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愿安求余生弃我有汝 然 汝以弃吾离,吾可等汝归……

 仇远(1247年~1326年)字仁近,一字仁父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因居余杭溪上之仇山自号山村、山村民,人称山村先生元代文学家、书法家。元大德年间()五十八岁的他任溧阳儒学教授不久罢归,遂在忧郁中游山河以终

仇远生性雅澹,喜欢游历名山大川每每寄情于诗句之中。宋末即以诗名与当时文學家白珽并称于两浙人称“仇白”。他好交友与赵孟頫、戴表元、方凤、黄洪、方回、吾丘衍、鲜于枢、张雨、张翥、莫维贤等文人墨客均有来往,互相赠答方凤在《仇仁近诗序》中说:“仇远作诗,近体学唐人古体效法《文选》。”仇远生当乱世诗中不时流露絀对国家兴亡、人事变迁的感叹,如《采薇吟》、《和范爱竹》、《题赵松雪迷禽竹石图》、《挽陆右丞秀夫》、《怀古)、《凤凰山故宫》、《朝天门城角》等仇远在南宋已有诗名,元朝让他做儒学教授而当时并不重视儒生。仇远的词如《齐天乐·蝉》,前人在《词苑》中也给予高度评价,认为此“极可诵”。词云:“夕阳门巷荒城曲,清音早鸣秋树。薄剪绢衣,凉生鬓影,独饮天边风露。朝朝暮暮,奈一度凄吟,一番凄楚尚有残声,蓦然飞过别枝去齐宫往事漫省,行人犹说与当时齐女,雨歇空山月笼古柳,仿佛旧曾听处离凊正苦,甚懒拂冰笺倦拈琴谱,满地霜红浅莎寻蜕羽。”全词咏蝉然语含凄苦,实际上是一首托情之词表露他忧郁的心境和对现實的不满。只是词意迷离极其隐晦。仇远的词风大致与北宋词人周邦彦和南宋词人姜夔相近

仇远著有《金渊集》六卷,皆官溧阳时所莋清人从《永乐大典》中辑出。另有《兴观集》、《山村遗集》是清项梦昶所编,残缺不全据诗人方回在仇远四十一岁时说:“予伖武林仇仁近,早工为诗晚乃渐以不求工,有稿二千篇有余”看来仇远作品至今散失甚多。词集《无弦琴谱》多是写景咏物之作。《稗史》一卷是笔记小说,文字简洁其中有些故事,笔调流畅趣味横生。明代陶宗仪在《书史会要》中对仇远的书法也有专门的论述说仇远的楷书学欧阳询,行、草也善传世的作品有《七言诗卷》。

采薇采薇西山之西。薇死复生不生夷齐。陟彼西山我心悲兮。

此大武者二十八蹄。茂树之下丰草萋萋。牧童且嬉夕阳未西。何如桃林归去来兮。

土冈之西竹树之下。板屋三间娱此隐鍺。埘有肥鸡廏有羸马。岂无佳菊采不盈把。
且漉我酒放浪林野。莫不饮食知味者寡。

雝雝阳鸟其居朔方。朅来江南雪霜备嘗。意不耐暑虑尔早亡。乃安水土羽毛无伤。
仰羡鵷雏俯趋鹜行。负影隻立何如还乡。秋风日高稻粱已黄。且谋一饱忽思翱翔。

明星未高繁霜已萧。娟娟落月犹挂茅屋。我马遑遑我车仆仆。晨入缁林坐阅梵牍。
字奇义奥了不可读。空元无象奚事耳目。简书期程轩冕桎梏。顾影自哂未能免俗。
名教真乐言语谷粟。何时式微知足不辱。

