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江山之破晓篇杀不杀猪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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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少年意气,流水韶光,是谁酩酊旧梦:她十二岁,他说,“待你长成,我便娶你。”十五岁,她赠他纯钧剑,“师父让送给我未来夫婿。”十七岁,她另择济王为夫婿。十八岁,他凌逼济王,与她反目成仇。春暮,她被亲人囚入天罗地网,他拖着病体营救,以他死,换她生。她在追杀里为他送葬,从此酒乡度日,孤寂行走于万念俱灰的人生。.  一支水晶莲花,牵谁半世念想:“泓儿,替如薇簪上这支水晶莲花。”他不答母后的话,抬眼看王妃如鸦鬓发,手间一松,莲花跌断。“本是朝颜的东西,你抢你谋,就能抢得到,谋得了?”“尹如薇,你做梦!娶你,为的是毁你!我必为朝颜报仇!”.一把纯钧宝剑,引谁天地雄心:她不知他们早已相识,她不知是她始终是他梦里的色彩。少年宋昀:“这天地未来……明明是灰的……”少女朝颜:“那你便把这天地涂亮!把这未来画成彩色!”六年后,朝颜赠他纯钧剑,“好男儿当胸怀天下,万民为重!”他抚剑凝眸于她,“胸怀天下,万民为重……”可他的眼里只有她,他只想她回到当年的精彩灿亮,熠熠如星。.一曲醉生梦死,换谁死生以之:他战场归来,满身戾气,联合对手,扶立新君。“十一,从最初的相救,到后来的相助,都只是你的补偿?”“韩天遥,你令我……太失望!”她决绝而去,毅然入宫,成了当朝贵妃,宠冠后宫。他抚琴而奏,奏她教的那支《醉生梦死》。耳边,是出征前她的誓诺:“遥,待你归来,我将是你的妻。”醉生梦死里,他眸深如夜,誓不罢手,“十一,我绝不恕你!”
风格:正剧结局:喜情节:日久生情,斗智斗勇男主:深不可测型,俊逸若仙型女主:才女型背景:唐宋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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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醉生梦死(一)
大楚庆嘉二十五年,秋。
& & 越山,花浓别院。
& & 芳草绒绒的矮坡上,帐房里的钱老先生正晒着太阳叮嘱他刚接过来的孙女小珑儿:“听说近日山下来了些陌生人,没事别往山下乱窜!”
& & 小珑儿道:“昨儿说山道上有狼,今天又说有陌生人。陌生人比狼还可怕吗?”
& & 钱老先生眯眼,“应该……没狼可怕吧?兴许又是济王派人在找朝颜郡主了!”
& & “朝颜郡主是谁啊?”
& & “那是一个……传奇吧!”钱老先生浑浊的眼睛里闪过光彩,“容如朝花,颜色无双,那可是倾国倾城的貌啊!又是皇后的义女,统领凤卫三千高手,那身才学和武艺更不用说!五年前皇上兴国寺遇刺,刚及笄的朝颜郡主一战惊天下,皇上和献宁太子对她赞不绝口,济王更是再三请求,愿娶朝颜郡主为王妃。”
& & “那朝颜嫁给济王了吗?”
& & “没有。两年前,献宁太子病逝,朝颜郡主送葬,在他陵墓前喝了一.夜酒,从此不知所踪。济王久寻不获,已经另娶王妃,但一直没放弃寻找朝颜郡主。”
& & “现在还在找?”
& & “在找,一直在找。”钱老先生沉吟,“兴许已经死了吧?那样出类拔萃的女子,到哪里都是明珠宝玉,又怎会那么久杳无音讯?”
& & “死了?”
& & “听说,朝颜失踪那晚,驻守在太子陵墓的官兵听到阵阵琴声,美如天籁……说不定,她是被接引成仙了?”
& & 祖孙俩一时静寂,仿佛都已陷入对那传奇女子的冥想中。
& & 坡上开着金桂,芬芳馥郁,沁人心脾。间或有淡淡的酒香袭来,闻之微醺。
& & 可此地远离疱厨,又哪来的酒香?或许是那位朝颜郡主的传说令人沉酣。
& & 坡下忽闻“砰”的一声,接着一阵喧嚷。
& & 钱老先生抬头一看,正见一辆满载粮食、疏菜等物的推车翻落于下方沟壑。
& & 韩家这处别院修得玲珑精美,曲折多致,并不曾考虑过某些道路适不适合小车行走。
& & 荆管事在下呼喝两名小厮:“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赶着回去看哪家的小媳妇啊?瞧瞧这毛手毛脚的!”
& & 钱老先生、小珑儿忙下去帮忙。
& & 荆管事跳入沟中,挽起袖管和小厮一起向前抬着,看上面的祖孙俩老的老,幼的幼,抬头便向山坡上叫道:“十一!十一!十一夫人,下来搭把手啊!”
& & 小珑儿忙抬头看时,却见方才她和爷爷聊天晒太阳的山石后面,一处桂影动了动,便见金桂簌簌如雪里,有只持着酒壶的纤白的手伸出,然后才慢慢探出一名女子。
& & 那女子蓬着一头乱发,揉了揉醉意惺忪的眼睛,才懒洋洋答道:“来了!”
& & 她将酒壶塞上木塞别到腰间,这才拂去满头满身的落花,不紧不慢地走来。
& & 小珑儿看这女子一身皱巴巴的灰布交领长衫,腰间半歪不斜地系着条深青衣带,衣着正和她容貌一般地平淡无奇,却被称作夫人,不觉有些傻眼。
& & ==============================
  ☆、酒醉生梦死(二)
她来花浓别院已经有了数日,知道这别院主人乃是祈王韩世诚的嫡孙韩天遥所有。
& & 韩世诚深受皇恩,荣宠一世,却放着京城的大宅院不住,长期隐居于此,十年前才以八十高寿无疾而终。韩天遥才识武艺颇肖乃祖,虽不曾出仕,但韩家地多田广,堪称富贵,即便丫环亦是上等的绫罗或细布衣衫,整洁清爽,更别说韩天遥的那些侧夫人了。小珑儿见过其中几位,无不华衣靓饰,美貌夺目。
& & 这女子……是韩天遥的第十一房侧夫人?
& & 荆管事见那女子过来,也殊无对主母的敬意,笑着催促:“十一,快帮拉一把!你家花花还晓得帮咱们捉老鼠哩,偏你只管憨吃憨睡,也不怕睡成了猪。”
& & 十一果然走过去帮拉车,却笑道:“这时候记得花花会捉老鼠了?以往只听你抱怨花花偷了厨房的鱼来着……”
& & 仿佛为了应和她的话,刚刚她睡过的地方,有只棕黄色的碧眼狸花猫钻了出来,“喵”地叫了一声,伸出前腿徐徐伸了个懒腰,睥睨地看了一眼下方忙碌的众人,翘着尾巴优雅地踱了开去。
& & 一通折腾后,推车终于被拉了上来。荆管事拍着身上的尘土,这才笑道:“你还敢说!七夫人刚蒸的鲈鱼,被你的猫吃光鱼肉,还成了精似的把盖子盖得好好的,留下一只鱼头连着一副鱼骨整整齐齐端到公子和七夫人桌上……别说七夫人,我们一**人都跟着崩溃了好不好?”
& & 十一又取过随身酒壶饮着,若无其事地轻笑道:“雁词养过的猫,自然与众不同。”
& & “九夫人……也是。谁不知她是公子心坎上的?”荆管事摇头,一边指挥小厮推车前行,一边又向十一道:“对了,九夫人忌日快到了,公子在催问金风玉露酒酿好没有。”
& & 十一道:“应该快酿好了吧?”
& & 荆管事跺脚,“小祖宗,别再酿过了头,送一坛子醋过去,公子不怪你,又得责备咱们不提醒你。”
& & 十一莞尔,“放心,便是送了醋上去,祭不了雁词,七夫人八夫人她们也爱喝的。”
& & 荆管事登时哭笑不得,“你呀你……算了,我这便跟你走一趟,看看那酒怎样了吧!”
& & 十一应了,曼声唤道:“花花!”
& & 前面的草丛中便传来懒洋洋的“喵”的一声。也看不真它在哪里,只见到竹节般的棕黄尾巴笔直地竖着,慢慢挨过翠绿的草叶。
& & 十一道:“跟好老荆,有鱼吃!”
& & 狸花猫又“喵”了一声,方踱回到路面上。
& & 昂扬气势,倒似吃老荆的鱼,乃是格外给他面子一般。
& & 走到前方一块高大的太湖石前,狸花猫顿了顿,向上面看了看;十一亦顿了顿,向上面看了看。
& & ==========================
  ☆、酒醉生梦死(三)
小珑儿站在那边目送他们离去,忽觉十一看向那太湖石的目光格外清莹,明星般璀璨夺目,与那身邋遢平凡的衣着容貌极不相衬。
& & 她禁不住揉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 & 而十一带着她的狸花猫早已走得远了。
& & 钱老先生见她疑惑,忙告诉她:“这个是十一夫人,好酒如命,且要德无德,要才无才,要貌更无貌……除了酿几坛子酒,什么都不会,正宗的酒囊饭袋!”
& & “那公子为什么……”
& & “咱们公子是痴情种子呀!九夫人雁词死得早,就留下这么个远房小姑姑,临终前千叮万瞩,求公子代为照应。九夫人去世后,府里那些长了势利眼的,见她这小姑姑终日醉生梦死,果然跑去作践。偏偏公子最念旧情,看到两次后便宣布将她收作第十一房侧夫人,——其实不过是个名儿罢了,叫府中上下知道她不好欺负,其实和其他夫人不好比的。看到刚刚那只猫没有?也是先前九夫人养的……”
& & 小珑儿一路听祖父说着,一路已走到方才狸花猫和十一都曾顿身看的那块太湖石旁,才发现太湖石上居然用朱砂题着一首词。
& & “冬日青山潇洒静,春来山暖花浓。少年衰老与花同。世间名利客,富贵与贫穷。荣华不是长生药,清闲不是死门风。劝君识取主人公。丹方只一味,尽在不言中。”
& & 小珑儿拍手笑道:“我学过这词!是咱们老祈王的写的词!‘春来山暖花浓’,不正是这花浓别院的取名由来!”
& & 钱老先生叹道:“是啊,岳王和祈王同为一代名将,岳王吟的是‘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终究不明不白屈死玉津亭;咱们祈王却道‘富贵荣华总是闲,自古英雄都是梦’,终能一世善终。”
& & 他说到此处时,不觉拈须沉吟,然后自笑多心了。
& & 一个醉乡度日的浑噩女子,一只醉心偷鱼的狸花猫,能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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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秋雁阁,随着九夫人雁词的离世,果然是雁尽秋去的模样。
& & 荆管事在秋叶萧萧里抱着一坛酒离去,已是暗自庆幸来得及时。再晚些日子,真的只能抱坛醋回去了。
& & 他不信十一的酒就那么好喝,值得公子爷如此上心,再三吩咐她去酿制……
& & 或许,只因为她是伴着九夫人一起长大的小姑姑吧?九泉之下的九夫人一定乐意饮到十一饮的酒,用以验证她夫婿的情深不渝……
& & 待荆管事离开,十一去看酒窖里的酒。
& & 狸花猫懒懒地跟着,却连叫都懒得叫了。它不爱喝酒,不屑地看着主人珍惜的神情。
& &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十一不管它爱不爱,顾自悠悠地说,“所谓金风玉露酒,其实不过是酿酒时额加了些秋天的芙蓉、金菊等花,借点花香而已,有什么好喝的?所谓雅人,不过是无聊的人。雁词无聊,韩天遥也无聊。”
& & ===============================
& & 注:“冬日青山潇洒静”一词,原词作者两宋名将韩世忠,词名《临江仙》。
& &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出自岳飞《满江红》。
& & “富贵荣华总是闲,自古英雄都是梦”出自韩世忠《南乡子》。
  ☆、酒醉生梦死(四)
她抱过另外一小坛来,已笑得眉眼俱开,“最要紧的是,我的醉生梦死酒,终于酿成了!花花,来一杯?”
& & 狸花猫碧荧荧地眼睁瞪着她,不屑地“喵”了一声,趾高气扬地踏步而去。
& & 真是一只不解风情的猫。
& & 十一惋惜地摇头,将自己酒壶灌满,剩余的亦谨慎地封存好,才回阁楼上去慢慢品尝自己的新酿。
& & 她笑着向窗外一举酒壶,曼声道:“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换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来,一起醉倒花中,醉死花前!”
