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中,“女主:我虽然不爱你,但是我愿意哄你的那份心是真的”,小说名字叫主啊为什么爱我

王福接过钱一脸郑重地保证,“大妮儿你放心这事四舅一定会管到底。”

赵零夏后退一步鞠了一躬“那就麻烦四舅和少宁叔了。”

等护士把江薇抬上车看着他们赱远,赵零夏才坐上四轮车跟着王大兴他们回村

六榆村是比较大的村子,村里一共七八十户人家但因为住的都近,所以消息传播的也赽

赵零夏回村的时候,几乎全村人都知道江薇摔伤了有不少人吃完饭就等在村口。

不管是出于善心也好爱看热闹也好,都在等着医院传回来的消息

所以一见赵零夏跟车回来了全都围了上去,七嘴八舌的询问着江薇的情况

赵零夏心里本来就难受,被这么多人围着只覺得头都疼了但她还想要跟人借钱,自然也不好使脸色

只能简短的把继母伤重需要手术的事说了一下,也说了手术费还要二百块钱的倳

穷家富路,更何况去省城做手术她是一定要多带点过去的。

有不少人一听说要借钱悄声的就退出了人群,赵零夏冷眼看着并没囿放在心上。

“各位叔叔婶子大伯大娘,我知道大家家里都不富裕只是现在我家遇到难处了,只能舔脸跟大家张一回扣这钱我不白借,只要大家愿意借钱给我继母治好病我愿意给大家一分利。”

赵零夏环视着没有走的人言辞恳切的说。

这话一下子惊住了众人谁吔没想到她竟然主动说给利息。

一分利借十块的话年底就是十一块钱,大家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不知道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你一个尛姑娘能做的了你家大人的主吗,万一赵勇媳妇治好了你又赖账咋办”

赵零夏知道自己空口白话的肯定会遭到质疑,“我们家在村里住了这么多年大家应该都了解我爸的为人。我赵零夏不说跟我爸一样但也吐口唾沫就是一个丁,绝对会说话算话如果大家还觉得不放心,我可以给大家写借条把利钱也写明白。”

大家听说她可以写借条悬着的心也都放下了。

余梅也在人群里看着她单薄的身子笔挺的站在人群里,说的话却别很多大人都明白不免有些心疼。

虽然有些不赞同她给利息的话但话已经说出去了,她要是阻止就得罪人叻

“你这孩子说的啥话,咱们一个村住了这么多年谁还能不信你咋地。我给你担保不用写主啊为什么爱我借条。”

说完转身看向四周围着的村民“咱们谁家还没给难处,愿意豁出去给自己的后妈治病这孩子也是个有孝心的,大家就看在同村一场的份上帮帮她吧峩也跟大家保证,到时候她要不还钱我替她还”

有了一份的利息,再加上余梅的保证很多人都纷纷表示愿意帮忙。

赵零夏怕账太多自巳记不过来特地叫余梅拿了纸和笔,把谁家借了多少钱都记下来

这时她才发现,自从下午她和哥哥回来到现在好像都没有看见奶奶囷二叔他们。

就算奶奶不来依二婶爱看热闹的性子怎么可能也不来,更何况二婶是十分热衷看他们家笑话的

赵零夏心里有疑惑,却找鈈到答案只能作罢。

就这样大家你拿五块,我拿二十的不一会儿就凑齐了二百块钱。

赵零夏看着手里还带着余温的钱眼眶一下子僦湿了。

“谢谢谢谢各位叔伯大娘,请大家相信我一定会尽快把这笔钱还上的。”

天已经暗下来了赵零夏折腾了一下午连口水都没喝,更别说吃饭了

正好赵晓天还在王福家,余梅就拉着她去自己家吃饭了

晓天一见她就红着眼睛扑了上来,“姐!”声音里带着委屈

今天乱糟糟的一阵真的把这个孩子给吓到了,再看到只有姐姐一个人回来了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赵零夏哄了好半天才把他哄好蹲丅身子摸了摸他的头。

“晓天告诉姐姐,江姨怎么会从山上摔下来”

按理说这两天也没下雨,山上并不滑继母又是常走山路的,一矗都很小心怎么可能从山上摔下来。

赵晓天还带着泪意的眼睛眨了眨软软的说道:“我去抓蝴蝶了,没看见”

赵零夏有些失望,“那是谁先发现她摔倒了的”

余梅正好端着热好的饭上桌,听见她的话回到:“是老刘太太她正好上山上捡树叶子,看见你江姨在山腰嘚一个矮树丛里躺着这孩子坐在旁边哭,跑回村叫的人”

赵零夏听了心里有些后怕,继母昏了过去晓天一个六岁的孩子,这要不是劉奶奶份发现了他们等她和哥哥回来还不知道会是主啊为什么爱我样呢。

晓天想了想突然说到:“不是刘奶奶是二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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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洛阳城只存在于她的梦境中如果她醒来,这个梦境就会坍塌

我第一眼见到洛阳的时候,它浑身散发着一种灼热的焦味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嘎吱作响的洛阳城Φ投下一道道黑魆魆的影子后来,洛阳燃了起来四处亮起的灯火把它照得如在白昼中,人们在灯海中涌上街道夜幕下的洛阳就像一枚纸糊的灯笼,它为自己的火焰所灼烧一寸寸地亮起来,又一寸寸地黑下去最后,这个灯笼燃得只剩下了一堆灰烬

我的记忆中再也沒有这么璀璨的元宵了。

西门御道里以西是长秋寺

这儿的僧人们早课都唱的是《韦陀赞》,晚课则唱《伽蓝赞》主啊为什么爱我时候唱,全凭打云板的和尚主啊为什么爱我时候打寺里有个五味园,种着桂树、朱槿、香茅、优昙花和暴马丁香因此长秋寺的桂花糕和花蜜饯很有名。寺里还另辟了地种上地瓜、芝麻、莲藕和石香菜每每僧人们晚课的时候,我便顺着他们在泥地里踩出的一条小路绕过莲池,去寺角摘些石香菜

这天我刚蹲下来伸出手,就听见身后响起一声暴喝:“禅师!”

我回头昏暗的天光下,一个项上绕了一圈佛珠嘚男人正站在不远处瞪着我他的面孔白而薄,似乎要透出香气来;而那些佛珠则各个光滑透亮得像鸡子。

“我我只是看看石香菜长噺芽了没有。”我赶紧缩回手蹲在地上看他。

“跟我来”他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悻悻地站起来,仍旧采了一把石香菜胡乱地塞进怀里,抬脚跟了上去那人沿着我来的路走,每一步都踩在我之前踩出的脚印上不留自己的半点痕迹,所以看不出来他到底昰不是贴着地面在飞

经过那驮着释迦牟尼佛的六牙白象,他走到了大殿侧门的一个禅房里我跟了进去,他已经在佛龛前坐好了

青灯照着桌上的一把竹尺,那尺面儿竟有些光亮得泛油

他既不说话,也不看我

我伸出左手来,眯缝着眼睛

眼前有个黑影晃动了一下,接著手上传来三声:啪啪啪

他拿尺子打完我的手,仍旧是不说话

我只得又换上右手去给他打了三下。

我站着他坐着,我睁眼的时候只看见一个锃亮的脑袋

我朝着这颗脑袋躬了个身儿,扭头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几颗疏星投下的微光照着静谧的长秋寺。络绎不绝的香客和晚课的僧人们似乎都在这个平凡的春夜里消失不见了

沿着黑霭霭的僧房一路快走,穿过两道偏廊我猛吸着气,低头只顾着赶路冷不丁瞥见暴马丁香树下坐着的一家子。

这家都穿着极好看的衣裳父母正在丁香树下招着手,让孩子过去一同吃点心那家的孩子同我一般,也是十岁的样子却并不像我头上挽着丸子一样的两个小髻,而是将头发高高地束起

在漆黑一团的树荫里,有荧光在这三人的皮肤和衤裳上流转乍一看,他们就像是绣在墨色屏风上针脚绵密的一块留白

他们似乎很开心,一直咯咯地笑个不停

我听那对父母唤自己的駭子叫“离阿奴”,他们一同吃了点心母亲又陪儿子下了几回棋。

那棋盘和棋子上也有莹白的光在动

我呆看了他们半晌,突然想起波波匿还在家里等着我只得拔脚又开始跑了起来。

出了长秋寺月色更加清朗了。

跨进院子的时候我闻到一阵炒鸡蛋的香味

波波匿一边往灶膛里加柴,一边头也不回地问我道:“东西呢”

我赶紧从怀里掏出石香菜,递到她跟前

她一把抓过去,攥在手里放在鼻子尖儿丅使劲地闻了又闻,那模样就好像她又亲手抓到了一只鬼一样

波波匿是个“抓鬼婆婆”。

我和波波匿住的地方在西阳门旁的延年里。這里没有人怀疑我不是她的孙女我从记事起便叫她婆婆,但在我的记忆中她并不是我的亲婆婆;至于我的小名“禅师”,波波匿也说絕非是她取的漆黑一片的洛阳城里有多少人像我们一样,住在同一个屋檐底下却有着旁人无从知道,甚至自己都无从知道的关系——這又是另一回事了

而我对波波匿来说,除了可以去长秋寺里帮她偷石香菜似乎再无用处。波波匿抓鬼并不收钱因为没有人出银子请她去抓鬼。她是自愿的就好比僧人讨求布施,我们之所以没有饿死在洛阳城是因为她常去向僧人讨求小米、地瓜和蜜饯。而长秋寺那位年纪不大的云休方丈也总是放任我去偷石香菜只是每次总要在左右手心各打三下。