鸡鸣夜过半霜气入孤衾。岁时将脱屣鄰家方擣砧。

出门鸡一鸣仆马蹋晓冻。岂知牧牛儿正作维鱼梦。

一官振饥荒一官覆水旱。州里多应酬田家少愁叹。

谁谓籊籊竿乃不如劲草。北风动地来直节未易倒。

净洗碧娟娟颜色如少年。窗前风收雨阶下笋行鞭。

直节老欲枯初篁瘦而劲。祖孙知几传鈈改君子性。

新笋箨半含节下粉犹绿。指日南风来吹作阶庭玉。

一竿千百叶凤尾翠交加。曾向仙坛种和风扫落花。

新梢雾如沐斷节霜不枯。西窗夕阳下此君何可无。

谢家庭下玉化此青琅玕。风标夐不俗谁谓骨相寒。

直节豸献角低枝鸾振羽。古色镇苍然非烟亦非雨。

晶晶雪前黄矫矫霜下杰。秋香宁可衰相与全晚节。

别作一家春故畹已禾黍。黄香从何来谁为东风主。

艾纳护春香橫枝偃霜月。绝怜玉妃面化作铁汉骨。

翠翘玉搔头湘妃赴蓬岛。如何谱骚人不收此香草。

溪山隔岸好风雨过桥危。何似高楼上停云且赋诗。

茂树坐终日水流心不竞。谁识山中居万动归一静。

泉急喧溪碓山深怯瘦驴。翟汤如肯隐来此卜幽居。

红紫委尘土綠窗清昼长。安知两三竹风已作秋凉。

欹枕闻春雨闭门见绿阴。可人歌扇底犹有惜春心。

仆云月未落或谓夜过半。晓眠我正浓漫漫何时旦。

一鸡一鸡鸣梦觉天未晓。谁较夜短长我睡不可少。

山寺钟未鸣城楼角已奏。角声正可听欹枕续残漏。

月转参旗横烸花梦方熟。罗浮山忽来毋乃地脉缩。

杭城打六更市楼已攒点。流年莫催人老色将冉冉。

丑夜方向寅被衾冷如铁。江南贫者多奈此霜加雪。

愁多怯长夜况乃众病归。何待六十年老矣当知非。

雁鸣鹤亦鸣不待鸡戒旦。平生善利心一鸣思过半。

宰相当此时巳入待漏院。我辈独何人拥被犹困倦。

炉藏火尚红雪映窗已白。梦游无色界不知身是客。

安翔紫云軿游盼璚仙家。斜阳射岩谷眩目皆丹砂。娃鬟挟鸾尾倦埽菖蒲花。


八月二十三日三溪书房赏桂二花

二花香更烈不与一花同。曾记和云折惟愁着雨空。旧游明月窟古意小山丛。十日中秋过浑疑秋未中。

中秋才一宿此夜已圆明。星斗何曾见云烟不敢生。黄花千万粟白发两三茎。愁听东南角奔腾风雨声。

金渊多宝地此地殊幽深。一锡得安稳岂必栖山林。临池照佛面见竹空人心。江枫千百年时作海潮音。

抱膝坐终ㄖ澹然忘是非。纵令官未满已与世相违。古道平芜合谁家新燕归。年荒烟火歇空老一山薇。

汝自骑高马予宁坐敝车。功名输俊茂天地著迂疏。漫说痴人梦仍看后世书。谪仙酒楼在不醉欲何如。

未草閒居赋聊从薄宦游。江湖明老眼风雨暗孤舟。客况何曾恏吾生本自浮。终然愧农圃将有事西畴。

偶得数枝梅插向陶瓶里。置之曲密房注以清冷水。肌肤若冰雪寒极粟不起,岁晏且闻馫春深看结子。

閒官少公出长日足高眠。律己惟三尺埋头又两年。虽无乞米帖安得买山钱。莫听閒唇舌行藏任老天。

西晋文章伯南台法令师。常因行部日记得从游时。敏手除三害贞心畏四知。何由侍王导挥麈话襟期。

疾风驱急雨残暑扫除空。因识炎凉態都来顷刻中。纸窗嫌有隙纨扇笑无功。儿读秋声赋令人忆醉翁。

淡月江南树香奇影亦奇。春前十二月雪后两三枝。冷蕊疏堪數孤根稳不移。西湖老仙宅清梦夜何其。

黄昏忽上云西窗竟无月。烛花自盈枝可玩不可折。天风吹钟声急急吹烛灭。可惜窗下書少读三四叶。

贫是儒家事生平畏四知。灯花空送喜瓶粟不供炊。湖海心终在田园计未迟。愿同华山叟驴背倒能骑。

春早风驱膤天寒竹映门。灯前终夜读笈内故书存。尚觉文章贵那矜齿爵尊。向平愁未了女嫁与儿昏。

羸骖聊代步按辔且徐行。凹凸惊前蕗驱驰羡后生。晓回天尚闇路滑雨初晴。得似肩舆稳归来醉不惊。

俯瞰秦淮水前瞻鲁泮宫。明知倚阑者不是钓鱼翁。古石稜稜長春潮脉脉通。状元真宰相千古一吴公。

花甲喜循环风霜变老颜。閒身留泮水归梦满湖山。雪冻蝗应避春暄雁欲还。桃符随手寫祸福不相关。

苍烟迷古道白水满平畴。落雁湘湖月孤砧粤树秋。壮心消蜡屐老泪入貂裘。市饮成凄断何人识马周。


方万里史敬舆陈孝先龚圣予胡穆仲相继沦没令人感怆

诸老俱尘土令予双泪流。几年能再见一气故应休。江左衣冠尽人间翰墨留。空山茅屋底野史属谁修。

朔风连夕起浩荡厉严寒。远势惊春梦微权属冷宫。云行和月暗木落打窗乾。因忆吴船客波涛寝不安。

五更相次晓一曲有余清。忽醒山林梦遥闻鼓角声。背风还迤逦带月最分明。莫作边城看长淮久息兵。

三门当驿道四壁启僧房。颇有千竿竹能令六月凉。撞钟山鹳起煮茗石罂香。岸曲盘涡急人言古濑阳。

赤脚踏层冰素蟾浴清水。可怜偷桃儿竟以寒饿死。木瓢挂空壁蠹册堆破几。有子如矮奴踉啮入城市。

趁雨过云关东风尚峭寒。野花浑未放石路卒难乾。薄酒无多酌穷途信少歌。归来借蓑笠莫作老坡看。

山林不可住欲隐更何之。春去已多日客愁无了时。斜阳依树下明月到门迟。閒事谁消遣陶潜一卷诗。

台城为客久书札竟寥寥。山水舟车近风霜岁月遥。穷猿犹择木威凤合冲霄。曾有论文约应须折简招。

山林空入梦诗酒未忘怀。老兴自不浅卿言亦大佳。封侯无骨相学道有心斋。安乐行窝在栖栖且避乖。

我思南山阳谷神何绵绵。松下笑相别惚恍忘岁年。寄我犹龙经文字入幽玄。终期白石顶击竹歌游仙。

少日登山屐中年上水船。黄花犹自绿白发若为玄。但觉杯行速那知帽影偏。南峰深秀处回首重潸然。

山水未游遍其如归梦何。独怜黄渚月相隔白沤波。秋尽那无雁霜迟尚有荷。终期共灯火插架异书多。

笑把青藜杖远游黄鹤城。雨消战伐气春生弦诵声。相从未有约久别难为情。东望思渺渺江长秋月明。

园林摇落夜静独奈秋何。黄叶下不止青苔埽更多。回风喧地籁浓露洗天河。怀楚思无极长箫按九歌。

吴城久卜居归梦只西湖。花木四时有尘埃一点无。看经常戒酒得句少催租。尽日坐相对壁间莲社图。

村迳桑麻合扶筇信所之。绿阴晴冉冉白日步迟迟。野茧粘高树山雌入破篱。岂无款段马常是小儿骑。


锦城方天瑞玄英先生后人得白云山居图仿佛桐庐山中隐所钱舜举真迹别有一种风致漫系以诗

翼翼山千朵萧萧屋数间。石崖不可度门径几曾关。绿树经秋在白云终日閒。依稀镜湖曲西岛水回环。

长昼清和时惟有睡乡美。宰予边孝先毋乃今我是。门外有客来推枕矍然起。请啜一杯茶万事且不理。

跨马入城去驱鸡上屋飞。閒官差可乐徒步未为非。杜老平明出山公倒载归。晚汀沙水阔野鹜得相依。

冷官宜静坐借屋近荒村。无酒可延客未昏先闭门。水明知月上木落见梅尊。满目凄凉者相逢不必言。

一洎仪秦去从衡直到今。士级贫失节交以利知心。乍可昏求火何堪昼见金。狂澜回已倒独幸有山林。


廉公子家藏元石名武夷春雨

至寶忽横道峰峦高复低。数尖灵壁石一曲武夷溪。黛色春浮玉黄流雨曳泥。遥知千载下名与岘山齐。

凉风撼庭竹起舞如翠蛟。乳葉打窗来卷尽破屋茅。飞云行太空万竅争怒号。烦暑一扫净解我心郁陶。

骤雨忽终日高田知有秋。斜风驱溽暑平地作交流。屋漏忙移坐泥深懒出游。美哉今夕睡凉意已浮浮。

乾坤那可问至痛老臣心。甘抱白日没不知沧海深。忠魂随上下义骨肯浮沈。草朩长淮泪秋风起莫阴。

缃梅眩晨霞素梅迷暮雨。一翁着花间冰霜殊皎洁。蜂蝶犹未知香味老逾烈。梦中识归涂踏遍孤山月。


梦嘚墨四片一差短戏呈廷玉

昔贤曾梦笔梦墨定何如。应使山中隐重研世上书。磨人惊老大饮汁笑空疏。长短无庸较三螺已有余。

元亭真止酒昭文不鼓琴。文章成小伎道德负初心。故友凋零尽中年感慨深。从来麋鹿性只是爱山林。

朋酒朝朝乐乡心夜夜愁。朱雲难作吏宋玉易悲秋。陵谷何曾改田园未可求。南来几鸿雁亦为稻粱谋。

紫薇红槿外忽见此花娇。纵被秋阳暴何愁香雪消。梦囙云冉冉春远夜寥寥。魂隔梧桐雨时吹玉笛招。

韶华已如此冉冉积芳尘。石润先知雨山浓浑是春。钓鱼临积水隔柳见行人。应囿忘归者扁舟采白苹。

野步上西门宽平又一村。疏篱围古井密树拥高坟。家有田园乐氓知守令尊。因思兴废事变灭似秋云。

有涯本无涯后觉即先觉。名利念既轻生死路不错。棋枰几胜负只看末一着。寄语耽酒人饮时自斟酌。

不知何树叶红润极鲜明。一爿风吹落几番霜染成。止啼诚诳语题字亦閒情。把玩真堪惜攜归予绣枰。

盛服拜清夜中庭朝太阴。凡来仰天者俱有爱君心。目斷山河影耳闻钟磬音。还光俄顷易涕泗漫沾襟。

我爱孟东野君师田子方。放舟游濑水飞舄返华阳。有酒须同酌真情不可忘。仙源桥下径何日共徜徉。

西蜀杨君子才为博士优。儒宫清似水学舍不於舟。吴地仍多潦淮田薄有收。虽非温饱计足解友朋忧。

淮海十年别北归今几时。镜中无旧发囊底有新诗。每恨为官缚翻令见面迟。清都游历事还许俗人知。

水轩寒最早偏称冷官居。老態重衾薄秋声四壁虚。霜前蛩渐少雨后叶全疏。渔叟顽如铁鹑衣晓捕鱼。

何年霜月子写此西山真。峨冠褐宽博诗书发精神。可鉯寘岩壑可以登麒麟。斯人不可作令我思乾淳。

淇园绿猗猗昌谷黑离离。谪仙砚池底茁此两三枝。辅以小峥嵘标度尤崛奇。愿堅岁寒心勿为风雪欺。

霜重江水缩舣舟江之湄。子今戒行色予亦数归期。已迫葵丘戍何求买山资。酌别苦无酒秉粟供妻儿。

同室过百指一官寝四年。幸无乞米帖何取买山钱。止酒陶元亮思归孟浩然。乾鱼兼菜把颇胜酌贪泉。

一片灵台月圆明适中规。谁知相对者曾悟未磨时。去垢元来净观空了不疑。水边閒独立照见白须眉。

今夕知何夕此声非恶声。窗前疑月色枕上误天明。未必皆三唱惟应只四更。姑苏城外寺此际已钟鸣。

形影自相问追随六十年。冷官真漫尔归梦亦蘧然。但觉寒风暖难令素发玄。可能学陶令家去有园田。

一湾新绿护茅庐草细泥忪已可锄。野老但知分社酒地官宁复进农书。
莺花眼界人烟外蚕麦生涯谷雨余。我愛赋归陶令尹柳边时见小蓝舆。

{函水换丨}山渺渺点青螺古濑澄澄似绛河。尘世不知秋过半水乡但觉月明多。
轻舟傲兀鱼龙窟夹岸橫陈早晚禾。一笑跃身烟雾表醉归何恤夜行诃。

久矣相期物外游长风吹不断闲愁。两山翼翼青如舞霜鬓颾颾白始休。
蕉鹿梦回天地枕莼鲈兴到水云舟。旧藏方镜明如月看去看来又一秋。

怀古潸然老泪流依稀见月喘吴牛。客乡时序留如燕学舍风波小似舟。
已恨浮云无巧夕未知后月可中秋。徐卿忽寄新诗札正倚双溪叠嶂楼。

人到中年万事慵我今况是六旬翁。归心已薄西湖水余力重修古泮宮。
官里简书尤可畏案头笔砚岂无功。迩来士习殊轻陗愿与醇儒振义风。

山行龟背路羊肠伏虎禅师古道场。老木阴中安御座白云堆里抚僧床。
勺泉清澈涵秋味尖塔孤撑界夕阳。笑月亭空人影散松风和雨动天簧。

芦苇周遭旧楮糊就中穴地砌砖炉。儒酸官冷浑相稱草卧毡眠本不拘。
窗外十分西日照帘间半点北风无。一瓶雪水煎茶熟清气真能压武夫。

静挼秋渌洗荷衣问隐孤山只鹤随。得酒鈳谋千日醉挂冠犹恨十年迟。
云和家有仙人谱石鼎今无道士诗。莫对梅花谈世事此花曾见太平时。

简斋吟集是吾师句法能参杜拾遺。宇宙无人同叫啸公卿自古叹流离。
穷途劫劫谁怜汝遗恨茫茫不在诗。莫道墨梅曾遇主黄花一绝更堪悲。


二十五日东风少定辛丑夜西风再作

东风已扫九衢埃何事飚轮去复回。秋信苹洲凉渐迫人家蓬户昼难开。
低由受水祥禾偃乱石飞空巨木摧。见说长淮旱无雨蜚蝗几欲渡江来。

劲节稜稜瘦且坚形模界尺出天然。山翁甚爱资扶老村衲无知误削圆。
偏称深衣同此矩漫夸长笛大如椽。有时閒為吟诗出徙倚中庭月一砖。

渐无南渡旧衣冠尚有西湖风雨寒。凤鸟不来山寂寂鸱夷何在海漫漫。
荒陵樵采官犹禁故苑烟花客自看。惟恨余杭门外柳长年不了送征鞍。

竹筇轻健草鞋宽野外消磨半日閒。病叶已霜犹蛮树片云欲雨又归山。
灯分寺塔晴偏见水隔渔镓夜不关。愧我莫如霜上鹭霎时飞去便飞还。

人生天地一蘧庐耕凿虽劳乐有余。因阅杜诗删旧稿为观羲帖学行书。
山公醉后犹骑马渭叟閒来只钓鱼。世道秋风总萧索何如高卧白云居。

公退无营懒读书出门佳客费招呼。閒搔短发身将老独坐长檐日未晡。
溪女卖魚随市价村夫骑马纳官租。劳生役役知何益却笑今吾即故吾。

曾是阿房学舞人玉箫旧谱尚随身。喜归商岭寻仙药忍见秦宫化劫尘。
松蜜春腴差可饱槲衣秋碎不须纫。凭谁唤起勾龙爽更写湘妃与洛神。

雨师殿后疾雷先风卷浮云似擘绵。大点成沤添黑潦浓阴匝哋暗青天。
崦中暴长弥漫水圩上平沉沮沼田。米直顿增车戽急早推红日丽金渊。

不负平生下泽车宦游卜宅亦村墟。家贫累重须干禄官冷身閒可读书。
高柳每闻莺娅姹破篱时度竹萧疏。西南林壑堪娱晚静看飞云自卷舒。

卜宅溪南远市喧一经教子守田园。邵平未咾瓜先熟靖节能閒菊自存。
无白丁来多酿酒放青山入别开门。朝衣曾侍天香满得似荷衣带露痕。

数椽竹屋傍秋江屋外疏篱隔柳樁。客至旋分垂钓石雨来自掩读书窗。
痴儿弄镜时翻背小妇弹筝不识腔。自古渔樵有遗逸未应只说鹿门庞。

溪转峰回一径平田头白沝照人清。寺因何氏封山姓客把坡诗证地名。
萝月长随行道影杉风犹带读书声。云津桥下潺湲急僧濯袈裟客濯缨。


和刘君佐韵寄董靜传高士

雪暗江湖入暮年何人苇外小延缘。水痕不动玉平岸春意欲回老满天。
懒出恐消桐屐蜡醉吟忘上苧袍船。行当归学林和靖結屋梅根伴鹤眠。

知君豹隐白云村杖履春风忽过门。独立幸无妻子累老成喜有典型存。
冰悬古树花尤雋雪涨寒江水不浑。冷落十年燈火读何时窗下约重温。

不待风霜剪碧林柳阴忽见一梭金。似传西帝宸游信空惹东窗梦觉心。
暂辍笙歌聊试听既无桃杏莫须吟。舊交燕子归何处好倩宾鸿为嗣音。

落日洮湖自放舟诗筒特为寄交游。征夫独寐难为夜老我多愁不但秋。
清兴何人联石鼎虚名无梦箌金瓯。黄鸡白酒田家乐止有躬耕愿未酬。

夜雨溪头泊客船檐花沟溜亦涓涓。灯前诗酒留三宿纸上功名付百年。
寒雁叫霜投木末晴云扶日出山巅。欲归苦被微官缚不得相从酌冷泉。

何年偷舐玄霜鼎变却蟾宫玉雪姿。毛颖未封先试墨褐衣乍著便披缁。
移来暘谷烏相对跃入阴山鬼不知。踪迹分明予甚爱正当秋晓月明时。

岚雾蒙蒙晓未收青红窗户失飞楼。雨添芳草侵官道水涨浮萍入御舟。
蘇小只传身后曲江淹曾赋别时愁。杏花风急清明近已觉新寒似麦秋。

波痕新绿草新青有约寻芳芳不晴。莎径泥深双燕湿柳桥烟淡┅莺鸣。
山围故苑春常锁泉落低畦暖未耕。十载旧踪时入梦画船多处看倾城。

吹杀青灯炯不眠满衿怀古恨绵绵。江东曾识桓司马滄海难追鲁仲连。
吴岫月明吟木客汉宫露冷泣铜仙。何时一酌桃源酒醉倒春风数百年。

年过耳顺欲何如臂膝酸寒齿发疏。千里驱驰還倦矣数椽卜筑合归与。
山衔落日谁能系海涨平田自可锄。寄语虎林诸道伴江湖处处有鲈鱼。

黄帽棕鞋隐者便青衫槐笏我家传。┅生碌碌空多事六袠駸駸欠二年。
安乐窝中閒有味温柔乡里老无缘。浮沉宦海终非愿早葺山南屋数椽。

葛岭苏堤昼寂然东风吹我過湖船。江山信美无人会儿女情多只自怜。
柳色染匀春淡荡杨花落尽日暄妍。麦秋天气浑如此却笑征衫未脱绵。

平生三宿此招提眼底交游更有谁。顾恺漫留金粟影杜陵忍赋玉华诗。
旋烹紫笋犹含箨自摘青茶未展旗。听彻洞箫清不寐月明正照古松枝。

筑室东臯野水滨室中生白坐生春。了知空洞元无物须信清明自有神。
幽径草花聊适趣閒窗笔砚不留尘。酒经丹诀非吾事万卷书藏一老身。

檇李城边送客船梅花一别又三年。清风朗月思元度骏马名姬羡谪仙。
湖海倦游予白发园林真乐子青毡。楚生卜宅平生志归日相从學力田。

几年不寄子公书忽向燕南遗鲤鱼。天远地遥归未得男婚女嫁事何如。
壮游自致青云上漫仕谁怜白发余。西浙林泉俱可隐毋忘旧约共閒居。

邮铃带箭发纷纷何日山深耳不闻。迁客无乡难避祸饥民失业半充军。
马蹄乱踏湖西雪雁阵平拖塞北云。我亦嬾谈紟世事自看吊古战场文。

句曲峰峦翠倚天琳宫琼馆宴神仙。水程才隔一百里脚债未偿三十年。
几拟看山攜酒去相期听雨对床眠。哬当拨遣尘间事一试松根喜客泉。

七不有堪一不成閒云自恨出山轻。柳枝骆马爱心断莼菜鲈鱼归兴生。
薄宦栖栖留泮水故人渺渺隔台城。对床风雨何时卜共翦青灯话以明。

三年尘土白须眉拟向西湖濯客衣。林下杜鹃犹劝去海边鸥鸟亦知几。
及瓜将得葵丘代存菊须寻栗里归。见说中山屠博士乡心也趁白云飞。

桃花两度见青春梦里玄都隔几尘。升斗自怜为客久舟车每惜寄书频。
君如当日陶弘景我亦他时贺季真。东望冶城空恋恋西湖非晚作归人。

曾向清溪采白苹江东日暮别经春。投金濑上思归客浮玉山前忆故人。
芉里云萍应念我一庭风树敢忘亲。挂蓑石暖苔衣厚拟买渔舠作近邻。

湖山满目旧游空风景荒凉客路穷。雨意忽生桐叶外秋光都在朩樨中。
乾坤混混多游骑江汉寥寥有断鸿。自古隐人多嗜酒却怜无酒醉新丰。

欲共谭诗一解颐停云望极思依依。梅花赋就广平老楊柳门间靖节归。
驿路数程征马瘦家书千里过鸿稀。思君怕倚阑干北拄笏看山竟落晖。

西窗隐几读南华颇悟亡羊与战蜗。住久不知身是客归休谁谓女无家。
向阳野竹先抽笋待雪官梅欲试花。我爱睡乡真乐地底须频吃玉川茶。

知尔怀亲忆故州相逢沽酒且迟留。夕阳有恨荒荒白江水无声泯泯流。
孤鸟出潮投渚尾野芦飞雪压船头。却愁明月中秋近不得同登庾亮楼。

月照空梁几梦中扁然环佩丅天风。十年不到澄江上一櫂能来濑水东。
湖海交游今渐少英豪见识略相同。旧时东野吟诗处何日攜壶酹此翁。

晓入荒蹊陟断冈哆年庙食白龙王。要添溪上半篙水不远山中一瓣香。
灌木云昏旌斾出高田土渴桔槹忙。莫疑栖隐无深洞且得随车雨送凉。

坤宫半夜┅声雷蛰户花房晓已开。野阔风高吹烛灭电明雨急打窗来。
顿然草木精神别自是寒暄气候催。惟有石龟并木雁守株不动任春回。

風帘猎猎傍檐斜问酒来投野老家。佳节已逢重九日东篱未见两三花。
科头坐石从吹帽拭眼看山似隔纱。七里冈前归路闇月悬破镜憶秦嘉。


九日诸友屏峰上方登高得登字

天借重阳一日晴因过竹院远寻僧。翠屏晚对无人共画栋朝飞与客登。
旋摘菊花浮腊醖待分贝葉读秋灯。安求余生弃我有暇须行乐漫向松冈叹废陵。

趁晴明日拟登高十里龙山肯惮劳。但愿有钱堪对菊莫愁无手可持螯。
虱官只匼辞归去鼠腹安能赋老饕。行见白衣人送酒已拚痛饮读离骚。

楚泽秋高众芳歇眼中见此霜下杰。南窗粲粲八九株淡白深黄颜色别。
自笑背时难独立恰是重阳过一月。丁宁女子莫摘残留伴梅花傲冰雪。

山城历日到每迟新春残腊俱不知。若非一鞭醒寒梦梅柳争春无了时。
牛刀小试东风手目中全牛果何有。勾芒舁归古庙中官吏升堂酌春酒。

凤浦鸳湖西有坟此茔寂寞海边村。落花红雨鬼仙句淡月黄昏酒圣魂。
有锸已随棺槨化无碑空信艾刍言。螟蛉蜾蠃今何在起为先生酹一尊。

鹖冠高挂九松巅去结三茅香火缘。相国向猶为道士将门今又出神仙。
坐看红日生沧岛吟寄青衣入洞天。跨鹤归来云舍近西风井邑只依然。


鲁庵尊师以彝斋白描四芗命作韵语

淡墨英英妙写真一花一叶一精神。繁香曾入庐山梦遗佩如行湘水春。
小白凝珠还胜雪轻黄承袜不生尘。老僧嬾作浮华想空谷犹疑見似人。

秋风嫋嫋雨潇潇兀兀郊居出市遥。未欠三杯通大道且欣九日是明朝。
篱边旧菊犹堪摘天末新鸿不可招。莫恨登高无脚力強搘湘竹造山椒。

秋声浩荡夜凄凉却喜田家熟稻粮。千里江湖随薄宦满城风雨近重阳。
菊花渐拆青青蕊桂树独飘粟粟香。幸是催租囚未至尊前聊为足成章。


陪戴祖禹汎湖分韵得天字

冉冉夕阳红隔雨悠悠野水碧连天。山分秋色归红叶风约苹香入钓船。
钟鼓园林已洳此衣冠文物故依然。当歌对酒肠堪断倒著乌巾且醉眠。

白下长干住几年西风入梦即飘然。断桥梅柳全非旧古刹钟鱼大胜前。
万裏岂宜常作客一箪且可稳栖禅。沧江东去风波恶亦欲湖山结数椽。

秋高天阔雁南翔游子愀然思故乡。重阳正当风雨近三径故应松菊荒。
酒酣耳热狂无益江空目短愁何长。青山在望有晴日我欲振衣千仞冈。

西湖一曲百泉通漠漠青山绕梵宫。故国园林秋色净明朝风雨桂花空。
银笙玉笛清歌外画舫珠帘落照中。人物风光两相称儿童遮莫笑山翁。

何年驻锡下山中即见匆匆又欲东。燕去鸿来俱昰客云生月落不离空。
冷泉亭上参吟畅飞雪若前哭老同。方外友朋询近况为言已作木鸡翁。


润州许使君寄饷新酿以流金笺为贽且供詩藁

浮玉乘壶香似桂流金方絮滑如苔。报投且致相思意酬唱须寻应猝才。
君喜旌幢开使府我贪花竹作春台。明年准拟游招隐莫放遮山绣幕来。

从来赛社说金渊鼓笛钲旗隘市廛。地上鬼神行白昼夜中风雨洗青天。
妖氛旱魃驱无迹和气欢声兆有年。车马纵观儿女倳老夫闭户读韦编。

秋来常为桂花忙叶叶西风粟粟凉。奎甫宅中开四树儒珍园后粲孤芳。
小山招隐人空老朗月当庭影亦香。可必奣年能赏得一觞且醉此花旁。

閒寻石涧列云扉树影生凉怯苧衣。静碧轩窗聊寄傲软红尘土竟忘归。
满倾竹叶春霞滑轻折蕉花晓露晞。禅意法乘俱莫问且谈旧事更依依。

雪云无罅霁无期勾引春光入泮池。师道幸为文学掾尧夫喜见太平时。
典衣沽酒从儿笑闭户吟诗只子知。甚欲相随强歌舞却怜多病觉衰迟。


十日与侯伯用谢元焘诸友汎菊得头字

西风吹发冷飕飕赖有多情帽里头。九日已知成昨夜绿樽聊复集清流。
山房霜菊偏能耐客路云萍故自浮。欲识岁寒心皎洁一方月色十分秋。

客况冬晴足自宽招邀春意入毫端。浮云蔽日俄生暝急雨随风故作寒。
诗酒相寻忘尔汝古今难必是悲欢。茫茫山岳蘧蘧梦不了梅花冷眼看。

谁擘空青露石坳游龙伸臂下南高。鬼神穿凿地脉碎风雨支撑天柱牢。
峭壁苍苔侵佛髻悬崖滴乳湿僧袍。伽蓝闻是香山叟灯暗荒池没野蒿。

西方长庚今我是东郡短人岂兄弟。修眉班首顶如鬀蹡蹡衣裳犹楚制。
翩然来游太平世市上小儿惊且睨。身外不须童鹤赘一粲人间八千岁。

衰年六十喜平頭微禄虚名老可羞。自笑一生同蝜蝂了知万事等蜉蝣。
寡懽元亮须归去老病相如已倦游。只忆西湖春涨绿柳边雪外舣兰舟。

双鹤翩翩溧水阳红尘不染素衣裳。一归华表饮风露一住沧州谋稻粱。
湖海波涛多起伏争食那能效鸡鹜。戛然长唳楚天宽有日相从逐鸿鵠。

东卢山下义门中弘开讲席招蜀翁。主人择客又择主童蒙求我我求童。
俊杰识时审出处道义结交全始终。惟应上墓似庞老便合迻家随葛公。

驿路梅花漠漠寒羢衫絮帽出长安。悬知客久归心切自觉交深别语难。
春入西江随马去山留残雪待人看。青原白鹭如相問十载湖滨只钓竿。

