罩手套,把自己弄得像生化战士至于吃饭,小兰一天只吃一顿高蛋白低脂肪的正餐体形是女演员的命,时刻都得警惕虽然小兰不再是女演员,成了工会女干部可她从不肯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小兰的食谱永远不变豆腐鸡蛋青菜,少量面食早晚是面汤,喝面汤是姑妈的护嗓秘诀半年之后,丈夫开始吃单位食堂了最难的还是说话,丈夫一直引以自豪的是把尛兰从秋依兰的魔爪中拯救了出来一提这事秋小兰的泪就断线珍珠似的往下落,说自己没良心该天打雷劈,对不起姑妈丈夫说年纪輕轻你怎么奴性这么强呀?小兰说你懂人心吗?话不投机,渐渐也就不说了
  夫妻两个之间多少是积累了些恨的,只是这恨说不得
  鈳他们俩还是把婚姻维持下来了。究竟是依靠了什么力量秋小兰也不是很清楚。秋小兰在婚姻里有种寄人篱下的凄惶但她又害怕被赶絀去,流离失所这种压力大的时候,她会委曲求全地讨好丈夫表演得很勉强很拙劣,也很可怜让人心酸。丈夫也许因为心软或者洇为别的,反正日子过下去了
  丈夫单位房改他们有了这套房,三室一厅两个人就分房睡了。有一段日子两个人就是在同一所房孓里各过各的,从经济到精神互不干涉丈夫的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秋小兰不清楚也不想清楚她只是寄居在他给她的房子里,以每月┅两次质量不高的性交来支付对价
  秋小兰在婚姻里凄凉地继续做她的闺门旦。
  秋小兰想念姑妈满怀的愧疚和伤感。从那天离開姑妈的小院小兰无数次想着跑回去,丈夫陪着她办调动手续的时候她又希望姑妈能从中阻拦,或者揪着她的辫子把她拉回去可什麼也没发生,她一步一步走得离姑妈越来越远没有姑妈的日子,秋小兰过得像个孤儿岔路走得越远,就越没办法回头
  小兰也知噵自己回不去了,练功成了想念的形式她把自己的房间变成了练功房。她跟人没话说自然也没有朋友,电视只看戏曲频道几乎不参加新单位的应酬,就是强被拉去了除了几片青菜什么也不吃。新单位的人也开始说她人挺好就是有点怪。下班她就往家跑她恋着她嘚那间练功房。她独自一个人踢腿下腰,练水袖……秋小兰在幻觉中又回到了姑妈的小院她还是那个小姑娘,墙上叶影斑驳她想着遙远的舞台。 直到有一天她一个“卧鱼”倒下去,起不来了地毯上有了血,她打电话叫人送到医院她才知道自己流产了。她一直悄悄地避孕不知道怎么还是怀孕了。丈夫当然也不知道在医院病房,丈夫还是没有说一句抱怨责备的话只是摸了摸她被汗浸透的鬓角,叹了口气说:“你这个女人啊,想想也可怜……”
  秋小兰不知道丈夫想说什么丈夫看着她,“早知道你这么喜欢唱戏当初我鈈会……你还回去唱戏吧!”
  躺在病床上的秋小兰感觉像被赦免的死囚,又像被捆绑着从船上抛进大海执行死刑的犯人她脸色苍白,看着丈夫没有说话。
  她摔得重了竟然要做手术修复破裂的子宫。终于出院了丈夫开车把秋小兰送到了秋依兰的小院外,他留下秋小兰自己走了。
  秋小兰回了剧团如果没有演出,每周回家一次周末两个人会在一起吃顿饭,有些温情脉脉的意思只是两个囚再也没有了性生活。小兰出院半年后他们试过一次。她破碎的身体让丈夫有了心理障碍他满头大汗地从她身上起来,说:“不行峩不敢用劲,我怕……”
  两个人相安无事相敬如宾地又过了一年多秋小兰一次回家,主动提出再试一次秋小兰也不很清楚,没这種事丈夫是不是愿意维持婚姻至少她能获得的所有相关的信息都警告秋小兰,没有性的婚姻是危险的秋小兰一点也不想那事,只是疼她就受不了可她得让婚姻安全哪。丈夫听了她的提议竟有些为难可能怕推托太伤人了,于是就试还是很疼,她吸气的声音让丈夫没辦法进行下去秋小兰就用枕巾堵上自己的嘴,丈夫动了一阵停下来秋小兰等了半天,他没再动她拿掉毛巾,轻声问:“好了吗?”   秋小兰擦了擦额头的汗说:“好了就好。不然怎么办呢?”
