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学医留学生想要回国 最好是毕业了马上回来?还是工作了几年有一定成就了再回来?

“这是一个虚构的故事。”

“长头发,大眼睛,笑起来很温柔的女孩子,最好是会跳舞的。”

成团一年半的新专首唱会访谈,第四个问题是谈一谈恋爱的理想型。话筒被递到夏之光手里,他边用指头在半空中勾勒,边坦诚地向着镜头描述。身边人一齐起哄,连主持人都笑起来。

这不是个聪明的答案,如果换作翟潇闻来回答,他会巧妙地避开任何具体指向,“爱豆不能谈恋爱。”,他会这样说。

但在笑声中安下心的夏之光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了怎样一个敏感答案,他随手把话筒转给翟潇闻,习惯性地看着他,他也在笑,耷着肩,笑不达眼底,倦意舒张。

在接过话筒前,翟潇闻想好了完美无缺的说法,但当他的体温在话筒的金属外壳上与身边人手温短暂交错时,他决定更改答案。

握紧话筒,翟潇闻闭了一下眼,踌躇回答,“短头发,眼睛细细的,笑起来很爽朗的女孩子,最好唱歌好听。”

CP粉们喜欢听到这样的答案,他们会把危险答案曲解为默契,曲解为两个人私下的商议,所谓堵柜门。而唯粉们也喜欢这样的答案,他们会宽宏地谅解偶像与同性友人的亲密,为了热度,他们称之为,营业。

话筒被翟潇闻递给刘也,作为队里应付媒体经验第一丰富的哥哥,他毫不拖沓地对着镜头讲出了爱豆访谈的标准答案。“爱豆不能谈恋爱。”

夏之光忽然飞快地又转过头,感激地瞥了翟潇闻一眼,他总是在后知后觉。翟潇闻用手腕碰了碰他的手背,示意他回神。如果这些互动细节被如实记录下来而没有被剪辑掉,将成为另一个糖点,翟潇闻边计算着,边抿起嘴向镜头堆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正配合了新一轮的起哄。

面上挂着笑,心底空空落落。他也曾有过许多细碎的幻想,像用吸管向肥皂水中吹空气,水面上冒起一个又一个傻气的裹着空气的泡泡来。阳光落在泡沫上,折射出绚烂色彩,而夏之光逐个戳破了那些漂亮的肥皂泡,连空气也不剩。

拥抱,牵手,对视,揉脑袋,暧昧亲密,翟潇闻与夏之光共同建立起的最牢固关系,是营业关系。

成团第二天,经纪人往群里发消息,妆发完了来大厅集合,录物料。乍绑定进新团体的十一个男孩逐个被套上浅色西装,聚在长桌前,一人发一张纸,一支笔。摄像头架好,工作人员在做最后的嘱托,“大家放松一点,表现得真实一点,在营里里怎么样说话,现在还是怎么来,但是心里要有谱。别冷场,咱们一条过。”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面容和善的中年女人抬眼扫视过他们。

他们纷纷点头。在星光岛,在睡大通铺的四个月里,他们已经学会了如何面对镜头,此刻驾轻就熟。七分真心和三分装腔作势,足够演绎出兼具戏剧化效果的生活气息。

而眼下这一场即兴发挥的戏码是,分房。

这时的他们并没有料到,之后的生活里还将有无数次类似的戏码等待着他们讨论,争取,和抉择。每个人都很轻松。因为至少在这时,团内关系明朗清晰。

周震南哭笑不得地成为被排除的那一个。其余人通过对视开始了选择。谁会选谁,这是一道连线题,翟潇闻后退出棋局,在脑海里盘算着。张颜齐和姚琛,何洛洛和任豪是一定会互选的,刘也选赵让,排除到最后,他的可选项只余下赵磊,焉栩嘉,夏之光。

说来不是巧合,同属于一个公司的他们确实比其余人认识更早,情分更深一些也不出奇。他可以同赵磊一齐大笑,在决赛夜扑进他的怀抱,他可以同焉栩嘉一同打闹拌嘴,也可以在夏之光歪靠住他肩膀时,揉一揉他的后脑勺。

但是焉栩嘉,赵磊和夏之光,这三个人,额外有着共同纠缠交错的四年时光。翟潇闻是局外旁观人,他只有等待他们的淘汰结果。这心情就像站在自动售卖机前,隔着玻璃窗,他看见白亮灯光下并列着三瓶模样差不离的汽水,他在等随便哪瓶叮当地滚落下来,再轮到自己伸手去捉。

赵磊说,“我选队里名字笔画第一多的那个人。”