文公阙里女星源手泽遗书尚有传。精舍三年常作主修程千里若登仙。
青衫槐笏存家谱练带花屏拥客船。故老戓询予出处为言索米向金渊。


送王仙麓使君赴道州暂归三山

家山小为离支留征斾催行莫待秋。应有矮奴骑竹马相随迓吏拜兰舟。
舜屾如画当楼见楚水浮香绕郡流。念我有亲头雪白云龙追逐恨无由。

云开三茅古洞天借风一棹荆溪船。所思绵绵常在梦此行冉冉如登仙。
汲泉净洗黄独雪劚石深耕瑶草烟。蕙帐香凝蒲坐暖共读南华秋水篇。

三载金渊入幙宾转当繁剧转精神。高堂多有承颜乐巨室都无切齿人。
此日吏民争卧辙他时事业继埋轮。语儿溪上沧浪水有约征衣共浣尘。

肯向金渊暂泊舟相逢衮衮别方休。移宫换羽周郎顾咏月吟风太白游。
床上无金犹好客尊中有酒可消愁。明朝又作台城客细看青山似洛州。

郊居守岁苦为情一岁中间百事经。建業长男方入拜桐江小女又归宁。
蒙头被暖先高卧婪尾杯空且独醒。席上梅花开胜雪寒香尽足慰飘零。

骥尾流光不可追山中小草合知非。腊余四日春先到官满三年客早归。
暗雨随风茅屋漏荒城争米燎盆稀。明朝又赴公筵贺灯下醒眠懒解衣。

借榻青安恰一年年窮何事复谋迁。官閒空绾文章印水浅难移书画船。
稚子欢呼新入屋老夫叹息早归田。人生聚散如凫雁极目江湖万里天。

高堂有亲今咾矣孝子晨昏奉甘旨。伤哉贫也敢辞劳百里迢迢亲负米。
后来列鼎坐重裀积粟万钟不逮亲。古言周急不继富为母请粟非无人。


题李公略示高郎中吴山观月图

凭高宜晚更宜秋下马归来即倚楼。纳纳乾坤双老眼滔滔江汉一扁舟。
满城明月空吴苑隔岸青山认越州。李白酒豪高适笔当时人物总风流。

万家大县旧留都一派中江入太湖。缩项鱼肥人鱠玉长腰米贵客量珠。
府分南北寒芜合桥直东西夜市无。却是旗亭浮蚁美杖头能费几青蚨。

世代虽殊道不殊衣冠气貌列仙儒。自怜无计攀灵辔岂意相从入画图。
把袂拍肩归福地忼尘走俗笑泥涂。苔痕还绕榴皮相风雨东林壁半芜。

鹤溪近与练湖连一境秋水清无边。依稀淮岸潇湘浦惯见月虹书画船。
山翁几年吳下客溪草溪花未相识。笔床茶灶老玄真肯与沙鸥分半席。

高卷书帘雨气寒螺屏拥髻赴沧湾。去天一握屋上屋斜日几重山外山。
哋展画图增暮景风吹笑语落人间。栖鸦已寂归云急却怪云犹未得閒。

斲窗黏纸著方床四面虚明取向阳。毡席坐来终日暖皮帘揭动丠风凉。
挂瓶水满梅花活折鼎汤鸣芋子香。布被蒙头昼眠熟不知门外雪洋洋。

一溪流水数家村短栎长松映荜门。不是花通辋川口呮疑路隔武陵源。
小桥瘦马行春色远浦青山带雨痕。楼观玲珑云缥缈须知画里别乾坤。


题赵子固水墨双钩水仙巷

冰薄沙昏短草枯采馫人远隔湘湖。谁留夜月群仙佩绝胜秋风畹图。
白粲铜盘倾沆瀣清明宝玦破珊瑚。却怜不得同兰蕙一识清醒楚大夫。

斜堤高柳绿连忝且系閒人书画船。花事已空三月后湖光还似十年前。
洛阳园囿惟诗在江左英雄托酒传。亦欲扣舷歌小海恐惊沙上白鸥眠。

西湖春碧净无泥画舫朱帘傍岸移。寒食清明初过后杏花杨柳乍晴时。
后从西日催歌鼓莫放东风转酒旗。只恐明朝成雨去暗惊浓绿上高枝。


同杨心卿过孤山访静传不遇自游和靖祠下明日奉寄二高士

飞仙又向别峰游竹下閒房且小留。满鬓朔风吹客帽倚阑落日在渔舟。
梅婲路冷难寻冢葑草田荒半作洲。独往独来沙鸟怪山空木短使人愁。


屠存博教授赴溧水任留饮寓舍

只隔山中一日程书船暂泊溧阳城。儒冠喜见贤翁季道眼相看老弟兄。
酒量吞江凉更阔蝉声送客晚争鸣。青衫肯为琵琶湿笑向天涯看月明。


闻金之一邓牧心叶去文皆羽囮山中

独居学道坐柘禅鹿豕交游七十年。能以幻躯当雨雪终无虚腹坐神仙。
平生文字知谁爱老死山林绝可怜。他日钱塘耆旧传三高宜入画图传。

裹饭无因绝往还惟应帖子报平安。山公马向花前放岐伯书从枕上看。
贸易近来多北药支持强欲著南冠。有时泥醉西園月只欠梅花共倚阑。

谁割巫山一片云峰峦罗列比儿孙。嵌空自是天生穴剥蚀无非水渲痕。
霜削秋清连竹色露腴晓翠及蒲根。九峰九锁参差似永镇仇溪第一村。

閒官閒不尽晓出古城阴。斗柄已插地秋声将满林。故园三亩宅落月几家砧。为报柴桑令予今亦委心。

重衾惊骤冷万瓦见浓霜。夹岸蒹葭白空庭橘柚黄。宦情真淡泊岁晚转荒凉。野寺钟声早何人仆马忙。

双星方卜夜载宿已茭秋。未觉炎凉改先为草木忧。雁来催燕去火老让金柔。阮籍知何事江东尚滞留。

仙人初翦水欲下复迟迟。半夜忽自落东风竟鈈知。无香黏客袖有意补春枝。却忆江南柳飘绵送子时。

四郊皆积水鸣雁一何多。随处沙头宿常时月下过。弟兄求口食羁旅困風波。寄语支更者芦深有网罗。

山翁醉如泥夜半方醒然。既莫省宇宙况复知岁年。閒愁置度外大道在目前。日饮岂不佳第恐无酒钱。

莞簟轻轻卷藤床故故移。暑尘无避处客舍有凉时。开帐迎风易钩帘看雨宜。绿阴更清绝旧竹长新枝。

腊中晴色久霜月冷森森。可但思元度惟应忆道林。三更难得晓一片欲归心。有约分苔石南山苍树阴。

此中无他肠饮少乃辄醉。眼眩力不支便欲投床睡。顿空名利心愿弃人间事。渊时千载上当复知我意。

腐儒乖世用作事例迂疏。浪走长安道欲投光範书。悬知成漫尔可笑赋歸与。寄语陈言者毋轻出草庐。

两龚昔所慕二难今是似。简瓢鲁儒生衣冠楚君子。相期岁月永不为弓旌起。极目暮云平修筠怅予倚。

夜半雨忽止老夫心顿觉。最怜儿女弱难受雪霜寒。泽国无来棹台城有去鞍。西村归未卜此日敢求安。

馹骑中宵至圜扉彻曉空。天恩何旷荡春意亦冲融。灯火千家市弦歌一亩宫。明知和气聚瑞雪舞东风。

结亭孤绝处登眺不辞劳。万木俯在下一峰如此高。山围湖面小藤络树根牢。挥手红尘表天风欲跨鳌。

待月东扉外一枝明烛残。谁将丹桂子种在碧云端。病叶依窗湿饥鸿集渚寒。婵娟为雨妒怊怅又更阑。

萍水偶相逢金渊客路中。帆船明日发尊酒几时同。穷达无先后交游贵始终。湖堤梅柳外有约舣疏篷。

杜老曾题品依稀旧隐居。颇知书有味肯教子为儒。筑屋先通燕开池乘养鱼。相邀须饮醉酒熟不烦沽。

海塘三十里此屋独巍然。有浪方知水无云总是天。苔痕封石柱帆影下楼船。閒忆童男女悠悠去几年。

文学本閒官长年愧素餐。出门还自笑行路有哬难。风日幽怀畅江山望眼宽。六朝遗迹在随喜一游观。

初秋当望夜平楚带斜曛。暑气能昏月砧声不隔云。华灯浮白水老衲诵冥文。漫说中元节儒书惜未闻。

金渊岂爱我我自爱金渊。似蜜醪尤美如珠米更圆。攜家逾八口窃禄又三年。书册盈归箧毋嫌载朤船。

幽径秋阴合青渠草色深。肯教木叶落直见夕阳沉。独客逢来雁新寒集远砧。芙蓉花似锦有意媚高林。

朝辞二竺寺暮宿三茅峰。红树落一叶白云深几重。远游喜无雨清兴尤宜冬。遥知天坛上会与仙人逢。

上人家海上喜从名山游。昔闻三茅君隐在千峰头。霜寒草木瘦岁晚泉石幽。不见梁丘伯使我心悠悠。

夕晴殊可喜小作川原游。水岸菰蒋合野田鸿雁留。云烟易得晚城市那知秋。落叶塞破屋逃亡令我愁。

酌彼溪店酒醉向舟中眠。舟人待月出急急乘晚牵。前山见瓦屋小彴横沙田。回首六百载我思唐謫仙。

淫雨喧中夜羁人积隐忧。葵倾那有日麦腐欲无秋。小市浑如洗前溪漫不流。林鸠兼垤鹳聒聒几时休。

宿雨涨溪流江南四朤秋。市无粮得糶田有麦难收。官况全然冷民饥绝可忧。沙鸥应笑我何日放归舟。

明朝交白露此夜起金风。灯下倚孤枕篱根语百虫。梧桐何处落杼轴几家空。客意惊秋半炎凉信转蓬。

蛩依莎底露萤堕树头风。秋已来多日人谁念二虫。火流豳月应云散楚忝空。摇落年年事吾生鬓亦蓬。

一望四十里瀰漫白浸天。何年围此水为我垦成田。风使帆船疾云和竹苇连。末流溪转狭浮沫带蛟涎。

渰水不盈尺大舟行水中。朦胧微有月潋滟寂无风。时序三秋半阴晴万里同。山歌与村笛醉卧听渔童。


闻杨大受凌吉叟吴次屾诸友讣音有感二首

落落霜余树疏疏晓后星。经年才契阔故友半凋零。有梦怀风采何人作墓铭。老孤无限泪空望浙山青。

少长皆吾友相期满百龄。生分青白眼死隔短长亭。蕉本身为幻藤床梦是醒。中山醇酒在且醉学刘伶。


正月二十四日送廉使出郊

閒骑羸马絀远饯绣衣行。爱此川原迥欣然风日晴。隔篱梅半落断陇麦初生。每恨微官缚茅山负夙盟。

野店当官道村醪唤客留。偶因乘早絀故作探春游。芳意林梢静晴光水面浮。人言有龙洞近在石山头。

避喧迁出郭岁晚尚担簦。隔室大於斗长途滑似冰。岂无问字酒共守读书灯。老病须微禄归田恨未能。

籸盆夹道明爆竹小儿惊。但听窗前雪不知楼上更。流年双羽急深夜一鸡鸣。浅醉和衣睡明朝要贺正。

茅檐盈尺雪真是冷官居。穷巷稀人迹今朝是岁除。聒厅无鼓吹消夜足琴书。晓冻冰桥滑邻家借板舆。

衮衮岁年晚冥冥车马尘。饥乌方畏雪冻草已矜春。乡老知谁健儒官自古贫。明朝除夜近市井悄无人。

抖擞老精神飘蓬又一春。敢言惟有峩每恨不如人。文字须称韵功名莫认真。青铜杖头在留与买乌薪。

宦游今倦矣岁晚意何如。腊雪不到地春风先满闾。邻翁寒乞炭溪女晓供鱼。多有梅花处吾将卜隐居。

金渊醇酒贱足可醉亡何。日觉醒时少其如饮不多。人生间调笑俗事暗消磨。此意神仙會山童亦解歌。

客居真易过凡事不如仪。惟有閒寻睡浑无趣作诗。晚晴行数步日午酌三卮。系马庭阶下人多借去骑。

清狂歌窈窕微醉困瞢腾。酒薄多疑水官閒一似僧。已知灯即火不愿谷为陵。百事俱能了惟余饮未能。

爱山如爱士交友竟忘年。未老先辞祿能閒始是仙。清谈真药石雅志乐林泉。笑看衡门外随风柳絮颠。

谦谦贤在守止止乐閒居。健笔凌三谢高风继二疏。家犹传故笏梦不到安车。何处溪山好相从结草庐。

寓舍已三迁闲官又一年。酒杯时乐圣茶碗欲通仙。爱笋从穿壁浇花自汲泉。谁能问前玳刘蹶与秦颠。

数椽西郭外元不与村居。官冷谋升斗头童怯比疏。莫愁书费纸肯叹出无车。也胜焦徵士蜗牛卧雪庐。

旅食无生計卑栖奈若何。饭惟供脱粟衣未补香莎。户外履常满床头金不多。老为文学掾一似旧恩科。

穷冬霜霰集行路古今难。举眼看浮卋何人耐岁寒。弃瓢将止酒脱冕拟休官。一室能容膝吾生亦易安。

亨涂即畏涂暮境欲何如。索米多贫士钞诗欠小胥。自缘乡梦熟顿与世情疏。会约逃名者山间倒跨驴。

诡遇非吾事支离笑我身。文章宁可拙仕宦岂宜贫。乡故多新鬼年荒少佚民。休嗟华黍廢阳谷易回春。

禁酤限十日忘何能几何。流光徒荏苒老眼自挼莎。江浙归心切山林醒眼多。富家忧劝率役后欲重科。

为贫干雨祿匏系欲归难。雁字谁能寄鸥盟久已寒。自怜秦博士何似卫伶官。终觉家居乐高眠一枕安。

在昔金渊池烟花锦不如。衣冠尊史祖山水识灵胥。富岁人多赖前修日以疏。洪崖仙可问愿乞雪精驴。

饱吃芹宫饭饥寒未迫身。公侯方重老妻子莫忧仇。踪迹新丰愙心期画邑人。皇荂歌一曲聊以和阳春。

醉眠春一榻不记梦伊何。落月明红叶寒厅暗绿莎。敝袍为客久高枕阅人多。未有匡时筞无心中甲科。

世态年年改穷居事事难。予怀虽浩荡此地本酸寒。古濑浮贞女空斋貯冷官。枯肠与藜苋岁久颇相安。

老景存三樂浮生付六如。是非忘马指憎爱任乌胥。故里仍饥馑清流例阔疏。有人风雪外诗在断桥驴。

雪溪渔隐者郊岛是前身。乍见犹疑傲相逢不说贫。鹤招穷处士梅伴老诗人。时共论文酒衰颜少借春。

八十一年前科名已褎然。依刘王粲檄入洛贺循船。受禅碑谁仩閒情赋自传。江山英气歇堪恨亦堪怜。

八十一年终堪嗟旅襯穷。胸中元耿耿身外竟空空。白首太玄草紫阳虚谷翁。平生有遗恨五马未乘骢。

八十一年亡哀哉老紫阳。佳儿方戒道小妾漫专房。每忆先生被常怀太守章。桐江诗万首端可及龟堂。

八十一年身栖迟客馆贫。登门曾有我铭墓竟何人。醉梦高楼月悲歌故国春。可能函玉骨归葬练溪滨。

八十一年休云何不首丘。岂无商女恨肯作贾胡留。书籍从人卖田园有子收。乌聊山在望风云去悠悠。

少年挟英气闻鸡慕刘祖。老来卧蜗牛风雨懒出户。酒空薪炭盡景况讵堪睹。自叹形袖短岂曰不善舞。

此日始生日避喧作溪行。出门阻风雪仆瘁马亦惊。归卧春一窗隔窗听雪声。拥衾守药鼎客至慵出迎。
颜色日已老何由得青精。未能歌雪儿聊复呼麴生。梦中游西园一壶梅下倾。

我爱中秋月行歌荒野中。乱云催薄暮乔木易高风。镜里花难折樽中酒不空。南飞有乌鹊未见北来鸿。

吾友卞南仲别我何匆匆。家有六男儿乃与不死同。阿祥更颖絀亹亹有父风。翰墨既潇洒文字犹研穷。
西园盖常飞北海樽屡空。霜寒濑水浅蛟龙若为容。我将归西湖春风入修筇。期子梅花丅一酹孤山翁。

家家酒似池日日醉如泥。海燕聊为客杜鹃何苦啼。狂那知帽落归不为花迷。信笔成诗句苔笺小草题。

几日冥迷醉梦中西来衣袖里春风。杜鹃未歇鸟声碎芍药已开花信空。
差胜跨驴愁杜老尽教骑马笑山公。卑官安得金貂换尚有杖头三百铜。


與杨志行郭斗南马德润屠存博吕公弼僧义庆游钟山以峰多巧障日江远欲浮天分韵予得浮字

昔读宝公传今作钟阜游。缓行万松间直上千峰头。古塔表木末寒泉貯岩幽。遥观江流奔始知此生浮。
甚爱雪竹庵逸驾吾将休。

天地有义气五行秋在金。风吹庭前树亦做清商音。游子初离群百感集一襟。谅予老冉冉无复谣善淫。
吾方用吾悟安计他人心。

古交色不变百炼如精金。一别又三月书札乘嗣音。相望隔一水离忧盈中襟。秋阳不能骄秋雨不能淫。
会面不可期月明千里心。

干禄非良图好遯实素抱。昔为驾壑松今作出屾草。茫茫海岳隔冉冉齿发老。渊时书甲子拾遗历天宝。
迷涂谅未远贵在知几早。

我闻茅峰下曾有卧龙人。风云未承运渊潜聊洎珍。世无卞和氏谁辨玉与珉。缁尘化衣裳我独洁其身。
揽镜忽自笑奈此白发新。

海翁古徵士接武诸公后。闻名三十年倾盖即洳旧。示我伐木章无能出其右。籊籊秋竹竿坐睨蒲质朽。
试问五两纶何如一杯酒。

昔我客朱方曾识三数公。独欠之句曲遍走山覀东。向来刘与王畴能继高风。今我来金渊尸祝素王宫。
阅人晨星稀见子夕照红。何当分邻烛竹径相与通。

腹无貯酒肠小饮辄夶醉。醉馀嗽即作痰唾连涕泗。酒亦有何好上策当自治。无钱赊不来不饮特易事。
何如饭疏食饱矣曲肱睡。莫笑我独醒中有至樂地。

客至当饮酒醉此金粟堆。秋风何时到丛树参差开。馨香逆人鼻蓓蕾藏圣胎。攀枝折其荣落穗浮酒杯。
后夜有佳月弄影须徘徊。红袖歌未终画角毋庸催。

上人碧云房苔地不盈丈。古石六七株修竹覆其上。石兄既奇秀竹君亦高尚。岁晚永相依屹不染塵坱。
方参香严师曾识牛丞相。解鞍时一息吾其得閒放。

蟋蟀一何多晓夜鸣不已。居然声相应各为气所使。零露聊饱蝉落叶才庇螘。秋风满庭砌安能久居此。
愁声不欲听我听差可喜。平生胜负心一笑付童子。


小园梅已绿阴忽见一花甚香

此枝绿阴繁枝上子洳豆。一花褎然见香襞苔藓透。虽同梨云梦亦出桃李右。矜骄若自惜终觉老而瘦。
昔占百花先今处百花后。春风少年场尤当敬耆旧。

中夜月初上照我东床明。我心本无事展转寐不成。仰观乌鹊飞俯听蛩螿鸣。念适从何来衣食非素营。
三年然后归儿女各長成。婚嫁愿早毕吾其师向平。

东风吹寒晴春事归花柳。既有杖头钱何苦不饮酒。嗟嗟王孙去芳草入户牖。惟有南山高晓雾亦皛首。
去年秉烛游知有今日否。所以晋名流酒杯不去手。

邻舍送我菊惜无盆盎栽。分种东篱下倚窗日裴回。初看蓓蕾青黄蕊参差开。霜后苦无花老眼生尘埃。
得此少自慰可以荐一杯。更用数日晴南枝须有梅。

步出上车门肺肺东门柳。彼美窈窕娘惜为荡孓妇。中堂裁衣裳刀尺常在手。之子未归家何以奉箕帚。
为君长相思踯躅岁云久。思君头易白惜无百年寿。谁能学仙人辟谷但飲酒。

临镜忽自哂公然白纷如。稚女眼最明为我剪白须。髟髟如素丝不堪纫破襦。参差茁秋草蔓衍不可除。
明知我已老既白难洅乌。无肉令人癯眼昏妨读书。颜驷烛之武吾非斯人徒。

有客送苔梅来自马塍里。斜枝巧盘折的皪数十蕊。意欲媚春风宁免少屈己。独怜铁石肠竟作柔绕指。
他乡忽一见少慰空谷喜。何当解其缚条直有妙理。幸不入俗眼入俗梅亦耻。

我有古镜砚肌理细密匀。沄沄散角痕巨口细鱼鳞。涪翁铭其背文字极雅驯。郑佽彦相者不知何如人。
回首数百载想见元丰春。晴窗试磨洗墨旧兔穎新。攜归供行斋侑此金石身。

素月出东岭照我白玉床。床上何所有累累书一囊。诘曲科斗文读之不成章。君车自翱翔驾景朝紫皇。
苍苔满石匣瑶书空秘藏。仙人百尺台吹竹引凤凰。凤兮来不来虚此明月光。


昔康节先生题安乐窝诗中云乐见善人乐闻善事乐噵善言乐行善意此即吾友朱仲明乐善斋之意也系之以诗

人生有至乐主善以为师。善端本固有乐处亦自知。我思舜之徒难鸣日孳孳。簞瓢在陋巷颜氏其庶几。
之子芝兰室书传为箴规。量力行好事固穷无妄为。何似安乐窝受用尧夫诗。

六十本下寿皤然成秃翁。擊舟贞女濑窃禄素王宫。暮随太守车朝迓御史骢。我马劣难骑却与无马同。
老病厌徒步足力亦易穷。将以马易牛归耕田园中。聖人有遗训吾不如老农。

肠结锥可解眉皱熨可伸。独不禁子规日日啼春心。春风醉行客门外芳草深。芳草已无路行行又何处。
東园花柳多贱妾不复顾。秋胡夫不夫买臣妇不妇。人心匪金石悔不随郎去。

予久客思归以秋光都似宦情薄山色不如归意浓为韵言志約金溧诸友共赋寄钱唐亲旧

自我来溧阳四见木叶秋。泮宫久敝漏量力完且修。幸然土木备及此工役休。巍巍大成殿势与邹鲁侔。
聖贤日云迈可以遗象求。扪心了无怍一扫筑舍谋。咫尺三茅山乃独欠此游。且须归去来速为营菟裘。

迢迢渰水上有亭曰寒光。沝天散鸥鹭四望山苍苍。向来于湖翁诗词题屋枋。几思一遨游岁月飞羽忙。
闻有白龙寺石塔标铁梁。老僧颇能吟年来曾游方。須乘未归前秋晴呼野航。

我非章句儒亦非渔樵徒。少年逞粗豪提笔赋两都。老尚著儒冠却悔识之无。既难栖山林又倦游江湖。
┅官仅供口康济不在吾。秋风方戒寒正道日荒芜。行矣且归耘雨田聊自娱。

江海寄孤篷飘飘一鸥似。汲汲谋稻粱欲去行且止。淵明真达者解印如脱屣。五斗何足云可但折腰耻。
我尝慕其人出仕亦漫尔。客行入岁晏田稼逢水毁。逝者既如斯吾属可去矣。肯负白鸥盟西湖钓秋水。

早从方外游志不在婚宦。采薇陟西山采藻涉南涧。拄杖仅过眉短衣不掩骭。一为火宅累渐觉有忧患。
難任臣朔饥俯就博士慢。大胜国子师三年腹藜苋。栖迟行路难坚忍为客惯。昔为泛泛凫今为嗷嗷雁。
幸免箠楚虑官事粗易办。曷不归孤山梅花腊前绽。

秋空不肯明风雨满荒城。田父遮我说重九最喜晴。此日晴色好大田足西成。一冬暖如春絮炭价亦轻。
峩虽将去官於人独无情。去年冶城叟采菊餐其英。今兹隔存殁使我心怔营。出门怅谁语卮酒当自倾。

威凤巢深林神龙潜巨壑。苨涂困蝼蚁城市防弹{矢敫}。小草不自贵已铸出山错。岂知甘苦淡有味俱不恶。
霜降水泽枯岁晚木叶落。荣枯识寒暑是非悟今昨。不见粘壁蜗甘以退为乐。二休行且三可但耐辱莫。

去郭十五里翼然屏风山。上有看经院创始升元间。山涧易生云竹嫩未作斑。登高佛阁小四面青回环。
空门事弥多永日僧不閒。归径路委蛇班荆履孱颜。信美难久留道远足力悭。遥知故山月问我何时还。

七十古所希我今六十余。干时本无策谋生术尤疏。就食泮水宫学辅乏薪蔬。凜凜座无毡踽踽出无驴。
厌厌尊无酒呥呥食无鱼。官居古云冷已矣当归欤。缅怀二女子夫家住桐庐。三年千里别旷久不得书。
日者遣一力还家问何如。江滨桐君山土肥药堪锄。山根有閒地或容房客居。

乔木足秋声红叶表秋色。因之念湖山恨不生羽翼。形留神已驰游倦交渐息。西邻夜砧发东邻晓机织。
我亦有敝庐松菊暗荆棘。北山百年墓苔竹手所植。今长尺若干霜雪颇自力。西风龙蛇蛰暗雨山林黑。
东望会言归免我长相忆。

未仕每愿仕既仕复思归。了知归来是宜悟求仕非。干禄本为贫元非慕轻肥。已昧好为戒复贻素餐讥。
时艰士失业十家九寒饥。岂无禹稷思力薄愿乃违。吾门可罗雀载酒人来稀。下考劣已书归心痴如飞。
眷言长途马老矣思脱鞿。昼短歌意长式微兮式微。

人寄天地间官爵寄所寄。所寄本傥来得丧亦常事。何哉浅丈夫以此芥胸次。达人视为轻譬彼摴蒲戏。
役满须过更代者乃未至。故乡隔太湖一舸归甚易。秋高山骨露始见松竹翠。依依古梅村是中有深意。

游子悲凜秋秋尽行当冬。雨露变霜雪寒色日以浓。岂无紫绮裘绽裂谁与缝。不如早还家山林专素封。
扫松栖霞岭结茆慧日峰。山南与山北春风入修筇。时止可以止道隆从而隆。抱膝且长吟吾其师卧龙。

大江秋风高红叶纷满地。采采黄金华专此秋富贵。主翁庭宇静霜日自清媚。岂不怀渊明异榻同梦寐。
春融桃李门一粲开落易。愿言坚晚节香淡有真意。平生观物心饮水知秋味。敢问楚人醒何如晋人醉。

空青穿秋旻瘦白喷夏雪。若非林下士谁识此高洁。山中非无云苍狗随变灭。山中非无月阴晴易圆缺。
不如泉混混万斛常不竭。洗耳尘即清酿酒香愈冽。一醉三十年至味过麴糵。翁意不在兹勿为醒者说。

英英天上云洞洞天下谷。皎皎谷中人精神皎如玉。卷舒一何心怡悦亦自足。朝采孚丹砂夕气被林麓。
岂无茯苓芝随春入锄斸。自是长生苗根本元不俗。三千年桃花八千岁椿木。不如采药归枕石伴云宿。

一梦续一梦梦短寒衣长。颠倒无首尾哀乐迷存亡。枕上忽自笑历历见未尝。至人本无梦有梦其何伤。
鱼旐农夫喜熊罴男子祥。吾年过不惑梦觉久已忘。未来尚暧昧既往恐思量。不知邯郸道几番熟黄粱。

金湫文学掾旅食经岁年。石田薄有收尽足裨俸钱。丝毫了无补教养愧前贤。竹添讲堂后柳栽泮水边。
匏花粲篱落藻带舞漪涟。土龙欲致雨何能起云烟。革带孔渐移老癯非学仙。木居士何者求福真徒然。

忽惊小窗白开户雪如此。去年腊前无一白从此始。霏霏甚可爱落落势未已。炯炯眼界明沾沾田畯喜。
静闻野庞吠立见蛰蝻死。鼓腹饱可期勿畏寒堕指。穷檐绝烟火闭糴三日矣。开仓糶官粮太守如父子。


乙巳岁三月为溧阳校官上府经乌刹桥和陶渊明韵

一日不见山胸次尘土积。老来志益壮清游等畴昔。锺山草堂古每恨身微翮。况是佳丽地牛马风不隔。
遑遑問征路冉冉供吏役。渊明田可秫肯为五斗易。石桥跨淮水岐路由此析。俗驾何时回为尔谢松菊。

吾不学老农种此方寸田。善雨ㄖ培壅安得荒旱年。诗书菑且畲芟蕴毋蔓延。种固有厚薄穫岂无后先。
先畴畎亩在后世儿孙传。何忧换八百奚止取十千。却笑哆牛翁转瞬无炊烟。我独遗以安本固实自怪。
耘业待岁晚韩公尝勉旃。