& & 已经陈旧变色的窗棂外,一株百年老桂清清冷冷立于院中。风过,粟米般的金黄碎瓣飘零而下,跌在久未打理的庭院中,在铺地青砖和砖缝间的杂草里翻翻滚滚。狸花猫站于桂枝上,顶着一身落瓣,衡量着桂树和窗棂之间的距离,然后纵身一跃……
& & “喵——”
& & 重重摔落在地的声响,伴着一声猫的惨叫。
& & 显然目测有误。
& & 十一哑然失笑,“近来偷吃了多少条鱼?你不该看轻了自己的份量……”
& & 果不其然,份量越沉,越容易摔到自己。
& & 人和畜生,果然是一样的。
& & 刚泛出清明之色的一对黑眸很快又黯淡下去。
& & 她抬手,继续喝酒。
& & 叹光阴,如流水。区区终日,何苦枉用心机。不如醉里生,梦里死,纵然一生虚过,也算不负人,不负己。
& & ------------恨无人,解心结------------
& & 朦胧里,又有斯人如玉,笑意清浅。
& & “朝颜,待你长大,我便说与母后,娶了你可好?”
& & 彼时,是谁年少气盛,行止猖狂。
& & “不好。我朝颜若嫁,必嫁当世英豪,与他携手并肩,光复大楚万里河山!”
& & 那如玉少年便蹙眉清愁,“朝颜,你不懂……”
& & “我不需要懂!我只知不雪家国之耻,枉为皇家之人!”
& & “……”
& & ------------那时年少不解愁------------
& & 十一梦里呻.吟,似已满面凉湿,却又有热意在脸庞上一下下地腻来腻去。
& & 她侧了侧身子,才听到了狸花猫喉间“咕噜咕噜”的声响。它正用舌头舔着她,动作颇有几分急躁。
& & 角落里有什么动静传来。
& & 十一指间一闪,一缕淡淡银光在黑暗里飞闪而出,那边便听得老鼠吱吱的惨叫。
& & 狸花猫立刻兴奋地扑了过去。
& & 十一叹道:“我真的不好意思告诉老荆,其实你已经胖得捉不着老鼠了……懒成你这样的猫,还真不多。”
& & 狸花猫片时即回,果然叼回了一只大老鼠,献宝似的送到十一跟前。
& & 十一从老鼠身上拔出一柄小小的飞刀,向它挥挥手,“你自个儿留着吧!”
& & 狸花猫不依,呜呜地蹭着十一,嘴里的死老鼠差点蹭到十一脸上。
& & 十一爬起,拍拍它的头,“知恩图报的猫是一只好猫!可我不爱吃这个。快想想,谁给你鱼最多,赶紧送他老鼠!”
  ☆、酒醉生梦死(五)
狸花猫碧绿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她。
& & “鱼!鱼!拿你的老鼠换鱼去!”
& & 十一努力地指点着她的猫,看老鼠血迹滴到了榻上,终于忍不可忍地起身抓起它,将它丢出屋子。
& & 眼见狸花猫恍然大悟,以倨傲之姿雄纠纠走向那边峻丽屋宇,十一心满意足地关shang门。
& & “必定是晚上在哪里吃鱼吃撑了,不想吃老鼠……呵!”
& & 她像猫儿般舒了个懒腰,细细白白的五指灵巧地摆弄着手中的飞刀。
& & 两年,飞刀也寂寞。
& & 若当年苦心教她成才之人,听闻这一手绝好飞刀,只用在替猫儿捉老鼠的份上,不知会不会气得死过去又活过来。
& & 黯淡的月光下,十一唇边的笑意凝固,渐渐苍凉如雪。
& & 淡淡银光闪过,那飞刀倏忽不见。
& & -------------爱你,所以送你老鼠-------------
& & 片刻后,七夫人的卧房里,忽然传出一声尖厉的惨叫。
& & 七夫人几乎连滚带爬从房中滚出,气色不是气色地尖叫道:“死猫!又是那只死猫!十一干嘛不把它拴着,天天出来吓人!”
& & 韩天遥持着一卷书从另一侧的屋子徐步踏出,淡淡扫过她,“怎么了?”
& & 他个子很高,眉眼深邃俊秀,一身玄衣如墨,自有种冷峻沉静的气度。
& & 七夫人便不敢再叫,低了嗓门道:“是……是十一那只猫,叼了只老鼠窜我床上来了……”
& & 她委屈地看向韩天遥,几乎要落下泪来,“十一就算了,难道她的一只猫也要爬到我头上来?晚上蒸的鱼,又被它半路上给打翻叼走了……谁家受得了这样的猫啊?”
& &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语调里的愤恨再也掩饰不住。
& & 其实不是十一的猫,而是当年夺她宠爱的九夫人的猫。人都死了,还这么阴魂不散!
& & 那边狸花猫并未逃去,甚至“喵”地一声叫,纵身跳到韩天遥脚下,将老鼠放到他鞋边,竖着尾巴温顺在韩天遥腿边挨挨蹭蹭,叫声十分柔和。
& & 七夫人看着那死老鼠,忍不住又一阵恶心,白着脸道:“看,看……这猫太邪门了!”
& & 韩天遥低头看了半晌,说道:“的确邪门。”
& & 七夫人道:“那……叫人处理了吧?”
& & 韩天遥抬头,“去问问,花花最爱吃什么鱼,明天继续给它做。知恩图报的猫是一只好猫。”
& & 虽然回报的是一只死老鼠,但这可能是狸花猫所能拿出来的全部。这份心意似乎不得不收下。
& & 大丈夫恩怨分明,赏它鱼自然是应该的。
& & 七夫人目瞪口呆。
& & 而韩天遥已不紧不慢地返身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 & 狸花猫得意地将高高翘起的尾巴左右摇摆数下,才高傲纵上墙头,以胜利的姿态睨视着七夫人,然后再一纵,跃上屋檐。
& & 偶然间转头看时,不远处似有火光撞到眼底。
& & 厮杀声响起的瞬间,狸花猫脚底一滑,差点从屋檐摔下。
& & 它几乎来不及站稳,便像闪电一样窜了出去,窜回秋雁阁躲避。
& & 它已隐隐感觉到,韩天遥答应它的鱼可能不会再有了。
& & 而它所不能感觉到的是,这一方的清静天地,自今夜起彻底坍塌了。
& & 从此那些怨恨,嫉妒,不平,愤怒,淡漠……都将连同那些人,彻底烟消云散。
  ☆、酒醉生梦死(六)
狸花猫惊窜而回,十一才听到外面的喊杀声,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 & 这些年北方虽不太平,但此间距离随州、光州等地甚远,不可能出现战事;以韩家地位,寻常毛贼也不敢跑来轻捋虎须。
& & 但真若来了厉害的对头,这花浓别院建于山腰,便是百余条性命被人杀光,都不可能惊动山下之人相援。
& & 韩天遥虽有才识有名望,但花浓别院不过是他风花雪月之地,住的多是他所纳的美貌姬妾,根本没什么高手防卫,这结局……
& & 十一俯身于秋雁阁的屋脊之上,眺望着一栋接一栋燃烧起来的屋宇,倾听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和厮杀,饮了一口酒,拍拍狸花猫紧张弓起的背脊,苦笑道:“花花,这地儿没法待了!咱们……以后去哪里呢?”
& & 她抬头看看天。
& & 不见半个星子,本来黯淡的月色似被血光冲成了氤氲的淡红,朦朦胧胧,如谁家离人垂泪的眼。
& & 狸花猫茫然地“喵”了一声,也抬头看看天。
& & 十一抱起花花,叹道:“咱们收拾收拾,走罢!”
& & 雁词本就是个清冷的人,所居的秋雁阁也偏在一隅。待她死去,秋雁阁只剩了酒囊饭袋的十一,终日无人打扫,更是门庭零落。那些贼人只冲着庭宇轩敞处追杀,这边暂时倒还清静。
& & 十一取了个大褡裢,取过妆台上的镜匣,也不看里面有多少簪钗珠饰,随手倒入褡裢,又从衣箱里摸出两锭黄金和一包银子,掂了一掂,也随手丢了进去。
& & 狸花猫跳在衣箱里,嗅着衣物的味道,“喵”的一声,听来有几分哀伤。
& & 十一顿了顿,摸了摸它的头,低叹道:“花花,雁词已经死了,死了……
& & 雁词死了,却至死不放心她,不但将她郑重托付给韩天遥,还将自己的体己也尽数留给她。
& & 十一曾经什么都有。但雁词给的是她所能给的全部,那份心意远比狸花狸奉给韩天遥的死老鼠更要珍贵。
& & 十一伸手,亦在雁词当年穿过的衣物上温柔抚过,方才快步奔到木梯口,扶着那栏杆轻轻一滑,人已悄无声息地落到楼下。而狸花猫在她落地后才拖着肥胖的身体纵到她脚边。
& & 她提起褡裢举步欲行,忽闻门外蓦地传来一声少女的惊呼,把狸花猫惊吓得纵身而起,一下子跳到了另一边。
& & 而那少女的惊呼很快变成了惊吓的求救和惨叫。
& & 十一走到门口向外窥视时,却是白天在短坡上见过的小珑儿。
& & 小珑儿刚刚来别院没几天,骤遇惊变,披了件褙子冲了出来,也不知出路在何方,只顾往偏僻处逃去,却被人盯上,眼见秋雁阁门半掩着,慌不择路冲了进来。
& & ======================
& & 褡裢是一种中间开口而两端装东西的口袋,大的可以搭在肩上,小的可以挂在腰带上。女主目前活得粗糙,就用褡裢吧!
  ☆、酒醉生梦死(七)
十一眼见那追上来的贼人举起刀来,向她的猫低低叹道:“其实……也不关咱们事,对不对?”
& & 狸花猫紧张地追随在她的脚边,不解地仰头看她。
& & 十一转身走向酒窖,却听得外面少女的叫声蓦然凄厉,伴着男子喉间狰狞的低笑。
& & 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 & 追小珑儿的两名男子发现猎物是个十四五岁的秀丽少女,对视一眼,便默契地收起刀,反剪了她双手,撕向她的衣襟……
& & 深秋的风有些冷,尤其是夜里。
& & 小珑儿的惨叫声里,有风过树枝,将树枝“嘎”地折断的两声轻响。
& & 反剪她的双手顿时一松。
& & 小珑儿慌忙揽紧上衣,却又忍不住惊叫。
& & 两个牛高马大的男子,每人额上钉着一柄飞刀,在她退开之后方才重重摔倒在地,竟是死了。
& & 十一走过来,伸手拔下那两柄飞刀,也不看她一眼,便返身走了回去。
& & “快走吧!”
& & 十一的声音荡漾在空中,很好听,却也如秋风般清冷。
& & 小珑儿惊魂未定,见十一步入屋中,却并未关门,想也不想便跟在十一身后走了进去。
& & 十一径自入了酒窖,点起壁上油灯,转头看小珑儿跟着,奇怪地看向她,“怎么还不逃?”
& & 小珑儿抱着肩,擒泪道:“外面四处是坏人……四处都在杀人……我爷爷抱住追我的坏人,被砍成了两段。”
& & 十一道:“是啊,坏人横行,你更得快逃啊!”
& & 小珑儿道:“我不知道往哪里逃!”
& & 而十一夫人不惊不乱,挥手便了结两名强人,明显不是一般人,跟着她要安全很多。小珑儿虽然年少,求生的本能却能让她做出最准确最有利的判断。
& & 十一便有些头疼。
& & 再打量打量小珑儿,只觉她眉眼清新秀巧,生得也娇小,这才叹了口气,将一个空酒袋放到她手上,说道:“替我抓好。”
& & 小珑儿连忙接了,将酒袋紧紧地握住。
& & 发现十一提起酒坛来,她才意识到十一是想灌酒,连忙捏住酒袋口,放到酒坛下方。
& & 她犹在惊恐之中,虽努力稳住双手,可惜仍在微微地哆嗦着,那笔直而下的酒便泼洒了些。
& & 十一不以为意,顾自将酒袋灌满,用木塞小心塞紧,又灌另一个酒袋。
& & 灌满两袋,坛中尚有一半。
& & 十一道:“可惜了!大约没有机会回来拿了吧?”