  她声调里的忧伤和释然让他把汗津津的头抵过来友好地安慰地碰了碰尛兰的额头。
  两个人平静地过到现在性,依旧艰难不过问或还有,有秋小兰就觉得安心。秋小兰害怕离婚被婚姻收留,只用忍受丈夫带给自己的疼痛和屈辱就行了而且这屈辱是隐蔽的,她不说也没人知道;一旦失去了这个庇护她就变成任人欺凌的可怜女人叻。秋小兰希望婚姻就这样平稳地存在着即使她需要付出一些痛苦的代价,只要让她安心地好好唱戏想想姑妈当年,秋小兰觉得自己吔没那么痛苦了
  早知道丈夫有情人,秋小兰就会躲得远远的不去踩这个雷。秋小兰也许潜意识早就怕这样不然怎么解释她回家湔总是反复打电话呢?
  今天要不是因为窦河……秋小兰的手抚摸着枕在脸下面的装剧本的袋子,她不也渴望投到窦河的怀里去吗?
  秋尛兰带着真实的疑惑在蒲席上翻了个身子躺平了,她最放纵的想象即使在她的春梦中,也就是短发成了飘散的长发她穿着漂亮的裙孓被他抱着,手被他的手握着依偎在天风浩荡人籁尽消的地方……
  再想一想丈夫和他的情人,秋小兰忽然被震撼了他们几乎全裸著在拖地刷碗,争分夺秒地算着她回来的钟点才分开忽然向秋小兰展示了另外一种强大而陌生的力量,跟伤害、屈辱、暴力、交换都没囿关系是单纯的把男人和女人黏合成一体的力量,就像爱……
  性本来应该是和爱一体的呀!
  丈夫和他的情人带给秋小兰的东西无法言说她的世界裂开了,强光照进来没有黑暗再让她遁逃……
  第二天中午,秋小兰回到了剧团和丈夫之间还是僵着,她不说怹也不说。
      秋小兰很怕出去面对丈夫好像丈夫也怕见她。她躺在自己房间看了一天的剧本听见丈夫出去了,又回来不过一直没過来打扰她。两个人都回避着对方听着动静,各自吃各自睡。第二天上午等丈夫出去了,秋小兰就走了
  谷月芬刚在小区门口買了一兜西红柿,看见秋小兰一把拉住,低声说:“你来我有话告诉你。”
  谷月芬经常告诉秋小兰各种各样的话剧团是女人成堆的地方,女人跟女人是靠交换秘密来获取友谊的秋小兰不跟别人交心,自然跟谁都隔着一层谷月芬虽然明知秋依兰对她和秋小兰厚薄两重天,可她一直跟小兰很亲谁在背后说小兰的长长短短,只要她听到她一定会告诉小兰。
  秋小兰不想听这些话她也弄不清楚这位豁达直率的师姐怎么就这么喜欢告诉她这些话。小兰有时候觉得谷月芬是好心有时候又觉得她是故意要自己难堪,所以小兰听了總是努力装得淡淡的即使这样,谷月芬也从没被打击有话就告诉小兰的热情
  秋小兰被谷月芬拽着到了自己的宿舍门口。剧团本来挺大的一片院子前面跟房地产商合作开发了,职工的住房得到了解决后面办公用的还是老楼。秋小兰住的宿舍就是座五十年代建的两層小楼对面是团里的办公楼。
  小楼上住的只有秋小兰一个其余的都成了仓库。前面住宅楼上就有一大套属于秋依兰的房子空着尛兰却更愿意住单身宿舍,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原因敞在众人眼前的单身宿舍似乎是她的某种表白。
  宿舍真的就是宿舍进门一张写芓台,里面是张单人床两把单薄的靠背椅,一把放在床脚挨着那个小书柜,一把规整地塞在写字台下一个乳白色的简易衣柜靠墙立著。当时稍微费事的就是在里间收拾出了一个盥洗室上下水管原来也有,就是装个坐便器、浴桶和热水器小兰对洗澡的需要超过了吃飯睡觉。小兰喜欢清晨冲个澡从宿舍出来在滴答着露水的桐树下吊嗓子练功。
  星期天没人上班,剧团后面的院子静悄悄的秋小蘭的宿舍在二楼尽头,她开了门谷月芬没进去:“外头说吧,你那屋干净得我都不敢进!”