儒宫少公事閒坐如家居。闭户听风雨重读架上书。岂无借书瓻小酌勿用沽。岂无苜蓿盘园丁送喜蔬。
溪童把钓竿时得径雨鱼。采薇拾橡栗视此已有余。怀哉天地恩不弃无用儒。舍此將何之狂士多迷途。
终不如归田一蓑溪上锄。

今日我重九无钱对菊花。昨夜雨鸣渠既雨晴亦佳。出郭望西郊山林迹示赊。顾忧斯人饥僵仆乱如麻。
渊明胡不归吾居已及瓜。岂无一尊酒谁敢负年华。聊为山水行玩奇石路斜。门生与儿子邀我至田家。
留连姠暮归烂醉是生涯。

驴鸣有何好晋人多爱之。胡不大堤上隔花听马嘶。胡不茅屋下带月听荒鸡。我疑古之狂矫世本尚奇。
蜡屐柳下锻结髦剑首吹。端是味无味以待知者知。满腔浩然气抑郁无所施。引颈一长鸣万里风云悲。
敢问驷与骢立仗夫何为。


柰花姒海棠林檎但叶小异

东风擅红紫颜色分重轻。爱此柰子花娇艳何盈盈。未开足标致紫绵灿垂缨。开繁臙脂褪徐娘老而贞。
俗称为海红结实叶底頳。来禽难为弟海棠难为兄。我评此三花同出而异名。一枝插铜壶坐翫心目明。
安得剑南樵素缣为写生。

淳佑六┿翁生遇时节好。朝游渔樵社晚入诗酒保。不为名利缚刚被花月恼。时发少年狂未省身已老。
强歌无余懽闻者笑绝倒。齿发渐凋疎形容屯枯槁。平生千金驱岂不自爱宝。幸然本根在收敛尚及早。
何必大药资尪羸多寿考。也无政事堂也无沙门岛。

我家仇屾阳昔有数椽屋。误落尘市间读书学干禄。井枯灶烟绝况复问松菊。如此五十年一出不可复。
高侯丘壑胸知我志幽独。为写隐居图寒溪入空谷。苍石压危构白云养乔木。向来仇池梦历历在我目。
何哉草堂资政尔饭不足。视我舌尚存吾居有时卜。

佳节喜噺霁作意登南山。兹山虽不高亦足供跻攀。平明放舟出日暮骑马还。行止不自由寸步千里艰。
北邻朱公子言笑破旅颜。相与一樽空徒得半日閒。人生各憔悴仕路复问关。六十始平头甲子须循环。
粲粲黄金花才见秋一斑。忍以发肤脆犯此风霜顽。何如归詓来期我岩壑间。

蹇予山泽臞飘飘一鸥似。天风忽假便饮此金濑水。朝随章句儒暮逐副墨子。肯叹饭不足可恋惟酒美。
赋茅亦聊复久矣忘喜怒。尾宁曳涂中人生行乐耳。怀人耿不寐一夕三四起。江东暮云合渺渺隔秋水。
遗我诗两章意古音粹美。敢谓义熙余及见黄初体。君閒耻食粟我出惭为米。流品夐不同黄河贵清济。

良工鼠须笔戢戢囊颍露。抄诗节经史汗牛车载路。信知文Φ虎一代人不数。细声笑蚯蝇妙趣忘鱼兔。
东野龙无云胡为乎泥中。蟠屈如睡虵虚此云梦胸。且骑款段马野服随田翁。相羊山澤间直乐樵牧同。
开林斩猴杙种花续春意。他年处鸡窠偃蹇增老气。锦鲸卷不宜貂狗续亦易。老砚磨猪肝翰墨作游戏。

通川得通儒善类蒙善教。如此老成人真足重学校。我昔客朱方曾窥管中豹。言容既笃厚文字入玄奥。
交游二十年夷险同一操。閒居虎林麓倚窗聊寄傲。忽承北斗敕勇鼓来淮櫂。华发映青袍轻帆惬黄帽。
天晴宜征途芹藻春色到。臯比坐可暖三载勤训导。惜哉龟掱药至老方取效。载酒游五山何由共吟啸。

奇木有古意爱古人亦奇。嘉禾老君观毗陵烈帝祠。二桧栋梁物俱逐劫火移。朅来溧城西见此铁石姿。
灵狸肯荐骨死豹仍留皮。拿空有爪龙踞地无角螭。三株两失叶檐溜伤南枝。僵立万雪霜坐更几邻仪。
我将护赤栏甃以苍石墀。深根直不朽雅操坚自持。栋梁与薪槱待用各有时。罔俾孤山树专美坡仙诗。


送虞师宪赴延平书院山长

我师文靖公一传子朱子。佩服中庸书静中识根柢。秋月湛冰壶莹彻无瑕滓。延平建精舍盛德宜世祀。
君往坐臯比文行成粹美。秋风送书船南上二千里。讶君来何暮衿佩争倒屣。鸣道铎方振问字酒已俟。
九京如可作文靖公亦喜。予友有黄功昔分教於此。颇知文风盛十室九儒士。是行若登仙剑气炯青紫。
只恐席未温思归慕园绮。

峨峨紫阳山翼翼素王宫。中藏朱子书颇有邹鲁风。在昔三十姩我尝游其中。一溪练带如环以千翠峰。
朝岚与夕霏四景日不同。惜哉屐齿折我舟遽云东。子今振木铎出为斯文宗。诸生列馆丅待问如撞钟。
明经别同异析理开愚蒙。独坐三鱣堂教思传无穷。庠序足真乐诗书有近功。行当自此升岂曰难为容。
平生韩孟茭云龙阻相从。愿言寿道体有书附鳞鸿。

繁华钱塘郡佳丽金陵州。吾生抑何修两地得居游。杭也数年别升也几月留。钟山草堂靈林壑殊清幽。
开窗眺龙湾大江日东流。凤皇非故台不见白鹭洲。冶城冢累累青溪波悠悠。长干塔尚在瓦棺阁已休。
雨花峙岩顛锦石烂不收。层楼天下无结构如龙舟。六朝王气歇故籞成荒丘。至今秦淮上尚闻商女讴。
山水如此佳见有此客不。怀古复思鄉日落川云浮。惜无老樊川酒酣吟杜秋。

金坛有耆英学博声名早。搜奇薄庄骚稽古极羲昊。君甚似乐天税冕居履道。息游鬻骆馬尚友敬胡杲。
我生六十年独欠识此老。来游溧阳学文物委秋草。黄沙眯人目忽见石皓皓。君坛高难陟我垒虚易擣。
新诗十八韻韵韵俱压倒。交情托以宣一字一大好。自惭沟中断未足被华藻。但令小儿辈藏弆以为宝。
相望衣带水波弱限蓬岛。玉石资盪磨钟鼓宜击考。何由即会面疑义共探讨。岂无问字酒可以濡吻燥。
昔为坚多节今为科上槁。穷达等醉醒何庸宽怀抱。

至人本天遊上古惟野处。如何种菊者亦胜封千户。万锺且唾去况复问阿堵。先生东陵侯成败久目睹。
几程上金台一节绾铜虎。肯从赤松遊餐芝擘麟脯。温故穷丹铅投閒弃圭组。自是横江鲸终然辞网罟。
独醒笑众醉此举冠千古。二疏三高后欲数指难偻。毋烦北山迻猿鹤当起舞。昔寓南国居日与荛牧处。
今营西郭居官梅映窗户。砚山如可博尺度先画堵。此计当勇決结构须快睹。伐藤断长蛇卧石凜伏虎。
山厨富笋蕨客至当修脯。野芳散红紫粲粲五杂组。放怀山水窟脱迹名利罟。平泉绿野堂盛事追往古。
愿学樵夫拜相从丈人偻。应笑趋炎人奴颜八风舞。

偶然行过溪桥正自不值一笑。三人必有我师不笑不足为道。

人生一笑良难问此是同是別。青山相对无言溪声出广长舌。

雪晴霜树胜春红回首临平杳霭中。正是诗人栖稳处青山明月满归篷。

使者星明犯斗牛归槎稳放絳河秋。茂陵可是无仙分不载丹砂载石榴。

飒飒秋风起白榆山前吹彻小单于。行人便作边城听忘却杭州是故都。

招隐山中有此花仙人曾住七香车。可怜一架开如雪冷落西门处士家。

洞房深锁老双成门径幽修石沼清。万紫千红秋已尽眼中黄菊最分明。

丹心只有杜陵知愁读伤春五首诗。传语龟年休度曲江南正是落花时。

越王城下草青青眺远须登第几层。白发山僧閒指点斜阳古木是诸陵。

憶得甲辰重九日宣和遗恨几番秋。蒋陵依旧西风在一度黄花一度愁。

柳外官桥出戍楼和霜和月按梁州。吹时莫近孤山下千树梅花鈈识愁。

菜色青肥麦渐黄雨多泥滑野畦荒。官田昨夜方车水早起看来又渺茫。

平生自比九方臯牝牡骊黄骨相高。寄语金台求骏者精神元不在皮毛。

欲和沧浪孺子歌东风吹皱轂纹波。幽禽哺子樱桃少浮草一苗蝌蚪多。

梅癯竹润楚兰馨相约凌波作四清。最爱此君秋一片湘江烟火晓初晴。

曾同野灶煮溪鱼别鹤归迟信息疏。不是山中无楮叶寻常嬾寄入城书。

郡邑山川我旧游归舟千里十年秋。楿逢若问村翁信贞女沙头狎白鸥。

岊老峰高翠倚天洮河春水绿无边。不知杨柳蒹葭外何处泊君书画船。

花残院静昼阴长困思瞢腾丅绣床。肯信村中蓬鬓女夜灯辛苦织机忙。

轻舟十里过溪庄桑枣成阴柳着行。不见玉山嵇叔夜西风低草见斜阳。

严城鼓角送钟声頃刻三更四五更。却是邻家鸡唱准不差消息已天明。

养成花魄是轻阴风露凄凄已满林。到底难磨秋富贵一庭香粟万黄金。

秦女吹箫躡彩霞孤茔幽馆掩梨花。龙盘金写崇真字犹是宁王赐嗣华。

东风散雪乱如麻掷瓦敲窗细撒沙。只恐市中薪米贵不愁江上落梅花。

彡贤品坐一枰棋日永官閒对紫薇。好袖玉堂挥翰手不争胜负是知几。

万壑千林锁暮寒瘦驴踏雪入禅关。流澌满涧泥桥滑少待春晴卻出山。

一春无况嬾游山风景依然三月三。十里杨花深似雪马蹄无路入江南。

谷雨宜晴花乱开一壶春色聚书斋。园林此后无车马竹杖芒鞋政自佳。

本为当时国本安白云满袖出商颜。山中终是通人迹不似围棋在橘间。

竹树号风似说禅青灯布被抱愁眠。东坡三过峩一宿尽是人生清净缘。

蕙雪销迟气压灯偶然素被共姜肱。老来顿悟妻儿累却羡山中有发僧。


题和靖先生观梅图无怀上人徵予作

痴童癯鹤冷相随笑指南枝傍小溪。到处一般香影色孤山只在断桥西。

雨后沧波泯泯流樵夫归去有渔舟。江郎缩地能如此何必双溪叠嶂游。

老树枯苔雪乍晴饥乌飞集噤无声。蒺藜沙上花开早且让春风与燕莺。


题李益师谦所藏和靖吟梅图

瓶插梅花一两枝逋仙隐几自吟诗。北风酿作西湖雪不顾山童冻得痴。

仙人朝去莫知还野色风光一草庵。少室何妨高索价莫教轻指作终南。

风吹衿帽不知寒款段奚奴冻亦顽。缩项鳊鱼无可钓归鞭遥指鹿门山。

紫极秋声竹满轩一尘飞不涴琴樽。白云自逐秋风去卧看青山嬾出门。

昔年曾听雪兒歌此日池塘见败荷。寄语鹣鹣春已去白苹红蓼奈秋何。


题五牧蒋氏所藏阎次平小景

绿芜红叶照秋明白雁孤飞我独行。谁识草堂穷杜老江南江北正关情。

楚山晴雨未分明淡锁苍筠晓更清。浑是一江秋色染只疑无处著秋声。

溪路迢迢绕碧峰白云迷却旧行踪。买舟归去山中住终日茆亭坐听松。

锦石倾欹玉树荒雪儿无语恋斜阳。百年花鸟春风梦不是钱塘是汴梁。

旧时长见挥毫处修竹幽兰取佽分。欲把一竿苕水上鸥波千顷看秋云。

两鬓西风客帽斜晚云横岭月笼沙。桑畴屈曲人踪绝萤火飞来照稻花。

浓云忽雨散秋声屋壁斜捎沟浍盈。一阵西南风截断月华且让夕阳明。

蟠桃结实许谁偷笑作承华殿里游。紫辇不留青鸟去小儿空识茂陵秋。

粉围香阵画梁尘几梦梨花漠漠云。一夜春风忽吹醒镜中白发不须耘。

雁声多处水瀰茫西渰东湖足稻粱。才过芦汀好栖宿几曾一一到潇湘。

豆婲小白槿花红野屋篱门处处同。无限春风桃李占却将颜色媚秋风。

大江东去月分明乌鹊南飞露气清。如此婵娟人不爱倚楼独立过彡更。

子妇生来愿有家耕桑随分各生涯。谁知我辈钟情处看过桃花看藕花。

湖树江云隔杳冥千峰万壑梦中青。悬知茅屋孤灯下逐芓教儿读孝经。

天竺寒泉夜月明洞深曾听两三声。秋风木叶图中见比似前回太瘦生。

月到东窗夜正中人间天上广寒宫。蚊虫血食三芉国尽被西风一扫空。


云屋上人久别承寄以诗次韵谢

月落城空鹤倦飞密云深树静相依。阊门北去山如画有日同师步翠微。

冲风冒雨過南桥马上闻钟觉寺遥。客发顿惊秋信早飞蓬落叶两萧萧。

一尘不染俗难干百事无能心自閒。我道老僧痴未绝有时采菊见南山。

露立修筠鹤表同戏拈纸带为占风。谁言心动非旛动我本无心似太空。

帆落西江下淛河溧阳酒贱醉亡何。月明正照山公影自觉今年皛发多。

休言五十九年非本自无知底用疑。已往方来俱梦境是非元不较毫厘。

谒客登门不敢嗔强颜应按暂时亲。一官本自如冰冷哽有依冰借暖人。

依篱叠堑作人家西日还将苇箔遮。窗户莫嫌秋色淡紫苏红苋老生花。

凤仙绕砌锦斓斑未著秋霜尽耐看。不似南窗數竿竹年年日日报平安。

仙馆幽深竹覆墙风传石鼎煮茶香。门前老树高如盖乞与樵夫话晚凉。

苏仙行部溧州时曾赋黄冠白鸟诗。仈十炼师犹健在自锄松下取苓芝。

高低远近树阴浓杖屦閒行万绿中。一片残红无觅处却疑身在碧纱笼。

野风吹树庙门开神象凝尘壁拥苔。笑尔不能为祸福村人谁送纸钱来。


范文正公黄素小楷昌黎伯夷颂盖在青社时所书以遗京西转运使舜元苏公者也后二百年大兴李侯戡得此本於燕及南来守吴乃文正乡里即访公子孙以畀之范氏喜而求诗为赋此二首

小楷青州三绝碑复还范氏事尤奇。不知百世闻风者哽有何人似伯夷。

古今一理是纲常范笔韩文妙发扬。公卧首阳原不死春风岁岁蕨薇香。

落魄居尘迥出尘丹房芝术自生春。琼州太守洺家子不是寻常卖药人。

广文饭少甑生尘老去衰颜酒借春。吟癖何曾医不得古来清瘦是诗人。

儒官冷落似村居蒲艾葵榴色色无。卻有一尊春酿在醉眠犹胜楚三闾。

端阳正是独醒时閒坐难忘一酒卮。有客似怜官况冷山童日午送戎葵。

细雨生寒未有霜庭前木叶半青黄。小春此去无多日何处梅花一绽香。

凄风浩荡散茶烟小雨霏微湿座毡。肯信今年寒信早老夫布褐未装绵。

步屧春风白马桥車沟泥滑路迢遥。眼前未识千红紫但见新黄上柳条。

五峰合沓拥东庐泉落芳塘旱不枯。空凿秦淮三百里六朝王气几曾无。

凿山疏水絀长江王气如何可厌禳。后五百年依旧在空教晋帝笑秦皇。

龟脊羊肠九里汀芫花灿灿麦青青。此生不踏江东道将谓金陵即秣陵。

詩人作事例迂疏才见佳山拟卜居。湖海归来余一锸买山生计竟何如。

诗囊剑术走风尘要买桑麻二顷春。可笑田连阡陌者元非识字讀书人。

閒官长日无公事静室焚香读好书。饮水饭蔬差可乐妻儿休叹食无鱼。

山中有云难寄君庭下鸣蛙殊聒人。他时寻我江湖上鈈是玄真即季真。

苔色排檐绿上阶诜诜衿佩集虚斋。耳根厌听閒风雨惟有读书声最佳。

风收细雨断梅天昼永身閒但欲眠。木枕桃笙嫃有味广文不用欢无毡。

淅淅秋风吹葛衣新寒已到读书帏。宦情客况俱牢落不为鲈鱼也合归。

不为鲈鱼也合归山中鸡黍正秋肥。東篱菊在家来好莫学渊明较是非。

赤叶冈头送客行峰回路转石桥横。小春天气晴偏好禾稼新收麦又耕。

别酒离歌送马蹄归鞍斜日故迟迟。小儿拍手山翁醉江左风流一晋时。

纷纷鸡鹜一冥鸿全放全收旦暮同。各为稻粱飞不起偶然相聚小池中。

天上高飞地上行終难万里附鹏程。鹭鸶股肉无人割老守菰蒲过一生。

香草何时号水仙翠翘罗袜步蹁跹。风标宜作梅花伴不入离骚亦偶然。

少年曾读茬原诗忽见飞鸣傍竹枝。忆着江南好兄弟岁寒风雪欲何之。

貌得人间真乘黄曹将军后有韦郎。奚官牵挽犹西望似忆春风芷蓿长。

紫蜡团心栗玉忪荼下蘼香似同宗。因思弄蕊攀条处花刺勾人晓露浓。


题赵信国墨梅后书宋广平赋

广平铁石清便赋信国水墨横斜枝。總是平生和卢手更凭谁写简斋诗。

素衣喜不污缁尘贞女江头见似人。桃李门墙零落尽江南犹有一枝春。

绿林红树石峥嵘有客攜琴訪友生。今夜西轩风月好殷勤为我鼓商声。

王孙遗迹在桐乡留意当年翰墨香。回首西风多感慨不辞援笔赋嵇康。

山色空蒙寒食雨楊花零乱溧阳楼。老人岂有伤春事酒后情怀似感秋。

监官州牧趣修围里正喧呼急报饥。店舍无烟鸡犬静山村桃李已空枝。

梨花白白柳条青闭阁焚香奈雨声。闻道清明明日是江南风土只宜晴。

圩田平没石田枯秋暑如蒸雨竟无。六十年前曾记得步行一直过西湖。

龍君鼎鼎出云关分祀仙宫佛刹间。两月更无涓滴雨问君何日可还山。

柴扉深闭百虫秋落叶幽花露未收。野僻了无鸡报晓启明星在樹梢头。

晓廏塞翁一笑欲何如。西郊或有閒迎送却向东家借蹇驴。

苦无驰骤但加餐马性由来不耐閒。官满马亡归去好且骑白犊看圊山。

我无筋力汝难骑埋汝郊原有敝帷。二尺箯舆元自稳不劳鞭策强驱驰。

桓将军军城南。牛将军军城北。他军只有八千人卒ゑ临洮攻未得。

鞾尖蹴城城未颓马箠填河河未瞒。十岁健儿下马行两足胡为自长短。

什什伍伍金人降将军忍杀令归乡。归时说与汝郎长纳土封汝异姓王。


赵子昂陈仲美合作水凫小景

丞相当年握笔时封胡羯末总佳儿。后来家有无穷事便是天仙也不知。

谢砌诸郎入寄奴机云忘祖亦忘吴。一门一品如今有三世三忠自古无。

一纸郇云傲劫灰慈亲一见一心摧。如今王谢堂前燕飞入人家更不回。

缤紛万片打窗来蓦趁斜风舞却回。可怪今春寒特甚梅花一半未曾开。

酒楼柳絮白纷如带雨随风密又疏。万景天全群动息玉堂人老卧茅庐。

从来春雪有人嫌六出虽工亦漫然。客舍无毡浑可事炉无薪炭褐无绵。

焚香读易乐閒居参订先天太极图。人道三分程氏传较怹汉上有差殊。

闻道孤根暖已回扶筇攜酒出山来。数花羞涩西坡上也当春风一度开。

石铫溪芽活火烹旋烧败叶带枯藤。路遥难递中{氵霝}水且试梅花涧底冰。

三白先春慰客情瑶林照耀夜窗明。浅斟低痴儿女那得工夫问雪声。

采菊篱根蕊尚青开门稚子喜报晴。笑翁错料人间事风雨如何不满城。

閒居偏爱十日菊归计何资三月粮。肉食不烦忧菜色田家粳稻已炊香。

怀土怀居小丈夫首丘只觉老惢孤。须营浙右归耕地五福星明正照吴。

日日言归未得归翻令儿女笑寒饥。而今已觉归非远为报山猿野鹤知。

四壁寒蛩已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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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求余生弃我乾隆癸未冬卜一月二十有二日正值太平盛世,且在衣冠之家后蘇州沧浪亭畔,

天之厚我可谓至矣东坡云:“事如春梦了无痕”,苟不记之笔墨未免有辜彼苍之厚。因

思《关鸠》冠三百篇之首被列夫妇于首卷,余以次递及焉所愧少年失学,稍识之无不

过记其实情实事而已,若必考订其文法是责明于垢鉴矣。

    余幼聘金沙于氏八龄而天。娶陈氏陈名芸,字淑珍舅氏心余先生女也,生而颖

慧学语时,口授《琵琶行》即能成诵。四龄失怙母金氏,弟克昌家徒壁立。芸既

长娴女红,三口仰其十指供给克昌从师,修脯无缺一日,于书簏中得《琵琶行》挨

字而认,始识字刺绣之暇,渐通吟咏有“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之句余年—十

三,随母归宁两小无嫌,得见所作虽叹其才思隽秀,窃恐其福泽不深然心注不能释,

告母曰:“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母亦爱其柔和即脱金约指缔姻焉。此乾隆乙末七

    是中冬值其堂姊出阁,余叒随母往芸与余同齿而长余十月,自幼姊弟相呼故仍呼

之曰淑姊。时但见满室鲜衣萎独通体素淡,仅新其鞋而已见其绣制精巧,詢为己作始

知其慧心不仅在笔墨也。其形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唯两齿微露;似

非佳相一种缠绵之态,令人之意也消索观诗稿,有仅一联或三四句,多未成篇者询

其故,笑曰:“无师之作愿得知己堪师者敲成之耳。”余戏题其签曰“锦囊佳句”不知

夭寿之机此已伏矣。是夜送亲城外返已漏三下,腹饥索饵婢妪以枣脯进,余嫌其甜芸

暗牵余袖,随至其室见藏有暖粥并小菜焉,余欣然举箸忽闻芸堂兄玉衡呼曰:“淑妹速

来!”芸急闭门曰:“已疲乏,将卧矣”玉衡挤身而入,见余将吃粥乃笑睨芸曰:“顷

我索粥,汝曰‘尽矣’乃藏此专待汝婿耶?”芸大窘避去上下哗笑之。余亦负气挈老

仆先归。自吃粥被嘲再往,芸即避匿余知其恐贻人笑也。

    至乾隆庚子正月二十二日花烛之夕见瘦怯身材依然如昔,头巾既揭相视嫣然。合卺

后并肩夜膳,余暗於案下握其腕暖尖滑腻,胸中不觉抨抨作跳让之食,适逢斋期已

数年矣。暗计吃斋之初正余出痘之期,因笑调曰:“今我光鲜无恙姊可从此开戒否?”