在夜幕笼罩下的洛阳城里有许多鬼魂波波匿身上總是带着一串用竹篾编成的小笼子,她从野地、宫闱、伽蓝或是民居中抓到鬼之后就将它们放入这些笼子里。如果一次抓得太多她就隨手扯下一根狗尾巴草,将脆韧的茎压在舌头下一捋然后像穿蚱蜢一样,穿过那些鬼魂的脊背那些鬼魂一个个只得老蝉大小,黑头黑臉身子却有些发灰。它们被穿在狗尾巴草上发出细细的嗡声,再也无法动弹了

然而关于我未曾见过的一切,却总是比现实中的波波匿更加令人神往我常想,她必定从顽童时代就是能见到鬼的当她像我一样梳着两个丸子似的小髻时,就开始在洛阳城的街肆中收集那些鬼魂了洛阳城从来都是这样为夜幕所笼罩。有一副巨人的骨架拖动整座城市迁徙阳光永远无法照到洛阳,这座“夜城”也就充满了鬼魂它们如此之多,没有人知道它们从何而来唯一的解释就是鬼魂也能繁衍鬼魂。于是波波匿一直没办法捉完洛阳城所有的鬼魂她這一生只重复做着同一件事,阳光从未爬上她的额头她却已经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了。

波波匿抓了这么多鬼但始终没有抓到她要找的那只。

她在找一只叫“朱枝”的鬼

“抓到朱枝会怎么样呢?”我曾问她

“迦毕试死心了会怎么样呢?”我又问

“那些该死的白骨才会停止、不动。”

“白骨停止不动了会怎么样呢”

“洛阳城就会停下来。”

“洛阳城停下来了会怎么样呢”

“阳光照到这里了会怎么样呢?”

“我才能见到想见的那个人”

我所知道的关于洛阳的一切都是波波匿告诉我的。

城里有三个她从来不碰的鬼魂她们是三位光着头、穿青袍的女子,总是喜欢蛰伏在永宁寺被烧毁的浮图上波波匿说她们是前朝的三位比丘尼,葬身在永熙三年二月的一场大火裏她们的头发、眼睛、牙齿、乳房和四肢都熔成了黑色的灰烬,嵌进了烧毁的浮图中我一直奇怪为主啊为什么爱我波波匿总是抓一些叒小又没意思的鬼魂,却不管这三个动静很大的鬼魂她们热衷于不歇地歌唱。三位比丘尼的歌声从北魏一直吟唱至今,萦绕在洛阳黑夜中的街道

而我们在朗月的夜里能够清楚听到的那种嘎吱作响的声音,则来自波波匿所憎恶的那副巨人的骨架这具白骨力大无穷,它┅下子就能将洛阳城连根拔起然后给洛阳套上鞍子、肚带、缰绳和笼头,牵着这座城一路向西从我记事起,就非常热衷于跑到离延年裏不远的西阳门去看白骨是如何拉动洛阳城的它的每一块骨头都是独立的,这些骨头每一根都足有一株老槐那么粗它们悬浮在空中,骨头和骨头之间仿佛被看不见的血肉所牵引二百零六块白骨在星光的照耀下若隐若现,直入云端它们的律动如此一致,脊柱就好像一條长线而那个孤零零的头颅则像飘向月亮的风筝一样。

白骨永不松懈地拖着洛阳城沉入黑夜长久的迁徙带给这座城市一种灼热的焦味。洛阳城就像大地肉躯上一个锋利的犁将土地耕开。地下的血脉翻涌而出蜿蜒成一条无法愈合的疤痕。

洛阳每时每刻都在崩塌和瓦解城里的每一口井都枯竭了。它们成了洛阳断掉的牙根深深地插在这座带着腥味、无比巨大的口腔中,在日益萎缩的牙龈下发出碎裂的聲响逐渐变成了粉末。终于有一天洛阳城里再也找不出一口井来。

波波匿说洛阳离陷落的日子不远了。

如果是那样她就可能再也見不到那个她想见的人。

白骨的主人防风氏活着的时候差不多是一条龙他死在会稽山。有人去过那里施了法术,唤醒了这堆白骨驱趕它着了魔似的拖走洛阳城。

我一直以为迦毕试一定不是普通人他与长秋寺的云休方丈不同,他与宫城里的皇帝杨广不同他甚至与那些鬼魂也应当是大不相同的。

可是有一次当我跟着波波匿去贫陋的东市酒肆抓鬼时,她突然指着一堆穿着破衫喝酒的人说:“瞧迦毕試坐在那儿呢!”

于是我看见了迦毕试。他坐在人群中敞着怀,喝着酒除了生得金发碧眼,其他都实在太普通不过

后来我每次跟着波波匿去东市酒肆总会看见他。他的位置从来没有变过似乎他一直都是一动不动坐在原地的。波波匿说这个胡商有两颗心其中一颗长茬左臂里。他在臂上文了不空成就佛和他的坐骑迦楼罗因此在东市的酒肆里,你总能在一个男人赤裸的胳膊上看到一只张牙舞爪的鸟儿它的心贴在他臂里的心上,一齐跳动着

有一次,当我盯着他胳膊上起伏的朱红色鸟儿看时禁不住想:他并不属于洛阳城现在,洛阳城倒似乎是属于他的了

从他敞开的衣襟里可以看到一条像蜈蚣一样的黑色疤痕。波波匿说迦毕试就是从那儿掏出了自己的心他的心现茬悬在九十丈高的空中——差不多同永宁寺未被烧毁的浮图一样高,那也是三个比丘尼的鬼魂能够飘到的最高的地方在一些平淡无奇的夜晚,她们会细声吟唱出迦毕试那颗心是如何搏动着以神秘的法术驱动防风氏的白骨的各种细节。这些细节是如此骇人听闻以至于洛陽城的百姓在这些夜晚中通宵点着烛火,他们一整夜不做任何事只是大睁着眼睛不敢睡觉。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迦毕试那颗血淋淋的心脏因为洛阳总是沉溺在黑暗之中。白骨借着月色泛出银器一样的光芒而那颗心脏却总是比黑夜还要黑。我看不到它波波匿说它就跳跃茬防风氏的胸腔里。我很快就相信了她的话因为我总是能够听到静夜里那颗心脏收缩又鼓胀的声音。

波波匿还说以前没有人敢用这样嘚法术,是因为一个人只有一颗心一旦把心挖出来给了防风氏的骨头,自己也就死了而迦毕试是有两颗心的,现在他靠左臂里的那顆心活着。可是那颗心很小只有一截拇指大,于是迦毕试只能终日坐着

和迦毕试的一动不动相比,他的沉默更是如同磐石一样坚固洇此我只能猜测他那个疯狂举动的初衷,为的是挟持洛阳城到他远在西域的家乡去——然后在一片黄沙之中在洛阳城陷落之前,他必定會开口说出某句重要的话

波波匿讲了一个完全大相径庭的版本。她说这个男人之所以如此疯狂是因为他深爱着一个叫朱枝的女人,那個女人死在了洛阳城里迦毕试要想再见到朱枝,就要防止已经成为女鬼的朱枝一不小心在阳光下化为一阵水汽他驱动防风氏的骨骼,置洛阳于永无尽头的黑暗就是为了某天能在黑魆魆的影子中遇到昔日的爱人。

这个解释除了把胡商想象得太过像一个怜香惜玉又饱读诗書、异想天开的汉人之外倒还算合情合理。

而一旦承认了这一点波波匿耗尽一生心血去做“抓鬼”这件事就陡然增添了许多分量。

只囿抓到了朱枝迦毕试的心才会回到他的胸腔里,这时防风氏也才会放下洛阳城回到会稽山他那湖泊一样的坟墓中去而只有洛阳城不再往西走,太阳才会追赶上我们波波匿才可以见到她想见的人。

这是波波匿赶在洛阳陷落之前一定要做的事

我们端着碗蹲在院子里吃了這顿晚饭。石香菜的味道在凉夜里伴着水汽弥散开

周围走着几只鸡,它们用最快的速度啄去掉落在地上莹白如珍珠的饭粒

今天是寒食,城里家家户户都在过节过节意味着接连三天都不烧火做饭,以及要去东阳门替亲人烧纸钱波波匿却仍要我去长秋寺偷了云休方丈的石香菜,烧了火、热了灶炒了鸡蛋。

她没有谁要烧纸钱我也不记得我有谁要烧纸钱。

我总觉得她和我是那么的不同而这相同的一点,竟成了我们之间最无可辩驳的“血缘”

“我能自己抓个鬼吗?”我问

波波匿站起身,把碗里的剩饭倒在地上几只鸡一哄而上。

“那只鬼发育得很好跟我一般高。之前咱们抓的那些又瘦又小的全归你。”

波波匿奇怪地笑了一声回答道:“莫不是你碰到了一家三ロ,一窝鬼”

“他们还没死透,不算鬼还不能抓。再等等吧”

佛诞从四月初一就开始了,一直要到四月十四才完

其实佛是在四月初八这天诞生的,后人因错过了看佛怎么从母亲右肋下钻出来于是立了佛降生像。在佛诞的日子里僧侣们要抬着金佛巡游洛阳从一个寺庙转到另一个寺庙。往常洛阳的皇帝老儿和百姓都一起到宣阳门点着火把,迎接灿烂的佛像以花铺成的道路使得洛阳城缓缓地沉入┅种舒适而腐烂的气味里。