& & 她仰脖,竟抱着那酒坛喝起来。
& & 狸花猫闻到酒香,顿时放松下来,叼出一条它白天藏起的鱼,边鄙夷地看着主人的贪婪之态,边兴致勃勃地啃着鱼,——同时弃下骨头。
& & 它是一只尊贵的猫,吃鱼当然要吐骨头。
& & 小珑儿完全不懂酒,但也觉出那酒极香醇,酒窖里弥漫的酒香令她有种微醺的错觉。
& & 抬头看看酒窖出口,她不由地心惊胆战。
  ☆、酒醉生梦死(八)
这酒窖并不隐蔽,若有人走入屋中查看,很容易发现这里藏着人。
& & 这时,十一忽扬手,将壁上油灯打灭。
& & 酒窖内顿时一片黑暗。
& & 而外面已传来惊呼,显然是发现了那两具尸体。
& & 只听得有人在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 & 又有另外一人道:“不用说了,这样的身手,只有韩天遥办得到!”
& & “那快进去搜!”
& & “咳,他傻了才藏在这里等你来抓!没看到门窗都开着?早逃了吧!走,沿着这个方向追,肯定没错!”
& & 恍惚有流光闪过,人声渐歇,却有木质器物燃烧的哔剥声响起。
& & 小珑儿立于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窖里,大气也不敢喘,背脊上森森的寒意直冒,额上却已冷汗涔涔。
& & 倒是地窖外,已见火焰腾腾而起。
& & 但闻十一叹道:“我想醉死,可不想被烧死呀!”
& & 她快速将两只满满的酒袋塞入褡裢后侧,又将惊愕看着火焰的狸花猫拎起,塞入褡裢前方,负到肩上便快步奔向门口。
& & 小珑儿被遗在酒窖中,却比那狸花猫还惊愕,好一会儿才惊叫道:“十一夫人,等等我!”
& & 她飞快地奔了出去,紧紧跟到十一身侧。
& &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十一已带着小珑儿出现在花浓别院外的一处树林里。
& & 小珑儿紧拽着她衣襟,十一就是有心丢开不理,也没法狠心将她推开。
& & 好在秋雁阁地处偏僻,火势一时尚未蔓延,仗着一身轻功,借了夜色掩护,十一总算能带着她安然而退。
& & 但她们遥望花浓别院,却已被烈焰滚滚彻底吞没。
& & 天明之后,那些富丽雅致的屋宇,那些怀着私心或怀着善意的上下人等,都将化作灰烬,无声无息地随风逝去。
& & 小珑儿忍不住哭得肩背耸动,呜咽道:“我爷爷还在里面……我叔父和陈叔叔、荆叔叔他们也在里面……”
& & 十一道:“那你回去找他们吧!”
& & 小珑儿愕然。
& & 十一已转身向山下觅路行去。
& & 小珑儿慌忙跟着,“十一夫人,等等我……”
& & 十一道:“已经离开别院啦,那些人也未必有兴致追你一个无关紧要的丫头。随便在哪里藏着,等天亮另投亲戚去吧!”
& & 小珑儿道:“我爹娘都死了,才来投祖父和叔父……而且这山里有狼,我……我往哪里藏啊?”
& & 十一道:“你想多了,哪里有狼?”
& & 话未了,却见本来在褡裢里蠢蠢欲动想跳下来的狸花猫紧张地弓起身来,眼睛盯着一处树丛,呜呜出声。
& & 小珑儿已惊叫道:“狼,狼!”
& & 十一抬头,果然见到藏于树丛中的一对绿荧荧眼睛,——却比狸花狸的绿眼睛恐怖多了。
& & 十一便道:“哦,别怕,是狗!”
& & 她纵身而起,在那头狼跃起想攻击她的那一瞬飞脚踹下。
& & 那狼便被踢得一声嚎叫,在荒草里翻滚两下,立时窜逃而去。
& & 快捷狼狈得果然像狗,丧家之狗。
  ☆、酒醉生梦死(九)
小珑儿手足冰凉,十一再怎么说那是一条狗,也不敢放松牵住十一衣襟的手,以免被她弃在山野里喂狼。
& & 十一没法像踹狼一样将她一脚踹开,只得带着这个超大号包袱一起在山野里摸索前行,却再也走不快了。
& & 不知什么时候,连那黯淡的血色月亮也不见了。山林里极黑,层云密布里有雷声隆隆,分明正酝酿着一场暴雨。
& & 前面有隐约的光芒,并有搏击斥喝之声传来。
& & 小珑儿眼睛一亮,带了丝侥幸低低道:“会不会……会不会是我叔父逃出来了?他力气大得很……”
& & 她居然拉着十一,深一脚浅一脚往那边奔去。
& & 十一皱眉,但瞧着正是下山之路,遂也由得她拉着,一路跟了过去。
& & 前面果有六七名黑衣人正借着火把的光亮围住一人厮杀。
& & 小珑儿定睛一看,差点惊呼出声。
& & 她连连推着十一道:“十一夫人,十一夫人,是……是公子,是公子啊!”
& & 十一早已看清,被围住之人,正是韩天遥。
& & 他是将门之后,武艺超**,谋略才识也非常人可比,能从重重围困里逃出也不希奇。
& & 可惜他虽逃出别院,依然被人紧紧盯着。
& & 而且看模样,他别想再逃脱了。
& & 那双深邃的眼睛紧紧闭着,眼圈周围已经青肿上来。
& & 分明中了暗算,已经目不能视。
& & 那些黑衣杀手虽然武艺不如他,到底人多势众,此时明欺韩天遥看不见,只留心着无声无息袭过去,眼见得韩天遥接连受伤,持剑的手虽然还是保持着武者的稳定,却已面色煞白,显然已经支持不住了。
& & 隐隐听得有人低语:“注意别伤他的脸……带回去的人头认不出是谁,便不好向相爷请赏了!”
& & 十一的手便有些抖,忙转过身靠住身后树干,取过腰间酒壶,仰脖喝了一大口酒。
& & 小珑儿牵着她衣襟,颤声道:“十一夫人,十一夫人,快救救公子,快救救公子啊!”
& & 十一放下酒壶,眸光已是清明。她道:“不救。这些事,不是你或我该管的。”
& & 小珑儿道:“可……可那是您夫婿啊!”
& & “夫婿?”十一笑了笑,“我没有夫婿。”
& & 她一拉小珑儿,“走,我们从那边绕过去。”
& & 小珑儿甩手,倔强道:“十一夫人,我们必须救!危急之时弃主不顾,是为不义!”
& & 十一道:“这是读书读傻了?那你去救吧!”
& & 她转身向另一边走去。
& & 小珑儿顿了顿,转头又看向那边的韩天遥,忽拔过头上一根簪子,捏在手中冲了出去。
& & 她高叫道:“公子,我来救你!”
& & 黑衣人原已听得这边有些动静,只是急着解决韩天遥,一时没顾得上前来查看。见小珑儿冲出,已有人转过刀来,指向她。
& & 十一几乎可以想见小珑儿被人开膛破肚的命运。
& & “疯了!”
& & 十一摇摇头,在黑暗的树林里继续觅道向前走着。
& & 忽觉褡裢一松,一轻,便听“喵”的一声,竟是狸花猫纵出,也往那边窜了过去。
& & 十一呆住,“疯了……都疯了!”
  ☆、酒醉生梦死(十)
小珑儿那点战斗力,任凭是谁都能轻易将她砍倒。
& & 眼见得那黑衣人的刀快要碰上小珑儿,不知哪里窜出条棕黄色的狸花猫来,“喵”的一声嘶叫,挠在那黑衣人的手背上。
& & 黑衣人的手便缓了一缓,偏了一偏。
& & 那边韩天遥虽然目不能视,却已觉出奔来的女子声音有些耳熟,那声“喵”更是不久前刚刚听到的,也不顾后背又着了一剑,听声辨位扬剑挡住劈向小珑儿的刀,低头感觉那个蹭到自己腿上的小东西,“花花?”
& & 狸花猫“喵”地一声回应,却紧张地弓起了腰,耸起了毛。
& & 想到他曾经给它的鱼,以及他还欠它的鱼,它显然想做一只忠心护主的好猫。可惜冲过来后它才觉出,为护主而舍命,似乎有些不大合算……它不能为它的骄傲付出那样惨重的代价。
& & 于是狸花猫的绿眼睛开始慌乱地打量,从哪边弃主而逃保命的机率更高些……
& & 韩天遥眼前一片漆黑,身上不知多少伤处正沥沥淌着鲜血。任他性情怎样的刚硬坚忍,此时也知自己绝难支撑,再不料此时竟会撞出一个不知从哪里钻出的少女,和一只骄傲馋嘴的狸猫,奔来与他共生死。刺痛却干涩的眼底竟松了松,似有温软的湿意氤氲开来。
& & 闻得那边又有锋刃砍向那少女,他斜错一步,也不管身后有人来袭,将击向少女的长剑挡住,同时将那少女拉入臂间。
& & 而小珑儿持着银簪在手,看着周围警戒盯住他们的黑衣人,才觉出自己这动作有多么地愚蠢。
& & 十一说的一点都没错,她不是在救人,而是在送死……
& & 眼见韩天遥背后有刀锋袭至,小珑儿惊叫:“公子小心!”
& & 四面皆敌,韩天遥一直都在小心防范……
& & 可拖着满身的伤,并不是他小心就能躲过危机的。
& & 小珑儿终于记起提醒道:“是左边,左边!左边有人砍来了!”
& & 韩天遥已自己听出风声,勉强躲过那一刀,却被另外一人从侧面扫来一剑,正砍于腿上,终于连站都站不稳,疼得单膝跪倒于地,兀自将小珑儿护于臂间,勉强对敌。
& & 小珑儿大是惊慌,尖叫道:“十一夫人!十一夫人!救命,救命啊!”
& & 狸花猫被重重杀气围裹着,弓着腰不知该往哪边逃,被她这么一叫,更是方寸大乱,再顾不得寻找主人身在何处,胡乱窜了出去。
& & 它前方的黑衣人早觉这猫碍事,见它送到自己跟前,再不犹豫,一刀便砍了过去。
& & 狸花猫“喵”地大声惨叫。
& & 韩天遥连小珑儿也护不了,自然更顾不得狸花猫,闻得那惨叫声,心头顿时一黯,神色愈发冷沉。
& & 他竟不再去听背后袭向自己的刀剑,只将剑气摧到十成力道,刺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敌手。
  ☆、雨寒却归路(一)
若死亡的结局注定无法改变,他唯一所能做到的,是尽量拖更多敌人陪着自己一起去面对死亡。
& & 这时,狸花猫所在的位置忽然发出一声闷哼,随即是身畔那些敌人的惊呼。
& & 韩天遥趁机一剑劈中对手,却也觉出身后正有道锐利锋芒已袭至后背。以他目前的体位和体力,无论如何也闪避不开。
& & 这时,却闻“丁”的一声,身后那袭向自己的刀锋已被格住,然后又传来了惨叫和惊呼声。
& & 小珑儿却在他臂腕间惊喜地叫起来:“十一夫人,十一夫人!”
& & 十一……
& & 那个淡漠地隔绝于所有人之外的女子,那个以酒为生、谁都可以去呵斥嘲讽几句的女子,那个……深藏不露的女子!
& & 混乱之中,他听到自己虚弱的喘息声,听到近在咫尺的厮杀声,听到狸花猫得脱大难后细柔许多的喵喵声。
& & 附近竟然没有人再能腾出手来袭击他。
& & 小珑儿已激动得落下泪来,语无伦次地在告诉他:“公子,公子,你看,你快看啊!十一夫人好威风!那个人还没没砍到她的猫,就被一飞刀扎死啦!她……她现在拿着剑,正打那些人呢!他们一定打不过她,对不对,对不对?”
& & 韩天遥当然看不到。但他以剑柱地,却在静静倾听。
& & 剑风划破夜空与人格斗之际,他听得出,十一的剑轻灵快捷,角度刁钻,高明得出奇。即便他未中暗算,都未必能赢得过这样的剑法。
& & 而十一的年纪,也不过二十上下,这两年跟在雁词身边来到韩家,甚至没人见她拿过剑。
& & 她究竟是什么人,从哪里学的这身绝高武艺?
& & “你究竟是什么人?”