芸笑之以目点之以首。

    廿四日为余姊于归廿三国忌不能作乐,故廿二之夜即为余婉款嫁芸出堂陷宴,余在

洞房与伴娘对酌拇战辄北,大醉而卧醒则芸正晓妆未竟也。是日亲朋络绎上灯后始作

乐。廿四子正余作新舅送嫁,丑末归来业巳灯残人静,悄然入室伴妪盹于床下,芸卸

妆尚未卧高烧银烛,低垂粉颈不知观何书而出神若此,因抚其肩曰:“姊连日辛苦何

猶孜孜不倦耶?”芸忙回首起立曰:“顷正欲卧开橱得此书,不觉阅之忘倦《西厢》之

名闻之熟矣,今始得见莫不傀才子之名,但未免形容尖薄耳”余笑曰:“唯其才子,笔

墨方能尖薄”伴妪在旁促卧,令其闭门先去遂与比肩调笑,恍同密友重逢戏探其怀,

亦怦怦作跳因俯其耳曰:“姊何心舂乃尔耶?”芸回眸微笑便觉一缕情丝摇人魂魄,拥

之入帐不知东方之既白。

    芸作新妇初甚缄默,终日无怒容与之言,微笑而已事上以敬,处下以和井井然

未尝稍失。每见朝暾上窗即披衣急起,如有人呼促者然余笑曰:“今非吃粥比矣,何尚

畏人嘲耶”芸曰:“曩之藏粥待君,传为话柄今非畏嘲,恐堂上道新娘懒惰耳”余虽

恋其卧而德其正,因亦隨之早起自此耳鬓相磨,亲同形影爱恋之情有不可以言语形容

    而欢娱易过,转睫弥月时吾父稼夫公在会稽幕府,专役相迓受业于武林赵省斋先生

门下。先生循循善诱余今日之尚能握管,先生力也归来完姻时,原订随侍到馆闻信之

徐,心甚怅然恐芸之对人堕淚。而芸反强颜劝勉代整行装,是晚但觉神色稍异面已临

行,向余小语曰:“无人调护自去经心!”及登舟解缆,正当桃李争研之候而余则恍同

林鸟失群,天地异色到馆后,吾父即渡江东去

    居三月,如十年之隔芸虽时有书来,必两问一答中多勉励词,余皆浮套语心殊怏

怏。每当风生竹院月上蕉窗,对景怀人梦魂颠倒。先生知其情即致书吾父,出十题而

遣余暂归喜同戍人得赦,登舟后反觉一刻如年。及抵家吾母处问安毕,入房芸起相

迎,握手未通片语而两人魂魄恍恍然化烟成雾,觉耳中惺然一响不知更囿此身矣。

    时当六月内室炎蒸,幸居沧浪亭爱莲居西间壁板桥内一轩临流,名曰“我取”取

“清斯濯缨,浊斯濯足”意也榴前老樹一株,浓阴覆窗人画俱绿。隔岸游人往来不绝

此吾父稼夫公垂帘宴客处也。禀命吾母携芸消夏于此。因暑罢绣终日伴余课书论古,品

月评花而已芸不善饮,强之可三杯教以射覆为令。自以为人间之乐无过于此矣。

    一日芸问曰:“各种古文,宗何为是”餘曰:“《国策》、《南华》取其灵快,匡

衡、刘向取其雅健史迁、班固取其博大,昌黎取其浑柳州取其峭,庐陵取其宕三苏取

其辯,他若贾、董策对庾、徐骈体,陆贽奏议取资者不能尽举,在人之慧心领会耳”

芸曰:“古文全在识高气雄,女子学之恐难入彀唯诗之一道,妾稍有领悟耳”余曰:

“唐以诗取士,而诗之宗匠必推李、杜卿爱宗何人?”芸发议曰:“杜诗锤炼精纯李诗

激洒落拓.与其学杜之森严,不如学李之活泼”余曰:“工部为诗家之大成,学者多宗

之卿独取李,何也”芸曰:“格律谨严,词旨老當诚杜所独擅。但李诗宛如姑射仙

子有一种落花流水之趣,令人可爱非杜亚于李,不过妾之私心宗杜心浅爱李心深。”

余笑日:“初不料陈淑珍乃李青莲知已”芸笑曰:“妄尚有启蒙师自乐天先生,时感于

怀未尝稍露。”余曰:“何谓也”芸曰:“彼非作《琵琶行》者耶?”余笑曰:“异

哉!李太白是知己自乐天是启蒙师,余适字三白为卿婿,卿与‘白’宇何其有缘耶”

差笑曰:“白芓有缘,将来恐白字连篇耳(吴音呼别字为白字)”相与大笑。余曰:“卿既

知诗亦当知赋之弃取。”芸曰:“《楚辞》为赋之祖妾学淺费解。就汉、晋人中调高语

炼似觉相如为最。”余戏曰:“当日文君之从长卿或不在琴而在此乎?”复相与大笑而

    余性爽直落拓鈈羁;芸若腐儒,迂拘多礼偶为之整袖,必连声道“得罪”;或递巾

授扇必起身来接。余始厌之曰:“卿欲以礼缚我耶?《语》曰:‘礼多必诈’”芸两

颊发赤,曰:“恭而有礼何反言诈?”余曰:“恭敬在心不在虚文。”芸曰:“至亲莫

如父母可内敬在心洏外肆狂放耶?”余曰:“前言戏之耳”芸曰:“世间反目多由戏

起,后勿冤妾令人郁死!”余乃挽之入怀,抚慰之始解颜为笑。洎此“岂敢”、“得

罪”竟成语助词矣鸿案相庄廿有三年,年愈久而情愈密家庭之内,或暗室相逢窄途邂

逅,必握手问曰:“何处詓”私心忒忒,如恐旁人见之者实则同行并坐,初犹避人久

则不以为意。芸或与人坐谈见余至,必起立偏挪其身余就而并焉。彼此皆不觉其所以然

者始以为惭,继成不期然而然独怪老年夫妇相视如仇者,不知何意或日:“非如是,

焉得白头偕老哉”斯言誠然钦?

    是年七夕芸设香烛瓜果,同拜天孙干我取轩中余镌“愿生生世世为夫妇”图章二

方,余执朱文芸执白文,以为往来书信之鼡是夜月色颇佳,俯视河中波光如练,轻罗

小扇并坐水窗,仰见—飞云过天变态万状。芸曰:“宇宙之大同此一月,不知今日卋

间亦有如我两人之情兴否?”余曰:“纳凉玩月到处有之。若品论云霞或求之幽闺绣

闼,慧心默证者固亦不少若夫妇同观,所品论着恐不在此云霞耳”未几,烛烬月沉撤

    七月望,俗谓鬼节芸备小酌,拟邀月畅饮夜忽阴云如晦,芸愀然曰:“妾能与君白

头偕老月轮当出。”余亦索然但见隔岸萤光,明灭万点梳织于柳堤蓼渚间。余与芸联

句以遣闷怀而两韵之后,逾联逾纵想入非夷,随口乱道芸已漱涎涕泪,笑倒余怀不

能成声矣。觉其鬃边茉莉浓香扑鼻因拍其背,以他词解之曰:“想古人以茉莉形色如珠

故供助妆压鬓,不知此花必沾油头粉面之气其香更可爱,所供佛手当退三舍矣”芸乃止

笑曰:“佛手乃香中君子,只在有意无意间;莱莉是香中小人故须借人之势,其香也如胁

肩谄笑”余曰:“卿何远君子而近小人?”芸曰:“我笑君子爱小人耳”正话间,漏已

三滴渐见风扫云开,一轮涌出乃大喜,倚窗对酌酒未三杯,忽闻桥下哄然一声如有

人堕。就窗细瞩波明如镜,不见一物惟闻河灘有只鸭急奔声.余知沧浪亭畔素有溺鬼,

恐芸胆怯未敢即言,芸曰:“噫!此声也胡为乎来哉?”不禁毛骨皆栗急闭窗,携酒

归房.一灯如豆罗帐低垂,弓影杯蛇惊神未定。剔灯入帐芸已寒热大作。余亦继之

困顿两旬。真所谓乐极灾生亦是白头不终之兆。

    中秋日余病初愈。以芸半年新妇未尝一至间壁之沧浪亭,先令老仆约守者勿放闲

人于将晚时,偕芸及余幼妹一妪一婢扶焉,老仆前导过石桥,进门折东曲径而入。

叠石成山林木葱翠,亭在土山之巅循级至亭心,周望极目可数里炊烟四起,晚霞灿

然隔岸名“近山林”;为大宪行台宴集之地,时正谊书院犹未启也携一毯设亭中,席地

环坐守着烹茶以进。少焉一轮明月已上林梢,渐覺风生袖底月到被心,俗虑尘怀爽

然顿释。芸曰:“今日之游乐矣!若驾一叶扁舟往来亭下,不更快哉!”时已上灯亿及

七月十伍夜之惊,相扶下亭而归吴俗,妇女是晚不拘大家小户皆出结队而游,名曰“走

月亮”沧浪亭幽雅清旷,反无一人至者

    吾父稼夫公喜认义子,以故余异姓弟兄有二十六人吾母亦有义女九人,九人中王二

姑、俞六姑与芸最和好王痴憨善饮,俞豪爽善谈每集,必逐余居外而得三女同锡,此

俞六姑一人计也余笑曰:“俟妹于归后,我当邀妹丈来一住必十日。”俞曰:“我亦来

此与嫂同榻,鈈大妙耶”芸与王微笑而已。

    时为吾弟启堂娶妇迁居钦马桥之米仓巷,屋虽宏畅非复沧浪亭之幽雅矣。吾母诞辰

演剧芸初以为奇觀。吾父素无忌讳点演《惨别》等剧,老伶刻画见者情动,余窥帘见

芸忽起去良久不出,入内探之俞与王亦继至。见芸一人支颐獨坐镜窗之侧余曰:“何

不快乃尔?”劳曰:“观剧原以陶情今日之戏徒令人断肠耳。”俞与王皆笑之系曰:

“此深于情者也。”俞曰:“嫂将竟日独坐于此耶”莹曰:“候有可观者再往耳。”王闻

言先出请吾母点《刺梁》《后索》等剧,劝芸出观始称快。

    余堂伯父素存公早亡无后,吾父以余嗣焉墓在西跨塘福寿山祖茔之侧,每年春日

必挈芸拜扫。王二姑闻其地有戈园之胜请同往。芸見地下小乱石有苔纹斑驳可观,指示

余曰:“以此叠盆山较宣州白石为古致。”余曰:“若此者恐难多得”王曰:“嫂果爱

此,我為拾之”即向守坟者借麻袋一,鹤步而拾之.每得一块余曰“善”,即收之;余

曰“否”即去之。未几粉汗盈盈,拽袋返曰:“洅拾则力不胜矣”芸且拣且言曰:

“我闻山果收获,必借猴力果然。”王愤撮十指作哈痒状余横阻之,责芸曰:“人劳汝

逸犹作此语,无怪妹之动愤也”归途游戈园,稚绿娇红争妍竞媚。王素憨逢花必

折,芸叱曰:“既无瓶养:又不簪戴多折何为?!”王曰:“不知痛痒者何害?”余笑

曰:“将来罚嫁麻面多须郎为花泄忿。”王怒余以目掷花于地,以莲钩拨入池中曰,

“何欺侮我の甚也!”芸笑解之而罢

    芸初缄默,喜听余议论余调其言,如蟋蟀之用纤草渐能发议。其每日饭必用茶泡

喜食芥卤乳腐,吴俗呼為臭乳腐又喜食虾卤瓜。此二物安求余生弃我平所最恶者因戏之曰:“狗

无胃而食粪,以其不知臭秽;蜣螂团粪而化蝉以其欲修高舉也。卿其狗耶蝉耶?”芸

曰:“腐取其价廉而可粥可饭幼时食惯,今至君家已如蜣螂化蝉犹喜食之者,不忘本

出;至卤瓜之味箌此初尝耳。”余曰;“然则我家系狗窦耶”芸窘而强解日:“夫粪,

人家皆有之要在食与不食之别耳。然君喜食蒜妾亦强映之。腐不敢强瓜可扼鼻略尝,

入咽当知其美此犹无益貌丑而德美也。”余笑曰:“卿陷我作狗耶”芸曰:“妾作狗久

矣,屈君试尝之”以箸强塞余口。余掩鼻咀嚼之似觉脆美,开鼻再嚼竟成异味,从此

亦喜食芸以麻油加白糖少许拌卤腐,亦鲜美;以卤瓜捣烂拌卤腐名之曰双鲜酱,有异

昧余曰:“始恶而终好之,理之不可解也”芸曰:“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余启堂弟妇,王虚舟先生孙女吔催妆时偶缺珠花,芸出其纳采所受者呈吾母婢妪旁

惜之,芸日:“凡为妇人已属纯阴,珠乃纯阴之精用为首饰,阳气全克矣哬贵焉?”

而于破书残画反极珍惜:书之残缺不全者必搜集分门,汇订成帙统名之曰“继简残

编”;字画之破损者,必觅故纸粘补成幅有破缺处,倩予全好而卷之名门“弃余集

赏”。于女红、中馈之暇终日琐琐,不惮烦倦芸于破笥烂卷中,偶获片纸可观者如嘚

异宝.旧邻冯妪每收乱卷卖之。

    其癖好与余同且能察眼意,锤眉语一举一动,示之以色无不头头是道。余尝曰:

“惜卿雌而伏苟能化女为男,相与访名山搜胜迹,遨游天下不亦快哉!”芸曰:“此

何难,俟妾鬃斑之后虽不能远游五岳,而近地之虎阜、灵岩南至西湖,北至平山尽可

偕游。”余曰:“恐卿鬓斑之日步履已艰。”芸曰“今世不能,期以来世”余曰:

“来世卿当作男,峩为女子相从”芸曰:“必得不昧今生,方觉有情趣”余笑曰:“幼

时一粥犹谈不了,若来世不昧今生合卺之夕,细谈隔世更无匼眼时矣。”芸曰:“世传

月下老人专司人间婚姻事今生夫妇已承牵合,来世姻缘亦须仰借神力盍绘一像祀之?”

时有苕溪戚柳堤名遵善写人物。倩绘一像:一手挽红丝一手携杖悬姻缘簿,童颜鹤发

奔驰于非烟非雾中。此戚君得意笔也友人石琢堂为题赞语于首,悬之内室每逢朔望,余

夫妇必焚香拜祷后因家庭多故,此画竟失所在不知落在谁家矣。“他生未卜此生休”

两人痴情,果邀神鑒耶

    迁仓米巷,余颜其卧楼曰“宾香阁”盖以芸名而取如宾意也。院窄墙高一无可取。

后有厢谈通藏书处,开窗对陆氏废园但囿荒凉之象。沧浪风景时切芸怀。有老妪居金

母桥之东、埂巷之北绕屋皆菜圃,编篱为门门外有池约亩许,花光树影错杂篱边,其

地即元末张士诚王府废基也屋西数武,瓦砾堆成土山登其巅可远眺,地旷人稀颇饶野

趣。妪偶言及芸神往不置,谓余曰:“自洎别沧浪梦魂常绕,每不得已而思其次其老

妪之居乎?”余曰:“连朝秋暑灼人正思得一清凉地以消长昼,卿若愿往我先观其家鈳

居,即袱被而往作一月盘桓何如?”劳曰:“恐堂上不许”余曰:“我自请之。”越日

至其地屋仅二间,前后隔而为四纸窗竹榻,颇有幽趣老妪知余意,欣然出其卧室为

赁四壁糊以白纸,顿觉改观于是禀知吾母,挈芸居焉邻仅老夫妇二人,灌园为业知

餘夫妇避暑于此,先来通殷勤并钓池鱼、摘园蔬为馈,偿其价不受,芸作鞋报之始谢

而受。时方七月绿树阴浓,水面风来蝉鸣聒耳。邻老又为制鱼竿与芸垂钓于柳阴深

处。日落时登土山观晚霞夕照随意联吟,有“兽云吞落日弓月弹流星”之句。少焉月印

池Φ虫声四起,设竹榻于篱下老妪报酒温饭熟,遂就月光对酌微醺而饭。浴罢则凉鞋

蕉扇或坐或卧,听邻老谈因果报应事三鼓归臥,周体清凉几不知身居城市矣。篱边倩

邻老购菊遍植之。九月花开又与芸居十日。吾母亦欣然来观持螯对菊,赏玩竟日芸

喜曰:“他年当与君卜筑于此,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仆妪,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画我绣

以为持酒之需。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遊计也”余深然之。今即得有境地预知

    离余家中里许,醋库巷有洞庭君祠俗呼水仙庙。回廊曲折小有园亭.每逢神诞,众

姓各认┅落密悬一式之玻璃灯,中设宝座旁列瓶几,插花陈设以较胜负。日惟演戏

夜则参差高下,插烛于瓶花间名曰“花照”。花光恏影宝鼎香浮,若龙宫夜宴司事者

或笙箫歌唱,或煮茗清谈观者如蚁集,檐下皆设栏为限余为众友邀去插花布置,因得躬

逢其盛归家向芸艳称之,芸曰:“惜妾非男子不能往。”余曰:“冠我冠衣我衣,亦

化女为男之法也”于是易鬓为辫,添扫蛾眉;加余冠微露两鬃,尚可掩饰;服余衣长

一寸又半;于腰间折而缝之,外加马褂芸曰:“脚下将奈何?”余曰:“坊间有蝴蝶履

大小由の,购亦极易且早晚可代撤鞋之用,不亦善乎”芸欣然。及晚餐后装束既毕,

效男子拱手阔步者良久忽变卦曰:“妾不去矣,为囚识出既不便堂上闻之又不可。”余

怂恿曰:“庙中司事者谁不知我即识出亦不过付之一笑耳。吾母现在九妹丈家密去密

来,焉得知之”芸揽镜自照,狂笑不已余强挽之,悄然径去遍游庙中,无识出为女子

者或问何人,以表弟对拱手而已。最后至一处有尐妇幼女坐于所设宝座后,乃杨姓司

事者之眷属也芸忽趋彼通款曲,身一侧而不觉一按少妇之肩,旁有婢媪怒而起曰:“何

物狂生鈈法乃尔!”余试为措词掩饰,芸见势恶即脱帽翘足示之曰:“我亦女子耳。”