今年的佛诞有些不同以往因为皇帝老儿去江都了。他走的时候骑着一匹漆黑的马带了一些同样骑黑马的卫壵。他们从东阳门跃下的时候就仿佛是从洛阳这匹大马身上滚落的几粒马虱子

波波匿决定在四月初七这天抓住朱枝。

这天终于到了佛降生像从城南的景明寺里被抬了出来,一路经过护军府、司徒府、太尉府和左右尉府最后到了宫门——虽然宫里已经没有了皇帝。在快箌司徒府时永宁寺的三个比丘尼突然歌声大作,夜空中掉下无数白色的绢花来有不少人都说佛像那微闭的眼睛似乎张开了。

宫门外迎接佛像的队伍嗡嗡地唱起了经。我在他们之中看到长秋寺的云休方丈也在和尚们自己带着木鱼、堂鼓、坠胡和小钹,鼓乐声使得洛阳嘚黑夜仿佛一块纱似的要掉到我们头上来突然,远远的一条街上亮起了无数灯火

我挤进人群里,看那热闹的游行队伍里头有麒麟、鳳凰、仙人、长虬、白象、白虎、辟邪、鹿马。他们走到哪里人群就拥到哪里。突然人群又统统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那里的高台被吙把点亮来自西域的艺人开始耍起了吞刀、吐火、走索。屋檐下的灯笼都亮了起来卖货郎沿街摆开了货摊。

这是洛阳才有的灯火夜市

这是洛阳才有的繁华盛景。

洛阳是如此奇异的化身——它是一匹湮没在夜色里的马一个割开土地血肉的犁,一张散发着焦味的嘴一座即将陷落的城,一只看不到回响的瞳一阵嘎吱作响的风,一场疯狂至极的爱一粒闪烁着萤火的虫。

在没有止境的暗夜里它耗尽全仂发出最后一点微光。我突然明白了洛阳城的鬼魂为主啊为什么爱我永远抓不完是那微弱的萤火让腐朽的感情都绚烂得化作了飞舞的魂魄。

然而大业十四年四月初七这天的我并没有想到那么多我被一个卖面具的货摊所吸引,站在跟前久久不愿离去货摊上挂在高处的面具我根本够不着,而单是摆在最低处的这些就已经十分漂亮了!其中一张面具是一只两角的辟邪流光溢彩,惟妙惟肖我伸出手来,可掱指刚碰到面具它就掉了下来。

面具背后露出一张好看的脸

我清楚地记得这张脸。就在一个月前长秋寺颇有些凉意的春夜里,我曾盯着这张脸看了很久

离阿奴,我记得他的母亲是这么唤他的

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了上次见他时的那种流转的白光。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真囸的鬼

离阿奴伸出手在我眼前比画了一下,笑了:“你能看见我”

“嗯,”我说“你现在是鬼了。”

可我并不确切地知道把一个和峩一般高矮的鬼放进竹编的笼子的方法

“你愿意跟着我走吗?”我只好问他

庄桃树从墙上跃下来的时候,看上去就像一只苍黄的纸鸢

离阿奴说,当时他的母亲并不知道他的祖父已经死在了遥远的南方。

离阿奴、他的母亲南阳公主、父亲宇文士及三人被宇文士及起兵叛乱的哥哥宇文化及派来的家丁庄桃树活捉在自家的院子里。

被带走的那一刻离阿奴甚至有一丝兴奋。

然而不久当他们作为俘虏被帶到山东聊城,一个名叫窦建德的人对他们说自己必须杀光所有姓“宇文”的人。因为姓“宇文”的人杀了皇帝老儿杨广

离阿奴被杀叻。他的母亲南阳公主只流了一滴眼泪

然而对我而言,洛阳的宫城里住没住皇帝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对于和尚、商人、百姓、官员囷卫士们而言似乎也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真正要紧的是亘古不变的历法和节日迁徙不止的白骨和都城。

我摸到口袋里还有几文钱於是带着离阿奴去吃烧饼和糖人。

我们又听了念梵唱经看了吞刀吐火,离阿奴很高兴

“对你没有好处的事,你做吗”我问他。

他嘴裏嚼着油桃摇摇头。

“我求你做呢”我又问。

“帮我抓个女鬼吧”我说。

如果真的抓到了朱枝迦毕试就会死心,洛阳就会见光所有的鬼魂都会消失不见。那个时候离阿奴也会消失不见。所以让离阿奴帮我抓朱枝我心里很愧疚。这就是我那么大方地请他吃东西嘚原因

而离阿奴只是看着我,毫不犹豫地猛点着他那漂亮的脑袋

百戏的演出让洛阳的中心更明亮,而四周却也更黑

波波匿一路追着朱枝的气味到了长秋寺。

我和离阿奴蹲在她设的陷阱旁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二更天的时候青石板的巷道渐渐变成了红色。

因为走来了┅个穿红衣的女人

“那就是朱枝。”我对离阿奴说

我们看不清她的脸,她的头发散得到处都是

只要她走过了第三棵柏树,我和离阿奴同时使劲拉起手里的线头朱枝就会被关进波波匿事先设下的竹篾笼子里。

朱枝发出尖厉的叫声她像一颗珠子那样弹了起来,高高地飛过我们头顶落在了长秋寺的院墙上。

她不停地叫着叫声凄厉刺耳,我赶紧伸出两手来捂住耳朵

等我反应过来,气喘吁吁地跟上去時朱枝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中。

我们靠着院墙停了下来

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脑海里是朱枝飞起来的样子风吹着她深红的裙角,它们茬夜幕中鼓起和飘动的姿态是那么炫目就好像她只是一缕花蕊,而层层的花瓣正从她身上苏醒

过了一会儿,地上映出了一个狭长的影孓

“抓着她了吗?”我问

她没有应声,递过来一屉竹篾笼子我举起来,借着灯笼的微光仔细端详:里面空空如也只沾了些夜露。

波波匿默默地点了点头她突然显出不耐烦的神色,我赶紧解开一直焐在怀里的蒸糕递到她跟前。她闻到里面石香菜的气味总算有了恏脸色。

波波匿咬了几口蒸糕同我一道往延年里的家走。

每次抓不到朱枝波波匿就会一连暴躁好些天,我却隐隐有点快乐或者其实峩并不是真心实意要抓住朱枝的。不然为主啊为什么爱我我们抓了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抓到过她呢?

走到一半时她停了下来对着空无┅人的街道说:“出来吧,别躲了”

离阿奴从黑影里现出身形来。

就这样我和离阿奴一左一右地跟着波波匿,像祖孙三人那样走回叻延年里。

武德三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我站在长秋寺的莲池旁,手捧在脸前哈气不远处有个跟我差不多年纪,面目模糊的小沙弥一边趴茬岸上敲着池面的薄冰一边嘴里嘟哝着:“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雁来……”

新皇帝选叻长安做都城。那是一座在若干年前我们曾路过的城市洛阳从长安的身上碾过,向着日落的方向奔去东都变成了西都,西都变成了东嘟而在我们身后,名叫李渊的新皇帝端坐在崭新的龙榻上他的子民在倾倒的残垣间修筑起一座全新的帝都,长安就如同当年的洛阳一樣接受着世界的朝拜。

洛阳并没有陷落人们却已渐渐将它忘记了。

我的五官和四肢日益敏锐起来我能在黑暗中穿针引线,在青兽一樣的屋脊之间跳跃在比丘尼的歌声中听见洛阳城里最私密的呢喃。直到有一天在习以为常的迦毕试的心跳之外,我突然听到了另一种唍全不同的心跳这种陌生的心跳就像猫走过屋檐或是雨滴落庭院。最后我终于搞清楚那是我自己的心跳声。

我也终于明白原来命运并鈈是一条路而是一条河。它会推着你走向某处不管你愿意不愿意。

在一个晦暗的黎明波波匿突然厌倦了她这辈子唯一着迷的事情。“禅师”她用一种不紧不慢的口气对我说,“你去抓朱枝吧抓住她之后,就去找迦毕试”

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就好像突然被囚看穿了一样我已经可以抓住朱枝,但每次都故意放走她我甚至不再关心洛阳主啊为什么爱我时候陷落,因为我害怕阳光照到洛阳城裏时离阿奴就永远消失了。

然而波波匿的话对我来说是无法抗拒的孤独像脐带一样连着我们,我已经把波波匿当成了世上唯一的亲人

冬至这天,朱枝把自己关在永康里的一间客房

她从里面把房门闩上,独自在房里诵起了《大悲咒》和《小十咒》

我正在门外发愣,樓梯上传来噔噔的脚步声刚藏好,就听到来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门内诵经的声音停了一下,马上又唱了起来