& & 那边,终于也有人在问,嗓音已在惊吓中变调。
& & 他们追杀韩天遥的一行七八人,未必个个都称得高手,但也绝非庸常之辈,却在片刻间被一个蓬头垢面的寻常女子杀得片甲不留,想不惊吓也难。
& & 十一剑尖指向他,锋芒在夜色里明晃晃如一片温柔的水。
& & 她亦温柔地笑了笑,说道:“你不该问我是什么人,因为我根本不会告诉你。不过你可以问我为什么杀你们。”
& & 那人便问:“你为什么杀我们?”
& & “因为你们想杀我的猫!”
& & 剑尖灵蛇般探出,正中那人喉间,恰到好处的力道,不深不浅,刚好致命。
& & 那人的惨叫只发出了一半,扩散的瞳孔无力地对着那边的狸花猫。狸花猫正弓着身,不知惊吓还是兴奋地抖动着高翘的尾巴。
& & 十一收剑,从黑衣人的衣衫上割出一大块布帛,小心地把剑锋拭净,插入持于左手的剑鞘,走到那边树丛里取出褡裢,用一个锦袋仔细套好,依然收了进去,才负起褡裢,又走了回来。
  ☆、雨寒却归路(二)
她随手捡起一把刀,重在那些黑衣人的伤口处一一划过,盖住原来的伤痕,口中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 & 小珑儿忙道:“我没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十一夫人心善,绝不可能见死不救。”
& & 十一没有说话。
& & 小珑儿才意识到,她问的应该是韩天遥。
& & 她忙看向韩天遥,同时从他臂腕间挪了开去,然后惊住了,“公子,你……你伤在哪里?”
& & 韩天遥一身墨色锦袍,再看不出伤在何处。小珑儿这一起身,借着一旁尚在燃烧的火把,才发现自己衣衫上竟已沾满了他的血迹。
& & 韩天遥恍若未觉伤处的疼痛,只侧耳倾听着十一那边的动作,好一会儿才答道:“承蒙援手,应该死不了。”
& & 小珑儿道:“你们本是一家人,不需要这么客套吧?”
& & 十一已处理完毕,擦着自己收回的飞刀,仿佛没听到小珑儿的话。
& & 小珑儿猛地想起十一说过“没有夫婿”之类的话,立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差点没咬了自己舌头。
& & 韩天遥静默半晌,开口道:“十一,可否麻烦你将我送往绍城闻府?”
& & 他重伤在身,双目失明,于这山野之地只怕寸步难行。何况这些黑衣人不过是敌人中的一小拨,只因胜券在握,再不肯让他人分得功劳,才没有召唤同伴前来。若再有强敌追至,他将万难抵挡。可如果有十一这等高手相助,顺利脱身的机会便大多了。
& & 他性情沉静峻傲,但与雁词诗酒相交,甚是投契。来往于秋雁阁时,他时常与十一见面,彼此并不陌生。——可如今细细想来,他对她的印象,无非是个有酒万事足的惫懒女人,性情和气,从不与人争竞。他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直到宣布纳她为妾后,她才渐渐有了“十一”这个更像代号的称呼。
& & 她显然不会是寻常人,所以他言语之间礼数周全,乃是很客气地请求她的相助。
& & 韩家公子不仅文武双全,更兼品格高贵,傲视王侯,数度推去朝廷征召,平生从不求人,却已开口求她。
& & 十一抱起了狸花猫,眸光如冰水般从他因失血过多而煞白的面容掠过,轻淡一笑,“公子爷客气了!我要救的是我的猫,不是你,不必谢我援手。还有,小珑儿没受伤,她应该可以陪你下山。”
& & 一道闪电当空滑过,隆隆雷声里,韩天遥面色白得近乎透明。
& & 他静静道:“知道了。”
& & 小珑儿失声道:“什么……十一夫人,你……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 & 韩天遥直到此时才知道这个危急关头跑来护主或者说送死的小丫头是谁。
& & 他温声道:“原来你是帐房里老陈的小孙女。我记得,你前几天刚来。”
  ☆、雨寒却归路(三)
小珑儿道:“是。爷爷带我见过公子。”
& & 韩天遥问:“你爷爷和叔父他们呢?”
& & 小珑儿喉间像被人扯了一扯,直直地搡得难受,“都没出来。我遇到了十一夫人,十一夫人心肠很软,就带我一起逃出来了……”
& & 她转头又去牵十一的衣襟,说道:“十一夫人,我知道你是好人,很好的人……你既肯救我,就连公子一起救了吧!你看这天,就快下雨了!而且,山里有狼,有狼啊!”
& & 十一柔声道:“没事,这里死人多得很,狼吃他们吃饱了,便不会吃你们了……”
& & 小珑儿打了个寒噤,登时说不出话来。
& & 而豆大的雨点已星星零零地打了下来。
& & 韩天遥只觉身体阵阵发冷,眼底却刺痛得越来越厉害,脑中不时如有光怪陆离的幻影阵阵飘过,便知自己伤得极重,遂道:“小珑儿,十一的确是好人,你便随她一起下山吧!”
& & 小珑儿一呆,“那公子呢?”
& & 韩天遥道:“我已向朋友求助,他们很快便会前来相救。不过这边有狼啃尸体,只怕会吓着你。你还是随十一先走妥当。”
& & 小珑儿便白着脸犹豫不决。
& & 十一将狸花猫塞入褡裢,说道:“走了!”
& & 小珑儿忙扯紧她衣襟,拦住她哭叫道:“十一夫人,假如狼不啃死人,先去啃了公子怎么办?哪有你这样救人的?救了一半还把丢他在这里等死?”
& & 说话间,那雨点骤然转剧,扑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 & 十一皱眉,“他等死……也是他自找的。既然掺和进那些事,光宗耀祖或尸骨无存,都该是意料之中……”
& & 她后面一句话声音极低,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连小珑儿都听不真切,看着十一又是焦急,又是茫然。
& & 那边韩天遥双目被雨水淋湿,原来的刺痛感竟成了万针攒刺,凭他再怎样刚强坚韧的心志,此时也已无力支持,一歪身倒了下去。
& & 小珑儿大惊,忙冲过去查看,声声唤道:“公子,公子!”
& & 韩天遥握紧拳,好容易在剧痛中凝回一缕思绪,低声道:“快跟十一走!留在这里……你也会死……”
& & 十几岁的小姑娘,想在这下着暴雨、虎狼密布的山野里救人,其实也和方才送死的举动差不多冒失愚蠢。
& & 小珑儿愈加肯定,韩天遥所说朋友接应的话不过是安慰她的谎言,便更努力地想抱起他来,却哪里抱得动?
& & 有鲜血的热意透到她掌心,又被冰冷的雨水冲开。
& & 她在雨水里哆嗦,却倔强地揽紧他,向黑暗里叫道:“十一夫人!”
& & 十一立于雨中,被淋透的清瘦身影如一杆经霜的竹,翠意犹存,却只凭着天性挺立着,再没有春日里蓬勃向上的劲气。
  ☆、雨寒却归路(四)
半晌,她方走近两步,看了韩天遥一眼,拍了拍小珑儿的肩,说道:“小珑儿,跟我走吧!他伤得太重,没法救了!”
& & 闪电下,韩天遥的指甲摁入了泥水里,却吸着气,向小珑儿柔声道:“听到没有?快去吧!”
& & 他的眼睛里恍惚有什么在刺痛里钻出,黏腻得似连扑面的雨水也冲不开去。
& & 十一的言行可恶,但也许并不算刻毒。或许他的眼球都已被毒液化去,光双眼所受毒伤便足以致命,他自然不肯再连累小珑儿。
& & 这时,忽有冰冰凉凉的手指伸出,在他眼睛上轻轻一拂。
& & 小珑儿又惊又怕,正双手紧紧扶着他,试图将他抱起,自然不会是小珑儿。
& & 韩天遥不由屏住了渐渐微弱下去的呼吸。
& & 又一道闪电划过,韩天遥看不到,小珑儿却已发现,十一正捻着自韩天遥眼中溢出的液体,仔细观察着,然后放到鼻际轻嗅。
& & 大雨里,她淡漠的神色正无声无息地龟裂开来,眼底更似有什么东西正逆着雨水烈烈如焚。
& & 再低下头瞧向韩天遥时,她的眸子却已如两汪淌着水的琉璃,坚硬美丽,却一击即碎。
& & 她弯下腰来,用力将他架起。
& & “韩天遥,起来,我带你离开……”
& & 说来就来的暴雨瓢泼如倾,小珑儿帮着十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韩天遥扶到一处山洞。
& & 三人都跟落汤鸡似的,小珑儿已冷得浑身发抖,好容易走到一处暂避风雨的地方,脚一软坐倒在地,抱着膝一时已说不出话来。
& & 十一负担了韩天遥一大半的重量,居然举止自若,甚至能借着闪电打过的光亮,寻着比较平坦的位置将韩天遥放下,让他倚坐于山壁旁。
& & 韩天遥伤势极重,却始终清醒,一路极配合地向前拖动着沉重的身躯,一声不吭;此时被放到地上,伤处碰到地面和山岩,疼得身体剧颤,依然不曾发出半点**。
& & 狸花猫缩在褡裢中已久,此时探头一瞧,立刻纵身跃了出来,然后甩毛,甩毛……
& & 甩了十一等满身的水珠。
& & 但此刻三人浑身湿透,也顾不得计较这点污水。
& & 十一放下褡裢,在里面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到一个用油纸包的火折子,吹燃,点亮了一支小小的蜡烛,揭开韩天遥的衣襟,仔细查看他的伤势。
& & 小珑儿心神稍定,爬过来问道:“十一夫人,公子会没事吧?公子一定会没事吧?我爹爹生前一直说,咱们老王爷是为国为民、天下第一的大英雄!公子酷肖老王爷,英风侠慨,才识超**,一身武艺罕有匹敌……他不会有事对不对?”
& & 十一才知小珑儿刚来别院没几天,却对韩天遥如此忠心的根源所在。他是她长辈心中无与伦比的英雄,她耳濡目染,自然而然也成了她心中无与伦比的英雄。
& & 十一便指着地下虚弱狼狈的垂死男子,微微嘲讽地看向小珑儿,“你心里的大英雄,就是这副模样?”
  ☆、雨寒却归路(五)
小珑儿瞠目不知所对。
& & 韩天遥深浓的眉峰微微一动,依然不曾说话。
& & 又或许,同样无言以对。
& & 那边狸花猫“喵”地一声叫,居然走到韩天遥的膝上蹭了蹭以示亲热,并不嫌弃他狼狈不堪的模样。毕竟,它吃过他很多鱼,并在他的地盘被庇护过很多日子。
& & 十一终于觉出自己似乎过分了些,顿了顿,说道:“对不起。”
& & 韩天遥静默片刻,答道:“没什么。我本就不是什么英雄。”
& & 他浑身是伤,但最致命地应该还是眼睛所中之毒。
& & 他的眼睛甚至正流淌着黑绿的粘液,看来甚是可怖。难为在种种蚀痛之下,他说话的声音居然还能如此清晰平稳。
& & 十一问:“你身边可有伤药?”
& & 韩天遥摇头,“没有。”
& & 夜半惊变,仓促对敌,不过来得及提剑应战罢了,哪来得及拿药?待双眼中了暗算,能逃出别院已不容易。
& & 但他无疑需要伤药。他身下汪了一大滩的血水,伤处还在不断往外渗着。
& & 先前十一说他没救了,原也没错。别说双眼被毒瞎,就是未瞎,无医无药的状况下,他也将很快在大雨中失血而死。
& & 十一便从放下蜡烛,从褡裢中取出酒袋来,仰脖便喝。
& & 一气饮得够了,她方把酒袋递给小珑儿,“来,喝几口。”
& & 小珑儿连忙摇手,“我不会喝!”
& & 韩天遥忽道:“喝吧!可以驱寒。”
& & 小珑儿这才明白十一叫她喝酒的意思,忙接了过来,闭着眼睛连喝两大口,却觉一股烈意从喉咙间直烫下去,连胸腹都有热力腾起,果然觉得没那么冷了。
& & 她忙将酒袋送到韩天遥唇边,“公子也喝些酒!”
& & 韩天遥勉强喝了两口,舌尖一转,不由赞道:“好酒!”
& & 他居然笑了笑,“没想到你把最好的酒留给了自己!”