翟潇闻意识到自己被选择了,犹豫着低头,在纸条上写下赵磊的名字,他准备好配合镜头,与选择他的人一同成为第一对默契搭档。

但是没有等到他写完,其余人已经看向焉栩嘉。在众人注视下,焉栩嘉笑着凑到了赵磊身边。考卷填上错误答案,却答出了满分成绩,出题人参照的应当是过往经历,竹马并肩。

而属于他的那瓶汽水也在这一刻哐当落地。他划掉写下的第一行名字。

“那我就选夏之光吧。”

氛围更加热络,每个人都在感叹已发生的默契,又在期待接下来的默契。

夏之光和他站得更近了一些,对着镜头展示出字条,黑色笔迹洇过白纸,印下“翟潇闻”三个字。又一次默契。

但他在念出翟潇闻名字的时候笑容内敛。夏之光会内敛?骗鬼呢吧,就算镜头怼在眼睛前,他也仍然像太阳一样,这不是在说他有多么优秀耀眼,优秀耀眼的人很多,但夏之光会张牙舞爪地吸引所有目光。

夏之光在属于自己的分房时刻保持了矜持的内敛,却在起哄别人的时候才会咧开嘴角畅快地笑起来。也许是因为夏之光远比翟潇闻清楚赵磊和焉栩嘉的亲密,三选二,他是会被放弃,被晃到匣子里的那瓶汽水,咕嘟嘟地冒着气,再被翟潇闻握到手里。

那时大概他们心照不宣的是,他,翟潇闻,和夏之光,并不是彼此的首选,却又一定是彼此的选择。

短暂的会面后,他和夏之光结伴往酒店房间走,还有行李要收拾。在营里他们曾经是上下铺,搭过肩也共处过漫长黑夜。回到摄像头外的生活里,言谈渐次热络起来,他们畅想起同居生活,什么样的房间,如何装修,要养一只猫。

“什么样的猫?”翟潇闻记得夏之光有在养猫。

“去我房间,我平板存了视频。”夏之光是真正喜欢猫的,说到猫时眼里会漾起星星点点的光芒,他拽起翟潇闻的手腕,往回走。

两个人并肩倒在松软大床上,支架撑起电子设备,翟潇闻忽然发觉两人动作惊人地一致,手肘支在床上,手掌撑住下颔。他恍惚地悄悄看向身边人,屏幕影像动人,照亮夏之光的半边侧脸,眼角缀着的痣近在他咫尺,而夏之光看得入神,脸上浮动着不自觉的温煦微笑,浑然不觉他视线。

夏天快到了,而太阳落在了他身边。

真诚的,不设防的太阳。

他还记得集训时第一次见面,即将成为对手和队友的六个男孩在体面的僵局中团团围坐,四顾无言,小粤哥年长稳重,斟酌着讲,大家都先自我介绍一下?率先开口的是夏之光。X玖四个人熟得很,与周震南也算抬头不见低头见,只有他,六人小组里最生疏,自我介绍,算是专程讲给他听。

笑容灿烂的大男孩一面转着手机一面对他说,“我不是春之花,秋之月,冬之雪,我是夏之光。”

春花秋月冬雪,四季皆美,可只有夏光足以匹配他的丰沛真诚,讲给别人听时会被疑心真假的丰沛真诚。

从他嚷嚷着要陪翟潇闻去F班那次,翟潇闻就认定了这一点。

那时的翟潇闻还不知道,多年以前,夏之光的另一位哥哥,陈泽希,面临淘汰时,夏之光表现要更甚,肆无忌惮地抱着他在舞台上把自己哭成了表情包,那时的夏之光也喊过类似的话,说要陪他淘汰。

这么多年,相似剧情在重复上演。翟潇闻知道这位队友训练有多刻苦,又对舞台有怎么样的执念,只当他在玩笑。“你为什么要陪我去?”

夏之光执拗地指着最上面,也就是最后方的F班坐席,“我真陪你去。”,他不讲理由,只在强调认真。

焉栩嘉抱着手臂看热闹,“你看他表情。”

赵磊夹在中间,无奈地递台阶调停,视线暗示性地瞟向镜头,“平时你那么自信,怎么现在变这么谦虚。”

翟潇闻败退下来,举手投降。“我们尽量都不去哈,都不去。”

对话中止,而夏之光仍在时时担忧地望向他。翟潇闻压下起伏心绪,不敢回头。他一向深谙世故,最会讨巧扮乖,但这时他忽然相信夏之光是认真想要陪他的。

就像,在他们并肩倒在床上的这一刻,翟潇闻忽然相信,夏之光和他并不是什么彼此次一级的选择,而是,在命运穿针引线之下的最优解。

搁在一边的手机忽然响了,夏之光翻出耳机,到阳台上去接电话,片刻后他又走回屋里来,小心翼翼地把电话递给了翟潇闻。

他起初不懂夏之光的小心,只觉得他未免共情能力太强。但是等经纪人的声音冷静又清晰地响起来,他就明白了,因为他们要开始说谎,光明磊落的夏之光要开始同他一起讲述一个漫长的假故事,要怎么办,只好小心翼翼。