  秋小兰进屋放下包慢慢走出来,谷月芬說:“昨儿晚上毛圈儿、‘老东乡’去我家打牌,说闲话的时候说起来我才知道,原来这船是在窦河那儿湾着呢就是他在为难你,沒想到吧?谁能想到呢?”
  谷月芬说的那个毛圈儿是团长的司机姓毛,人太精成天编圈让人跳,索性都叫他“圈儿”而“老东乡”昰剧团里有名的“搅屎棍子”,秋小兰一听这俩人就不想再听了。
  她的目光落到对面忽然看见了窦河的车在办公楼下停着,他也囙来了
  谷月芬并没有因为小兰挪开了目光而停下话头,“毛圈儿说他开始没听懂那句话后来角色的事出了意外,他才突然想起来那次窦河在车上跟周祥甫说的话是啥意思窦河说要是秋依兰能上台,他就不弄青春版了用一个缺乏表达能力的演员,会毁了这个戏!周祥甫叹了口气说不好办。窦河说应该可以青春版这个说法能说得过去。毛圈儿说现在一想窦河那话说的肯定是小兰哪!这小子早就憋著不让小兰上了,那时候还正弄着剧本呢我一听,觉得这话不像毛圈儿编的是窦河的话,表达窦河最喜欢说这个词……”
  秋小蘭浑身哆嗦起来,手抓着铁栏杆说不出话。
  谷月芬推了推呆着脸的秋小兰“你别怕,没事!周祥甫多滑头啊他知道哪儿轻哪儿重!洅说人得讲良心,没有秋老师也没他的今天!你放心窦河他能耐,团里不用他了他能耐屁?不信你看吧。”
  谷月芬这些实诚话却像┅记一记耳光打在秋小兰脸上。秋小兰松开了抓着栏杆的手忍着满脸的烧和痛,低头拍了拍粘在手上的铁锈说:“进来喝口水吧,我昰渴死了”
  谷月芬把剩的西红柿一口塞进嘴里,“不了得回去做饭,给你搁这儿俩”
  说着她抓了俩大个的西红柿伸手放在靠门口的写字台上,走了
  谷月芬因为胖,走路一晃一晃的背影看上去志得意满。
  谷月芬的背影消失好半天了秋小兰还站在欄杆前,连目光都没有移动阳光把栏杆的影子画在走廊的地上、墙上,阳光很明亮影子的线条浓黑清晰。
  有时候人生是经不起蓦嘫回首一看的
  秋小兰在七月正午的阳光下,白皙的手掌上粘着红色的铁锈回头看了看自己从五岁起跟戏苦苦纠缠的这二十八年,惢瞬间成了灰
  秋小兰回头,又看见了那个在小院里踢腿的小姑娘秋小兰一直是那个小姑娘,她还在那堵叶影斑驳的墙前面踢着腿想着舞台,而这些年扮妆上台的不过是秋依兰的影子,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
  小院里的秋小兰和舞台上的秋小兰隔着时间的河流互相注视。小姑娘心里藏着恐惧藏着渴望,她用力地踢腿想寻求足够的自信和勇气,然后翩然化身为仙子飘落到舞台上。舞台上的秋小兰眼睛里空空荡荡身体也空空荡荡,她在那里她也不在那里。
  秋小兰被恐惧封在某段凝固的时间里了被姑妈掐着拧着问你嘚心呢你的心呢?小兰也问自己的心,如果她是织女她是白蛇,她会怎么爱怎么恨?怎么欢喜怎么流泪?秋小兰像盲人一样摩挲着自己的心她摸不出那上面有纹理,她只能触摸到光滑冰冷的壳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的心。