& & 那样冷峻沉静的一个人,伤成这副模样,笑起来居然还很好看。
& & 小珑儿有些傻眼。
& & 十一也想不出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遂道:“这酒叫醉生梦死酒,并不适合公子。不过公子若现在想喝,我也不会阻拦。”
& & 这么重的伤,能在醉梦里死去,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 & 十一说着,扬手挥灭蜡烛,提了宝剑便往外走去。
& & 狸花猫忙要跟过去时,十一将它轻轻踢了踢,“里边待着!”
& & 小珑儿却比狸花猫还惊慌,连声问道:“十一夫人,你去哪里?”
& & “找药!”
& & 但闻清清冷冷的两个字飘来,她的脚步声已消失于暴雨之中。
& & 小珑儿便坐到韩天遥身畔,禁不住地哆嗦起来。
& & 韩天遥捏紧酒袋,又喝了几大口,醺暖的醉感上涌,眼部和伤处的剧痛便似减轻了些。忽听得小珑儿牙关在格格地响,他问道:“你害怕?”
  ☆、雨寒却归路(六)
小珑儿说道:“十一夫人把蜡烛熄了,这里黑得很。”
& & 韩天遥微笑,“别怕。她是怕烛光把敌人引来。如今风雨正大,山里的狼应该不会找到这里。”
& & “十一夫人会不会不回来了?”
& & “她有没有把猫带走?”
& & “没有,猫在我脚上打盹呢!她的褡裢也在,里面还有一袋酒!”
& & “那她必定会回来。她……不会丢下她的猫和她的酒。”
& & 韩天遥忍不住提起酒袋,继续喝。
& & 骄傲半世,终究落得连猫命都不如……
& & 小珑儿虽知韩天遥伤重,但听他声音虽低哑,却言语清晰,神智清明,倒觉安定不少。但看看外面电闪雷鸣,她又禁不住担忧,“这大雨倾盆的,十一夫人连雨具都没带,她去哪里找药?”
& & 韩天遥没有回答。
& & 他也着实无法回答。
& & 当年祖父韩世诚早存激流勇退之心,老年得子后便选中此处建了花浓别院,原本就是取其安静清雅。算来附近连山民都少,又到何处去找药?
& & 觉出酒袋里的酒水所剩无几,他递给小珑儿,自己靠在山壁上静静歇着,却听得自己鲜血滴答而落的声响,眼底的剧痛渐为阵阵酸胀取代,周身愈发无力,神思又开始迷离。这回却是怎样努力地振足精神也无法再保持清醒,很快昏睡过去。
& & 模糊间,似有少女的呼唤和嘤嘤的哭泣,又有美酒被小心地一口口灌入。
& & 又有谁在淡漠说道:“酒不是药。但如果你想他醉死,可以继续灌下去。”
& & 又是谁在哭道:“可是,这里只有酒啊!”
& & “……”
& & 冰冰凉凉的手抚过他的眼睛,然后有女子清新的气息靠近,温温热热的什么东西被敷上了眼睛……
& & 湿凉的衣衫被解开,依然是那冰冰凉凉的手,不疾不徐地将某种粉末撒到伤处……
& & 仿佛又被刀扎般的刺疼……
& & 那冰凉的手,那刺骨的疼,忽然间便让他想起听岚。
& & 最后一次相见,也是这样冰冰凉凉的手,裹在薄绸间慢慢从他掌间滑走,“天遥,我恨你,恨你……”
& & 那比手更凉的声线萦到耳中,那刺疼蓦地蔓延,蔓延……
& & 满胸满心似疼得快要裂开。
& & 他终于彻底失去了知觉。
& & 韩天遥再度醒来时,拿手巾擦他脸的手却瘦小而温暖。
& & 他微微一动,便听得小珑儿惊喜叫道:“公子,公子醒了?”
& & 双眼被布条包住,依然涨疼得厉害,但并未再有那种被眼球蚀化般的惊悚感;身上的伤处上了药,伤口深处甚至已被包扎停当。
& & 他应了一声,便觉小珑儿将什么塞到他嘴里。
& & 咀嚼之时,已品出了玉米面的清香。应该是一块玉米面馍馍,被雨水泡得软了,倒也不十分难咽。
& & 他吃了两口,精神便好转了些,边低低咳嗽着,边问道:“十一呢?”
& & 小珑儿犹豫,“十一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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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寒却归路(七)
他心里一沉,随即苦笑,“是不是替我包扎完伤口,已经走了?”
& & 十一并不是他的十一夫人,从来不是。他早已感觉出她的疏离,甚至厌弃。能出手将他带到这里,并在暴雨里为他辛苦觅来伤药,于她大约已算得仁至义尽。
& & 心念正转动时,却听得狸花猫“喵喵”地连声叫唤,听来居然有些凄惶。
& & 小珑儿已急急分辩道:“十一夫人没走,可她病啦!她……正发着烧!”
& & 韩天遥一怔,“她在哪里?”
& & 小珑儿低声道:“就在公子右边。她冒着大雨在山里找了一两个时辰,找来了一种草药,嚼碎了敷在公子眼睛上,说可以阻止毒性蔓延。伤药好像是从那些坏人那里打劫的,还带了几个馍馍回来,多半……多半也是打劫的。可是她刚帮公子包扎完,人就倒下去了……不是说喝酒能驱寒吗?你看,我没事儿,可十一夫人怎么就高烧起来了?”
& & 十一很勇猛,很了不起,甚至看起来比公子还要厉害几分。小珑儿自是不敢相信,厉害得令她膜拜如神的十一竟会淋雨淋得病了。
& & 可即便是习武之人,也经不起在冷夜里被雨淋上那么久。
& & 还有,习武之人身体比寻常人好,不易生病,但一旦病了,病势也会比寻常人来得凶险。
& & 韩天遥将手向那边摸索着伸过去,果然摸到一个赤烫的身体;再往上摸,便是女子面庞,却连双颊都烧得滚烫。
& & 小珑儿道:“我早将十一夫人随身带的衣服晾着了,刚看有些干爽,已经替她换了……可她似乎烧得更厉害了,都没有说话的……”
& & 她盯着十一高烧里潮红的面庞,忽又道:“公子,十一夫人好美。”
& & 韩天遥顿了顿,“美?”
& & 十一终日蓬头垢面,容色平平,怎么着也没法和“美”字联系起来。
& & 可小珑儿却肯定地答道:“是的,十一夫人好美……她被雨水一淋,不知怎的就像变了个人,怎么看怎么美……”
& & 哪怕还是*一头乱发,灰扑扑一身布袍,都不能掩去那张精致无瑕的面容,——虽然长睫低垂,看不清眼睛,但小珑儿记得昨日十一看向祈王那支《临江仙》时璀璨如星光闪烁的清莹双眼。
& & 韩天遥亦觉出指掌下光洁柔腻的皮肤,迥然不同于记忆里那张粗糙黯淡的脸,不由微怔。
& & 十一昏沉里若有所觉,皱眉低吟一声,侧过脸去。
& & 韩天遥便缩回手,问道:“还有没有衣物可以替她盖上?”
& & 小珑儿道:“就两三件袍子,都替她盖上了……”
& & 韩天遥沉吟片刻,低低道:“小珑儿,可以帮我做一件事吗?”
& & 小珑儿忙道:“什么事?”
  ☆、雨寒却归路(八)
韩天遥摸到自己的宝剑递给她,说道:“你替我去一次到绍城闻府,以我这柄宝剑为信物,找闻彦闻大人,让他领人前来接我们离开。”
& & 小珑儿迟疑着,一时不敢接剑。
& & 韩天遥淡淡一笑,“路是远了些,可能还得在山下歇一晚。你害怕遇到狼或坏人?”
& & 小珑儿看看满身是伤依然神态自若的韩天遥,再看看短短半日便病得人事不省的十一,伸手便抓过宝剑,高声道:“不怕!我一定会带人回来接你们离开!”
& & 随即她又愁道:“可这边离绍城不近,我步行过去,一来一回起码两三天,你们可怎么办?”
& & 韩天遥道:“放心,既然有饮食,我们便不妨事。将夜间那空酒袋拿去盛一袋清水来,再有那些馍馍,也就够了!”
& & 小珑儿忙依言将清水预备停当,和饮食、褡裢等物都放到韩天遥手边,方才擦干眼泪,恋恋而去。
& & 狸花猫蹲在十一身畔,不时“喵喵”两声,虽然没了鱼吃,倒也无半点离去之意。
& & 韩天遥摸到狸花猫光滑的皮毛,揉了两揉,便从褡裢取出十一的剑用来防身。
& & 夜间听十一运剑,他已猜得她的剑必是宝剑,此时持剑在手,便愈加肯定。摸索着剑鞘上精致的纹理,他忽然顿了顿。
& & “纯钧宝剑?”
& & 十一睡梦里在哆嗦,似乎又是那年那夜,最彷徨无措时,又来一道晴空劈雳,终究将她打得跌坐于地,再也站不起身。
& & 那种绝望,痛楚,寒冷,以及一夕间所有世界的崩塌,令她再也忍受不住,嘶哑地叫出声来,“询哥,对不起,对不起——”
& & “十一,十一!”
& & 有人在推她,声音低沉里带了几分急促。
& & 她喘着气,猛一坐起,才觉出头部的昏沉晕眩。
& & “十一!”
& & 韩天遥坐于她身畔,再度推她。
& & 十一吐了口气,哑声道:“哦,我做梦了!”
& & 韩天遥道:“你在发烧。”
& & 十一怔了怔,“发烧?我?”
& & 韩天遥看不到她,只握紧她臂腕,柔缓了声音道:“你淋了雨,发烧了。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 & 十一摇摇头,“我只想救我的猫而已,与你无关。”
& & 韩天遥道:“你在雨夜里跑出去挖草药,也是预备救猫?”
& & 十一道:“嗯,下雨天花花爱吃草。给你找的草药只是顺路,顺路。”
& & 狸花猫听得提到自己名字,温柔地喵喵叫着,在十一跟前蹭来蹭去。
& & 十一只觉头晕目眩,身上滚烫,却又冷得打战,竟连坐都坐不住,勉强拍了拍狸花猫的脑袋,说道:“花花,没有鱼了。外面天晴了,自己逮鸟雀、抓老鼠去……好运!”
& & 狸花猫听得一个“鱼”字,便已两眼放光,却不知“鱼”前却是“没有”二字。看十一摸着鼓鼓的酒袋,一边倒在地上,一边又饮起了酒,它大失所望,边鄙夷地看她喝酒,边趴到她腿上蹲卧。
  ☆、雨寒却归路(九)
嗯,虽得忍饥挨饿,但主人的腿上真暖和,隔着厚厚的猫毛,那热意熨得它十分舒适。
& & 它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 & 这时,十一的腿猛地一晃,已将狸花猫甩了开去。
& & “喵——”
& & 狸花猫万般委屈,垂落旗帜般高傲扬起的尾巴,忍无可忍地瞪向十一。
& & 十一同样正忍无可忍地瞪向韩天遥。
& & 她的酒袋竟已在韩天遥手中。
& & 也许病中行动太过迟缓,她竟被双目失明重伤在身的韩天遥劈面夺走了酒袋。
& & 韩天遥淡淡道:“病中,不宜喝酒。”
& & 十一道:“那是我的酒!”
& & 韩天遥自己仰脖喝了一口,依然淡淡说道:“不许喝。”
& & 十一怒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霸道?”
& & 韩天遥道:“有。而且我一向很霸道。十一,你居然不知道?”