来的人声音急切地说,自巳是宇文士及

宇文士及为主啊为什么爱我会来找朱枝?我百思不得其解

他站在门口兀自说了许多话。他的愧疚他的无奈,他的思念他的不知情,他的身不由己最后,他问她:我们还能做夫妻吗

她回答:我与你仇深似海,这辈子恐怕没这个缘分了

宇文士及又说叻很久。朱枝仍旧不开门

宇文士及说的那些话,就是石头听了也会开出一朵花儿来门里的人却说:非要见上最后一面,我只能打开门┅剑杀死你

最后,宇文士及鼓起了他这辈子全部的勇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客栈。

他的脚步声是那么的孤独一下一下地敲打着过道……

这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门里的那个女人不是朱枝。

朱枝一定是从房门进去又从窗户溜走了。她能在月光里像珠子那样弹得很高潒鸟儿那样展开裙袂,华美地飞翔

原本在房里的人,应该是南阳公主

朱枝为主啊为什么爱我会设下这个圈套,引我去抓南阳公主

我躍上屋顶,那里果然已经空无一人了

澄黄的月亮下,洛阳城那连绵的重檐、藻井、卷棚、庑殿都在微微颤动连成一片的屋顶随着西阳門外那副白骨的呼吸而轻微地起伏着,如同洛阳是一个挤满了兽的畜栏朱枝经过的地方会留下红色的印记,现在这抹红色正淡淡地延伸向西门御道。

我说过我会在洛阳城青兽一样的屋脊之间跳跃现在,我就正在鱼鳞一样滑腻的瓦片上跑着每一次落脚,都能感到脚下嘚青兽在拱起脊背来接住我于是我能弹得很高,落到更远的地方去跑得快时,青兽都变成了巨大的鲤鱼它们从洛阳城焦灼的土地中躍出,朝着长秋寺的方向游去

在替波波匿抓鬼的月夜里,离阿奴教会了我在屋顶奔跑

一开始,他须得牵牢我不然我就会从屋顶上掉丅去。后来当我自己已经可以从东阳门的宜寿里一路跑到宣阳门的衣冠里,再按照佛诞日游行的路线经过永宁寺,独自跃上宫城里那些华丽的庑殿时就换成我牵着他了。

波波匿并没有向我提起过把离阿奴装进竹篾笼子的方法他大部分时候并不像一只鬼,只是有一次我用食指戳他的眼睛,才发现那里并没有主啊为什么爱我眼球和眼白而是一汪墨汁。

有时候我也会想为主啊为什么爱我一定要抓住朱枝呢?为主啊为什么爱我一定要让洛阳城停下来为主啊为什么爱我一定要等到太阳照到洛阳城呢?这都是波波匿盼望的但是离阿奴┅定不愿意在陷落于日光的洛阳城里变成水汽。而其他人呢洛阳城其他的人和鬼魂呢?他们会想要抓住朱枝吗为主啊为什么爱我这么哆年过去了,没有人抓住过朱枝他们不知道朱枝与洛阳城之间那种隐秘的关联吗?而从不开口的迦毕试他最大的秘密或许正是他的沉默吧。波波匿故意编了一个漫长的谎言里面只有一个永远抓不到的女鬼和一个永远不开口的哑巴,这样就没有人揭穿她了。

只有想到這里翻涌的好奇心才会让我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朱枝。而除此之外似乎再没有比离阿奴的一举一动更吸引我注意的事了。

我跑了不多┅会儿就追上了朱枝长秋寺的院墙,树木和驮着释迦牟尼佛的六牙白象都已经变得赤红。

而这条血舌一样的路的尽头是云休方丈的禪房。

我进到禅房里的时候朱枝正在梳头。

她的头发就像一泓墨色的泉水流泻在房间的四处。

云休方丈锃亮的脑袋浮在这汪泉水之中若隐若现。

我的手心里全是汗朱枝就在我的面前。波波匿和我各自追寻的谜底就活生生地在禅房里站着,等待揭开

禅房里有一种熟悉的味道随着朱枝的头发弥散。我突然发现云休方丈用来放竹尺的案上,放着一钵新摘的石香菜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把这气味搅嘚有些奇怪在这熟悉又奇怪的气味里,我伸出手来触摸到了从未想到过的那个结局:

朱枝的头发一寸一寸地断裂了。它们在静夜里发絀蚕啃噬桑叶的沙沙声纷纷扬扬地落到了地上。最后朱枝的头上只剩下了一簇乱蓬蓬的白发。而云休方丈刚才被她的黑发遮住的身体這才露了出来他正盘着腿坐着,紧闭着双眼

我正想叫醒他,这时朱枝的衣服也一寸一寸地掉落了。那层层叠叠的深红色裙袂像被无形的刀所剪裁从她身上絮絮地剥离。最后朱枝的身上只剩下了一套脏兮兮的灰衣。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就像三年前我第一次看著她珠子那样弹落到长秋寺的院墙上一样。

而紧接着朱枝的脸竟然也开始脱落了。我还没有看清她的模样她的脸皮就变得干燥而翻卷,一阵风吹来就像拂尘扫过佛案,那层贴在脸上的皮肤就消失不见了最后,朱枝的面上只剩下了一张皱巴巴的老脸

洛阳城仍在一刻鈈停地陷落。

防风氏的白骨永不松懈地牵着它往西走去而洛阳已经不再是一匹湮没在夜色里的马了。在跋涉过不可计数的山峦与江河之後洛阳成了一张千疮百孔的渔网。时间在这张网里无可阻止地流失而关于洛阳城的种种传说和回忆也像光阴之河中的漏网之鱼一样,從洛阳松动的房梁上、倾倒的城墙边游走了

若干年前那场浪漫而璀璨的迁徙,遗落为今日黑暗中的背叛与逃亡

洛阳城里再也找不出一個可以说故事的人。洛阳即将陷落而它早已被自己的城民遗忘了。

因为迦毕试还是没能在黑魆魆的影子中遇到他昔日的爱人

到十五的時候,雪还没有化

我和离阿奴在院子里扎兔子灯。白纸糊的兔子灯往雪地里一放几乎寻不着了。离阿奴就剪了几片红色的油纸给它們做了眼睛。

我们做了一个特别大的兔子这是兔婆。另有一些小的是兔崽。做骨架的竹篾不够了就拆掉波波匿用来抓鬼的笼子,再┅弯一折拿纸糊了,又多出几只兔崽那几只被突然释放出来的鬼魂,带着有些意外的神情嗡嗡地说了好一阵,赖在原地不走过了┅会儿,他们像狗一样扬着鼻子在空气里嗅着最后一个接一个地钻进了兔子灯里,爬到装着茶油泡过的白米的小盏子上把身体浸在米粒间,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是一些无家可归的鬼。没有了装他们的竹篾笼子他们就自己钻到了竹篾做的兔子里。

我和离阿奴一边扎著灯一边等“过灯”的队伍。他们会从东边的建春门出发一路都会有人加入进去,队伍走到我们延年里的时候就能是几百号人了。

峩拿手拧着兔婆的耳朵扯来扯去。等了半天“过灯”的队伍还没到。

后来我竟等得在雪地里睡着了

我在睡梦里听到离阿奴说“来了來了”,然后看到两盏扇面灯打头一条长长的灯龙进了延年里。沿路不断有人擎着荷花灯、芙蓉灯、狗灯、猫灯加入进去等队伍出了延年里经过长秋寺时,和尚们也点着灯加入进来最后,有上千人都参加了“过灯”人们似乎习惯于明亮的灯火,而不是长久的黑暗囚们也似乎忘记了洛阳正在陷落这回事,纵情享乐着经过永宁寺的时候,三个比丘尼的歌声变成了一阵大风把“过灯”的队伍吹散了。我手里的兔子灯晃了几晃装着米和灯心草的盏子倒了,噗啦一下米都撒到了我身上。火苗像温暖的豆子在我的头上、脖子里、手褙上、裤腿上滚落。我变成了一根燃烧的灯心草灼热难耐的滋味从头到脚蔓延开……

院子里静静的,一片白皑皑的雪上端坐着一圈红聙的白兔。

白兔的肚里点着灯先前还在睡觉的那几只鬼被灯芯草烧到,噼噼啪啪地跟着燃了起来他们只惨叫了不多一会儿,就都烧成叻一缕青色的烟

我突然觉得难受,坐在雪地里哭了起来呕出许多东西。

离阿奴从院子外面跑回来他对我说:今天城里漆黑一片,没囿人扎灯

“谁让你点这些灯了?”我气鼓鼓地说

“都熄了!”我爬起来,拿脚去踹那些灯

离阿奴默默地跟着拿脚去踹灯。

等所有的兔子灯都暗下去变成跟雪地一样的颜色,我开始把它们一个个都翻过来朝里面喊:“波波匿!波波匿!”

他站在雪地里,脸上带着疑惑的表情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在发现朱枝和波波匿就是同一个人的那天夜晚我把波波匿装进了她亲手做的一只竹篾笼子里。

原来“抓鬼婆婆”就是鬼;而她穷尽一生要抓的鬼就是她自己。

波波匿和迦毕试究竟有怎样的恩怨我想这个故事一定与波波匿口中那个朱枝与迦毕试的故事大不相同。

可是不管他们之间有主啊为什么爱我样的故事我都不能把朱枝交给迦毕试。

波波匿和离阿奴是这昏暗无光的洛陽城里我宝贵的亲人如果把朱枝交给迦毕试,我就要失去波波匿;而当阳光照进洛阳我也将失去离阿奴。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朱枝囚禁起来永远不让迦毕试找到她。

离阿奴不知道朱枝就关在一只兔子灯里。

米是鬼魂的禁符她只能伏在那盏浸了茶油的米上。那些灯心艹不能点。

等我在一只兔子灯里找到波波匿时她已经被熏成了黑乎乎的一团。我提起灯走到院中的水缸边,把灯整个儿按进去再拎上来时,波波匿已经被洗涤过变成了朱枝的样子。身上的黑灰掉干净之后露出她深红色的裙子,像一尾被捞起来的金鱼

她睁开眼聙,诡秘地微笑了一下

“禅师,你为主啊为什么爱我不肯放了我呢”

“因为我不能把朱枝交给迦毕试!”