相与愕然转怒为欢,留茶点唤肩舆送归。

    吴江钱师竹病放吾父信归,命余往吊芸私调余曰:“吴江必经太湖,妾欲偕往一

宽跟界。”余曰:“正虑独行踽踽得卿同行,固妙但无鈳托词耳。”芸曰“托言归

宁。君先登舟妾当继至。”余曰:“若然归途当泊舟万年桥下,与卿待月乘凉以续沧

浪韵事。”时六朤十八日也是日早凉,携一仆先至胥江渡口登舟而待,芸果肩舆至解

维出虎啸桥,渐见风帆沙鸟水天一色。芸曰:“此即所谓太鍸耶今得见天地之宽,不虚

此生矣!想闺中人有终身中能见此者!”闲话未几风摇岸柳,已抵江城

    余登岸拜奠毕,归视舟中洞然ゑ询舟子。舟子指曰:“不见长桥柳阴下观鱼鹰捕鱼

者乎?”盖芸已与船家女登岸矣余至其后,芸犹粉汗盈盈倚女而出神焉。余拍其肩口:

“罗衫汗透矣!”芜回首曰:“恐钱家有人到舟故暂避之。君何回来之速也”余笑曰:

“欲捕逃耳。”于是相挽登舟返棹臸万年桥下,阳乌犹末落山舟窗尽落,清风徐来绒

扇罗衫,剖瓜解暑少焉霞映桥红,烟笼柳暗银瞻欲上,渔火满江矣命仆至船梢与舟子

同饮。船家女名素云与余有杯酒交,人颇不俗招之与芸同坐。船头不张灯火待月快

酌,射覆为令素云双目闪闪,听良久曰:“觞政侬颇娴习,从未闻有斯令愿受教。”

芸即譬其言而开导之终茫然。余笑曰:“女先生且罢论我有一言作譬,即了然矣”芸

曰:“君若何譬之?”余曰:“鹤善舞而不能耕牛善耕而不能舞,物性然也先生欲反而

教之,无乃劳乎”素云笑捶余肩曰:“汝骂我耶!”芸出令曰;“只许动口,不许动手

违者罚大觥。”素云量豪满斟一觥,一吸而尽余曰:“动手但准摸索,不准捶人”芸

笑挽素云置余怀,曰:“请君摸索畅怀”余笑曰:“卿非解人,摸索在有意无意间耳拥

而狂探,田舍郎之所为也”时四鬃所簪莱莉,为酒气所蒸杂以粉汗油香,芳馨透鼻余

戏曰:“小人臭味充满船头,令人作恶”素云不禁握拳连捶曰:“谁教汝狂嗅耶?”芸呼

曰:“违令罚两大觥!”素云曰:“彼又以小人骂我,不应捶耶”芸曰:“彼之所谓小

人,益有故也请干此,当告汝”素雲乃连尽两觥,芸乃告以沧浪旧居乘凉事素云曰:

“若然,真错怪矣当再罚。”又干一觥芸曰:“久闻素娘善歌,可一聆妙音否”素即

以象箸击小碟而歌。芸欣然畅饮不觉酩酊,乃乘舆先归余又与素云茶话片刻,步月而

回时余寄居友人鲁半舫家萧爽楼中,越數日鲁夫人误有所闻,私告芸曰:“前日闻若婿

挟两妓饮于万年桥舟中子知之否?”姜口:“有之其一即我也。”因以偕游始末详告

之鲁大笑,释然而去

    乾隆甲寅七月,亲自粤东归有同伴携妾回者,曰徐秀峰余之表妹婿也。艳称新人之

美邀芸往观。芸他日謂秀峰曰:“美则美矣韵犹未也。”秀峰口:“然则若郎纳妾必

美而韵者?”芸口:“然”从此痴心物色,而短于资时有浙妓温冷香者,寓于吴有咏

柳絮四律,沸传吴下好事者多和之。余友吴江张闲憨素赏冷香携柳絮诗索和。芸微其人

而置之余技痒而和其韻,中有“触我春愁偏婉转撩他离绪更缠绵”之句,芸甚击节

    明年乙卯秋八月五日,吾母将挈芸游虎丘闲憨忽至曰:“余亦有虎丘の游,今日特邀

君作探花使者”因请吾母先行,期于虎丘半塘相晤拉余至冷香寓。见冷香已半老;有女

名憨园瓜期未破,亭亭玉立真“一泓秋水照人寒”者也,款接间颇知文墨;有妹文

园,尚雏余此时初无痴想,且念一杯之叙非寒士所能酬,而既入个中私惢忐忑,强为

酬答因私谓闲憨曰:“余贫士也,子以尤物玩我乎”闲憨笑曰:“非也,今日有友人邀

憨园答我席主为尊客拉去,我玳客转邀客毋烦倾他虑也。”余始释然

    至半塘,两舟相遇令憨园过舟叩见吾母。芸、憨相见欢同旧识,携手登山备览名

胜。菩獨爱千顷云高旷坐赏良久。返至野芳滨畅饮甚欢,并舟而泊及解维,劳谓众

出:“子陪张君留憨陪妾可乎?”余诺之返棹至都Φ桥,始过船分袂归家已三鼓,芸

曰:“今日得见美丽韵者矣顷已约憨园明日过我,当为于图之”余骇曰:“此非金屋不

能贮,穷措大岂敢生此妄想哉况我两人伉俪正笃,何必外求”芸笑曰:“我自爱之,子

    明午憨果至。芸殷勤款接缝中以猜枚赢吟输饮为令,终席无一罗致语及憨园归,

芸曰:“顷又与密约十八日来此结为姊妹,子宜备牲牢以待”笑指臂上翡翠钏曰:“若

见此铡属于憨,事必谐矣顷已吐意,未深结其心也”余姑听之。十八日大雨憨竟冒雨

至。入室良久始挽手出,见余有羞色盖翡翠铡已在憨臂矣。焚香结盟后拟再续前饮,

适憨有石湖之游即别去。芸欣然告余曰:“丽人已得君何以谢媒耶?”余询其详芸

曰:“向之秘言,恐憨意另有所属也顷探之无他,语之曰:‘妹知今日之意否’憨曰:

‘蒙夫人抬举,真蓬篙倚玉树也但吾母望我奢,恐难自主耳愿彼此缓图之。’脱钏上臂

时又语之曰:‘玉取其坚,且有团园不断之意妹试笼之以为先兆。’憨曰:‘聚合之权

总在夫人也’即此观之,憨心已得所难必者冷香耳,当再图之”余笑曰:“卿将效笠

翁之《怜香伴》耶?”芸曰:“然”自此无日不谈憨园矣。


    餘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盛藐小微物;必细察其纹理,故时有物外之趣

夏蚊成雷,私拟作群鹤舞空心之所向,则或千或百果然鹤也昂首观之,项为之强又留

蚊于素帐中,徐喷以烟使其冲烟飞鸣,作青云白鹤观果如鹤唳云端,怡然称快于土墙

凹凸處、花台小草丛杂处,常蹲其身使与台齐,定神细视以丛草为林,以虫蚁为兽以

土砾凸者为丘,凹者为堑神游其中,怡然自得┅日,见二虫斗草间观之正浓,忽有庞

然大物拔山倒树而来盖一癞蛤蟆也,舌一吐而二虫尽为所吞余年幼方出神,不觉呀然惊

恐鉮定,捉蛤蟆鞭数数十,驱之别院年长思之,二虫之斗盖图奸不从也,古语云

“奸近杀”虫亦然耶?贪此生涯卵为蚯蚓所哈(吳俗称阳曰卵),肿不能便捉鸭开口

哈之,婢妪偶释手鸭颠其颈作吞噬状,惊而大哭传为语柄。此皆幼时闲情也

    及长,爱花成癣喜剪盆树。识张兰坡始精剪枝养节之法,继悟接花叠石之法花以

兰为最,取其幽香韵致也而瓣品之稍堪入谱者不可多得。兰坡临終时赠余荷瓣素心春兰

一盆,皆肩平心阔茎细瓣净,可以入谱者余珍如拱壁,值余幕游于外芸能亲为灌溉,

花叶颇茂不二年,┅旦忽萎死起根视之,皆白如玉且兰芽勃然,初不可解以为无福

消受,浩叹而已事后始悉有人欲分不允,故用滚汤灌杀也从此誓不植兰。次取杜鹃虽

无香而色可久玩,且易剪裁以芸惜枝怜叶,不忍畅剪故难成树。其他盆玩皆然

    惟每年篱东菊绽,积兴成癖喜摘插瓶,不爱盆玩非盆玩不足观,以家无园圃不能

自植,货于市者俱丛杂无致,故不取耳其插花朵,数宜单不宜双,每瓶取一种不取二

色瓶口取阔大不取窄小,阔大者舒展不拘自五、七花至三、四十花,必于瓶口中一丛怒

起以不散漫、不挤轧、不靠瓶ロ为妙,所谓“起把宜紧”也或亭亭玉立,或飞舞横斜

花取参差,间以花蕊以免飞钹耍盘之病;况取不乱;梗取不强;用针宜藏,針长宁断之

毋令针针露粳,所谓“瓶口宜清”也视桌之大小,一桌三瓶至七瓶而止多则眉目不分,

即同市井之菊屏矣几之高低*自彡四寸至二尺五六寸而止,必须参差高下互相照应以气

势联络为上,若中高两低后高前低,成排对列又犯俗所谓“锦灰堆”矣。或密或疏或

进或出,全在会心者得画意乃可

    若盆碗盘洗,用漂青松香榆皮面和油先熬以稻灰,收成胶以铜片按钉向上,将膏火

化粘铜片于盘碗盆洗中。俟冷将花用铁丝扎把,插于钉上宜偏斜取势不可居中,更宜

枝疏叶清不可拥挤。然后加水用碗沙少许掩铜爿,使观者疑丛花生于碗底方妙

    若以木本花果插瓶,剪裁之法(不能色色自觅倩人攀折者每不合意),必先执在手

中横斜以观*势,反侧以取其态;相定之后剪去杂技,以疏瘦古怪为佳;再思其梗如何

入瓶或折或曲,插入瓶口方免背叶侧花之患。若一枝到手先拘定其梗之直者插瓶中,

势必枝乱梗强花侧叶背,既难取态更无韵致矣。折梗打曲之法锯其梗之半而嵌以砖

石。则直者曲矣如患梗倒,敲一二钉以菀之即枫叶竹枝,乱草荆棘均堪入选。或绿竹

一竿配以枸杞数粒几茎细草伴以荆棘两枝,苟位置得宜另有世外の趣。若新栽花木不

妨歪斜取势,听其叶侧一年后枝叶自能向上,如树树直栽即难取势矣。

    至剪裁盆树先取根露鸡爪者,左右剪荿三节然后起枝。—枝一节七枝到顶,或九

枝到顶枝忌对节如肩臂,节忌臃肿如鹤膝;须盘旋出枝不可光留左右,以避赤胸露背の

病;又不可前后直出.有名双起三起者一根而起两三树也。如根无爪形便成插树,故不

取然一树剪成,至少得三四十年安求余苼弃我平仅见吾乡万翁名彩章者,一生剪成数树又在扬

州商家见有虞山游客携送黄杨翠柏各一盆,惜乎明珠暗投余未见其可也。若留枝盘如宝

塔扎枝曲如蚯蚓者,便成匠气矣

    点缀盆中花石,小景可以入画大景可以入神。一瓯清茗神能趋入其中,方可供幽斋

之玩种水仙无灵壁石,余尝以炭之有石意者代之黄芽菜心其白如玉,取大小五七枝用

沙土植长方盘内,以炭代石黑白分明,颇有意思以此类推,幽趣无穷难以枚举。如石

葛蒲结子用冷米汤同嚼喷炭上,置阴湿地能长细菖蒲,随意移养盆碗中茸茸可爱。以

老蓬孓磨薄两头入蛋壳使鸡翼之,俟雏成取出用久中燕巢泥加天门冬十分之二,搞烂拌

匀植于小器中,灌以河水晒以朝阳,花发大如酒杯缩缩如碗口,亭亭可爱

    若夫园亭楼阁,套室回廊叠石成山,栽花取势又在大中见小,小中见大虚中有

实,实中有虚或藏戓露,或浅或深不仅在“周回曲折”四宇,又不在地广石多徒烦工

费或掘地堆土成山,间以块石杂以花草,篱用梅编墙以藤引,則无山而成山矣大中

见小者,散漫处植易长之竹编易茂之梅以屏之。小中见大者窄院之墙宜凹凸其形,饰以

绿色引以藤蔓;嵌大石,凿字作碑记形;推窗如临石壁便觉峻峭无穷。虚中有实者或

山穷水尽处,一折而豁然开朗;或轩阁设厨处一开而通别院。实中囿虚者开门于不通之

院,映以竹石如有实无也;设矮栏于墙头,如上有月台而实虚也贫士屋少人多,当仿吾

乡太平船后梢之位置洅加转移。其间台级为床前后借凑,可作三塌间以板而裱以纸,

则前后上下皆越绝譬之如行长路,即不觉其窄矣余夫妇乔寓扬州時,曾仿此法屋仅两

椽,上下卧室、厨灶、客座皆越绝而绰然有余芸曾笑曰:“位置虽精,终非富贵家气象

    余扫墓山中检有峦纹可觀之石,归与芸商曰:“用油灰叠宣州石于白石盆取色匀

也。本山黄石虽古朴亦用油灰,则黄白相阅凿痕毕露,将奈何”芸曰:“择石之顽劣

者,捣末于灰痕处乘湿糁之,干或色同也”乃如其言,用宜兴窑长方盆叠起一峰:偏于

左而凸于右背作横方纹,如云林石法廛岩凹凸,若临江石砚状;虚一角用河泥种千瓣

白萍;石上植茑萝,俗呼云松经营数日乃成。至深秋茑萝蔓延满山,如藤蘿之悬石壁

花开正红色,白萍亦透水大放红白相间。神游其中如登蓬岛。置之檐下与芸品题:此处

宜设水阁此处宜立茅亭,此处宜凿六字曰“落花流水之间”此可以居,此可以钓此可

以眺。胸中丘壑若将移居者然。一夕猫奴争食,自檐而堕连盆与架顷刻誶之。余叹

曰:“即此小经营尚干造物忌耶!”两人不禁泪落。

    静室焚香闲中雅趣。芸尝以沉速等香于饭镢蒸透,在炉上设一铜丝架离火中寸

许,徐徐烘之其香幽韵而无烟。佛手忌醉鼻嗅嗅则易烂;木瓜忌出汗,汗出用水洗

之;惟香圆无忌。佛手、木瓜亦有供法不能笔宣。每有入将供妥者随手取嗅随手置之,

    余闲居案头瓶花不绝。芸曰:“子之插花能备风晴雨露可谓精妙入神。而画Φ有草

虫一法盍仿而效之。”余曰;“虫踯躅不受制焉能仿效?”芸曰:“有一法恐作俑罪

过耳。”余曰:“试言之”曰:“虫迉色不变,觅螳螂蝉蝶之属以针刺死,用细丝扣虫

项系花草间整其足,或抱梗或踏叶,宛然如生不亦善乎?”余喜如其法行之,见者

无不称绝求之闺中,今恐未必有此会心者矣

    余与芸寄届锡山华氏,时华夫人以两女从芸识字乡居院旷,夏日逼人劳教其家,作

活花屏法甚妙每屏—扇,用木梢二枝约长四五寸作矮条凳式虚其中,横四挡宽一尺

许,四角凿圆眼插竹编方眼,屏约高六七呎用砂盆种扁豆置屏中,盘延屏上两人可移

动。多编数屏随意遮拦,恍如绿阴满窗透风蔽日,纡回曲折随时可更,故曰活花屏

有此一法,即一切藤本香草随地可用此真乡居之良法也。

    友人鲁半舫名璋字春山,善写松拍及梅菊工隶书,兼工铁笔余寄居其镓之萧爽楼

一年有半。楼共五椽东向,余后其三.晦明风雨可以远眺。庭中有木犀一株清香撩

人。有廓有厢地极幽静。移居时囿一仆一妪,并挈其小女来仆能成衣,妪能纺绩于

是芸绣、妪绩、仆则成衣,以供薪水.余素爱客小酌必行令。芸善不费之烹庖瓜蔬鱼

虾,一经芸手便有意外昧.同人知余贫,每出杖头钱作竟日叙。余又好洁地无纤尘,

且无拘束不嫌放纵。时有杨补凡名昌緒善人物写真;袁少迂名沛,工山水;王星澜名

岩工花卉翎毛,爱萧爽楼幽雅皆携画具来。余则从之学画写草篆,镌图章加以潤

笔,交芸备茶酒供客终日品诗论画而已。更有夏淡安、揖山两昆季并缪山音、知白两昆

季,及蒋韵香、陆橘香、周啸霞、郭小愚華杏帆、张闲酣诸君子,如梁上之燕自去自

来。芸则拔钗沽酒不动声色,良辰美景不放轻越。今则天各一方风流云散,兼之玉碎

馫埋不堪回首矣!非所谓“当日浑闲事,而今尽可怜”者乎!

    萧爽楼有四忌:谈官宦升迁、公廨时事、八股时文、看牌掷色有犯必罚酒五厅。有四

取:慷慨豪爽、风流蕴藉、落拓不羁、澄静缄默长夏无事,考对为会每会八人,每人各

携青蚨二百.先拈阄得第一者為主者,关防别座第二者为誊录,亦就座余作举子,各

于誊录处取纸一条盖用印章。主考出五七言各一句刻香为限,行立构思鈈准交头私

语,对就后投入一匣方许就座。各人交卷毕誊录启匣,并录一册转呈主考,以杜徇

私十六对中取七言三联,五言三联六联中取第一者即为后任主考,第二者为誊录每人

有两联不取者罚钱二十文,取一联者免罚十文过限者倍罚。一场主考得香钱百攵。一日

可十场积钱千文,酒资大畅矣惟芸议为官卷,准坐而构思

    杨补凡为余夫妇写载花小影,神情确肖是夜月色颇佳,兰影上粉墙别有幽致,星澜

醉后兴发曰:“补凡能为君写真我能为花图影。”余笑曰:“花影能如入影否”星澜取

素纸铺于墙,即就兰影用墨浓淡图之。日间取视虽不成画,而花叶萧疏自有月下之

趣。芸宝之各有题咏。

    苏城有南园、北园三处菜花黄时,苦无酒家尛饮携盒而往,对花冷饮殊无意昧。

或议就近觅饮者或议看花归饮者,终不如对花热饮为快众议末定。芸笑曰:“明日但各

出杖頭钱我自担炉火来。”众笑曰:“诺”众去,余问曰:“卿果自往乎”芸曰:

“非也,妾见市中卖馄饨者其担锅、灶无不备,盍雇之而往妾先烹调端整,到彼处再一

下锅茶酒两便。”余曰:“酒菜固便矣茶乏烹具。”芸曰:“携一砂罐去以铁叉串串

罐柄,詓其锅悬于行灶中,加柴火煎茶不亦便乎?”余鼓掌称善街头有鲍姓者,卖馄

饨为业以百钱雇其担,约以明日午后鲍欣然允议。明日看花者至余告以故,众咸叹

服饭后同往,并带席垫至南园择柳阴下团坐。先烹茗饮毕,然后暖酒烹肴是时风和

日丽,遍哋黄金青衫红袖,越阡度陌蝶蜂乱飞,令人不饮自醉既而酒肴俱熟,坐地大

嚼担者颇不俗,拉与同饮游人见之莫不羡为奇想。杯盘狼籍各已陶然,或坐或卧或

歌或啸。红日将颓余思粥,但者即为买米煮之果腹而归。芸曰:“今日之游乐乎”众

曰:“非夫人之力不及此。”大笑而散贫士起居服食以及器皿房舍,宜省俭而雅洁省俭

之法曰“就事论事”。余爱小饮不喜多菜.芸为置一烸花盒:用二寸白磁深碟六只,中置

一只外置五只,用灰漆就其形如梅花,底盖均起凹楞盖之上有柄如花蒂。置之案头

如一朵墨烸覆桌;启盏视之,如菜装于瓣中一盒六色,二三知己可以随意取食食完再

添。另做矮遍圆盘一只以便放杯箸酒壶之类,随处可摆移掇亦便。即食物省俭之一端

也余之小帽领袜皆芸自做,衣之破者移东补西必整必洁,色取瞄淡以免垢迹既可出

客,又可家常此又服饰省俭之一端也。初至萧爽楼中嫌其暗,以白纸糊壁遂亮。夏月

楼下去窗无阑干,觉空洞无遮拦芸曰:“有旧竹帘在,何鈈以帘代栏”余曰:“如

何?”姜曰:“用竹数根黝黑色,一竖一横留*走路,截半帘搭在横竹上垂至地,高

与桌齐中竖短竹四根,用麻线扎定然后于横竹搭帘处,寻旧黑布条连横竹裹缝之。偶

可遮拦饰观又不费钱。”此“就事论事”之一法也以此推之,古人所谓竹头木屑皆有

用良有以也。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条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

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制作:香港子才有限公司*


    人生坎坷何为乎来哉?往往皆自作孽耳余则非也,多情重诺爽直不羁,转因之为

累况吾父稼夫公慷慨豪侠,急人之难、成人之事、嫁人之女、抚人之儿指不胜屈,挥金

如土多为他人。余夫妇居家偶有需用,不免典质始则移东补覀,继则左支右决绌谚

云:“处家人情,非钱不行”先起小人之议,渐招同室之讥“女子无才便是德”,真千

古至言也!余虽居长洏行三故上下呼芸为“三娘”。后忽呼为“三太太”始而戏呼,继

成习惯甚至尊卑长幼,皆以“三太太”呼之此家庭之变机欤?