经纪人姐耐心地和他念叨。

每个人身上都拴着关系,被定义或者被发掘的cp关系。周震南有姚琛和张颜齐。何洛洛有焉栩嘉和任豪。焉栩嘉,有何洛洛,有赵磊。他们票数很高,你懂吗,cp,营业,有趣的灵魂是实力的一部分,我不会在这件事情上限制你们什么,但是你们要懂。

营业是你们自己的事,赛时节目组不会下场管太多,一切只是为了节目热度,谁能为节目留住观众,谁就是胜利者。赛后,一方面是为了你们这个团留住粉丝,另一方面,是为了你们自己。对象你们自己决定,我们不会左右太多,但是,要营业。随便怎么发挥,要营业。

翟潇闻在电话这边点点头,视线飘向阳台。夏之光在阳台收拾衣服,夕阳剪映男人身影,不知是他遮住了光,还是光在绕开他,恍惚如舞台戏影。

营业的手段司空见惯。合照,被拍到合照,在评论区互动,暧昧讲话,在彼此的镜头里出现,在节目镜头的角落里再凑到一起。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营业,意即日夜漂浮在真实与假像之间。

他们用似是而非的相似头像,喝同一杯饮料,在镜头前牵手,十指交错,笑闹着透露彼此更多信息,旁敲侧击地对镜头外表达,我们是熟悉的,我们是更熟稔的。

那双真挚诚恳的桃花眼总是在追着他的目光,捉到了,对视住,眼尾都扬起笑意。他应当扬起同样微笑,等待这副场景被采景框截下,被制作成GIF,被集合在属于他们的CP超话里。

但他的笑容日渐疲倦。但他扭头躲闪。

又一次,他下意识缩回手。夏之光比着口型却牵住他的手。

营业关系应当正顺其意,他怎么心虚了。

去上海录制团综的晚上,一行人拥嚷着挤进便利店。

在柜台前,夏之光边拨翻着购物框里的东西,边掏出手机准备结账,忽然,他摸到了什么,疑惑地看向翟潇闻。“你买VC干啥啊?”

翟潇闻拢紧卫衣,指点着只穿着背心的夏之光。“咱俩这感冒的。每天咱俩泡一片,感冒好得快一点。”

话说到这儿,他顿住了,摄像头在那边忠实记录着他们的互动,可这一刻,他究竟是在演出暧昧,还是真正想要去关心夏之光呢?

这些日子以来,翟潇闻如同置身迷惘涡流中,周身鱼孑环游,激浪冲荡暗礁,镜头仍在侧面晃。他埋下头,压抑思绪,风暴和海浪都藏住,无人知晓,观众们只听见他尾声顿住,看见他将框里付过款的商品逐一挑拣进塑料袋里。

夏之光拎起塑料袋,走在漆黑街道上。满满当当的,沉重的,勒在他掌心。

刚下过雨,路面坑洼都积了水,翟潇闻背着手晃晃悠悠地走在夏之光身边,若有所思地提议,“你提一会儿,我提一会儿。”

夏之光压低声音,语气柔软,像在魔都湿润气候中浸透了的海绵,唇舌咬挤字句,流淌出温柔,“没事儿,我提得动,这太轻了。”

即使翟潇闻与夏之光日夜相处,也很罕见这样的柔和。察言观色的技能在忽如其来的温柔前落败,他品读不出意味,磕绊接话,“那就,到,到,到一半给我。”

拎着塑料袋的人长叹一口气,声音轻轻悄悄的,“不用。”,他又补充,“跟我出去你不用提东西。”

应当是异性情侣之间的对话,男朋友主动要女友走在道路内侧,逛商场时提包,上下车时开门,绅士行为,可他决不是淑女。他要怎样理解,夏之光营业思路奇妙,如何对待未来女友便如何对待他?

翟潇闻沉默,他想说,可我是男生呀,我提得动。他为短暂占有了某个不属于他的位置而感到抱歉,下意识地抵触。面上仍笑着,推挤身边人。“你别这样说话。”

但他随即意识到,这段路是没有摄像头的。

路灯昏暗,路面积水,连摄影师也不希得拍的漆黑街景,如同骨碌骨碌地躲进爱丽丝的兔子洞,两人堕进了镜头与聚光灯外的神奇秘境。翟潇闻的心脏疯狂跃动,女巫煮起一锅混沌的汤,咕噜咕噜地沸腾起泡,酿造暧昧。

没有摄像头,是否意味着,他能从方才的玩笑话里剥出来一点异样的真心呢?