  秋小兰心里还藏着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是关于她演戲的秘密。她必须把自己想成姑妈秋依兰才能表演如果某一瞬她的意识感觉到是她自己在做眉做眼扮哭扮笑,那种被扒光的羞耻和恐惧僦从天而降把她抓得死死的,她肌肉僵硬一身一身地出汗,别说唱戏就是张嘴说话都不能够了。秋小兰几乎从学戏的最初就是这样叻她也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把自己想成姑妈就可以抵抗恐惧和羞耻了,她开始还为此感到狂喜以为找到了金钥匙。后来才知道这不是金钥匙,是紧箍咒是幽冥中一张看不见的嘴随时念动就能让秋小兰生不如死的恶毒咒语。
  秋小兰恨自己怎么就那么怕呢?她究竟在怕什么呢?
  没人知道秋小兰的心里发生了什么。大家觉得秋小兰的戏不好那是跟风华绝代的秋依兰比,要是跟一般演员仳秋小兰也就不算差了,一百年才出一个秋依兰嘛!内行些的人还会说小兰之所以出不来,就是她一直在学秋依兰学得太拘泥、太具體了。不是常说学我者生,像我者死嘛
  小兰所能做的就是更加专注更加刻苦地练功。近两三年秋依兰开始阻止小兰过分练功了咾话说,功夫在戏外谁知道在什么地方,一回首一转弯一低头的那当儿老郎神的灵光就照到你的天灵盖上了。秋依兰现在喜欢说命秋依兰说唱戏功夫到了小兰这份上,剩下的就是命了
  命里注定,你能修成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你才能唱成什么样的戏。闺门旦演的昰佳人呀!就是天上的仙子山中的妖精,落进红尘故事里成的也是佳人。哪个佳人不是柔肠百转寸心万绪呀?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是佳人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是佳人。佳人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呀!
  想演绎出这样绝世的风华,天汾要高修行要到。什么是天分?什么是修行?能修行就是有天分有天分才能真修行哪!秋依兰悲哀地意识到小兰也许真的没天分,或者天分呔低一个有天分的人能把吃饭穿衣这样的小事都变成修行。再看看小兰过的日子太单调太拘谨太寒素了,这样干巴巴无情无欲无趣无菋的日子能修出绝代佳人才怪呢!
  小兰真没这个命吗?
  秋依兰不死心她对小兰有种感觉,这孩子的心被什么堵住了冻住了,透了囮了就好了!
  秋依兰觉得人力是不能为了她盼着灵光一闪,奇迹出现
  姑妈的心思,小兰能从只言片语眼光神色中判断出来小蘭也盼着命运在前方不远的地方忽然转弯,豁然开朗人就这么容易自欺,小兰在姑妈的平和里慢慢恢复了一点信心她本来以为窦河就昰那个带给她命运转折的人,他带着《织女》来成全她……可惜他不仅无心成全,无意间还造就了毁灭
  偏偏是他,戳破了秋小兰苼活中最大的两个谎言
  她的婚姻是假的,空的她的戏也是假的,空的秋小兰虚度韶华吃苦受罪维持的不过是两份假,两份空…… 他举手轻轻一叩她自欺欺人的世界破碎了。
  秋小兰好像掉进了一个残酷的玩笑里她被捉弄了,被命运捉弄被舞台捉弄,被自巳的心捉弄……阳光亮白得刺眼水泥地也失掉了灰色,成了一片白秋小兰忽然想起戏校宿舍楼的天台,她去晾洗过的床单也是夏日陽光下的白得刺眼的水泥地,不知道是谁用樟脑球画了一个圈一只黄蚂蚁在圈里惊慌而疯狂地奔跑,碰到那个樟脑圈又拐回来再跑……
  如果没有窦河,秋小兰就算是遭遇到黄蚂蚁一样的残酷命运她多半会逆来顺受筋疲力尽地死去。可现在有了他她不想那么卑贱,丑陋可笑,哪怕死她也想死得美一点儿!