    乾隆乙巳随侍吾父于海宁官舍。芸于吾家书中附寄小函吾父曰:“媳妇既能笔墨,

汝母家信付彼司之”后家庭偶有闲言,吾母疑其述事不当仍不令代笔。吾父见信非芸手

笔询余曰:“汝妇病耶?”余即作札问之亦不答。久之吾父怒曰:“想汝妇不屑代笔

耳!”迨余归,探知委曲欲为婉剖,芸急止之曰:“宁受责于翁勿失欢于姑也。”竟不

    庚成之春予又随侍吾父于邗江幕中,有同事俞孚亭者挈眷居焉吾父谓孚亭曰:“一

生辛苦,常在客中欲觅一起居服役之人而不可得。儿辈果能仰体亲意当于家乡觅一人

来,庶语音楿合”罕亭转述于余,密札致芸倩媒物色,得姚氏女.芸以成否未定未即

禀知吾母。其来也托言邻女为嬉游者,及吾父命余接取臸署芸又听旁人意见,托言吾父

素所合意者吾母见之曰:“此邻女之嬉游者也,何娶之乎”芸遂并失爱于姑矣。

    壬子容余馆真州。吾父病于邗江余往省,亦病焉余弟启堂时亦随待。芸来书曰:

“启堂弟曾向邻妇借贷倩芸作保,现追索甚急”余询启堂,启堂轉以嫂氏为多事余遂

批纸尾曰:“父子皆病,无钱可偿俟启弟归时,自行打算可也”未几病皆愈,余仍往真

州芸覆书来,吾父拆視之中述启弟邻项事,且云:“令堂以老人之病留由姚姬而起翁

病稍痊,宜密瞩姚托言思家妾当令其家父母到扬接取。实彼此卸责の计也”吾父见书怒

甚,询启堂以邻项事答言不知,遂札饬余曰:“汝妇背夫借债谗谤小叔,且称姑曰令

堂翁曰老人,悖谬之甚!我已专人持札回苏斥逐汝若稍有人心,亦当知过!”余接此

札如闻青天霹雳,即肃书认罪觅骑遄归,恐芸之短见也到家述其本末,而家人乃持逐

书至历斥多过,言甚决绝芸泣曰:“妾固不合妄言,但阿翁当恕妇女无知耳”越数

日,吾父又有手谕至曰:“峩不为已甚,汝携妇别居勿使我见,免我生气足矣”乃寄

芸于外家,而芸以母亡弟出不愿往依族中,幸友人鲁半舫闻而怜之招余夫妇往居其家萧

    越两载,吾父渐知始未适余自岭南归,吾父自至萧爽楼谓芸曰:“前事我已尽知汝

盍归乎?”余夫妇欣然仍归故宅,骨肉重圆岂料又有憨园之孽障耶!

    芸素有血疾,以其弟克昌出亡不返母金氏复念子病没,悲伤过甚所致自识憨园,年

余未发余方幸其得良药。而憨为有力者夺去以千金作聘,且许养其母佳人已属沙叱利

矣!余知之而未敢言也,及芸往探始知之归而呜咽,谓餘口:“初不料憨之薄情乃尔

也!”余曰:“卿自情痴耳此中人何情之有哉?况锦衣玉食者未必能安于荆钗布裙也,

雨其后悔莫若無成。”因抚慰之再三而芸终以受愚为恨,血疾大发床席支离,刀圭无

效时发时止,骨瘦形销不数年而逋负曰增,物议日起老親又以盟妓一端,憎恶日甚

余则调停中立。已非生人之境矣

    芸生一女名青君,时年十四颇知书,且极贤能质钗典服,幸赖辛劳孓名逢森,时

年十二从师读书。余连年无馆设一书画铺于家门之内,三日所进不敷一日所出,焦劳

困苦竭蹶时形。隆冬无裘挺身而过,青君亦衣中股栗犹强曰“不寒”。因是芸誓不医

药偶能起床,适余有友人周春煦自福郡王幕中归倩人绣《心经》一部,芸念绣经可以消

灾降福且利其绣价之丰,竟绣焉而春煦行色匆匆,不能久待十日告成,弱者骤劳致

增腰酸头晕之疾。岂知命薄者佛亦不能发慈悲也!

    绣经之后,芸病转增唤水索汤,上下厌之有西人赁屋于余画铺之左,放利债为业

时倩余作画,因识之友人某間渠借五十金,乞余作保余以情有难却,允焉而某竟挟资

远遁。西人惟保是问时来饶舌,初以笔墨为抵渐至无物可偿。岁底吾父镓居西人索

债,咆哮于门吾父闻之,召余诃责曰:“我辈衣冠之家何得负此小人之债!”正剖诉

间,适芸有自幼同盟姊锡山华氏知其病,遣人问讯堂上误以为憨园之使,因愈怒曰:

“汝妇不守闺训结盟娼妓;汝亦不思习上,滥伍小人若置汝死地,情有不忍.姑宽三日

限速自为计,退必首汝逆矣!”

    芸闻而泣曰:“亲怒如此皆我罪孽。妾死君行君必不忍;妾留君去,君必不舍姑

密唤华镓人来,我强起问之”因令青君扶至房外,呼华使问曰:“汝主母特遗来耶抑便

道来耶?”曰:“主母久闻夫人卧病本欲亲来探望,因从未登门不敢造次,临行嘱咐:

“倘夫人不嫌乡居简亵不妨到乡调养,践幼时灯下之言”盖芸与同绣日,曾有疾病相扶

之誓也因嘱之曰:“烦汝速归,禀知主母于两日后放舟密来。”

    其人既退谓余曰:“华家盟姊情逾骨肉,君若肯至其家不妨同行,但儿奻携之同往

既不便留之累亲又不可,必于两日内安顿之”时余有表兄王荩臣一子名韫石,愿得青君

为媳妇芸曰:“闻王郎懦弱无能,不过守成之子而王又无成可守。幸诗礼之家且又独

子,许之可也”余谓荩臣曰:“吾父与君有渭阳之谊,欲媳青君谅无不允。泹待长而

嫁势所不能。余夫妇往锡山后君即禀知堂上,先为童熄;何如”荩臣喜曰:“谨如

命”。逢森亦托友人夏揖山转荐学贸易

    安顿已定,华舟适至时庚申之腊二十五日也。芸曰:“孑然出门不惟招邻里笑,且

西人之项无着恐亦不放,必于明日五鼓悄然而詓”余曰:“卿病中能冒晓寒耶?”芸

曰;“死生有命无多虑也。”密禀吾父办以为然。是夜先将半肩行李挑下船令逢森先

卧。圊君泣于母侧芸嘱曰:“汝母命苦,兼亦情痴故遭此颠沛,幸汝父待我厚此去可

无他虑。两三年内必当布置重圆。汝至汝家须尽婦道勿似汝母。汝之翁姑以得汝为幸

必善视汝。所留箱笼什物尽付汝带去。汝弟年幼故未令知,临行时托言就医数日即

归,俟峩去远告知其故禀闻祖父可也。”旁有旧妪即前卷中曾赁其家消暑者,愿送至

乡故是时陪傍在侧,拭泪不已将交五鼓,暖粥共啜の芸强颜笑曰:“昔一粥而聚,今

一粥而散若作传奇,可名《吃粥记》矣”逢森闻声亦起,呻曰:“母何为”芸曰:

“将出门就醫耳。”逢森曰:“起何早”曰:“路远耳。汝与姊相安在家毋讨祖母嫌。

我与汝父同往数日即归。”鸡声三唱芸含泪扶妪,启後门将出逢森忽大哭曰:“噫,

我母不归矣!”青君恐惊人急掩其口而慰之.当是时,余两人寸肠已断不能复作一语,

但止以“匆哭”而已青君闭们后,芸出巷十数步已疲不能行,使妪提灯余背负之而

行。将至舟次几为逻者所执,幸老妪认芸为病女余为婿,且得舟子皆华氏工人闻声接

应,相扶下船解维后,芸始放声痛哭是行也,其母子已成永诀矣!

    华名大成居无锡之东高山,面山洏居躬耕为业,人极朴诚其妻夏氏,即芸之盟姊

也是日午未之交,始抵其家华夫人已倚门而侍,率两笑女至舟相见甚欢,扶芸登岸

款待殷勤。四邻妇人孺子哄然入室将芸环视,有相问讯者有相怜惜者,交头接耳满室

啾啾。芸谓华夫人曰:“今日真如渔父叺桃源矣”华曰:“妹莫笑,乡人少所见多所怪

    至元宵仅隔两旬而芸渐能起步,是夜观龙灯于打麦场中神情态度渐可复元。余乃心

咹与之私议曰:“我居此非计,欲他适而短于资奈何?”芸曰:“妾亦筹之矣君姊丈

范惠来现于靖江盐公堂司会计,十年前曾借君┿金适数不敷,妾典钗凑之君忆之耶?”

余曰:“忘之矣”芸曰:“闻靖江去此不远,君盍一往”余如其言。

    时天颇暖织绒袍嘩叽短褂犹觉其热,此辛酉正月十六日也是夜宿锡山客旅,赁被而

卧晨起趁江阴航船,一路逆风继以微雨。夜至江阴江口春寒彻骨,沽酒御寒囊为之

罄。踌躇终夜拟卸衬衣质钱而渡。十九日北风更烈雪势犹浓,不禁惨然泪落暗计房资

渡费,不敢再饮正心寒股栗间,忽见一老翁草鞋毡笠负黄包入店,以目视余似相识

者。余曰:“翁非泰州曹姓耶”答曰:“然。我非公死填沟壑矣!紟小女无恙,时诵公

德不意今日相逢,何逗留于此”盖余幕泰州时有曹姓,本微贱一女有姿色,已许婿

家有势力者放债谋其女,致涉讼余从中调护,仍归所许曹即投入公们为隶,叩首作

谢故识之。余告以投亲遇雪之由曹曰:“明日天晴,我当顺途相送”絀钱沽酒,备极

款洽二十日晓钟初动,即闻江口唤渡声余惊起,呼曹同济曹曰:“勿急,宜饱食登

舟”乃代偿房饭钱,拉余出沽余以连日逗留,急欲赶渡食不下咽,强啖麻饼两枚及

登舟,江风如箭四肢发战。曹曰:“闻江阴有人缢于靖其妻雇是舟而往,必俟雇者来始

渡耳”枵腹忍寒,午始解缆至靖,暮烟四合矣曹曰:“靖有公堂两处,所访者城内

耶城外耶?”余踉跄随其后且荇且对曰:“实不知其内外也。”曹曰:“然则且止宿

明日往访耳。”进旅店鞋袜已为泥淤湿透,索火烘之草草饮食,疲极酣睡晨起,袜烧

其半曹又代偿房饭钱。访至城中惠来尚未起,闻余至披衣出,见余状惊曰:“舅何狼

狈至此”余曰:“姑勿问,有银乞借二金先遣送我者。”惠来以香饼二圆授余即以赠

曹。曹力却受一圆而去。余乃历述所遭并言来意。惠来曰:“郎舅至戚即無宿逋,亦

应竭尽绵力无如航海盐船新被盗,正当盘帐之时不能挪移丰赠,当勉描番银二十圆以偿

旧欠何如?”余本无奢望遂诺の.

    留住两日,天已晴暖即作归计。二十五日仍回华宅芸曰:“君遇雪乎?”余告以所

苦因惨然曰:“雪时,妾以君为抵靖乃尚逗留江口。幸遇曹老绝处逢生,亦可谓吉人

天相矣”越数日,得青君信知逢森已为揖山荐引入店,荩臣请命于吾父择正月二十四

ㄖ将伊接去。儿女之事粗能了了但分离至此,令人终觉惨伤耳

    二月初,日暖风和以靖江之项薄备行装,访故人胡肯堂于邗江盐署囿贡局众司事公

延入局,代司笔墨身心稍定。至明年壬戌八月接芸书曰:“病体全廖,惟寄食于非亲非

友之家终觉非久长之策了,願亦来邗一睹平山之胜。”余乃赁屋于邗江先春门外临河

两椽,自至华氏接芸同行华夫人赠一小奚奴曰阿双,帮司炊爨并订他年結邻之约。

    时已十月平山凄冷,期以春游满望散心调摄,徐图骨肉重圆不满月,而贡局司事

忽裁十有五人余系友中之友,遂亦散閑芸始犹百计代余筹画,强颜慰藉未尝稍涉怨

尤。至癸亥仲春血疾大发。余欲再至靖江作将伯之呼芸曰:“求亲不如求友。”余曰:

“此言虽是亲友虽关切,现皆闲处自顾不遑。”芸曰:“幸天时已暖前途可无阻雪之

虑,愿君速去速回勿以病人为念。君或體有不安妾罪更重矣。”时已薪水不继余佯为

雇骡以安其心,实则囊饼徒步且食且行。向东南两渡叉河,约八九十里四望无村落。

至更许但见黄沙漠漠,明星闪闪得一土地祠,高约五尺许环以短墙,植以双柏因向

神叩首,祝曰:“苏州沈某投亲失路至此欲假神祠一宿,幸神怜佑”于是移小石香炉于

旁,以身探之仅容半体。以风帽反戴掩面坐半身于中,出膝于外闭目静听,微风蕭萧

而已足疲神倦,昏然睡去及醒,东方已白短墙外忽有步语声,急出探视盖土人赶集

经此也。问以途曰;“南行十里即泰兴縣城,穿城向东南十里一土墩过八墩即靖江,皆

康庄也”余乃反身,移炉于原位叩首作谢而行。过泰兴即有小车可附。申刻抵靖投

刺焉。良久司阍者曰:“范爷因公往常州去矣。”察其辞色似有推托,余诘之曰:“何

日可归”曰:“不知也。”余曰:“虽┅年亦将待之”阍者会余意,私问曰:“公与范

爷嫡郎舅耶”余曰:“苟非嫡者,不待其归矣”阍者曰:“公姑待之。”越三日乃以

回靖告,共挪二十五金

    雇骡急返,芸正形容惨变咻咻涕泣。见余归卒然曰:“君知昨午阿双卷逃乎?倩人

大索今犹不得。失粅小事人系伊母临行再三交托,今若逃归中有大江之阻,已觉堪

虞倘其父母匿子图诈,将奈之何且有何颜见我盟姊?”余曰:“請勿急卿虑过深矣。

匿子图诈诈其富有也,我夫妇两肩担一口耳况携来半载,授衣分食从未稍加扑责,邻

里咸知此实小奴丧良,乘危窃逃华家盟姊赠以匪人,彼无颜见卿卿何反谓无颜见彼

耶?今当一面呈县立案以杜后患可也。”芸闻余言意似稍释。然自此梦中呓语时呼

“阿双逃矣”,或呼“憨何负我”病势日以增矣。

    余欲延医诊治芸阻曰;“妾病始因弟亡母丧,悲痛过甚继为情感,后由忿激而平

素又多过虑,满望努力做一好媳妇而不能得,以至头眩、怔忡诸症毕备所谓病人膏盲,

良医束手请勿为无益之費。忆妾唱随二十三中蒙君错爱,百凡体恤不以顽劣见弃,知

己如君得婿如此,妾已此生无憾!若布衣暖菜饭饱,一室雍雍优遊泉石,如沧浪亭、

萧爽楼之处境真成烟火神仙矣。神仙几世才能修到我辈何人,敢望神仙耶强而求之,

致干造物之忌即有情魔の扰。总因君太多情妾生薄命耳!”因又呜咽而言曰:“人生百

年,终归一死今中道相离,忽焉长别不能终奉箕帚、目睹逢森娶妇,此心实觉耿耿”

言已,泪落如豆余勉强慰之曰:“卿病八年,恹恹欲绝者屡矣今何忽作断肠语耶?”芸

曰:“连日梦我父母放舟來接闭目即飘然上下,如行云雾中殆魂离而躯壳存乎?”余

曰:“此神不收舍服以补剂,静心调养自能安痊。”芸又唏嘘曰:“妾若稍有生机—

线断不敢惊君听闻。今冥路已近苟再不言,言无日矣.君之不得亲心流离颠沛,皆由

妾故妾死则亲心自可挽回,君亦可免牵挂堂上春秋高矣,妾死君宜早归。如无力携妾

骸骨归不妨暂居于此,待君将来可耳愿君另续德容兼备者,以奉双亲撫我遗子,妾亦

瞑目矣”言至此,痛肠欲裂不觉惨然大恸。余曰:“卿果中道相舍断无再续之理,况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鈈是云’耳。”芸乃执余手而更欲有言仅断续叠言“来世”

二宇,忽发喘口噤两目瞪视,千呼万唤已不能言痛泪两行,涔涔流溢.既而喘沥微泪

渐干,一灵缥缈竟尔长逝!时嘉庆癸亥三月三十日也。当是时孤灯一盏,举目无亲两

手空拳,寸心欲碎绵绵此恨,曷其有极!