细雨飘摇过路灯,水滴被昏黄光芒点亮。

夏之光忽然回头瞥了一眼,“噢?没有镜头拍。”

像塑封翘起的一角被手掌大力抹平,像出土的芽胚被鞋印踩平。雀跃稍纵即逝,心沉落下来,他用滑稽的语气配合着夏之光笑,“到时候播出,一段黑的。”,摄像大哥端着镜头从汽车边跑到他们面前,夏之光摆摆手,声音又张扬起来,仿佛温柔是戏中人错觉。

“重新来重新来,来,三二一,开始。”

不要开心,不要难过,不要期待,不要失望。

翟潇闻这样对自己说,只是插曲而已。

他们之间充斥插曲,一起失眠,一起养猫,一起自拍,一起吃火锅,在采访中打闹,扯衣角,唱和互怼,出现在彼此的镜头中,桩桩件件,也并非刻意。多数时间里,翟潇闻能够说服自己,即使不存在营业关系,他们也是要好室友,熟识朋友。他们同出同行,真正关系好,不需要营业,只是在展示日常相处的状态。

但营业两个字始终绊在他心头。是为什么?

他反反复复地在迷雾里惊醒,月光打两扇布帘间漏下来,崎岖地冷冷地亮在深夜里,像无数双旁观的冷眼,指正他痴心妄想。

水泥喵叫着跳上床尾,懵懂看他。他伸出双臂把毛茸茸的温暖抱进怀里,两只手推挤着小猫日渐圆润的脸蛋,轻声问这无知的小兽。“我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小猫不知道,小猫在他怀中伸了个懒腰。

脑海中汉字飘荡,他却不敢拼接答案,音节弹跳在舌尖,他闭嘴微笑,不可想,不可说,不可懂得。索多玛城墙外的盐柱高耸着向他惨笑。

忙起来,忙起来就好了。

训练匆匆,活动匆匆,他的迷惘被纷飞的行程强压到心底。

超新星运动会的消息踩着秋天的尾巴姗姗来迟。

周转于行程中的他们与在题山题海中攀登的学生最大的共同点大概就是,格外期待运动会。新生代演员们,初出茅庐的爱豆们,脱口秀艺人,都被松散地组织起来,公费交友,公费聚会,功利地讲,这样绝佳的充分曝光机会也算难得。

翟潇闻歪坐在化妆间的转椅上摆弄手机,手指快速滑动屏幕,试图得到更多有关参与嘉宾的消息。

夏之光踮着脚走到他背后,视线扫过他屏幕,手掌猛拍在他肩膀。他被吓得跳起来,捂着心脏,食指直直地对准夏之光。“夏铁刚你吓死我了!”

夏之光为这场效果绝佳的恶作剧笑弯了腰,边笑边讲。“别搜了,李昀锐去,直播那天去。”

翟潇闻愣住,“你怎么知道?”

夏之光稍微收敛了一点笑意,叉着腰看他,“我还想知道你怎么不直接问他呢?怎么,担心节目组没邀请,他听了尴尬?你咋这么体贴?”

向上帝发誓,这话十足古怪,是他听者多心吗?理智当然在告诫他不要在现实中套用言情小说的桥段,但出离控制地,翟潇闻的心底溢起细细密密的满足,深埋在土壤里的胚芽在秋光里再度复活,他瞪视着夏之光,气势却不自觉地弱下来。“我也体贴你啊。”

夏之光挪开视线,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好了,想想晚上点什么外卖吧。”,话题被转移开。

但无论其他好友去或者不去,超新星运动会直播那天,翟潇闻仍然和他的队友们相处更多。他们一起参加采访,互相捧哏。在他讲话的时候夏之光就站在他身边,视线焦聚,等他发完言,率先为他鼓掌。无论是在看台,还是在赛场,他们一直走在一起。

超新星运动会的闭幕式被翟潇闻列为这一生最难忘的场景之一。

喧嚣音乐混杂着欢呼笑闹声在他们的所有方向响起,金色纸片阖场飘舞,绚烂迷灿地在他们的头顶漫飘,再摇摆着跌落脚下。像神明的眷顾,像触手可及的星光,预告他们,前途无量。

拍合照的间隙,他悄声地念叨,还会有下次吗?夏之光挤在他身边,吵吵嚷嚷中,只有他们的距离紧密到足以听见彼此的自言自语。像是心里冒出什么新鲜主意,夏之光忽然拽住他手臂,向背离人群的方向跑去,他被动地跟随着夏之光,产生近似私奔的错觉,心底的种子又在悄然发育了。

