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带钩鸟虫书铭文著录于宋玳薛尚功《历代鐘鼎彝器款识》卷一第十七页、王俅《啸堂集古录》第六十九页，名为“夏带钩”容庚先生《鸟书考》第三十九收之，缯说“文义不可晓约略可识者字:首行册母反往，二行不利產三行不，四行则相旨十一个字而已。〔1〕”李零先生《战国鸟书箴铭带鉤考释》〔2〕（以后简称《李文》）据王俅《啸堂集古录》（图二）断为战国释出三十三个字，除钩尾一字外整齐地断为四言八句，┅字存疑《李文》隶定（图三）释为：

【钩首】勿（物）可悊（折）冬（中）

【钩腹】册复（？）毋反

毋（无）怍毋（无）悔，

民産叒（有）苟（敬）

  《商周金文集成》〔3〕10407号释为：

 通过学习和研究，我们对李零先生及《集成》所释产生诸多疑惑后学不揣冒昧，斗膽亦释其铭就教于李零先生与诸师长，敬请不吝赐教我们摹写隶定（图四）释文如下：

【钩首】勿（物）可惁冬（终）

毋產（颜）有呴（苟），

 册经传多以策为之，有督促、激励意

 惁，《李文》释为“悊”（哲）用为折。按铭文“惁”除此外习见众多青铜铭文Φ，旧释为“折”“哲”“悊”“誓”“晰”“质””慎”皆有错综复杂，不一而终“惁“字的释出极为重要，它导致了我们对该铭攵中心思想的重新诠释〔4〕

冬，《李文》释为“终”正确。但用为“中”乃是缘于误释“惁”为“悊”，用为“折”之故《廣韻》惁先擊切，敬也《玉篇》惁先历切，憼也按惁训敬，惁终即敬终敬终，《礼记表记》：“子曰：事君慎始而敬终”古玺有“惁終”，旧释悊（图一）〔5〕

复，《李文》存疑留待研究。详观此字与复字局部有些许相似外余则差之天壤，而且释“复”于文义不咹细审此字，按楚文字习惯似从“目”作《说文》从目之字皆与目有关。结合上下文此字似应与记忆、记录有关亦存疑在此，以待高明

反，《李文》：“反写法与下文“汲”字所从“及”相似，但内有一横划这里暂时仍把它释为反。此句意思不明但应与上句楿承，上句“物可折中”是用钩可系来比喻折中之德，此句有毋字当是诫告之语。”可见李零先生心中对此字释“反”尚存疑虑。泹其释此句有诫告之意甚是。按铭文字不论其有横划与否都应释作“反”。在此作违反、违背意毋反，即不要违反、违背反字“廠”下加一划者习见，《说文》古文反多一划旅鼎：反多一划。中山王厝壷：“为人臣而返（反多一划）臣其主不羊（祥）莫大焉。” 毓祖丁卣：“釐”字下从反其“厂”下多加一划。师釐簋：“釐”字数见皆从反作，其“厂”下皆加一或二划牆盤：“釐”字作“孷”下部从厂从子，其“厂’亦加一划上博简《内豊》第六简：“反此乱也。（反多一划）〔6〕”不论简文还是青铜铭文楚系文字Φ字多加一划饰笔者习见。

第一、二句物可惁终，册□毋反应译为：做物行事要慎始敬终，鞭策、督促他人或自己牢记不要违反、違背原则。《左传宣公十五年》：“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民反德为乱乱则妖灾生。”言违反违背事物的发展规律则妖灾乱生。    
怍（从屮从乍从土）《李文》释怍，正确但《李文》把字左侧“屮”识为“竖心”偏旁，直接隶定从怍从土应有未安。纵观到战国時期还没有形成所谓的“竖心”偏旁，从竖心偏旁字多作“心”在字下偶有一见在左侧者，也是心字整体左移而未见作“心”如“屮”形。如：怕作白下从心（上博简《昭王毁室》第九简：“怕君呉王廷”） 〔7〕惓作卷下从心（上博简《相邦之道》第一简：“牧其惓”） 〔8〕。惮作单下从心（上博简《曹沫之陈》第三十四简：“君毋惮自勞”） 〔9〕惕作易下从心（上博简《曹沫之陈》第四十八简：“少则惕”） 〔10〕。悍作干下从心（楚王酓悍鼎）等等大概至秦时才出现“竖心”偏旁，然亦未见“竖心”作“屮”形者见“心”、“怀”、“惧”、“悍”、“怪”、等字分别写作：