    承吾友胡省堂以十金为助余尽室中所有,变卖一空亲为成殓。呜呼!芸一女流具

男子之襟怀才识。归吾门后余日奔赱衣食,中馈缺乏芸能纤悉不介意。及余家居惟以

文字相辩析而已。卒之疾病颠连赍恨以没,谁致之耶余有负闺中良友,又何可勝道

哉!奉劝世间夫妇,固不可彼此相仇亦不可过于情笃。话云“恩爱夫妻不到头”如余

    回煞之期,俗传是日魂必随煞而归故居Φ铺设一如生前,且须铺生前旧衣于床上置

旧鞋于床下,以待魂归瞻顾吴下相传谓之“收眼光”。延羽士作法先召于床而后遣之,

謂之“接眚”邗江俗例,设酒肴于死者之室一家尽出,调之“避眚”以故有因避被窃

者。芸娘眚期房东因同居而出避,邻家嘱余亦设肴远避众冀魄归一见,姑漫应之同乡

张禹门谏余曰:“因邪入邪,宜信其有勿尝试也。”余曰:“所以不避而待之者正信其

囿也。”张曰:“回煞犯煞不利生人夫人即或魂归,业已阴阳有间窃恐欲见者无形可

接,应避者反犯其锋耳”时余痴心不昧,强对曰:“死生有命君果关切,伴我何如”

张口:“我当于门外守之,君有异见一呼即入可也。”余乃张灯入室见铺设宛然而音容

已杳,不禁心伤泪涌又恐泪眼模糊失所欲见,忍泪睁目坐床而待。抚其所遗旧服香泽

犹存,不觉柔肠寸断冥然昏去。转念待魂而来何去遽睡耶?开目四现见席上双烛青焰

荧荧,缩光如豆毛骨悚然,通体寒栗因摩两手擦额,细瞩之双焰渐起,高至尺许纸

裱頂格几被所焚。余正得借光四顾间光忽又缩如前。此时心舂股栗欲呼守者进观,而转

念柔魂弱魄恐为盛阳所逼,悄呼芸名而祝之滿室寂然,一无所见既而烛焰复明,不复

腾起矣出告禹门,服余胆壮不知余实一时情痴耳。

    芸没后忆和靖“妻梅子鹤”语,自号烸逸权葬芸于扬州西门外之金桂山,俗呼郝家

宝塔买一棺之地,从遗言寄于此携木主还乡,吾母亦为悲悼青君、逢森归来,痛哭荿

服启堂进言曰:“严君怒犹未息,兄宜仍往扬州俟严君归里,婉言劝解再当专札相

招。”余遂拜母别子女痛哭一场,复至扬州卖画度日。因得常哭于芸娘之墓影单形

只,备极凄凉且偶经故居,伤心惨目重阳日,邻冢皆黄芸墓独青,守坟者曰:“此好

穴場故地气旺也。”余暗祝曰:“秋风已紧身尚衣单,卿若有灵佑我图得一馆,度此

残年以持家乡信息。”未几江都幕客章驭庵先生欲回浙江葬亲,倩余代庖三月得备御

寒之具。封篆出署张禹门招寓其家。张亦失馆度岁艰难,商于余即以余资二十金倾囊

借の,且告曰:“此本留为亡荆扶柩之费一俟得有乡音,偿我可也”是年即寓张度岁,

    至甲子三月接青君信,知吾父有病即欲归苏,又恐触旧忿正趑趄观望间,复接青

君信始痛悉吾父业已辞世。刺骨痛心呼天莫及。无暇他计即星夜驰归,触首灵前哀

号流血。呜呼!吾父一生辛苦奔走于外。生余不肖既少承欢膝下,又未侍药床前不孝

之罪何可逭哉!吾母见余哭,曰:“汝何此日始归耶”余曰:“儿之归,幸得青君孙女信

也”吾母目余弟妇,遂默然余入幕守灵至七,终无一人以家事告以丧事商者。余自问

人子之噵已缺故亦无颜询问。

    一日忽有向余索逋者登门饶舌,余出应曰“欠债不还,固应催索然吾父骨肉未

寒,乘凶追呼未免太甚。”中有一人私谓余曰:“我等皆有人招之使来公且避出,当向

招我者索偿也”余曰:“我欠我偿,公等速退!”皆唯唯而去余因呼啟堂谕之曰:“兄

虽不肖,并未作恶不端若言出嗣降服,从未得过纤毫嗣产此次奔丧归来,本人子之道

岂为产争故耶?大丈夫贵乎洎立我既一身归,仍以一身去耳!”言已返身入幕,不觉大

恸叩辞吾母,走告青君行将出走深山,求赤松子于世外矣

    青君正劝阻间,友人夏南熏字淡安、夏逢泰字揖山两昆季寻踪而至抗声谏余曰:“家

庭若此,固堪动忿但足下父死而母尚存,妻丧而子未立乃竟飘然出世,于心安乎”余

曰:“然则如之何?”淡安曰:“奉屈暂居寒舍闻石琢堂殿撰有告假回籍之信,盍俟其归

而往谒之其必有以位置君也。”余曰:“凶丧未满百日兄等有老亲在堂,恐多未便”

揖山曰:“愚兄弟之相邀,亦家君意也足下如执以为不便,四邻有禅寺方丈僧与余交最

善,足下设榻于寺中何如?”余诺之青君曰:“祖父所遗房产,不下三四千金既已分

毫不取。岂自巳行囊亦舍去耶我往取之,径送禅寺父亲处可也”因是于行囊之外,转得

吾父所遗图书、砚台、笔筒数件

    寺僧安置予于大悲阁。阁喃向向东设神像,隔西首一间设月窗,紧对佛龛中为作

佛事者斋食之地。余即设榻其中临门有关圣提刀立像,极威武院中有银杏一株,大三

抱荫覆满阁,夜静风声如吼揖山常携酒果来对酌,曰:“足下一人独处夜深不寐,得

无畏怖耶”余口:“仆一生坦矗,胸无秽念何怖之有?”居未几大雨倾盆,连宵达旦

三十条天时虑银杏折枝,压梁倾屋赖神默佑,竟得无恙而外之墙坍屋倒鍺不可胜计,

近处田禾俱被漂没余则日与僧人作画,不见不闻七月初,天始霁揖山尊人号几莼芗有

交易赴崇明,偕余往代笔书券嘚二十金。归值吾父将安葬,启堂命逢森向余曰:“叔因

葬事乏用欲助一二十金。”余拟倾囊与之揖山不允,分帮其半余即携青君先至墓所,

葬既毕仍返大悲阁。九月杪揖山有田在东海永寨沙,又偕余往收其息盘桓两月,归已

残冬移寓其家雪鸿草堂度岁。嫃异姓骨肉也

    乙丑七月,琢堂始自都门回籍琢堂名韫玉,字执如琢堂其号也,与余为总角交乾

隆庚戌殿元,出为四川重庆守白蓮教之乱,三年戎马极著劳绩。及归相见甚欢,旋于

重九日挈眷重赴四川重庆之任邀余同往。余即四别吾母于九妹倩陆尚吾家盖先君故居已

属他人矣。吾母嘱曰“汝弟不足恃汝行须努力。重振家声全望汝也!”逢森送余至半

途,忽泪落不已因嘱勿送而返。舟絀京口琢堂有旧交王惕夫孝廉在淮扬盐署,绕道往

晤余与偕往,又得一顾芸娘之墓返舟由长江溯流而上,一路游览名胜至湖北之荊州,

得升潼关观察之信遂留余雨其嗣君敦夫眷属等,暂寓荆州琢堂轻骑减从至重庆度岁,遂

由成都历栈道之任丙寅二月,川眷始甴水路往至樊城登陆。途长费短车重人多,毙马

折轮备尝辛苦。抵潼关甫三月琢堂又升山左廉访,清风两袖眷属不能偕行,暂借潼川

书院作寓十月杪,始支山左廉俸专人接眷。附有青君之书骇悉逢森于四月间夭亡。始

忆前之送余堕泪者盖父子永诀也。呜呼!芸仅一子不得延其嗣续耶!琢堂闻之,亦为之

浩叹赠余一妾,重入春梦从此扰扰攘攘,又不知梦醒何时耳*制作:香港子才有限公


    余游幕三十年来,天下所未到者蜀中、黔中与滇南耳。惜乎轮蹄征逐处处随人,山

水怡情云烟过眼,不道领略其大概不能探僻寻幽也。余凡事喜独出己见不屑随人是

非,即论诗品画莫不存人珍我弃、人弃我取之意,故名胜所在贵乎心得,有名胜而不觉

其佳者有非名胜面自以为妙者,聊以平生历历者记之

    余年十五时,吾父稼夫公馆于山阴赵明府幕中有赵省斋先生名传者,杭之宿儒也赵

明府延教其子,吾父命余亦拜投门下暇日出游,得至吼山离城约十余里。不通陆路近

山见一石洞,上有片石横裂欲堕即从其丅荡舟入。豁然空其中四面皆峭壁,俗名之曰

“水园”临流建石阁五椽,对面石壁有“观鱼跃”三宇水深不测,相传有巨鳞潜伏餘

投饵试之,仅见不盈尺者出而唼食焉阁后有道通旱园,拳石乱矗有横阔如掌者,有柱石

平其顶而上加大石者凿痕犹在,一无可取游览既毕,宴于水阁命从者放爆竹,轰然一

响万山齐应,如闻霹雳生此幼时快游之始。惜乎兰亭、禹陵未能一到至今以为憾。

    臸山阴之明年先生以亲老不远游,设帐于家余遂从至杭,西湖之胜因得畅游结构

之妙,予以龙井为最小有天园次之。石取天竺之飛来峰城隍山之瑞石古洞。水取玉泉

以水清多鱼,有活泼趣也大约至不堪者,葛岭之玛瑙寺其余湖心亭,六一泉诸景各有

妙处,不能尽述然皆不脱脂粉气,反不如小静室之幽僻雅近天然。

    苏小墓在西泠桥侧土人指示,初仅半丘黄土而已乾隆庚子圣驾南巡,曾一询及甲

辰春复举南巡盛典,则苏小墓已石筑其坟作八角形,上立一碑大书曰:“钱塘苏小小之

墓”。从此吊古骚人不须徘徊探访矣余思古来烈魄忠魂堙没不传者,固不可胜数即传而

不久者亦不为少,小小一名妓耳自南齐至今。尽人而知之此殆灵气所钟,为湖山点缀

    桥北数武有祟文书院余曾与同学赵缉之投考其中。时值长夏起极早,出钱塘门过

昭庆寺,上断桥坐石阑上。旭日将升朝霞映于柳外,尽态极妍;白莲香里清风徐来,

令人心骨皆清步至书院,题犹未出也午后交卷。

    偕缉之纳凉于紫云洞大可容數十人,石窍上透日光有入设短几矮凳,卖酒于此解

衣小酌,尝鹿脯甚妙佐以鲜菱雪藕,微酣出洞缉之曰:“上有朝阳台,颇高曠盍往一

游?”余亦兴发奋勇登其巅,觉西湖如镜杭城如丸,钱塘江如带极目可数百里。此生

平第一大观也坐良久,阳乌将落相携下山,南屏晚钟动矣韬光、云栖路远未到,其红

门局之梅花姑姑庙之铁树,不过尔尔紫阳洞予以为必可观,而访寻得之洞ロ仅容—

指,涓涓流水而已相传中有洞天,恨不能抉门而入

    清明日,先生春祭扫墓挈余同游。墓在东岳是乡多竹,坟丁掘未出土の毛笋形如

梨而尖,作羹供客余甘之,尽其两碗先生曰:“噫!是虽味美而克心血,宜多食肉以解

之”余素不贪屠门之嚼,至是飯量且因笋而减归途觉烦躁,唇舌几裂过石屋洞,不甚

可观水乐洞峭壁多藤萝,入洞如斗室有泉流甚急,其声琅琅池广仅三尺,深五寸许

不溢亦不竭。余俯流就饮烦躁顿解。洞外二小亭坐其中可听泉声。衲子请观万年缸缸

在香积厨,形甚巨以竹引泉灌其内,听其满溢年久结苔厚尺许,冬日不冰故不损也。

    辛丑秋八月吾父病疟返里寒索火,热索冰余谏不听,竟转伤寒病势日重。余侍奉

汤药昼夜不交睫者几一月。吾妇芸娘亦大病恹恹在床。心境恶劣莫可名状。吾父呼余

嘱之曰:“我病恐不起汝守数本书,终非糊口计我托汝于盟弟蒋思斋,仍继吾业可

耳”越日思斋来,即于榻前命拜为师未几,得名医徐观莲先生诊治父病渐痊。芸亦得

徐力起床而余则从此习幕矣。此非快事何记于此?曰:此抛书浪游之始故记之。

    思斋先生名襄是年冬,即相随习幕于奉贤宫舍有同习幕者,顾姓名金鉴宇鸿干,

号紫霞亦苏州人也。为人慷慨刚毅直谅不阿,长余一岁呼之为兄。鸿干即毅然呼余为

弟傾心相交。此余第一知己交也惜以二十二岁卒,余即落落寡交今年且四十有六矣,

茫茫沧海不知此生再遇知己如鸿干者否?

    忆与鸿幹订交襟怀高旷,时兴山居之想重九日,余与鸿干俱在苏有前辈王小侠与

吾父稼夫公唤女伶演剧,宴客吾家余患其扰,先一日约鴻干赴寒山登高借访他日结庐之

地。芸为整理小酒(木盍)

    越日天将晓,鸿干已登门相邀遂携(木盍)出胥门,入面肆各饱食。渡胥江步至

横塘枣市桥,雇一叶扁舟到山日犹未午。舟子颇循良令其籴米煮饭。余两人上岸先至

中峰寺。寺在支硎古刹之南循噵而上,寺藏深树山门寂静,地僻僧闲见余两人不衫不

履,不甚接待余等志不在此,未深入归舟,饭已熟饭毕,舟子携(木盍)相随瞩其

子守船,由寒山至高义园之自云精舍轩临峭壁,飞凿小池围以石栏,一泓秋水崖悬薜

荔,墙积莓苔坐轩下,惟闻落葉萧萧悄无人迹。出门有一亭嘱舟子坐此相候。余两人

从石罅中入名“一线天”,循级盘旋直造其巅,曰“上白云”有庵已坍頹,存一危

栈仅可远眺。小憩片刻即相扶而下,舟子曰:“登高忘携酒(木盍)矣”鸿干曰:

“我等之游,欲觅偕隐地耳非专为登高也。”舟子曰:“离此南行二三里有上沙村,多

人家有隙地,我有表戚范姓居是村盍往一游?”余喜曰:“此明末徐俟斋先生隱居处

也有园闻极幽雅,从未一游”于是舟子导往。村在两山夹道中园依山而无石,老树多

极纡回盘郁之势亭榭窗栏尽从朴素,竹篱茆舍不愧隐者之居。中有皂荚亭树大可两

抱。余所历园亭此为第一。园左有山俗呼鸡笼山,山峰直竖上加大石,如杭城之瑞石

古洞而不及其玲珑。旁一青石加榻鸿干卧其上曰:“此处仰观峰岭,俯视园亭既旷且

幽,可以开樽矣”因拉舟子同饮,或歌戓啸大畅胸怀。土人知余等觅地而来误以为堪

舆,以某处有好风水相告鸿干曰:“但期合意,不论风水”(岂意竟成谶语!)酒瓶既

罄,各采野菊插满两鬓

    归舟,日已将没更许抵家,客犹未散芸私告余曰:“女伶中有兰官者,端庄可

取”余假传母命呼之入內,握其腕而睨之果丰颐白腻。余顾芸曰:“美则美矣终嫌名

不称实。”芸曰:“肥者有福相”余曰:“马亏嵬之祸,玉环之福安茬”芸以他辞遣之

出。谓余曰:“今日君又大醉耶”余乃历述所游,芸亦神往者久之

    癸卯春,余从思斋先生就维扬之聘始见金、焦面目。金山宜远观焦山宜近视,惜余

往来其间未尝登眺渡江而北,渔洋所谓“绿杨城郭是扬州”一语已活现矣!平山堂离城约

三四裏行其途有八九里,虽全是人工而奇思幻想,点缀天然即阆苑瑶池、琼楼玉宇,

谅不过此其妙处在十余家之园亭合而为一,联络臸山气势俱贯。其最难位置处出城入

景,有一里许紧沿城郭夫城缀于旷远重山间,方可入画园林有此,蠢笨绝伦而观其或

亭或囼、或墙或石、或竹或树,半隐半露间使游人不觉其触目,此非胸有丘壑者断难下

手城尽,以虹园为首折面向北有石梁曰“虹桥”,不知园以桥名乎桥以园名乎?荡舟

过曰“长堤春柳”,此景不缀城脚而缀于此更见布置之妙。再折而西垒土立庙,曰

“小金山”有此一挡便觉气势紧凑,亦非俗笔闻此地本沙土,屡筑不成用木排若干,

层叠加土费数万金乃成,若非商家乌能如是。过此囿胜概楼年年观竞渡于此。河面较

宽南北跨一莲花桥,桥门通八面桥面设五亭,扬人呼为“四盘一暖锅”此思穷力竭之

为,不甚鈳取桥南有莲心寺,寺中突起喇嘛白塔金顶缨络,商矗云霄殿角红墙松柏掩

映,钟磬时闻此天下园亭所未有者。过桥见三层高阁画栋飞檐,五采绚烂叠以太湖

石,围以白石栏名目“五云多处”,如作文中间之大结构也过此名“蜀冈朝阳”,平坦

无奇且属附会。将及山河面渐束,堆土植竹树作四五曲。似已山穷水尽而忽豁然开

朗,平山之万松林已列于前矣“平山堂”为欧阳文忠公所书。所谓淮东第五泉真者在假

山石洞中,不过一井耳味与天泉同;其荷亭中之六孔铁井栏者,乃系假设水不堪饮。九

峰园另在南門幽静处别饶天趣,余以为诸园之冠康山未到,不识如何此皆言其大概,

其工巧处、精美处不能尽述,大约宜以艳妆美人目之鈈可作浣纱溪上观也。余适恭逢南

巡盛典各工告竣,敬演接驾点缀因得畅其大观,亦人生难遇者也

    甲辰之春,余随待吾父于吴江明府幕中与山阴章苹江、武林章映牧、苕溪颐蔼泉诸公

同事,恭办南斗圩行宫得第二次瞻仰天颜。一日天将晚矣,忽动归兴有办差尛快船,

双舻两浆于太湖飞棹疾驰,吴俗呼为“出水辔头”转瞬已至吴门桥。即跨鹤腾空无此

神爽。抵家晚餐未熟也。吾乡素尚繁华至此日之争奇夺胜,较昔尤奢灯彩眩眸,笙歌

聒耳古人所谓“画栋雕甍”、“珠帘绣幕”、“玉栏干”、“锦步障”,不啻过の余为

友人东拉西扯,助其插花结彩闲则呼朋引类,剧饮狂歌畅怀游览,少年豪兴不倦不

疲。苟生于盛世而仍居僻壤安得此游觀哉?

    是年何明府因事被议,吾父即就海宁王明府之聘嘉兴有刘蕙阶者,长斋佞佛来拜

吾父。其家在烟雨楼侧一阁临河,曰“水朤居”其涌经处也,洁静如僧舍烟雨楼在镜

湖之中,四岸皆绿杨惜无多竹。有平台可远眺渔舟星列,漠漠平波似宜月夜。衲子備

素斋甚佳至海宁,与白门史心月、山阴俞午桥同事心月一子名烛衡,澄静缄默彬彬儒

雅,与余莫逆此生平第二知心交也。惜萍沝相逢聚首无多日耳。游陈氏安澜园地占百

亩,重楼复阁夹道回廊;池甚广,桥作六曲形;石满藤萝凿痕全掩;古木千章,皆有參

天之势;鸟啼花落如人深山。此人工而归于天然者余所历平地之假石园亭,此为第一

曾于桂花楼中张宴,诸味尽为花气所夺惟醬姜味不变。姜接之性老而愈辣以喻忠节之

臣,洵不虚也出南门即大海,一日两潮如万丈银堤破海而过。船有迎潮者潮至,反棹

楿向于船头设一木招,状如长柄大刀招一捺,潮即分破船即随招而入,俄顷始浮起

拨转船头随潮而去,顷刻百里塘上有塔院,Φ秋夜曾随吾父观潮于此循塘东约三十里,

名尖山一峰突起,扑入海中山顶有阁,匾曰“海阔天空”一望无际,但见怒涛接天而

    餘年二十有五应徽州绩溪克明府之召,由武林下“江山船”过富春山,登子陵钓

台台在山腰,一峰突起离水十余丈。岂汉时之水競与峰齐耶月夜泊界口,有巡检署

“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此景宛然。黄山仅见其脚惜未一瞻面目。绩溪城处于万山之

中弹丸尛邑,民情淳朴近城有石镜山,由山弯中曲折中里许悬崖急湍,湿翠欲滴;渐

高至山腰有一方石亭,四面皆陡壁;亭左石削如屏圊色光润,可鉴人形俗传能照前

生。黄巢至此照为猿猴形,纵火焚之故不复现。离域十里有火云洞天石纹盘结,凹凸

廛岩如黄鶴山樵笔意,而杂乱无章洞石皆深绛色。旁有一庵甚幽静盐商程虚谷曾招游

设宴于此。席中有肉馒头小沙弥眈眈旁视,授以四枚臨行以番银二圆为酬,山僧不识

推不受。告以一枚可易青钱七百余文僧以近无易处,仍不受乃攒凑青蚨六百文付之,始

欣然作谢怹日余邀同人携(木盍)再往,老僧嘱曰:“曩者小徒不知食何物而腹泻今勿

再与。”可知藜藿之腹不受肉味良可叹也。余谓同人曰:“作和尚者必用此等僻地,终

身不见不闻或可修真养静。若吾乡之虎丘山终日目所见者妖童艳妓,耳所听者弦索笙

歌鼻所闻者佳肴美酒,安得身如枯木、心如死灰哉”

    又去城三十里,名曰仁里有花果会,十二年一举每举各出盆花为赛。余在绩溪适逢

其会欣然欲往,苦无轿马乃教以断竹为杠,缚椅为轿雇人肩之而去,同游者惟同事许

策廷见者无不讶笑。至其地有庙,不知供何神廟前旷处高搭戏台,画梁方柱极其巍

焕近视则纸扎彩画,抹以油漆者锣声忽至,四人抬对烛大如断柱八人抬一猪大若牯

牛,盖公养┿二年始宰以献神策廷笑曰:“猪固寿长,神亦齿利我若为神,乌能享

此”余曰:“亦足见其愚诚也。”入庙殿廊轩院所设花果盆玩,并不剪枝拗节尽以苍

老古怪为佳,大半皆黄山松既而开场演剧,人如潮涌而至余与策廷遂避去。未两载余

与同事不合,拂衤归里

    余自绩溪之游,见热闹场中卑鄙之状不堪入目因易儒为贾。余有姑丈袁万九在盘溪

之仙人塘作酿酒生涯,余与施心耕附资合夥袁酒本海贩,不一载值台湾林爽文之乱,海

道阻隔货积本折,不得已仍为冯妇馆江北四年,一无快游可记迨居萧爽楼,正作煙火

神仙有表妹倩徐秀峰自粤东归,见余阅居慨然曰:“足下待露而爨,笔耕而炊终非久

计,盍偕我作岭南游当不仅获蝇头利也。”芸亦劝余曰:“乘此老亲尚健子尚壮年,与

其商柴计米而寻欢不如一劳永逸。”余乃商诸交游者集资作本。芸会亦自办绣货及嶺南

所无之苏酒醉蟹等物禀知堂上,于小春十日偕秀峰由东坝出芜湖口。

    长江初历大畅襟怀。每晚舟泊后必小酌船头。见捕鱼者罾幂不满三尺孔大约有四

寸,铁箍四角似取易沉。余笑曰:“圣人之教虽曰‘罟不用数’而如此之大孔小罾,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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