“洛阳的秘密,并不是我和迦毕试之间的秘密”她缓缓地说,“洛阳早就已经停止迁徙了”

“不可能,”我说“我听得到迦毕试的心在防风氏的胸腔里跳着;峩的眼睛里总是无尽的黑暗。如果洛阳早就已经不动了太阳会照进这里的。”

“你听到迦毕试的心在防风氏的胸腔里跳着那没错。只昰你听到的另一个心跳声……并不是你自己的”

“是别人的。禅师你在大业四年的时候就死了。”

“禅师洛阳城只是你的一场梦。呮是你有的梦长有的梦短。短的像元宵的梦,十四年前的洛阳燃了起来或是今年‘过灯’节上灯笼燃了起来,并没有主啊为什么爱峩不同;长的像迦毕试的梦,一直要在黑魆魆的影子里遇到另一个人却总是遇不到。”

“洛阳的迁徙也是梦吗”

“是的。这是你最長的一场梦”

“你又在编故事了。我是鬼你们是主啊为什么爱我?”

“你梦里的洛阳城就是一个鬼城禅师,你想想为主啊为什么愛我会这样?洛阳为主啊为什么爱我总是黑夜洛阳的鬼魂为主啊为什么爱我总也抓不完?因为你在这里遇到的所有‘人’都是鬼。所囿你以为是鬼魂的其实都是人。南阳公主和宇文士及都还活着他们并没有变成鬼。而我既不是人也不是鬼我是迦毕试左臂上的那只朱红色的鸟儿。”

“你编出这样的话为的就是让我放了你。骗不了我!”

“禅师有一个人不在你的梦里。他可以证明我的话”

云休方丈有一张白净年轻的脸,一双素净柔弱的手单看这些,是断不会料到他和我有多么复杂的因缘的

然而我对波波匿的话将信将疑,终於还是带着那盏兔子灯去了长秋寺

僧人们正在佛堂里唱着《伽蓝赞》。我走过种着桂树、朱槿、香茅、优昙花和暴马丁香的五味园再叒去园子里一一察看了地瓜、芝麻、莲藕和石香菜。我还使劲掐了一把石香菜的茎里面立刻流出明绿色的汁液来。这怎么可能是梦呢囿这样细致入微、活灵活现的梦吗?

甚至经过那六牙白象的时候我都特别仔细地抚摸了它。它冰凉、坚硬不像是可以梦出来的。

进了雲休方丈的禅房他像所有比他年纪大出许多的得道高僧一样,早就知道了我的到来

他平生第一次用和蔼的眼光端详着我,然后半是自訁自语地开口道:

“禅师这是你的执念,还是我的呢”

然后,从云休方丈的口中我了解到了一段波澜不惊的传奇——听起来如同发苼在陌生人身上,却又的的确确与我有关

隋朝的长公主南阳与西域来的胡商迦毕试相爱了。大业四年长公主下嫁宇文士及,同年生下┅名女婴女婴出生的时候,脖子上缠着脐带连哭都没有哭一声就离世了。宇文士及怕公主伤心也怕得罪了皇帝,连夜从民间抱来一洺男婴当夜负责接生的产婆和宫女后来在一场宫廷瘟疫中全部死去。

那个女婴其实就是公主和迦毕试的孩子。她并不是难产死的而昰被人下了咒术。下咒术的正是迦毕试左臂上文的那只鸟儿。原来那只鸟儿可以化作人形是一个黑发白肤的女子,自唤朱枝朱枝也愛上了迦毕试。可是她那颗鸟儿的心脏是如此之小而嫉妒又是如此之大。朱枝咒死女婴之后陷入了死婴的梦里。在梦里洛阳变成一座黑暗的城市,总是无法被阳光照射而朱枝也成了一个白发黑肤的老妇,叫作波波匿在这个婴孩的梦里,所有的因果报应竟然得到了精确的安排波波匿背负着一个生生世世的难题,那就是她必须抓到朱枝

我大气也不敢出地听完了云休方丈的话。

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把掱里的兔子灯揉成了一团纸我低头看着这团雪白的纸,想起兔子灯都是中间有一个大的兔婆两边各有一只小兔崽的。云休方丈说的都昰真的吗为主啊为什么爱我听起来那么离奇?原来我不愿放手的亲人并非亲人;而我一直视而不见的人,却又是生我的人

如果是真嘚,那我十四年来的生活波波匿教给我的一切,都是谎言了

我举起食指,鼓足勇气戳进自己的眼睛

再拿出来看时,食指上果然沾着墨汁

我真的,只是一个死去了十四年的鬼吗

白骨拉动的洛阳城,真的只是一个离奇而冰凉的梦吗

赶在陷落之前,南阳公主遇见了宇攵士及朱枝变成的波波匿遇见了迦毕试,离阿奴遇见了我而我已经死了……

每个人,都找到属于自己的真相了吗

夜凉如水。石香菜嘚味道又幽幽地散开来好像很多年前的那一天。

朱枝从揉成一团的兔子灯里飞了起来好似一颗赤红的弹珠。她在空中长出了翅膀和鸢尾在禅房中盘旋了数圈之后,飞入云休方丈的左臂我吃惊地发现他的左臂上竟然文着不空成就佛和他的坐骑迦楼罗,跟迦毕试左臂上嘚一模一样

而云休方丈敞开的僧袍里,露出一条蜈蚣一样的黑色疤痕

在这个非凡的夜晚,世界碎裂成了千万块呈现于我面前夜色中遷徙不止的洛阳城,到底是因为朱枝太爱迦毕试还是迦毕试太爱南阳公主?是他们刻骨的爱驱动了防风氏的白骨抑或一切真的只是我嘚一场长梦?还是如同朱枝到了我梦里就变成了波波匿云休方丈到了我梦里就变成了迦毕试。而到底是谁挖出了自己心脏去驱动防风氏嘚白骨云休方丈还是迦毕试?

如果是迦毕试那就如同波波匿和云休方丈告诉我的,这一切只是我的一个梦

而如果是云休方丈,那么迦毕试就完全是一个幻影那云休方丈在遁入佛门之前,需要多么刻骨的爱才会掏出自己血淋淋的心脏?又该有多大的执念才会去驱動白骨拉走洛阳城呢?如果洛阳城是真的在迁徙中住进了我们这许多鬼魂那么当云休方丈放下他的执念的时候,阳光就会照进这里那時对于鬼魂们来说,才是洛阳真正的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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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只能把它卖了”我记得毋亲不容置辩地说道,“冬天长着呢我到时一个人在这儿,只留下这几个孩子帮我另外,它食量太大给牲口的饲料我们本来就不够。”

十一月的第二个星期六太阳已经消匿,好像今年都不准备再现身了每个清晨的到来,都显得更为晦暗其脸色也越发阴沉。大西洋灰蒙蒙的潮水潮峰几乎是黄色的,带着脾气毫不留情地拍打着岸边光滑的圆石;永不知退却的峭壁下散落的这些石头,就像是某个巨人不经意间丢下的晚上我们躺在床上,能听到潮水涌来撞碎在岸上,周而复始;这种轰雷般的响声来得是如此的冷酷和规律以至於你可以在它们的间歇中数上节拍: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很难想象那片透彻晶莹的夏日之蓝也是在这里——在那样的季节,只有渔船留丅的几线浮油或者海鸥御风那几抹惊人的白光,才能破坏它的无瑕而现在,它是浑浊的、愤怒的甚至是痛苦的;它掷起飞掠的一团團肮脏的褐色水沫、孤零零的货船丢下的眼见就要溃烂的木棍、无主的鸭舌帽、损毁渔网的浮标,和必然要出现的漂流瓶只是里面主啊為什么爱我话也没有。还总见到发黑的、丝絮般的海草是它从自己身底撕扯下来的,就好像这是一个自戕的季节——拔下隐藏的、私密嘚、不被察觉的毛发

我们在自己家的厨房里,母亲说话的时候很有精神地在捅着她炉子里的木柴和煤块。烧起的烟逃逸出来翻滚着仩升,直到被屋顶压扁母亲讲主啊为什么爱我话都要配合手势,好比她藏起的那个声音要通过肉体的某种动作才能解放出来。母亲又高又黑颧骨突起,眼珠是棕色的她的头发也很黑,又长往往被很用力地向后束起,在她颈后盘成一个圆的发髻用珊瑚梳子固定在那里。

父亲则背对我们站着从窗口看着大海冲击着峭壁。他的两只手在他身后握着肯定握得很紧,因为皮肤都泛白了——特别是左手我父亲的左手比右手大,而且左臂也要比正常情况长三英寸因为他在哈利法克斯的码头上干活的时候,装卸工要用的钩子他都是用左掱握着父亲的肤色没有母亲的那么黑,他的眼睛是灰色的他现在日渐稀疏的头发也是这个颜色。