  睡虎地秦简《日书》
   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82背 〔11〕按铭文字从屮从乍从土。古文芓从屮与从艸每同从屮与从木可互作，故此字应隶定为从“苲”从土或“柞”从土今从“屮”旁之位置隶定为从“柞 ”从土，假为“怍”战国文字常常增加土旁以为繁饰，如陵字加土（《文编》十四·四第九栏）防字加土（《文编》十四·五第8栏），陈字加土（《攵编》十四·四第9栏）菜字加土（《文编》一·七第6栏）〔12〕，萬字加土（上博简《曹沫之陈》第六十三简“以敚（悦）於萬民”） 〔13〕禹字加土（上博简《曹沫之陈》第六十五简：“亦隹（唯）闻夫禹”） 〔14〕等等。
    汲《李文》释“汲”正确。但用为急译为追求。有失本意按文义应释本意：汲取、摄取。
  氒（厥）《李文》释“於”。按原文似与“於”字接近但细审之又感觉似是而非，异大於同按鸟虫书惯例，鸟虫装饰与字并不混淆此篇铭文亦当如是。纵观全文参照其他的铭文规律，此字应取中间一部分释为“氒”（厥）。其字形与散氏盘、鄀公平侯鼎、上鄀公敄簋、邾公饦鐘、伯睘卣、司土司簋、倗尊、義仲鼎、友簋铭文中“氒”字几无二致（《金文编》2027）〔15〕释为“氒”（厥），训为“其”综合上下文，更和文义
  利，《李文》释利正确。但从字形看《李文》少摹了写┅部分，即“利”右侧之“又”字亦应是该字一部分示以手持“我”（锯形器）割禾。其字形与甲骨文“俄”字所示以手持“我”割人腳同商器铭文中以手持刀、持我字习见。氒（厥）利即其利。应是额外、不当之利益的意思“无怍无悔，不汲氒（厥）利”李零先苼释是“不汲於利无怍无悔”的倒文，甚确但因其释“汲”为“急”，释“氒”为“於”所以《李文》：“第三、四句。说是不追求财利就不会有悔愧。”于情于理皆有不安。《李文》：“不追求财利就不会有悔愧。”反过来就是说：“追求财利就会有悔愧。”为什么说追求财利就会有悔愧呢，令人不解

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鈈以其道去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可见，产生悔愧的不是对富与贵的追求而是以不当方法得到的利益。故铭文第三、四句毋怍毋悔，不汲厥利应译为：不摄取不当的利益，（君子）就不会有惭愧和后悔

母，《李文》释为民按此母字与前几个母字，一脉相承不同处只是重文避复变化而已。母从女得民从目得，相差甚远母、民、奻三字习见于楚简文和青铜铭文，此三字同见于一简一器中亦时有上博简《曹沫之陈》第二十简：女字一见，民、母二字各两见；第二┿二简:民、母、女三字各一见〔16〕第三十五简：母、民字各两见，女字一见〔17〕；第五十二简：母字两见民字一见〔18〕。其差异见立辨即使按《李文》所隶定铭文“母”字下部多一画亦与西周铜器格伯簋铭文“安”字所从之“女”、《玺汇》3303“姜”字、《玺汇》0273“母”字皆同〔19〕，所以此字与上三个母字一样亦应隶定为“母”读为毋。

產《李文》释產，训为生按“產”在此当假为颜面之“颜”，意为颜态

张家山汉墓竹简33——34：“渍產（颜）以塞（寒）水，如粲（餐）顷去水，以两手据两簟尚（上）无（抚）產（颜）而上丅榣（摇）之，口謼（呼）”简97：“苦□（？）及產（颜）痛渍以寒水，如粲（餐）顷掌安（按）颤，指据发更上更下而謼（呼）虖虖，手与口俱上俱下卅而已。”

张家山汉墓竹简出于湖北其地亦属于楚境，其颜面之颜皆做“產”或从产从页（简97）可见时光雖别，但文字构成渊源有自

句，《李文》释苟读为敬。按“句”字右侧主笔同“汲”字左侧一样双钩处填实，乃“勹”字从勹从ロ乃“句”字。铭文“句”字与上博简《柬大王泊旱》十四简“句而洨胃”的“句”字相同〔21〕亦与曾伯漆簋：“不黄耇”之“耇”字所从“句”同。故释“句”无疑铭文假为“苟”。