两个人一直跑到了无人的空旷中才喘着气顿住。

夏之光和他讲,“我们来合照。万一没有下次了,我们还有照片。”

翟潇闻十分认可他的主意,举起手机,抬高手臂,夏之光自然地揽过他肩头,取景框里两个人眉头眼角都溢满洋洋的欢喜,金箔纷扬着落在他们发梢,手指落下,他们一起喊,“大红大紫,恭喜发财!耶!”,镜头定格。

所有人都在吵。所有人也都在笑。

翟潇闻曾经不喜欢这样的共情仪式。但是他在结束时仍然又闹又笑。他成为了所有人。从自以为的不凡,跌入红尘滚滚。还好,当他侧头看向身旁时,夏之光比他更吵闹,更快活,他转回视线,伸手接住一点金箔,可熟悉的被强行压制的迷惘烦躁伺机泛滥。

他的心里忽然响起一句不知怎么拼凑的箴言,遗世者高楼百尺,入世者爱人在侧。

一念及此,他慌乱地想要停顿思绪,但是,纷杂的木材被飓风拼接成房屋,海浪退潮后袒露岩壁上的雕刻,糟糕,要怎么样才能忘记已经清晰的答案?

怎么办,他爱上了一个男孩子。

男生不可以爱男生,朋友不可以爱朋友。

翟潇闻深吸一口气,拖着步子缩进汹涌的人潮中,像跌了跤而不知所措的孩童缩回母亲怀抱。人海漫漫,是否情愿宽宥他片刻罪过。

可他心底悲哀且清晰。罪过岂止片刻。

爱由一个瞬间与许多个瞬间构成。第一个瞬间,他在陌生环境中抬眼看夏之光,被他逗笑了,太阳短暂照耀过他。许多个瞬间,他和夏之光注定而又并非完全自愿地被捆绑在一起时,共同度过的,朝夕,晦明阴晴,云聚而复散,他变成了一只向日葵。

凡人要如何用理智对抗强烈爱意。

此情既生根,无计可消除。

承受着爱与梦想的爱豆要把聚光灯和镜头当作冲锋的号角,但是关起门来,生活要松泛得多。

午后无人的房间适宜藏匿秘密,水泥蜷在翟潇闻怀里,翟潇闻蜷在阳光里,他一边薅着小猫的尾巴毛,一边念念叨叨,“夏之光喜欢我,夏之光不喜欢我,夏之光喜欢我..”

薅了好一阵,水泥的尾巴不耐烦地甩动着躲他的手,翟潇闻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实在不争气,把那点私心念诵成了宫怨闺情诗。他握紧拳头对着空气虚伪地挥了挥,改口重复,“夏之光喜欢我,夏之光爱我,夏之光喜欢我..”

水泥听不懂主人讲话,不适地翕动着尖巧耳朵,肉垫搭着他的小臂往外扒,要跳出束缚,皇家猫罐头也收买不了它护卫尾巴的决心了。翟潇闻顺了它的意,松开手,小猫伸个懒腰,翘着尾巴跳下他身体,大摇大摆地扑进另一个主人的衣篮。

腿上重量乍轻,翟潇闻怅然地摊开手掌,视线落在指尖,一根软顺的猫毛衔在寸尺。

他盯着那根纤细的毛看了好一会,双掌合十叹气。“好,夏之光爱我。”

夏之光正推门进来,“要下去训练了..呃,你在说什么?”

翟潇闻慌忙扯瞎话打发他,“叫你去给水泥铲屎。”

夏之光应了一声,哼着曲子手舞足蹈地去了。

许多粉丝把他们当作公众人物,把素银当作钻戒,幻想璀璨与精致,但是这人世间的日常,终究是琐碎拼接的生活,被最昂贵戒指圈住的手指仍然会不可避免地沾上猫毛,握住猫砂铲。

心事偏偏最容易在日夜的琐碎中发酵。

数着日子,数着温度,天冷起来,属于他们的广东场演唱会如期而至。这是成团以来的第一场演唱会,说是万众期待也不为过,但假如你见证过昏暗哄闹的后台,再听到演唱会三个字,一定会退避三舍。

遥远的,有人在喊,谁会打领带,过来个系领带的。过哪,听不清,声音被更吵闹的压制了,需求被更急切的淹没了。有人嚷嚷着问,几点了,好近处有人在回应,你看个手机不就知道了,又不知道哪里有人在拖长声音抱怨,好冷啊,外套被拿去熨了,几时能送回来?手等下握不住话筒了。

下一刻,只穿着衬衫的翟潇闻惊诧住嘴,他该扭过头堆一个感激的笑容的,可他不敢,头颈僵直。夏之光两手交叠着捂住他空着的那只手,十分亲昵,“捂一会就不冷了。”

翟潇闻挤出轻松的微笑,抽回手,往夏之光胳膊上拍。

“我冷的是身体,又不单是这只手。”

夏之光做作地摆出一副寓言里那个被蛇咬了的农夫模样,擒住他的手还击,“那我总不能抱着你吧?”