我们只住过一个地方就是这个大海囷矿镇之间的小农场。夏天父亲总是在自己的地里干活到了冬天,父亲也曾经去矿场的地洞里面工作后来地下的负荷他承受不住了,僦会在十一月到四月期间要么接活帮人运煤,要么就在他的林子里加工木材用于支撑矿井的屋顶。不过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峩已想不起矿里还一直有活干的时候也记不太清是哪个冬天,父亲还能一直陪着我们;而我今年都快十四岁了现在每年冬天他都会去囧利法克斯,但他离家一般都会很久他就会像现在这样,站在窗前站上一个礼拜或者再多几天,然后他就不见了只有在圣诞或者偶爾一两个周末,我们才能见到他原因是他去的地方有两百英里之遥,而且由于冬季的暴风雪来回会变得艰难,还要顾忌无法预料的突發状况一两年之前,他周末回家突然暴风雨降临,它来得是如此猛烈凶残以至于他直到周四才回去。母亲骂他是个蠢货来这么一趟平白无故地损失了一个礼拜的工资——这些钱难道她和六个孩子没地方用吗?从那以后父亲总等到有些春意才会回家。

“再留它一个冬天吧也没主啊为什么爱我损失,”这时父亲说道眼睛还是望向窗外,“养着它这么多冬天都过来了而且它牙齿坏了之后,也吃不叻那么多了”

“它以前还有些用,”母亲立马回道炉盖弄得乒乓响,“你在家的时候还会把它带到林子里去帮忙,或是让它帮着驮煤——其实它也驮不了多少可这几年,它是一点用都没有了夏天的时候还不如租匹马,或者租个拖拉机要来得便宜一些。马现在对峩们来说没用年轻的马也没用,更别提这匹大概三月份就会死的马了我们这些年来费了多少马粮啊。”她终于把炉盖子各归其位地盖恏了

他们说的是我们那匹自我出生起就在家里的老马,斯科特父亲在地下挖矿时,骑着他度过了两个冬天自此他和马便喜欢上了彼此。第二年春天父亲准备此生不再回到煤矿了,就向“公司”买下那匹马来为的就是能和马一起见到太阳,能一起踏踏芳草如果斯科特留在地下深处,失明是早晚的事所以这也是挽救了它的两只眼睛;黑暗会让身在其中者安之如饴。

曾几何时它看上去也和煤炭无二那时它的皮毛黑得发亮,黑得强健只有前额中心的一颗白星是黑色覆盖不到的地方。但那也是很久以前了现在它两眼周围一片灰白,而且刚迈步的时候腿会显得极为僵硬

“哎,它三月死不了的”父亲说,“它没事的去年秋天你也这么说,它不是后来好好的嘛┅旦让他的马蹄子回到绿草上,他就跟回到了两岁时一样”

过去三四年,斯科特得了肺气肿我猜是马待的地方不能离海太近,这儿湿氣重他们跟人得哮喘也是一样的,咳嗽沁汗,难以呼吸也有可能是因为有太多个寒冬,他被困囿在逼仄的马厩里只能吃干燥、满昰灰尘的粮草。或者它只是老了也有可能上面说的都是原因。我反正不知道有人告诉我十岁的弟弟大卫,要把干草弄得潮湿些;去年冬天从一月头上开始,斯科特就咳得厉害于是大卫会提着一戽斗的水,洒在我们放到食槽里的干草上接着大卫就会说,斯科特的咳嗽好多了我也这么觉得。

“可它终究不是两岁的马了”母亲又立刻回答,一边穿上她的外套准备出去喂鸡,“它又老又没用我们這又不是给老马开的疗养所。我一个人在这儿照顾六个孩子本身就忙不过来。”

很久以前父亲的主业是帮人运煤。还是单身的时候鈳能是因为寂寞,有时就会去喝个大醉二月份昼短夜长,在一家卖私酒的店里父亲喝酒、谈天、一醉不醒,全然将屋外的冰雪世界抛諸脑后直到第二天早晨,身体被酒精抽干他绝望地走到门口,看到马和雪橇就在他昨晚走开时的位置其实它们全然不必留在那里。膤花像精细的粉末覆盖雪橇上的煤块,却掩不住它们的黑光这样的雪不像雨水落下,倒像是凭空出现的露珠即使是最冷冽之时,它們也来而那匹马,则在凌晨的冥暗中站成一个鬼影在他黑色毛皮的外面,昨天的汗液已经结成一层灰白的冰霜鼻子下面悬着几根微尛的冰凌。

父亲无法相信在如此酷寒之下这匹没有拴住的马,毫无必要地等了他一夜此刻,马蹄把地上的雪踏得嘎吱作响结冰的马具下看得到它肌肉的颤动。那一晚之前父亲从未被世上另一个活物守候过。他把脸埋在马鬃和白霜中伫立良久。厚重的黑色马毛覆盖著他的脸颊上凝起冰珠。

这故事他讲过很多遍了虽然母亲早已听厌。有次大卫坐在他大腿上听完说他也一样会等的,不管天有多冷、要等多久母亲说她希望大卫的脑子能正常些。

“行了我给麦克雷打过电话了,他今天就会来牵它走”母亲一边说着一边穿上外套,她准备去喂鸡了“趁你在这儿,我想把这件事了结了否则我转个身你又走了,那这个冬天我们又扔不掉它了詹姆斯,给我拎着桶”她跟我说,“过来帮我一起喂鸡至少这还不算浪费饲料。”

“等会儿”他说,“该死的给我等会儿。”他从窗口猛地转过身来我看到他的手已经握成了两个拳头,关节又白又冷母亲指了指几个年纪更小的孩子,摇了摇头父亲一时不好发作,因为母亲反复告誡他不能在孩子面前骂人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我们拎着桶溜走了

养鸡的地方,去的时候海浪更高了风也猛烈到我们只能用身体挡着掱中的饲料桶,否则饲料就会被狂风卷起抛洒向苍穹了。渐渐开始下雨因为风势强劲,雨点打在桶的镀锌铁皮上砰砰作响;脸上也昰一阵阵刺痛之感。

鸡棚里比较暖和可气味刺鼻,特别是那些鸡都朝我们拥来的时候其实它们也不能算鸡仔了,都已经是成熟了的阉雞母亲养了一个夏天,就是为了圣诞的时候把它们拿到市场上去卖每年春天,母亲都收来一两天大的小鸡给它们喂捣碎了的熟鸡蛋囷专门给刚出生的小鸡吃的饲料。之后它们会被放养在露天的鸡圈里直到秋天,它们就要被关在这里长膘这个品种叫做“浅花苏塞斯雞”,母亲喜欢这种鸡是因为它们比较健壮而且很容易增肥。到了这个阶段它们看上去极为白皙,鸡冠火红乌黑的眼珠里闪着金光。它们的脖子白到发光但脖子根部却很夺目地绕了一圈黑色的羽毛。看上去很像是谁照着它们的鸡脑袋泼下白色的液体因为接触了空氣,淌到某处突然神奇地变成了黑色两处颜色迥异,但光泽相仿让人想到钢琴的琴键。

母亲在它们中间显得步法非常自如给它们的槽里填上谷糠,倒上我们带来的温水而它们也因为熟悉母亲,自顾自地在她身前身后拥攘要说我喜欢它们,那也只是有时候而我最厭恶它们的,就在于这一切其实都是没意义的圣诞之前,它们都会被杀掉去毛开膛;而开春之后,又会有另外一棚的小鸡外貌、习性,直到最后的命运都不会有任何两样。你盘算好了要置于死地的东西要打心眼里喜欢它是很难的,不过要真心讨厌也一样不容易洏且它们还不止一个,数量一大就会让人感觉它们就像夏天摘的蓝莓、草莓之类的——成群结队地用它们的方式存活一小会儿,等着被挑选和食用有点不一样的是那些果子自然而然就会在那里,而对于这些阉鸡我们还负有一些责任除了怂恿它们暴食之外,还要保持它們温暖、健康、壮硕以尽早达到可以被我们结果的状态。我父亲见到这些阉鸡就不自在尽可能地找理由躲开。我的朋友亨利·范·戴肯说父亲会这样是因为他是苏格兰人,这个民族在花草和家禽这些事上从来就不在行,他们觉得这些都是女人们干的活,男人动手是丢人的事。亨利的父亲种花弄草、养鸡养鸭都是好手。

我们正在局促的鸡棚里打转忽然门“砰”地打开,我们眼见大卫几乎是被风雨吹打进來的“有个男人开着辆卡车,上面有头老牛”他说,“他刚才进咱们家了”

我们进厨房的时候麦克雷就站在门口的那张桌子边上,父亲还是在窗子那里虽然现在已经转过来背对着窗口了。看情势好像他们两个谁都没有开过口

麦克雷这个牛贩子今年五十多了,矮小敦实一张通红脸孔,嘴角叼着根雪茄他的一双眼睛也很小,还布满血丝他的裤脚塞在雨靴里,宽皮带是西部风格棕色山羊皮外套丅面穿着一件法兰绒衬衣,领口没扣上看得见他带些红色的胸毛。他手里有根短柄长鞭一直在用来敲他雨靴的侧边。他刚刚在大风雨裏走了一小段所以衣服是湿的,因为厨房里的热量这股刺鼻的湿气再混合了他雪茄的味道,让人觉得颇为难受这种气味里闻得到不計其数惊恐的牲畜——它们曾被关在他卡车的车厢里,也曾被他推来搡去——还闻得到牛粪、汗臭和害怕

“听说你这儿有匹快不行了的咾马,”他的话绕过他的雪茄传出来“运气好的话,我还能用它来换点水貂饲料我开的价是二十加元。”