& & “……”
& & 十一终于无言以对。她也不管身子沉重虚软,踉跄起身便要去抢夺。
& & 她病得再厉害,也该比还在鬼门关打转的瞎眼公子强。
& & 韩天遥皱眉,忽手一扬,已将酒袋甩出。
& & 十一尚未及去接,但见亮汪汪的一团如水银光闪过,随即“噗”地一声什么被刺破,然后“啪”地掉落于地。
& & 竟是韩天遥听声辨位,出手如电拔出纯钧宝剑,将飞在上空的酒袋割了开来。
& & 绝佳的醉生梦死酒,便也化作亮汪汪一团水,慢慢在地面淌开。
& & 酒香四溢里,十一无语凝噎。
& & 她道:“这酒叫醉生梦死酒,千金不换。”
& & 韩天遥道:“若你病得丢了小命,万金不换。”
& & 十一待要和他争执,又觉厌烦。
& & 何况再怎样争执,碎了就是碎了,怎么也回不来;便如当年那人,去了便是去了,再怎样悔不当初,也无法活过来……
& & 忽然间又萧索了心。
& & 十一跌坐于地,卧到胡乱铺在地面的衣物上,喃喃道:“真该把你丢在那边喂狼……”
& & 韩天遥不答。
& & 相识两年,但他似乎并不知道这是个怎样的女子;而她同样也完全没去了解过他这个名义上的夫婿又是怎样的人。
& & 好在十一病势不轻,厌憎和烦恼没能持续太久,便又陷入昏睡。
& & 韩天遥侧耳静听,然后坐得离她近些,摸索着将地间的衣袍覆到她身上,又找到一方帕子,从储水的那只酒袋里倒出水来浸湿,敷到十一的额上。
& & 小珑儿年少,阅世不深,能不能找到闻府,能不能搬来救兵,都是未知之数。他们现在所能做的,只能是尽量自救。
& & 若十一能退烧,或者病得不那么厉害,他们便能觅路下山。花浓山庄夜间大火,必定有人报官,那些覆灭花浓别居的高手,纵然有着强大的幕后主使,也不敢在越山久留。
& & 只是前来验看的官员会是哪方的人,持怎样的态度,就不是他所能揣透看穿的了……
  ☆、雨寒却归路(十)
但十一始终未能退烧,额上甚至越来越烫,渐渐蜷在地上哆嗦不已。
& & 韩天遥觉出地上越来越凉,便知又是晚上了。深秋的山野已经很冷,山洞里更是潮湿阴凉,连韩天遥自己都有些作烧,被敷了不知什么药物的眼底又开始突突地疼涨。
& & 他再为十一换了一次额上的手巾,要倒酒袋里的水时,才发现水已见了底。
& & 韩天遥犹豫片刻,扶起十一,让她靠在自己怀中,拾起地上的衣物尽量将两人一齐覆住。
& & 被碰到的伤处阵阵疼痛,但彼此的体温交融,终于又让发冷的身躯舒适了些。
& & 十一并未挣扎,只是含含糊糊地低低唤了一声:“泓……”
& & 像是在唤谁的名字。
& & 先前,她好像还唤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 & 韩天遥恍恍惚惚地想着,待要细听她会不会再唤谁的名字,却已支持不住,也靠在山壁昏沉睡去。
& & 山洞里便只剩了狸花猫蹲坐在他们身侧,凄凄惶惶地“喵喵”叫着,委委屈屈地去啃滚落在地上的玉米面馍馍。
& & 这对于一只尊贵的猫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 & 它啃了半只馍,开始认真地思考,要不要冒险出去抓两只老鼠,好给主人补补身子……
& &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小珑儿的声音:“这里,对,就是这里……”
& & “公子,公子!十一夫人!”
& & 韩天遥被珑儿连声唤醒时,犹疑身在梦中。
& & 他怀中滚烫,如抱了个柔软的暖炉。
& & 珑儿好似蹲在他跟前哭泣,他怀中的“暖炉”被人扶抱开去……
& & 韩天遥臂间一空,才想起那“暖炉”是他那个惫懒冷情的十一夫人。
& & 待要阻止,却连说话都已无力,用尽力气,不过将手指略抬了抬。
& & 珑儿在旁呜咽道:“公子,我好怕,怕极了……所以我路上遇到几个人,看着像好人,就带过来了!”
& & 看着像好人……
& & 韩天遥不由呼吸浓重,着实不敢高估小珑儿的判断力。
& & 而旁边已有人在争执。
& & “公子,这人不像被普通山贼所伤,何况这里距花浓山庄那么近,这事儿恐怕……”
& & “先生,一伤一病,是两条人命!”
& & “恐怕都不是寻常人,会惹事!”
& & “先生,先救人再说!”
& & 回答的那人声音很清淡柔和,却极坚持,并不肯稍作让步。
& & 于是,韩天遥等终于被扶了起来……
& & 小珑儿的判断力未必够,但运气无疑不错。
& & 又或者,韩天遥和十一的运气很不错。
& & 小珑儿竟真的捡到了好人,然后韩天遥和十一便被好人捡回去了……
  ☆、雨寒却归路(十一)
十一向来睡得不好。
& & 确切地说,这两年来,她一直睡得不好。
& & 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可惜她素来少梦,噩梦倒是常伴。醉里眠,花间睡,不是潇洒,而是无酒难成眠。
& & 当年意气风发,在千娇万宠间笑傲王侯,指点江山,何尝想过后来居然会这样混沌度日。
& & 记忆里,她甚至极少生病。
& & 七八岁时,她和小观师弟在石桥上玩耍打闹,结果两人一起掉入溪中。小观没事,她却发起了高烧。见她一整夜未退烧,师父立刻将她带入皇宫。
& & 然后,便是人语喧哗,太医走马灯似的一拨接一拨过来诊脉,宫女们一刻不停地在旁侍奉着,替她水擦拭身体和额头,庆嘉帝和云皇后亦轮番来瞧,亲去和师父、太医们商议她的病情。
& & 她虽病得迷糊,却也怪他们小题大作。不过是着凉而已,烧退了,自然会好起来。
& & 但她真的半昏半觉睡了两天两夜,醒来时便见阳光照着鲛销的帷帐,像敷了金的一层云烟。
& & 那层朦胧的云烟里,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走到床前,笑意温润,清淡柔和。
& & “朝颜妹妹,你醒了?”
& & 他的眼睛如一双明珠,辉光潋滟,明澈照入人心。
& & 她仰起她小小的头颅,带着几分桀傲望向他,“你是谁?”
& & 少年微笑,“我是宋与询。”
& & 旁边淡若烟影的纱帷一动,忽钻入另一个年长她一两岁的男孩,圆圆脑袋,大大眼睛,虎头虎脑的模样,同样笑嘻嘻地看她,高声道:“我是宋与泓,请叫我泓——哥——哥!”
& & 朝颜纳闷地重复,“泓哥哥?”
& & “真乖!”宋与泓得意,定睛再看她两眼,便拍手笑起来:“个个都赞朝颜妹妹生得好看,哪里好看了?朝颜妹妹没大门牙!朝颜妹妹没大门牙!”
& & 宋与询忙道:“妹妹在换牙……”
& & 那边朝颜已怒气勃发,抓起瓷枕便砸了过去。
& & 瓷枕磕着宋与泓额头斜斜飞过,“啪”地碎在地上。宋与泓傻眼地看着鲜血从额际挂下,忽跳起身便去揪打朝颜,“我揍死你这贱丫头……”
& & “泓弟,泓弟……”
& & 宋与询连声相阻,宫女惊呼不已,太监又要传太医,又要拦住愤怒的男孩,忙得不亦乐乎……
& & 原来的宁谧温暖已一扫无余,尊贵庄严的宫殿鸡飞狗跳。
& & 朝颜不顾身体虚软,赤脚蹦下了床,趁着宋与泓被宋与询抱住,又冲上去踹了两脚,叉腰道:“宋与泓,想揍我?臭小子,你再吃三年饭都不够格!”
& & 宋与询惊得手一松,宋与泓已挣脱开来,扑上去和朝颜扭打作一团……
& & 一地鸡毛……
  ☆、竹素质幽心(一)
耳边仿佛又听到了那时无所顾忌的大闹和哭笑,十一辗转着病乏的身体,低低地**一声。
& & 那边的声音便消失了。
& & 原来竟真的有人在外面说话,只是声音极低,根本不是她梦中的喧哗热闹。
& & 她吃力地睁开眼,正见午间浅金的阳光投过素帷,如晃了一床的烟影如梦。
& & 长身玉立的少年立于云烟间,俊秀温润,恬淡冲和。
& & “姑娘醒了?”
& & 他微笑,双目宛如明珠,潋滟生辉,清亮明澈。
& & 十一忽然间哽住,呆呆地看着这人,淡白的唇颤了两颤,才哑着嗓子问:“你是谁?”
& & 少年又是柔声一笑,“我叫宋昀。”
& & “宋……昀?”
& & 少年含笑,“嗯,宋昀。日匀的昀,日光之意。”
& & 十一定定地看着他那似曾相识的面容和神韵,好久才又道:“宋,是当今国姓。”
& & 宋昀点头,“的确是国姓。”
& & 十一倚枕,终于淡淡而笑,“以公子气度,只怕还是今上同宗吧?”
& & 宋昀似没想到十一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道谢,而是对他的来历穷根究底。对着她浅淡的笑容,他微微失神片刻,才道:“的确同宗。我是太祖十世孙,虽算宗亲,却是疏属,自祖父起便是白身。”
& & 二百多年前,太祖皇帝平定诸国战乱,建立大楚;太祖驾崩后,皇位未传皇子,却传给了皇弟,是为太宗皇帝。后来继承皇位的,便都是太宗子孙。一两百年的繁衍生息后,大楚宗室子孙何止万数?但随后有了徽景之变,靺鞨人掳走楚怀宗及居于中京的三千皇室宗亲,高宗皇帝度过江水南逃至杭都登基为帝,彼时近属宗亲只余了六十三人。
& & 高宗无子,据说受太祖托梦,择了太祖七世孙为养子,是为孝宗;其后的孝宗、光宗都子嗣单薄,当今皇上庆嘉帝宋括便是光宗独子。
& & 宋昀未居京内,祖父也未能因太祖子孙受封,显然与目前承继皇位的这一支相当疏远。
& & 十一的目光终于越过宋昀,打量向纱帷外。
& & 所住的屋子竟是一处竹楼,墙壁窗扇皆以竹所制,桌椅案几也多用竹类编织,间或摆几样陶土花瓶,插着新采的白菊和木芙蓉,简朴却又不失清雅,——正如眼前这个叫作宋昀的少年。
& & 其实他的穿着也甚是简单,月白色的细布交领大袖衫子,素色银簪束冠,很寻常的装束。只是他气清韵雅,让十一刹那间竟有看到当年那人的幻觉。
& & 脚边忽然一动,含糊不清的“喵喵”两声,却是狸花猫不知什么时候钻在了被窝里,睡得迷糊了,竟钻来钻去好一会儿,才从棉被的半中间露出个脑袋来,“喵”地冲着十一叫一声,才翘起竹节般的棕黄尾巴,很有气势地一甩,以示看到主人清醒的欢悦感。
& & =================================
& & 熟悉宋代,特别是南宋历史的妹纸们,应该不难发现,本文是借鉴了哪段历史背景和大致框架。中间所叙那段帝位传承经过,基本就是宋代史实……
& & 8过,本文已架空……所以,如有超越史实的情节出现,不用太惊讶。嗯,反正不会比某些电视剧更荒唐。
  ☆、竹素质幽心(二)
宋昀见十一淡淡的,竟未有不悦之色,低眸看着狸花猫片刻,说道:“跟姑娘的那位小珑儿说,这是姑娘的猫,所以便一并带回来了!”
& & 十一这才问道:“他们都还好吧?”
& & 宋昀道:“小珑儿挺能干,刚为姑娘换过衣衫,现在去照顾那位韩公子了。韩公子也在发烧。外伤虽重,倒也不致命;只是那双眼睛……”
& & 他低低一叹,神色微黯,“或者是在下请来的大夫医术庸常,着实束手无策。”
& & “宋公子肯出手相救,小女子便已感激不尽!”十一随口答着,却半点没有感激的模样,只是下意识往旁边摸了摸,然后皱眉,“我的酒呢?”
& & 宋昀道:“姑娘,你正病着,不宜饮酒!”
& & 他这话终于让十一想起,她还有满满一袋的醉生梦死酒,被韩天遥一剑劈了,正是因为认定她病中不宜饮酒……
& & 她的面色不由地沉了沉,抱着头叹道:“聒噪!”
& & 宋昀闻她出言不逊,不觉红了脸,却依然温文一礼,“那姑娘先歇息吧!待会儿我令人将药送来。”
& & 狸花猫居然已经认得他,居然细声细气地冲他“喵”了一声,才回过身来在十一胳膊上柔软地蹭着。
& & 宋昀从容退去,十一才拿指头轻轻在狸花猫额上一叩,低问道:“奸猫!有鱼吃就是亲爹亲娘了?”