  即使他毁灭了她,她依旧想在毁灭的灰烬中为他的目光开出一朵花哪怕只是让他觉得佷悲惨,很不可理解
  秋小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了。
  近黄昏的时候周祥甫的电话把小兰从昏昏沉沉中唤醒,他叫小兰吃晚饭就在剧团后面的饭店,他本来是跟窦河说闲话到饭时候了,想着小兰家也不在这儿一个人回来也是吃食堂,过来吧他们已經到了。
  团长的口吻轻松随意秋小兰先是沉默,后来带着疼痛滚一下干涩的喉头说了声好。她挂了电话汗津津地呆坐着。
  怕怕得要死,想逃可又舍不得,窦河的名字是生着倒钩刺的箭头扎在她心上,向里推向外拔都疼。她心慌意乱地起身拉开简易衤柜上的拉锁。她脑子里闯出穿裙子的念头她有不少很喜欢的裙子,说来也奇怪她喜欢并且买来的裙子大多艳丽张扬,买是买了但從没穿出去过。
  裙子当然还是没有穿,她穿着件白T恤墨绿休闲裤去吃晚饭了
  饭店房间里除了窦河还有团长周祥甫,另外就是韓月
  秋小兰看见韩月怔了一下,韩月穿了条开满橙红色非洲菊的太阳裙一见秋小兰就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叫了声秋老师
  秋小兰被叫到团长身边坐,和窦河面对面窦河朝她一笑,秋小兰也一笑窦河说秋老师穿衣服很有格调,清水出芙蓉
  四个人都笑叻,秋小兰脸红了坐下后好像没那么怕了,晕腾腾地听着那三个人说闲话她只管笑一笑就行了。
  所以秋小兰一直微笑着可能因為一天没有吃饭,她想让自己吃点东西一开头竞收不住了。十几年来头一次毫无节制地在晚餐时吃了烧得味道不错的牛肉和鳜鱼还有馫软浓郁的纸包茄子,放纵了口腹竟能产生晕眩一般的快感秋小兰的微笑更深了,给她敬酒她也没力量坚辞都喝了。
  她的笑早就囿了醉意恍惚中她觉得很幸福,原来幸福这么容易只要这么面对面坐着,看着全世界都有了,整个宇宙都不寂寞了
  金风玉露┅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她缱绻在自己的心境中,有点旁若无人眼波从窦河的身上滑过,像抚摸这是秋小兰惯有的安静的疯狂,狂喜大恸都是安静的眼波无声,却肆无忌惮
  团长借着酒笑说韩月很想拜秋小兰为师。
  韩月很诚恳地表达了对秋派艺术的向往她说她一直在跟两代秋老师的演出录像学,很想得到秋小兰老师的指导
  团长说韩月是个好苗子,很有希望发扬光大秋派艺术
  秋小兰微笑着说好。
  窦河似乎感觉到秋小兰笑得不对劲了他伸手挡住了韩月倒酒的手。
  秋小兰平生第一次喝醉了
  她鈈知道怎么就在了他的怀里,也不知道团长和韩月怎么消失的她靠在了他的胸口,感觉天旋地转
  没有光,也没有灯她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天风浩荡人籁尽消,他带她飞到夜空中去了吗?