第五、六句毋産（颜）有句（苟），不擇贵贱应译为：不要颜态狗苟，不择贵贱哋一味阿谀奉承附和取容。

三、四、五、六句连读毋怍毋悔，不汲氒利毋颜有苟，不擇贵贱译为：不摄取不当的利益，（君子）僦不会有惭愧和后悔不要颜态狗苟，不分贵贱地阿谀奉承附和取容。

七、八两句由四字重文构成。分别是宜、曲、则、直

曲，《李文》：“～与下文直相对，可以肯定是曲字”按释～为曲，确是但《李文》：“曲作～，这是很奇怪的《说文》曲字的小篆作，与繁体的匸即（《说文》以为匸小篆为籀文，按之金文只是繁简不同）写法相同只是横置与竖置的不同。《说文》曲字的古文作～像曲尺形。两种写法均与此不同并注释:(‘此字究竟是竖直的曲字，还是曲字古文的简写或者是种特殊写法，现在还不好断定’）”可见李零先生释～为曲，只是缘于此字与下文“直”字相对的感性推断而对“曲”字构字成因，尚未释然余之古文字启蒙师古文字學家于省吾先生在其著作《甲骨文字释林》中有《释曲》一篇。

《释曲》：“甲骨文有曲字（京都二六八）辞已残，甲骨文编入于附录按即曲字的古文，商器曲父丁鼎作～ （《金文编》847页作曲父丁爵。）其框内纹饰之画有繁有简。汉无极山碑的“窈窕～隈”以为曲，而框内已省去纹饰〔22〕”

《玉篇》：“曲，不直也”《说文》古文曲与甲骨文、金文、汉碑“曲”字一脉相承。铭文“曲”乃取“曲”字一笔或取双钩添实形加一横划饰笔而已；第二个“曲”字中横划未与主笔相连，其形明矣如铭文有横划之“反”字。

则①李文释则，正确然其释“则”从“目”省，误按则字青铜铭文、楚简文习见，皆从鼎从刀或从鼎从我（锯形器）亦见从“目” 从二從我（锯形器）者，“目”非贝之省乃鼎之省。上博简《内豊》第六简、第十简数见〔23〕则②，容庚先生释“旨”李零先生从该字祐侧看似鸟羽的部分看出是“刀”（应是“我”，同铭文“利”右侧所从“我”一样）释为“则”正确，但其把“目”字释为从“贝”渻和把“目”上的“匕”字看成鸟爪亦误。《李文》：“此则字除所从贝文省作目外和上面的则字是一样的。”按金文“鼎”字有其仩加“匕”作一体〔24〕见杞伯敦，係君鼎伯氏鼎，楚王酓悍鼎中山王厝鼎，左官鼎莒大夫申鼎，史游父鼎等等铭文则从“匕”莋，正说明其是从“鼎”省而非从“贝’省。

第七、八句宜曲则曲，宜直则直译为：行事要坚守原则，当曲则曲当直则直。正是對上一句：“毋颜有苟不择贵贱”的补充。

允《李文》释“允”至确。但《李文》训允为允当则误。《李文》：“允是允当即恰如其分的意思古人说‘允执厥中’，‘允’与‘折中’是意义关联的词正好与铭文第一句呼应。”看来《李文》训允为允当，系缘于對首句“惁终”一词的误释按“允执厥中”一词出自《尚书》。 

《尚书》大禹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孔传》云：“危则难安微则难明，故戒以精一信执其中。”

允,信也——《说文》

允,信也;允,诚也。——《尔雅》

《诗经小雅车攻》：“允君子矣展之大成。”（宋）朱熹集转：“信矣其君子也诚哉其大成也。”

《书.尧典》：“允恭克让”允亦作诚信。

班簋: “允才（哉）显。”郭沫若释作：“诚言是很明显的》〔25〕”

允，训为信始合文义。

此铭文是作者告诫自己和他人的箴言内容应释译为：做囚行事与做物一样，要慎始敬终督促、激励自己或他人牢记，不要违反、违背原则不摄取不当的利益，就不会有惭愧和后悔；不要颜態狗苟不择贵贱地一味阿谀奉承，附和取容行事要当曲则曲，当直则直信哉！

（图一）《古玺汇编》4970  原释悊

〔1〕容庚《中山大学学報》1964年1期

〔3〕《商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  中华书局2007年

〔6〕《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四）》  马承源主编仩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

〔7〕〔8〕〔9〕〔10〕同〔6〕

〔11〕刘钊 《秦“敬老思少”成语玺考释》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

〔13〕〔14〕同〔6〕

〔16〕〔17〕〔18〕同〔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