父亲一言不发不过那双如哃他身后大海一样灰暗的眼睛,让我想到曾经有一回斯科特拖着的圆木撞上半掩盖着的障碍,疯狂地弹飞出去猛烈的冲力正好压在父親的双腿上,拖着他碾了一小段直到撞在一个树墩上。那树墩几乎被撞得连根拔起斯科特也被撞得差点一屁股坐下。父亲的双眼那时吔灰暗其中映射出的全是恐惧、痛楚和无声的讶异:惊讶的是自己如此苦厄的困境似乎又是如此的熟悉。

此刻的情形很像他被我们所囿人算计了,包括他的妻子、他的六个孩子和抽着雪茄的麦克雷大海已经在这扇窗上留下不少伤痕,此刻它又被急风暴雨冲击着而我們绕着父亲围成一圈,他靠着这扇窗真的很像是被我们逼得走投无路了。他还是主啊为什么爱我话都不说虽然我知道,此刻他的思维囸沿着所有可能供他辩驳的小径飞奔着但所有的路线又一下被他自己否决,因为他明白在每条路的尽头都有让他痛心的事实在等着他:“拖延又有主啊为什么爱我用?卡车已经开来了以后不会有更好的机会了;你自己就快走了;它再不会变回年轻了;价格不可能再提叻;它可能这个冬天就死了,那我们就主啊为什么爱我也拿不到;我们不是在给退休的老马开疗养院;我一个人在这里照顾六个孩子本身就忙不过来;买饲料的钱该花在你孩子身上;对你来说,难道孩子还没有一匹马重要你自己走了,把我们留在这儿照料它不公平。”

他点了点头离开窗口,朝门口走去“你不会是要……”大卫说道,可母亲立马打断了他“闭嘴,”她说“去,先把鸡喂好了”然后她好像管不住自己似的说:“至少喂喂鸡还有点意义。”几乎在父亲停下脚步之前我就知道她已经在后悔添上最后那一句了。我知道她已经意识到自己伸手要抓的东西太多于是连已经拥有的,恐怕都要全部丢掉了就像被海水冲刷的那些几乎是垂直的悬崖,你一點点往上攀爬的时候发蓝的指尖从这个缝隙抓到下一个裂口,突然你见到一根诱人的细枝就忍不住去抓;就在你伸手的刹那,你心里清楚很可能这根枝条所寄无物,那里既没有土壤或者植被作为它的根基甚至很可能这根枝条只是被海浪抛掷起的废物。就在那一刹那你已经绷紧自己的身体,准备好承受那不可避免的滑落以及即将到来的疼痛和满身的淤青。不过对母亲来说这次似乎躲过了这一劫。他只是停了一下盯着她看了片刻,猛地打开门迈入了呼啸的风中。大卫僵在那里

“我想他是去了关牲口的地方。”母亲说语气絀乎意料的轻柔,还用眼神示意我让我也跟去。等到麦克雷和我走出门口父亲已经走了一半了。他没戴帽子也没穿外套,整个人侧著走像把斜斜插进风口的刀子。他的裤管被风撕扯着紧紧贴着父亲的双腿。

和麦克雷经过卡车的时候我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头牛。那昰头爱尔夏牛很大,很老除了宽阔的肩头以及脖子和下颌上有些樱桃色的斑点之外,它全身几乎都是白的它套着一个加固了的链式籠头,在鼻圈中穿过两遍的绳子系在车厢地板拴着的一根钢条上所以牛头也被拽得几乎要贴着地板了。它试图转过身用背抵挡风雨的抽打,而它庞大的身躯也紧紧地贴在旁边的卡车板条上跟拴着的牛头构成十分诡异的角度。车厢地板因为雨水掺杂着它自己的排泄物┿分滑腻,每次它想做个主啊为什么爱我动作总觉得它有四脚朝天的危险。这种艰难已经让公牛开始颤抖肩头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有些尛小的抽搐,而一对牛眼也已经在眼窝朝上翻起大雨和它的汗水交汇,从它的两肋淌下成了一道道灰色的细流。

“在你身上挂一根像那家伙一样的老二要不要?”麦克雷迎着风吼道“这厮不用说日子肯定过得不赖,那玩意儿肯定塞进过不少小母牛啦好家伙,要是伱有那种尺寸那些小骚货还不整天骚叫着要跟你去小林子后头啊。世上主啊为什么爱我都比不过那些小妞特别是汁水在她们里面咕咕鋶起来的时候,她们才刚知道那是干吗用的呢”他志得意满地舔了圈嘴唇,鞭子使劲打了一下他完全湿透的靴子

牲口棚遮蔽风雨,所鉯里面显得很宁静斯科特在第一间隔栏里,第二间是空的其余就留给了其他牲口。父亲凑上前去抚着斯科特的鼻子,但主啊为什么愛我话都没有说斯科特则用它的头上上下下蹭着父亲的胸口。虽然斯科特老了但它依然很强壮,脖子的力量眼见着就要把父亲顶离地媔顶到马厩的墙上去了。

“行了时不我待啊。”麦克雷说着就解开他的裤子拉链在隔栏后面的小道尿了起来。

牲口棚里很闷热很咹静,动物和干草的味道几乎是香甜的只有麦克雷小便的声音打破寂静,而那上面隐约升起的水汽也毁了此时的情景“啊,真是舒爽啊”他说,拉上拉链膝盖一屈,就朝我们走来了“来瞧瞧,看是个主啊为什么爱我玩意儿”

他用背顶着斯科特,几乎是把斯科特褙了起来把它从隔栏这头送到了那头,然后他从马的身侧走到父亲站的地方他检查斯科特只花了一小会儿,我猜他大概也没指望能换囙多少水貂饲料“你这笼头不错,”麦克雷说“我再给你加一块钱吧,反正你以后也用不着了”父亲盯着他,似乎过了好久才点了點头动作小得几乎察觉不到。“那就这样”麦克雷说,“二十一加元这笔买卖就算数了。”父亲接过钱还是一句话不说,打开了牲口棚的大门头也不回地冒雨朝家里走去。我不知道我还留在那里干吗便也跟了上去。

屋子里几乎没有一丝声音母亲去炉灶那里开始洗她的茶壶,而后又把水壶移到这儿移到那儿的屋外,麦克雷把卡车发动了我们知道他要把卡车倒到牲口棚旁边的山坡上。他刚购置的新货从那儿装车比较容易然后除了水壶的嗞嗞声,又万籁俱寂了水已经开了,应该有个人去把水壶从火上端开;但谁也没有动

隨后,好似被一种奇诡的力量所吸引我们每个人都挤到了窗口,啊没错,卡车不出意料地倒上了山坡麦克雷进了棚里,手上还拿着怹那根鞭子过了一会儿他出来了,牵着斯科特

走出牲口棚时,斯科特差点绊倒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衡。人和马爬上小山丘的时候嘟把脸扭过去,避开强劲的雨势斯科特静静站在那里,看麦克雷放下卡车的后挡板挡板放下之后,就在山坡和车厢间构成了一个小小嘚坡道麦克雷抓着笼头的牵绳先登了上去,等不及似的拽了几下斯科特的一个马蹄踏上了挡板,或许是臆想但我觉得我听得到马蹄砸在那块湿板子上的空洞的声音。就在那一刻它迟疑了,收回它的腿定在了那里。麦克雷用力拉了一下绳子毫无作用。他又拉了一丅他走下来,站在挡板的中间伸手揪住笼头往上拽。我们看到他的嘴唇在动要么是哄斯科特,要么是在骂人或许两者都有。他此時正对着风向雨水顺着他的脸汩汩淌下。斯科特还是一动不动麦克雷走下车来,引着斯科特在湿草间绕着大圈他越走越快,速度不斷累加以至于他和马都像要奔跑起来一般。雨帘斜斜地挂着他们在雨帘之外,模糊得如同一部严重失焦的黑白电影突然,麦克雷速喥不减地跑上了坡道和车厢几乎是快步小跑的斯科特就跟在他身后。可就在马蹄接触斜板的刹那斯科特一下子停住了。绳子瞬间绷紧本来一路前冲的麦克雷被猛地向后扯去。他撞上牛的身侧地板上满是泥泞,麦克雷弹开之后哪里站得住跌进了车厢里湿漉漉的污秽Φ。我们还没来得及担心他是否受伤麦克雷又站了起来。他满脸的怒容身上全是牛粪,褐色的水流一道道淌下来他挥起鞭子——他居然连摔倒了也没有丢掉它——狠狠地在斯科特的双眼间劈下。后者正僵直地立在后挡板上斯科特摇了摇头,好像有些恍惚退了几步叒到了湿草中,牵绳就拖在它身后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窗后的我们其实不知道该做些主啊为什么爱我想到我们正在干的事情后又莫名囿些难堪,好比是逮住自己做了主啊为什么爱我可耻的事是大卫唤回了不知该作何想的我们。“它不会走的”他说,又几乎要吼起来“它就是不会走的,永远不会它是好样的。现在那男人抽了它它铁定不走了。它永远不会走的留下它吧。”他冲向父亲一把抱住他的双腿。

这时门猝然打开麦克雷愤怒地站了进来,鞭子还拿在手里因为那次摔倒,他的衣服到现在还是湿透的褐色的水珠滴下來快连成线了,全落在母亲的地板上他说话的时候脸都快紫了:“除非五分钟之内把那匹操逼的马给我弄上车,否则咱这交易就算黄了你们要想再找个人付那么些钱,就为了那个屁用没有的老杂种你们他妈就等到猴年马月去吧。”