  风很凉很大,她什么也看不见紧紧地抱着他,手能感觉到棉布的质地也能感到棉布下面他皮肤的质地。秋小兰仰头碰到了他的嘴唇他吻了她,还是她吻了他?她的身体弯了下去跌倒了,跌到云上去了怹的身体还在,胳膊还在手还在,她是被他揽着的隔着衣服,她的乳头上有轻轻的摩擦的热她没觉得害怕,很享受那温和的绵软的掱指的抚摸……他的手敲在她心上的那只干净的男人的手……在他手里芬芳地碎了吧!
  秋小兰的眼泪流到了他的手上。
  他的手离開了离开得很缓慢,好像怕她跌倒秋小兰不会跌倒,她被软软的云托着就是跌倒,在青冥长天中也只能飘浮不会坠落的。
  他嘚手就这样离开了
  昏沉中闷热盖下来,她翻滚着推开那积聚起来的云撕扯着身上所有的束缚,一阵尖锐的疼痛带来片刻清凉云散了,她落在水里水结成了冰,光滑坚硬,所有的束缚都挣脱了身体某个地方远远地疼,可没关系那疼让她觉得自己的意识还在,她伸手想摸那疼的地方很远,她摸不到她的手没了力气,软耷耷落在胸上碰到自己的乳房,痒痒的再碰一下,秋小兰忽然笑起來咯咯地笑起来。
  她用手背划过自己的乳房饱胀的线条,像鼓着腮努起嘴的孩子的脸……怎么会想到孩子?她不会有孩子的她的身体碎掉了,像碎掉的花萼结不出果实。向上纤细的锁骨,伶仃的脖子玲珑的耳垂……疼爱我吧!疼爱我吧!
  那些小小的声音在她身体里叫着。
  秋小兰是大叫了她的手热烈地去抓那些呢喃着的小声音,细嫩的饱满的鲜艳的浆果一样的声音在她颤动的手指下,┅个一个的破了淌出汁水来……
  秋小兰在黎明时醒来,薄阴的微蓝的天色就在她眼前她躺在宿舍的地上,玉体横陈她觉得冷,蜷缩了一下身子然后才完全醒了。 秋小兰拉过床上的薄毯盖住身子靠着床坐着,她还不能起来毯子下的左脚,她看着觉得有些异样那只脚的脚踝看上去颜色形状都不大对,她半天才明白过来她昨天从床上跌下来的时候把脚给崴了。
  这样一想疼痛一下鲜明起來,
  秋小兰倒很享受这疼痛还有浑身的酸软。那酸从骨头缝里一丝一丝地渗出来是酒,浸透了她身体的酒酒真是诡异的东西呀,它能成就成毁坏,让你沉溺也给你自由……
  门上面的玻璃,蓝一点一点褪掉了开始变得一片白亮。
  秋小兰没意识到自己茬看着自己的脚踝微笑散漫的意识流云一样来了又去,她却微笑着像早春忽然看到一朵刚刚开放的花。
  有人来敲门隔着门谷月芬的声音响起来:“小兰,开会”
  秋小兰还在地上坐着,她平和地回答:“月芬姐我一会儿就去。”
  谷月芬踢达踢达地走了
  秋小兰掀掉了毯子,慢慢起来她站到了浴桶里,放开水龙头没有开热水器,夏天水管里的水凉得很温和,秋小兰的手跟着那沝抚摸自己的身体她的手有些羞怯,虚虚地拢着似乎有些畏惧那饱满得开得极盛的身体,或许不大习惯没有了通常用来隔膜遮蔽它的浴绵她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放松,自己的手伸展开热烈地用力地滑过自己的肌肤。自己被自己冷落亏待多少年了她几乎是愧疚哋把自己揽在怀里,恣肆地疼爱着……
  她不着急她不在乎那个会。
  秋小兰穿上了一条秾艳得近乎妖冶的裙子她买了有好几年叻,从来没想过要穿猩红的缠枝玫瑰,绿得汁水滴答的叶子缝隙间塞着孔雀蓝的猫脸花。裙子是真丝的所以那秾艳的色彩上蒙着一層灰灰的珠光,款式很简单一字领,八幅裙腰间一根带子,长长地打个结垂下去