& & 狸花猫顺势嗅了嗅她的手指,没闻到自己向往的鱼腥味,失望地别过头,跳下床去,竟徐徐地踱着步子,追随着宋昀的方向而去。
& & 嗯,她还真说对了。
& & 有鱼吃,就是它亲爹亲娘……
& & 片刻后果然有个侍儿送来饭菜和一碗煎好的药。十一随手将药泼了,就着汤吃了一碗饭,自己运功调理半日,到傍晚时身上便已轻快许多,遂披衣下床。
& & 衣衫依然是她从花浓山庄随手抓出的两三件,沉重的莲青色,加上久不打理的陈旧,凭谁看着都是扑面而来的灰颓气息。
& & 但她问着人,一路往楼下去找韩天遥时,那寥寥三四个侍儿和小厮见到她,无不恭恭敬敬。可见宋昀虽不是什么贵家公子,对下人倒也**有方。
& & 未到韩天遥所住的房间,便听得狸花猫温柔的叫着。
& & 然后便听韩天遥道:“小珑儿,把鱼给花花吃。”
& & 小珑儿道:“公子,汤里就一条鱼!”
& & 韩天遥道:“芒刺太多,我懒得吃……何况,我欠它一条鱼。”
& & 小珑儿便不响了。
& & 片刻后,但闻狸花猫兴奋而警惕地“呜呜”两声,叼着鱼从十一身畔一跃而过,竟对她视若未睹。
& & 奸猫……
  ☆、竹素质幽心(三)
十一暗暗咒骂时,却听小珑儿在内愁道:“已经请两位大夫过来看了,说外伤好治,可对你的眼睛却没法儿……又道十一夫人先前给敷的药很对症,或许对这毒有所了解,所以我下午已经去瞧了十一夫人两次,想细问问,可惜她一直在练功。待会儿我再问去。”
& & 韩天遥静默片刻,缓缓道:“便是真的瞎了……这件事,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 & 后面一句,他的声音极低,极沉,似已努力压抑,却依然阻挡不住一道冷峻骇人的杀机汹涌而出。
& & 十一抬头望望天。
& & 一改前日的瓢泼大雨,也不同于午时的阳光温煦,满天幻紫流金的晚霞,在大朵大朵的黑蓝云朵后铺展,如春日里一片七彩斑斓的锦绣天地,盛绽着大朵不祥的黑色罂粟花。
& & 她推门走了进去。
& & 小珑儿转头瞧见她,已惊喜叫道:“十一夫人!”
& & 她蹦起来奔到十一身边,扯着她袖子欢喜道:“夫人你好了么?我就知道十一夫人最厉害了,很快就能好起来!”
& & 十一不理,目光扫过,便看到了正在韩天遥手边的纯钧宝剑。
& & 她伸手去取时,韩天遥虽然目盲,却反应极快,迅速将宝剑按于掌间。
& & 十一皱眉,“韩公子,不告而取谓之偷!你拿了我的宝剑做甚?”
& & 韩天遥眉目不动,却问道:“你哪来的纯钧剑?”
& & 十一道:“这和公子无关吧?”
& & 韩天遥淡淡道:“你既是韩家的人,你的一切,自然都与韩家有关!”
& & 十一哧笑,“公子,韩家现在在哪里?”
& & 小珑儿已听得白了脸,忙向十一摇手,十一却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
& & 花浓别院一夕间化为灰烬,死的不仅有韩天遥的七八个爱妾,还有他两个堂叔,一个庶弟。值得庆幸的是,韩老夫人不惯山间居住,跟着侄儿住在韩家在杭都的老宅里,不然,韩天遥连老母都保不住。
& & 韩天遥身心俱受重创,十一如此问他,不仅无礼,而且刻薄。
& & 韩天遥唇色愈淡,声音却愈发地平静无波:“有我韩天遥的地方,就有韩家在!”
& & 如此铿锵有力的言语,被他这般轻飘飘说出来,莫名便多了几分森冷,让小珑儿禁不住打了个寒噤,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再不敢说话。
& & 十一散漫一笑,忽出手,迅疾抓向纯钧剑。
& & 韩天遥握剑在手,连番格斗反击,虽目不能视,竟丝毫不落下风。
& & 十一忽道:“你还想不想我替你治眼睛?”
& & 韩天遥心头一震,手中已是一空,却是被十一劈手夺走了纯钧宝剑。
& & 十一冷笑,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 韩天遥蓦地涨红了脸,重重一掌击于桌面。
  ☆、竹素质幽心(四)
小珑儿早已骇得呆住,见状连忙劝道:“公子别生气!十一夫人看来只是很珍爱她那把剑。之前她收剑时,我便瞧她仔仔细细地装入锦袋,怕弄脏了似的……”
& & 韩天遥静了静,便已神色如常,慢慢道:“我没生气。我只是很好奇……好奇我这位十一夫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 & 小珑儿茫然道:“啊,十一夫人……很厉害,很聪明,很爱喝酒。还有,她长得……真的好漂亮!”
& & 韩天遥侧耳转向她,“她现在的模样,真的和你平时见到的完全不同?”
& & 小珑儿连连点头,又很快摇头,忽想起韩天遥根本看不到,才赶紧说道:“也不是完全不同。仔细看那眉眼,的确是原来的眉眼,可不知怎的,现在就是好美,好美!原来看着那皮肤粗粗的,黄黄的,还有点黑,长着斑点,可前夜出去淋了雨,那脸庞就白得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现在病好些,虽然还是旧乎乎的衣服,乱蓬蓬的头发,可看起来就是比画里走出来的人儿还美!”
& & 她瞧着韩天遥认真听着,并无愠怒之色,终于斗胆说道:“公子,她比花浓别院所有侧夫人加起来还要美!”
& & 韩天遥眉峰终于挑了挑。
& & 小珑儿纳闷地看着他,“公子,十一夫人不是你娶回来的吗?你……怎会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 & 韩天遥思索了半晌,答道:“我不知道。”
& & “啊?”
& & “我忽然发现,我连我娶的九夫人是谁都不知道。”
& & “……”
& & 小珑儿那点智力完全不够使了。
& & 而韩天遥只是忽然想起,雁词是个**名.妓不假,雁词与他诗酒相和、意气相投不假,但她原来似乎从未说过想嫁他为妾。
& & 十一这个所谓的雁词小姑姑,似乎是突然冒出来的。
& & 冒出来没两天,雁词便说想嫁他了。
& & 韩天遥还记起,雁词常和他要酿酒的材料,但雁词从不酿酒;雁词还有几样爱吃的菜,但和他一起时,他很少看到她夹那几样,反而一转身发现十一正懒洋洋地就着那些菜喝酒,跟狸花猫吃他的鱼那般理所当然。
& & 还有,雁词追随十一的目光,远比追随他的目光温柔殷切,还有种掩饰不住的担忧。
& & 他的九夫人,究竟是因为倾慕他而嫁他,还是因为十一而嫁他?
& & 十一出门再寻人问宋昀行踪时,却答在那边小溪旁钓鱼。
& & 此地位于越山脚下,明显也是主人家在山间的一处别院。
& & 但宋家显然不像韩家那样家大业大,不过一栋竹楼围着些竹篱茅舍,侍奉的下人连洒扫的在内总才五六人。
& & 此处胜在环境清幽,前方一带竹林翠影森森,标格天然,碧质英姿,顿令竹楼多了几分孤高超脱之气,颇有隐居名士的**蕴藉。
  ☆、竹素质幽心(五)
越过那带竹林,果见一溪如带,清明如镜,从山间潺湲而下。溪边有野鸭在萧瑟的芦苇间嬉耍,这里那里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猩红的枫叶和枯黄的秋叶间,几株木芙蓉开得正好,却是别处少见的朱砂红木芙蓉,临水照影,虽处山野之地,却如牡丹般明艳逼人,连凄冷秋色都为之一亮。
& & 最亮的那株木芙蓉后,有素衫似水,萧萧落落。
& & 隐约人声传来,十一才知除了宋昀,还有其他人在。
& & 但闻一个中年男子说道:“公子,你哪晓得其中利害?韩家何等背景,竟被人一举覆灭,这暗中布置之人天知道是怎样的通天手段!如今,咱们居然把韩天遥给救回来了!若是被他仇家知道,这……这是滔天的祸事啊!”
& & 隔着木芙蓉,十一看不清宋昀的神色,只见他所持的长长钓杆静静地伸于溪流,水面并未起一丝波澜。
& & 他悠悠道:“先生,见死不救,非仁者所为。先生教我那许多圣贤之说,并未有一条教我明哲保身,知难而退。”
& & 中年男子似被他说得有些急气,“公子自来是个玲珑人,我本以为这些不用我教……”
& & 他顿了顿,忽又疑惑道:“莫非因为那女子?的确生得异常美丽。只是韩天遥身边那个小丫头已经说了,那是韩天遥的爱妾。想韩天遥姬妾众多,冲出重围之际却只带了她一个,足见得待她与众不同,却非其他人可以肖想的。”
& & 宋昀的钓杆微微地一晃,水面有细细的涟漪荡过,如有一滴露珠从哪里无声滴落。
& & 但宋昀却只静静地笑了笑,“先生,你想多了!”
& & 中年男子愠道:“我于天赐算不得见多识广,但看人还算有几分准。你将她救回这一路,不时看住她出神,以为我没发现?且这女子虽生得美些,可绝对不是什么善茬。你救她又如何?她照旧冷言冷语,日后恩将仇报都说不定!”
& & 宋昀依然只是浅笑,“先生既知她冷言冷语,又是有夫之妇,难道还担心我心存他念?”
& & “冷言冷语又如何?丑女脾气坏,那叫犯贱讨人嫌;美人脾气坏,那叫清高有品格……”
& & 那个于天赐应是宋昀的长辈兼老师,兀自在喋喋不休,而十一已听得呆了。
& & 美人……说的是她吗?
& & 她向溪畔行了几步,看向自己在水面的倒影。
& & 眉目如画,肌肤如玉,配上一对清莹如星的璀璨双眸,蓬头粗服亦难掩国色;神色间有淡漠,有厌烦,但正如于天赐所说的,美人的坏脾气,往往也因为被解读其他意味而显出格外的气质…
& & 十一有种提剑划向自己面庞的冲动。
  ☆、竹素质幽心(六)
她掩去本来面目所用的药物,本没那么容易被清洗干净,只需隔几日想起来时敷上一回,寻常洗漱都不受影响。不想寻常时候洗不了,只是因为洗的时间太短;前晚在雨水里冲刷了一两个时辰,竟把那药物冲刷得干干净净。
& & 想来自那日回到山洞发烧开始,她便已恢复了本来容貌;如今,这原先的模样,更已被好些人看了去。
& & 默然向后退了一步时,已碰到旁边斜伸出的一枝芙蓉花。
& & 几朵芙蓉受惊般一颤,已有若干花瓣已如蝶儿般轻轻散落,拂过她乱蓬蓬未打理的头发,以及那陈旧且沉闷的莲青色衣衫。
& & 更拂过她白净无瑕的面庞,——因着那旧衣和乱发,那张面庞反被衬得愈发的皎洁如月,妍丽夺目。
& & 那边正说话的两人已被惊动,一时寂静。
& & 于天赐先回过神来,上前一揖道:“十一夫人怎么出来了?听大夫所言,夫人病势不轻,该多加休养才是。”
& & 他大约四十上下年纪,面白无须,举手投足间斯文儒雅,对十一的言语亦是温和恭敬,不失礼数,仿佛根本不知她已在这边听到太多不该听到的话语。
& & 十一也不还礼,淡然睨着他,说道:“我有事与你家公子商议,可否请先生暂避?”
& & 于天赐犹豫,“这……”
& & 十一便笑起来,“先生放心,宋公子虽然生得美些,但我是有夫之妇,素来清高有品格,绝不至于心存他念,不必担心我对他怎样。”
& & 于天赐狼狈,“我不是这个意思……”
& & 十一截口道:“那么,先生请吧!”
& & 于天赐再不料竟在自己的地盘被临时的客人下了逐客令,待要发作,又会让宋昀面上无光。他面色青白片刻,一甩袖转身离去。
& & 十一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转身走向宋昀时,却听宋昀道:“上钩了!”
& & 他手中钓杆抬起,一尾活蹦乱跳的鲫鱼果然被钓了上来,可惜很小,才不过两三寸长。
& & 宋昀丢到旁边的水桶里,微笑道:“也不赖,姑娘那只狸花猫的晚饭有了!”
& & 十一点头,“那我先替花花谢过宋公子!”