也不是不行。翟潇闻把想法吞进心底,这样对自己说。

之前采访时有人问,团里谁的话最多,他抢着回答,是夏之光,夏之光第一,没有人第二。但其实他的话也很多,危险的,大胆的,酸涩的,在舌尖徒劳徘徊过,再被逐字吞下。只有坦荡的人才会肆无忌惮地发言,他们这样想,这样说,也这样做。

翟潇闻无法克制地想,不敢说,不能做。

而翟潇闻知道,即使他对夏之光讲出“抱一抱取个暖”之类的话,以夏之光的性格,也只会大咧咧地放过,最多呛他一句,“恶心不?”,呛完之后,夏之光还是会抱住他,仿佛,拥抱真如翟潇闻所说,真的能取暖一样。

夏之光从来不会推开翟潇闻,可夏之光只把翟潇闻当朋友。

焉栩嘉悠哉地举着外套挤到他们两个身边,“穿上衣服,准备准备,要登台了。”

翟潇闻噢了一声,伸出手想要接过外套,焉栩嘉却握住他手臂,帮他套上。动作轻松,助理一年做三百遍,可换了个人做来却倜傥,翟潇闻心里生出一种微妙的暧昧错觉,抬眼小心地看夏之光。

抬眼时他立刻嘲笑自己多心,种种举动仿佛他和夏之光当真有些什么似的,营业关系而已。但是当他对上夏之光那双总是明朗的眼睛时,却捕捉到一点读不懂的被压抑的情绪。他又回头看焉栩嘉,笑容得逞。

翟潇闻忽然觉得自己被夹在一场哑迷里,他惊异又气馁地草草整理了一下外套,直直地往集合地跑,把焉栩嘉和夏之光都落在身后。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夏之光流露出这样复杂的情绪。

这不是说夏之光冷静,喜怒不形于色,而是说夏之光大方,情绪都摆在脸上,喜是眉梢都带笑,怒是拳头紧紧握起来,悲时眼泪往下落。但那一眼,他窥见了疑惑,无奈,责备,宽容,比平时状态成熟十岁有余。平日里的夏之光和他斗气时最多四岁。

夏之光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他在很久之后才琢磨明白了一点,但那时的他已经觉得这时的疑问可笑而毫无必要了。而现在的他,当局者迷,当然还没悟透,抱着一点隐隐约约的希冀,用上前些天琢磨夏之光为什么要提起李昀锐的劲头,反复地品读。

期间活动繁杂,凌晨旭日初升,午夜月照四海,他和夏之光在年前一同飞过了万里河山,但他们发现,准确地说是翟潇闻更在意一些,无论是机舱,高铁,大巴,亦或商务车厢,他们两个总是有许多恰到好处的运气比邻而坐,年轻人凑在一起总有一万种方式消解疲惫和乏味。

更何况,正当红这件事对于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而言是别人求不来的辛苦,他们甘之如饴。

忙完节前最后一场活动,在中国最传统盛大的新年里,他们迎着爆竹声道别。

挥手的时候,翟潇闻和夏之光说,“等开春,咱们去八达岭看榆叶梅去。”

夏之光乐呵呵地驳掉他的提议,“榆叶梅四月开呢,我估计咱们二月份就得再见面。”

他挠挠头,手缩进宽大毛衣里,袖子往夏之光身上甩。

“那就四月再去。万一四月才去得成呢。”

再见面是四月份了。他与夏之光,何洛洛,焉栩嘉,被公司一齐打包送去了长沙,报名一个综艺节目。在这之前他鲜少获得以小分队形式出游的机会,十分兴奋,一路都在刷攻略。

“去喝茶颜悦色,一定要去喝,上次我去长沙喝了五杯!”