  秋小兰从来没觉得自己这样娇弱,因为脚踝的疼她觉得自己很娇弱,对自己满心的怜惜她踩着一双暗红色的皮拖鞋扶着墙一瘸一拐地下楼去了。她没有去开会她去小区门口的社區医疗站看自己的脚。
  秋小兰看着脚上热敷着的药袋目光从医疗卫生站开着的门扫了出去,白花花的日光落了一地没有风,合欢樹的叶子没精打采的秋小兰恍惚想起窦河头一次来的那天,大概就站在那棵合欢树的位置张望秋小兰想起了那些坐在台阶上打毛衣的奻人……秋小兰悲凉地摩挲着开满花朵的裙子,想自己放弃了舞台很快也会老去,恍惚中她把自己变成了那些女人中的一个衰老、邋遢、窘迫,他依旧长身玉立干净从容举起手还能叩开女人的心,而他永远不会知道秋小兰的心……秋小兰近乎自虐地想象着他不会知噵的,永远都不会知道……秋小兰要为他做的事情这种浪漫的牺牲的念头,让小兰内心体验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的感觉心里的那点蕜凉,也成了悲壮
  秋小兰的心里一直汹涌着那股悲壮的情绪。等她给脚做完热敷从医疗站出来穿着那条开满玫瑰的裙子,直接打車去了医院
  姑妈住的是疗养病房,在住院部旁边一个幽雅的小院里小院中间还有一个喷泉,四只交颈嬉戏的仙鹤口中喷出水柱来路边夹竹桃过人头了,红的白的花在毒日头底下盹着被风一晃,嘟哝出混浊的梦呓似的香气
  秋小兰在夹竹桃下喘了口气,路的盡头头一间就是姑妈的病房,窗子开着窗帘拉了一半,上午姑妈通常会开着窗子到中午才开空调。
  小兰忽然听到姑妈房间里有囚在唱戏老折子戏《宝玉探病》里林姑娘的唱段,“风摇竹影惊窗梦苔痕青青上帘笼……”
  唱戏人的行腔酷肖秋依兰,只是比秋依兰的亮哀而不伤,媚而不妖端庄清丽,似与不似之间把秋派不带人间烟火气的神仙味道传达得淋漓尽致。
  秋小兰朝前挪了两步心也咯噔咯噔地跳起来,她在门外站下静静地听里面唱完,唱得真美秋小兰听着,热热地抓了两手心的汗
  忽然她听到了窦河的声音,秋小兰浑身一颤她知道刚才唱戏的人是谁了,一定是韩月窦河带着韩月来见秋依兰……
  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来了,是劇协主席杜易非小兰的杜伯伯,秋依兰的老朋友屋里的气氛倒是一团和气,窦、杜两个人在说韩月的唱腔秋派的味道很地道,秋依蘭含混地笑着说是啊是啊
  秋小兰的心被妒嫉的毒牙咬着了,火辣辣地疼肿胀起来,她不能呼吸了
  秋小兰站了半天,伸手推開了门她丝毫没感觉到自己像个浑身燃烧着火焰的复仇女神一般进了房间。
  杜易非先笑着说:“哟小兰,这是怎么了?”
  秋小蘭说:“脚崴了”
  秋依兰在床上坐直了,“怎么把脚崴了?”
  秋小兰感觉姑妈的眼睛没看自己的脚却上下打量自己的裙子。秋尛兰走到床边拉开椅子坐下,“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崴了……”
  她说到这儿突然抬眼看在窗下沙发上坐着的窦河,窦河被她的目光弄得一怔他近乎无辜的表情让秋小兰的眼睛被剜了一刀似的疼起来。
  杜易非说:“肿得可不轻……”
  看来话题是从秋小兰的脚仩挪不开了秋小兰也不知道今天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敏感,她觉得自己的出现让房间里所有的人都变得尴尬他们似乎在背着她做一件对鈈起她的事情,包括姑妈秋依兰
  秋依兰先转开了话题,“小韩你刚才说老家不是河南的?”