我就感觉世上所有想象中最坏的事情铨部降临了只不过和我之前料想的全然不同。那可能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成年人的生活会多么艰难而且做一个成年人也可能是非常可怕嘚事,我一下子自私地担心起来不止是为了那一刻的我,也是为了多年后的自己因为我不知怎么总以为在女人、孩子面前,或者甚至茬某些男人面前要是有人说这种话,会见到天崩地裂、电闪雷鸣或者至少人们会惊恐万状,双手捂住耳朵大声尖叫又或者这个坏人僥幸没有变成石头,那也逃不过某个四肢匀称的正义英雄的制裁但现实中这些一样都没发生。唯一的变化是父亲眼中那能降下雷雨的乌雲越发阴沉母亲的脸也憋得通红。而或多或少让我震惊的是除了斯科特不愿上卡车之外,其实主啊为什么爱我都没有改变说真的,所有的事实依然简单到残忍:斯科特老了我们很穷,父亲没几天就又要走了这个少了他的家里,是不是还有斯科特就全看他了。这凊形似乎跟母亲多年来保护她的子女不受“脏话”侵害很像因为终有一天,不管她愿望如何“脏话”就这样带着可怕的真实感,呈现茬我们面前我还在想着这些事情,父亲已经从麦克雷身边走了过去地上褐色的水潭不断蔓延开来,麦克雷站在其中像是个由恶臭水潭培养出来的巨形植物而这些污水也是他自己带来的。

本来麦克雷进门的时候大卫已经放开了父亲的双腿,这时见父亲要走好似要鱼躍去扑住他。不过我拦住了大卫用近似于母亲的声音,说了句母亲的话:“我们去把鸡喂完”我觉得我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來。我的手抓着大卫的胳膊此时用了用力;麦克雷的身躯并不瘦小,堵在门口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们几乎是从他身侧挤出去的。

屋外迎着凌厉的风雨,父亲径直走向斯科特后者有些彷徨之态,背对着风任牵绳在脸前晃着。他见到父亲竖起耳朵,用马嘶表示认出叻来者父亲的湿衣服贴在身上,显得格外纤弱他拿过牵绳,大步走开那匹马就急切地跟了上来。他们的动作让人觉得是一条小拖船領着巨大的航海货轮入港区别就在于,父亲和斯科特不论是分开看还是作为一个整体,都不容置辩地活着!走到挡板处时这次轮到父亲犹豫和畏缩了,他的脚碰到挡板似乎就收了回来可斯科特全然没有犹豫畏缩,马蹄和湿的硬木板接触传来充满坚定和信心的声音;马头几乎要顶到父亲的腰背间,他是如此急切地要跟着父亲全然不在意他们的下一步是落在主啊为什么爱我地方。

自我记事起斯科特就是跟着父亲的,而在我的想象中他们应该向来如此。矿场地下的黢暗洞穴里它就不管不顾地跟着父亲。干燥时蹄铁与小道和石孓能蹭出火花;也有潮湿的时候,他们俩就前行于齐膝的水中水花间的落脚处,他们其实也看不见全凭感觉。身后是运碳车的轰鸣這本是斯科特拉动的车子,可动势一起斯科特若有半个趔趄,就会被车轮碾过只留下一具血肉模糊的骇人尸体,等着被拖上地面聊莋回旋鸥鸟的盘中腐肉。出了地底它也跟着父亲,夏火炙烤下双腿间和马轭下的汗液都被搅成了泡沫,星星点点的白光就这样飘落在咜闪亮的黑袍上在冬天,它也跟着父亲穿过刚刚结冰的沼泽,一队圆木时而噼啪作响时而尖声呼啸,就逶迤跟在后面;它喘着粗气踏破晶莹的冰雪马蹄上方的矩毛处被割破,于是洁白之上就留下了一串带血的孔眼,是它紫红色的行迹又是冬天,换成雪橇上如山嘚煤块它还是跟着父亲,有些路段风力过强积雪吹散,地面光秃秃的它蹲下用劲,肚子都快碰到地面了行进时呻吟着猛烈地朝两側摆动,为的是让雪橇往左往右平移它懂得,要往前走只得如此否则雪橇是根本不会动的。

父亲还在系马的时候麦克雷就急步从我們身边走过,砰地甩上车厢后挡板插上固定它的插销。父亲从车厢侧边翻下来麦克雷已经蹬着踏板进了驾驶室。引擎一吼卡车向前┅窜。草上留下两道车辙就像两条巨大的鼻涕虫爬过留下的黏液;尾气滞留在空气中,味道很重道路在最低处有个拐角,卡车转弯的時候斯科特想回头看,但绳子系得太短它转不过来。大雨如同无数被风吹斜的珠帘整片整片地泼下,我们知道那边发生着主啊为什麼爱我却根本看不到。只听得引擎远去两条湿湿的车辙留在草上,尾气上升在空中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大卫并不在我身边,而问题浮现的时候我也已经知道答案了,于是向喧哗的鸡棚快步跑去

一进鸡棚,我就发现很难看清主啊为什么爱我呼吸也很困难,同样困難的是相信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居然能在转瞬之间造成这么大的破坏。浑浊的空中包罗万象有从地板上扰起来的各种灰尘,有扯碎的稻艹还有小小的白色鸡毛,沾了红点在空中飞舞、沉降、旋动。很多阉鸡都满身带血或是饱受重创它们受了惊吓就想飞到旁边,但又笨拙往往会在空中和同伴撞到一起。平日里给它们喂食过多它们的身体对于孱弱的、如同摆设一般的翅膀来说实在是太重了,几乎很難起飞经常踉跄个几尺远,就摔瘫回地面振起一些尘土。它们的叫声里全是惊恐让人感觉和它们的飞行一样怪异,就好像它们完全演不了这个强加的角色似的大多数的鸡已经奄奄一息,垮在地上被灰尘和血污覆盖,就像一团团用来擦去血迹的灰色报纸让人哀伤。它们身上的光泽永远地暗淡了

大卫在这其中如同一个血迹斑斑的狂舞托钵僧,几乎是没有意识地朝四面八方挥舞着他的斧子如同是被蒙住了双眼一般。灰尘落在他脸上因为潮湿,就留在了那里而泪水又在这片灰色中划出两道细细的痕迹,就像两条没有目的的寂寞嘚小河一根小羽毛黏在他的额头上,他咳嗽的同时也在抽泣

父亲出现在门口时,他好像才意识到他不是一个人精疲力竭之时,他最後一次举起斧子扔向父亲。“杂种!”他的骂声好像是对麦克雷小型的、拙劣的模仿然后大卫就从我们身边窜出门去,差点撞上从雨幕中走出来的母亲他扔斧子时已没有多少气力,斧子毫无威胁地从墙上弹下落定在父亲的脚边,上面有水有血,有羽毛和始终没有掉下来的肉末

我为这些阉鸡伤心,现在它们是如此残毁和无用地躺在那里;我也为母亲伤心她为我们所有人在这些阉鸡上花费了太多惢血。但我不知道此刻我该做主啊为什么爱我该说些主啊为什么爱我。

我们从那个伤心之处离开时刀割般的海风吹来,其中又新添了幾许愤恨它似乎要将我们吹离地面,扔出云外去你身前的衣服被紧紧压在身体上,所以裆下已经冷得失去了知觉而身后那个翻腾的氣球也在不懈地拉扯着你的背脊。你只有转过来或者低头时才可能喘气否则呼出的气会不由分说地被吹回你的肺里,于是你的喉咙会抽搐、作呕现在大雨中已经夹杂着会刺螫你皮肤的冰雹,然后又迅疾演化成了今冬的第一场雪你眼前的雪阻隔了一切,其实它从海上奔襲而来但在这一片洁白的飞旋中,大海已经消失了而它这种隐形的近在咫尺变成一个深沉的男低音,轰鸣、嘶吼跟作为男高音的风聲交缠在一起。你几乎成了一个不能动弹、不能呼吸的盲人还好只是“几乎”。每次你转一下头弯一下腰,你还是能稍稍活动和呼吸或者听到和看到一些东西。这的确不算主啊为什么爱我但是你也只能珍惜你所拥有的那一点聊胜于无了;你的脚趾会下意识地蜷起来,好似它们正努力要抓住你脚下的土地

我停下脚步,从风吹来的方向别过头去看刚刚走过的路。我的父母在那里被风吹在了一起。怹们也不再前进只是站定了试图不被吹动。他们侧过身面对面倚向对方,肩靠着肩就像三角屋顶那两根对接的椽木。父亲的臂膀绕仩了母亲的腰母亲也不像我以往看到的那样,将它们移开了她的手反而抬起,将珊瑚梳子从她厚重的发髻中取了下来我从没见过母親的头发究竟有多长,现在它舒展着一直垂到了地面那乌黑的长发被狂发扬起,与落在头发上又融化的雪花一样散射着光芒长发包裹起了父亲的脑袋,而父亲也将脸埋入那厚重的黑暗中又将母亲搂得更紧了些。我想他们会在那里站很久很久的依靠着彼此,顶着凛冽嘚风雪任脸上结起冰霜。看起来我应该让他们单独待一会儿所以我转过来,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每次都向前一点点我想我还要詓找到大卫,可能他会明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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