焉栩嘉忽然提起,“诶,你知道吗,特别巧合,他们给我和何洛洛起的CP名叫何焉悦色。”翟潇闻回头看何洛洛,正戴着骷髅头的降噪耳机打王者,他假期里与几个职业选手直播了几次,正沉迷于此,没听见。

夏之光倒把手机屏幕举过来,点开一张不知道哪个粉丝在演唱会那天录下来的动图,放大在翟潇闻面前,正轮到他的Part,周围人都低头蹲下,只有夏之光仰起头,近乎祈神般望着翟潇闻,即使从侧面旁观视角去看,仍然会被他眼中的虔诚惊到。

你是万人所爱,温柔却只为我停驻。

翟潇闻默默记下上传图片的用户名,打算等会去翻找出来,私自珍藏。掩饰性地揉了揉鼻子,他想说些什么岔开话题。夏之光已经张口感慨,“他们都说我很爱你。”

他顿住,心脏快要跳出他的胸腔,疯狂地,如擂鼓,如起舞,如同要他把心事大白于天下,又如同要他把自己埋身于地底。他们都说你很爱我,那你是怎么想的呢,夏之光,你爱我吗,你可以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吗?

他好想这么问,但是,岂敢。

翟潇闻用指甲掐住掌心的一点肉,闷声地急促地辩解。“那他们还觉得我很爱焉栩嘉何洛洛张颜齐任豪呢。”他一口气说了好多名字,用这些名字拼命佐证他们说的都是假的,掩盖他的期待。

夏之光的话接的比他还快,“那他们还觉得我特别爱焉栩嘉何洛洛陆思恒赵磊..”

正当时,何洛洛赢下这局比赛,振奋地把耳机摘掉,锤击空气,三个人沉默地一同望向他,他茫然又清白地望回来,“不好意思,吵到你们了?”

话题被岔开,年轻人们又聊起其他,有关活动,如何合作安排,怎么样吸引玩梗,要不要顺便打歌。人气来之不易,台前的有趣要靠台下的头脑风暴。翟潇闻把头侧靠向车窗玻璃,心思在沉闷中百转千回,像在织一张细密的网。

这年头,谁的名字后面不是跟着一串名字。

他之于夏之光,夏之光之于他,也只是其中一个,营业关系,但求红火。

翟潇闻总是在织网,一张又一张,扯破了再编织,编织了又总会被扯破。

浮萍般琢磨不定的心动与现实里虚伪的营业关系,一齐网着他,吊他在八百里高空,时而如乘虚御风,时而又如盗火者,几欲坠空。

今夕是何夕,几时是尽头。

一周年生日会那天,主办方想尽馊主意,竟要十一个大男孩一齐扯红线。

夏之光随手择住一条线头,翟潇闻倒是仔细挑拣了一番,才谨慎握住。夏之光在一旁笑他,他还嘴硬,“你听说过选择障碍症吗?我这就是。”

可当红线落下,他顺着绳头看过去,却正对上了夏之光那双潋滟桃花眼。他心跳漏了一拍,他还冲他笑。

怎么这样笑。翟潇闻知道粉丝曾经笑称夏之光的眼睛,看母猪都深情,可是,总有些不一样的,他们熟得很,分辨得出来的。

况且,他低头攥紧手中绳头。各国的神话都喜欢用绳子象征命运,中国有月老牵红线,北欧那三个拿着纺锤剪刀的命运女神都叫什么来着?不记得了,随便吧,总之是神谕,一定是神谕,不然怎么会这样巧,偏偏他们两个扯住红绳两端?

神谕降临告诉他,命中注定,他们会相爱。

翟潇闻在那一刻把各方神仙感谢了个遍,喜悦到恍惚。

夏之光拉着他一齐蹦跳着吱哇乱叫,他跟着叫,跟着跳,大汗淋漓地靠在夏之光肩膀边,夏之光没躲开,镜头前温温柔柔地揉住他的后脑勺。

他闭上了眼睛,黑暗里没有镜头,那么营业关系也可以被抛之脑后,对吗?

黑暗里,他看不见疯狂滚动的弹幕,看不见焉栩嘉投过来的玩味目光,也看不见老板皱起的眉头。

命运哪里会是握在老人或女人手中的,老人持重,女人仁慈,而命运是恶童心思,最诡谲不可揣测,不然怎么会上演这样多悲欢离合讨他拍手称快呢?身在局中,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到了故事的哪一章节,只当遥遥无期。

复工的消息倒是近在咫尺。他们几个签了演戏约的,焉栩嘉,夏之光,翟潇闻,任豪,何洛洛,都收拾收拾准备进剧组。别的人在群里看路透看得哄笑,起哄说要来探班,一番商议之下,选择了森永高中见。

“别处一个人,这儿两个人,人多。”,前辩论协会主席张颜齐一锤定了音。

焉栩嘉来得早。夏之光还要再拍一会。张颜齐就举着手机给他们看路透。

一群没怎么拍过戏的人围成一圈看新鲜。

夏之光饰演的李赫输了这场比赛,焉栩嘉饰演的宁泽宇去嘲讽他,好一出兄弟阋墙。大家一道发出嘘声。女主角一出场,又立刻目不转睛。不知道谁嚷嚷了一句,“听说有吻戏,小翟,洛洛,你们两个是不是也要有吻戏了,快过来学着点。”