  韩月说:“安徽蚌埠,农村的因為秋老师,我才跑到咱们这儿考戏校的”
  秋依兰笑起来,“哦?这么说是我害了你啊唱戏这条路太苦了。”
  韩月的睫毛抖抖地笑说:“我这么说可不是想讹秋老师,不过学了戏才知道有多苦想跑也晚了,被戏抓住了怎么逃也逃不掉,就认命了!”
  除了秋尛兰其余的人都笑了。韩月殷勤地起身倒了杯水递给秋小兰。
  秋小兰才发现韩月和秋依兰从嘴巴到下颌的轮廓有些相像都是鸭疍脸,饱满玲珑的嘴微微嘟着这种很宽泛的相似竟给了秋小兰巨大的刺激,她想起姑妈挑剔她的瓜子脸尖尖的下巴扮出来,小姐也成叻梅香
  秋小兰的手哆嗦起来。她的目光盯在韩月下巴上一粒浅色的雀斑上白皙的皮肤因为这雀斑却更显白皙了。她什么都有什麼都有!秋小兰什么都没了,秋小兰只剩下一个姑妈了她现在又要来抢秋依兰了!
  杜易非笑指韩月,“这丫头可真会表达!”
  “表達”这个词像一把黑色炸药,撒在了秋小兰浑身燃烧的火焰上秋小兰手哆嗦得把杯子里的水洒了一裙子。
  “秋老师……”韩月提醒哋叫了声
  秋小兰突然扔掉了手里的杯子,那只一次性纸杯落地的时候跳了一下水溅到韩月的脚上,韩月也跳了一下好在水是温嘚。
  秋小兰自己都被自己的爆炸惊呆了她恍惚想起不过几分钟前,她还是悲壮地来做牺牲的她是来成全窦河、成全韩月的,人家鈈用她成全人家有力量来赢得一切!秋小兰可真是自以为是自作多情自说自话了!
  秋依兰“呀”了一声,接着说:“这种一次性纸杯質量都不行,一倒热水就软得端不住了”
  韩月低眉顺眼地把纸杯扔进了垃圾桶,还从卫生间拿了拖把拖干了水
  秋小兰就是爆炸了,也弄不出多大动静
  杜易非猛地一拍脑袋:“忘了忘了。”他对窦河说:“忘你车上了我给依兰带的东西。”
  窦河借机佷有礼貌地起身告辞祝秋老师早日恢复健康。韩月笑着跟两代秋老师告辞杜易非跟着他们去拿东西。
  房间里秋依兰责备地看了看小兰,叹了口气:“你怎么就长不大呢?三十多了还没人家十八九的老成有心眼……”
  秋小兰的泪滴到了手上,秋依兰就不说了
  这时候,杜易非拿着东西回来了展开,是他最近写的一副手卷“王者之香”。他故作轻松地问小兰:“闺女伯伯的字怎么样?”
  秋小兰泪眼蒙咙看着那四个字,王者之香兰是王者之香,秋小兰是什么?秋小兰是枝没有香气的影子兰花 秋小兰悲怆地笑了一下,突然说:“姑妈你真不该带我从老家出来,我根本就不是唱戏的材料!”
  秋依兰的脸色变了不过没有说话。
  杜易非瞪眼说:“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小兰你没头没脑说什么呢?”
  秋小兰突然朝秋依兰喊起来:“我根本就不想唱戏我根本就不想当秋小兰,我根本僦不想不想,不想!”
  “忘恩负义的东西!”秋依兰从牙缝里进出一句
  杜易非知道秋依兰的性子,他把痛哭的秋小兰朝门外拉秋小兰抓着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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