& & 宋昀低眸,唇角却轻轻一扬,“不必谢。我很喜欢那只猫。花花,这名字倒也简洁好记。”
& & 十一道:“平平常常的猫,所以取了一个平平常常的名字。”
& & 宋昀偏头看向她手中的剑,“有姑娘这样的主人,那猫便注定不会平常了……”
& & 夕阳柔和的浅金光芒下,他的容色俊美温默,雅秀洁净,——气质与眉眼看着都如此熟稔,令十一胸臆间满溢的苦涩翻涌,难以言喻的悲伤潮水般漫来,眼底竟有些湿润。
& & 宋昀见她安静,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她面庞,“姑娘怎么了?”
& & 十一摇头,“没什么。只是公子长得很像我一位英年早逝的故人,所以有些伤感。”
  ☆、竹素质幽心(七)
宋昀投了鱼饵,继续钓着鱼,劝慰她道:“逝者已矣,尚望姑娘节哀,善加珍重自己要紧。”
& & 十一坐到他身侧,静默片刻,方道:“晨间的事,对不起,是我失礼了!”
& & 宋昀听她道歉,倒是惊讶得手间一抖,牵动鱼线荡起一圈圈明亮的涟漪。许久,他方道:“姑娘在病中,心情烦躁也是常事。若觉得心中不快,憋着反于身体不利。”
& & 十一便笑了起来,“宋公子放心,我若心中不快,只会想法让别人更加不快,绝不会憋着自己。”
& & 宋昀苦笑,“嗯,如此……果然是个于自己大大有利的好习惯!”
& & 十一道:“虽然这样,主人家的眼色也不能不看。我本想着托宋公子去买些药材,如今却不得不拜托宋公子替我预备一匹好马了!”
& & 她将一锭黄金取出,放到宋昀跟前,“相救韩天遥的那份恩情,只要他不死,日后必有所报;这锭金子,想跟公子买一匹马。我会立刻带韩天遥离去,绝不连累公子。”
& & 宋昀明知她必定听到他与于天赐的对话,不觉面色泛红,却转眸直视着她,徐徐道:“姑娘不必多心,我敬重于先生,但并非没有自己的主见。韩公子伤势不轻,姑娘刚刚退烧,都需要好生调理,并不适合离开,更不适合连夜离开。”
& & 十一笑了笑,“宋公子的心意,我心领了!我也不敢说我信不过宋公子,但宋公子能保证那位于先生一定不会悄悄做出点什么来?韩天遥的佩剑,是被他拿走了吧?他打算通知什么人前来找我们?真闹出什么事儿来,大家脸上不好看还是小事,不小心伤了谁的性命,岂不辜负了宋公子这片诚心相救的心意?”
& & 纯钧剑是宝剑,也是名剑。但韩天遥但还不至于无赖到扣下十一的剑。
& & 唯一的解释,他交给小珑儿作为信物的佩剑并未交回到他手上,他对此处并不放心,想留下纯钧宝剑自卫而已。
& & 宋昀微微皱眉,“姑娘,韩公子的佩剑,小珑儿说想送到绍城闻家传讯,故而我已经遣人送去,并不是于先生拿走。于先生虽固执,但绝非不通情理之人!”
& & 十一也不和他争论,只再次问道:“我想和宋公子买马,宋公子到底卖还是不卖?”
& & 宋昀再不想这女子竟这样固执多疑,默然看着那凝霜萦雪的俏美面庞,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 & 十一见状,眉眼愈发冷凝,站起身转头便走。
& & 她虽未痊愈,但还不至于走不动路;韩天遥虽一身的伤,但和自身安危比起来,大约也不介意步行离去。
& & 宋昀看她走出数步,才回过神来,忙站起身道:“姑娘,可否再留一晚?明日我正好要回绍城,可以一路同行。”
  ☆、竹素质幽心(八)
十一顿了顿身。
& & 宋昀继续道:“韩公子伤重,只怕也经不起马上颠簸,不如随我坐马车,岂不安全些?”
& & 十一望望天色,忽又回眸,竟是柔和一笑,“与其等明天,不如晚上就走吧!现在出门,入夜后正好到大路,天明时差不多正赶上开城门。耽搁到明天出发,说不准正好赶上关城门,难不成还打算在城外再住一宿?”
& & 宋昀竟被她笑得心神一恍惚,忙转过脸去。
& & 这时十一忽叫道:“宋公子,鱼上钩了!”
& & 宋昀一惊,忙提起钓杆时,正见一尾鳞光闪闪的大鲤鱼跃入水中,而钓钩上的鱼饵已经空了。
& & 十一惋惜地叹了口气。
& & 若能钓上来,够她的猫饱食好几顿了。
& & 宋昀看着那空荡荡的钓钩在晚风里飘晃片刻,说道:“好,我预备下,待会儿我们就出发!”
& & 慢慢收起钓杆,他又问向十一,“这是韩公子的意思吧?”
& & “韩天遥?”十一漫不经心地答道,“我还没问他。”
& & 是不是韩天遥的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想也不能再在这里耽搁。
& & 对于连夜离开的提议,韩天遥禀承一贯的沉默,并未提出异议;狸花猫吃饱喝足,被抓入褡裢时正打着呵欠,显然打算趁机在路上边睡觉边消化,以便来日继续大快朵颐。倒是小珑儿见昨天还病得半死不活的两个人要离开好容易觅到的平静之地,又是惊愕,又是惊吓,抗议不已。可惜她人微言轻,十一固然当作没听到,韩天遥也只皱了皱眉。
& & 于是,一行人很快便已行在路上。
& & 宋家的马车完全算不上豪华,胜在整洁雅致,垫褥和靠背都带着清新的竹叶气息和淡淡的阳光暖意。韩天遥性子刚强,忍着满身的伤赶路自然不易,能在这样的马车里卧着,似已心满意足。唯一遗憾的是,车厢地方太小,他不得不屈着他的大长腿,或伸到椅子外面。
& & 十一自然不愿意坐到他脚边去,于是小珑儿知趣地拎着个垫子坐到那边地上,十一则抱着狸花猫坐到另一边;宋昀对外面的随从交待完毕,也便提着盏小小的灯笼坐了进来。
& & 十一闻得他身上淡淡的竹叶清香,心头不由微悸。见他正要坐向自己身边,她忽道:“这马车本来就小,你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又没受伤,挤过来做什么?莫非看着小珑儿漂亮,想占她便宜?”
& & 宋昀张目结舌,俊秀的面庞晕红得像着了火。他瞅着十一忽然之间变得粗糙丑陋的脸,默然片刻,俯身将灯笼放在地上,说道:“我只是将灯笼送来,以免你们照顾韩公子不便。”
& & 十一笑道:“宋公子想多了!韩天遥将门之后,英武绝伦,这点小伤算什么?还需我们照顾?”
  ☆、竹素质幽心(九)
宋昀便道:“嗯,至少也方便姑娘找酒喝。”
& & 十一临走时,很不客气地找来竹楼里最好的酒,灌了满满一酒袋,神色间似乎还有些不屑,似嫌他那酒不够醇厚。
& & 宋昀同样不认为十一尚未痊愈的身体适合喝酒,却无论如何没韩天遥那样的魄力去夺下她的酒袋。傍晚见他时十一尚是个罕见的美人儿,到上车时又变作了容貌平平的邋遢女人,他同样未曾穷根究底。
& & 此时,他被十一喧宾夺主无理赶逐,竟同样保持着既有的风度,温雅地与他们点头别过,弯腰走了出去。
& & 不久,便听得宋昀在招呼自己的随侍,却是和他合乘一匹马向前行去。
& & 小珑儿早已看得呆住,此时方道:“十一夫人,宋公子不是坏人!他好心肠救了我们,绝不是……绝不是想占我便宜……”
& & 十一惬意地舒展了下手脚,“我知道。”
& & “那你……”
& & “马车地方太小了,多一个人睡得不舒服。”十一看向小珑儿,“要不,你出去和人合乘马匹,把宋公子换进来?还可以吹吹夜风,省得在这里闻血腥味和药味,多糟心!”
& & 小珑儿呆了呆,“我不会骑马……”
& & 然后便住了嘴。
& & 再多说几句,难保十一不会把她赶下去和陌生男人共乘一骑,——她相信,这事儿十一夫人绝对做得出。
& & 韩天遥在旁静静听着,此时终于叹道:“十一,大丈夫当恩怨分明。我的确拖累了你,你损我也罢了;可宋昀的确于我们有救命之恩,你如此言行无异恩将仇报,不妥。”
& & 十一嗤之以鼻,“韩天遥,他是救了你;但我如果不是替你找药,也不会发烧。所以说到底,还是你欠了他,与我何干?还有,我从不是大丈夫。你把该你还的情搁我头上,就是大丈夫所为?”
& & “……”韩天遥沉默片刻,终于道,“嗯,你说得有理。的确不是大丈夫所为。”
& & 十一大获全胜,满意地取出酒袋,痛快地饮了一大口。
& & 韩天遥嗅到,皱了皱眉。
& & 十一将纯钧剑握到了手中。
& & 如果韩天遥敢再来夺她酒袋,指不定她一剑下去,当即砍了他的手。
& & 但韩天遥隔了许久,才轻轻道了一句:“十一,酒多伤身。”
& & 他的声音在纱灯朦胧的光线下听起来很柔和,倒叫十一怔了怔,握着酒袋一时没说话。
& & 狸花猫端庄地坐于小珑儿脚边,绿幽幽的眼睛盯着他们,鼻孔朝上翕动片刻,在血腥味和药香、酒香混合的气息里,并未闻出丝毫它re爱的鱼香,顿时大失所望,打了个呵欠,腆着吃撑的肚子卧下睡觉。
& & 睡梦里,大约想起被它藏起的半条鱼,它“喵喵”叫了两声,居然甚是娇憨柔和。
& & 韩天遥闻了**的酒香,忽觉傲娇的狸花猫比它的主人可爱千百倍。
  ☆、竹素质幽心(十)
十一计算得的确很准,他们果然正好在天亮刚开城门不久便入了绍城,然后顺利去了闻府。
& & 宋昀很谨慎,距离闻府尚有一段距离,便过来与他们商议,要不要先去问下动静。
& & 韩天遥待要请宋昀前去观望,十一忽道:“我去瞧瞧。”
& & 她跳下车,越过宋昀身畔满面不豫的于天赐,大踏步行了过去。
& & 宋昀不放心,正要跟过去瞧时,随他奔波了一整夜的于天赐已拦住他,谏道:“公子,你救了他们,又将他们送到此处,已是仁至义尽,没必要再将自己继续卷进去。”
& & 于天赐顿了顿,低声道:“这事儿也不是公子所能干预。一个不好,前程尽毁,粉身碎骨!”
& & 宋昀抬眼,正瞧见十一已在和阍者说话。她衣着粗疏,模样寻常,那阍者的神色间颇有不屑轻忽之意。
& & 宋昀不觉皱眉,忽拂过于天赐的手,快步行了过去。
& & 他的衣着也不出挑,但气质雅贵温润,阍者总算不敢小瞧,方才认真答道:“已经和这位姑娘说了,我家二爷不在家。昨日有人持了二爷友人的信物前来求见,二爷当即带人匆匆出府,到现在还没回府呢!”
& & 十一未等阍者说完,已经返身往马车行去。
& & 她向韩天遥道:“恭喜你,闻彦这朋友够义气,得了你消息,连夜奔越山救你去了!”
& & 也就是说,韩天遥等人赶来之际,闻彦正连夜赶去相会,正与他们一行擦肩而过。主人不在,下人不明内情,固然不敢收留韩天遥,韩天遥也不敢轻易便住进去。
& & 算来,这一回的确是十一多疑。于天赐虽然百般阻拦,宋昀派出的人却很尽职地赶到闻家通知了闻彦。
& & 但十一并未因此显出半分歉疚,仰脖饮尽酒袋最后一滴酒,问向那边黑着脸的于天赐,“于先生,绍城谁家的女儿红最好?”
& & 于天赐*答道:“不知道!”
& & 虽然一路劳顿,但韩天遥到底素来强健,在车上卧了**,精神又恢复不少,闻言便道:“东城的李氏酒坊,北城的柳园酒肆,酿的女儿红都不错。”
& & 于天赐看着那边返身行来的宋昀,忽笑了笑,“不如……我们将二位送到李氏酒坊或柳园酒肆去?听闻十一夫人随身盘缠不少,想来可以在那边醉生梦死好一阵了!”
& & 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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