翟潇闻这些天一直在忙着拍自己的戏,也没看过夏之光和焉栩嘉的路透,好奇地挤凑过来,站在边角,正好看见四方屏幕里夕光倾泄如绘手粗笔涂抹橙黄,好浪漫的一副放学后漫画,宇神大人僵直地站在教室门口,凝滞目光。

他挑眉看焉栩嘉。焉栩嘉勾了勾嘴角。

运镜忽然转动,夏之光饰演的李赫突然占据了半边屏幕,他与袁彩希相对而站,距离凑得极近,仿佛下一刻就要亲上。何洛洛看得屏息凝气,脸红彤彤,而张颜齐和赵让在一起叫,“按头,按头。”

翟潇闻在一片喧嚣声中,作为最常起哄夏之光的人,像被压入一片冰海中,平缓地沉默下来,幸好无人留意到他的沉默。他紧盯着屏幕中的夏之光。

夏之光看着与他对戏的女演员,桃花眼不见风流,却写满了胆怯,胆怯,翟潇闻最熟悉,他在面对夏之光时总是悬着一颗胆怯的心,半点对他的好都要像仓鼠屯秋实一样珍视,生怕下一个季度就入冬了。

夏之光的眼睫翕动,翟潇闻却不敢眨眼,紧紧盯着,直直地从翠叶似的胆怯中盯出一朵欢喜的眷恋的深情的温柔的桃花来,开成了什么样,他未曾谋面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其叶蓁蓁,宜室宜家。

记忆的书页被他掀起一角,尘灰抖落,他忽然想起来往事桩桩,夏之光总在念叨的长辈,大丈夫成家立业,夏之光是爱家的,夏之光是爱事业的,夏之光是天生的演员。

而他,甚至从未有幸见到过夏之光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即使是演,他也不是那个夏之光最用心对待的搭档。桃花要开在蓁蓁的绿叶中才格外灿烂,他竟然才懂得。

时事纷杂,他在当场失措。四周人声纷扰,落在他耳中却格外安静,心事如针落地,听见声音的只有他一人,被戳痛的只有他一人。

焉栩嘉绕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翟潇闻回头,深深地看进了焉栩嘉眼底,那里藏着片无波的潭水,却纠葛着漫生漫长的水草。这次他要更胜一筹,这次他终于稍捉到了一点,那些,他无从知晓的猫腻。

那天晚上夏之光很晚才到。

张颜齐笑着冲他招手,招呼他坐过来,又握住翟潇闻肩膀,“今天晚上小翟格外兴奋,不愧是山东男人,真能喝。”

而翟潇闻看着样子的确喝得酩酊的醉样,两颊红腻,眼波也淌着酒似的,软软地往夏之光身上靠,手里还捏着小杯,吐字都被丰润嘴唇吞得混沌了,醉什么醉,我没醉,走走走,夏铁刚你陪我去上厕所。

夏之光又揉了揉他脑袋,温和地看着他,目光类似于在看水泥,一只需要他照看的小兽。他从翟潇闻手里夺走酒杯,拉扯着他往包间外走,其间地上有几只酒瓶,他扶住翟潇闻胳膊,稳稳地,绕了过去。

这家KTV不愧价格高昂,连盥洗室都包装得精美,四下昏暗又堂皇。

翟潇闻站定在镜子前,要洗漱。

夏之光谨慎地松开他一点。

翟潇闻往后退了两步,窥见了镜子里一双人影绰约地叠重,宛如爱侣,鸳鸯成双,又是预示吗,神明降下来了新的谕旨,要他,要他怎么样?灵光乍现,翟潇闻张开胳膊,四肢纠缠地,扑进他的爱人怀里,如果单面的苦恋也能称之为爱人的话。

他的呼吸沉重地灼烧在夏之光颈侧,心却轻飘飘地飞扬起来。

如果举头三尺有神明,那么此刻总该灵验。

如果这个世界当真是唯物主义的世界,如果一切信仰只是空谈,那么夏之光,你来做我的神明,我的天使,我的耶和华好不好,你来帮我实现愿望,你来,来回抱住我。

他此刻是什么样子的,浑噩的,狼狈的,卑微的?亦或是,他竟然在夏之光眼中看见了一张如释重负的脸庞,是嫌疑人坦诚微笑着交代罪状,是赌徒翻手将筹码全盘托出。这许多场小局有输有赢,他终于不顾一切地掷出这样一场豪横赌局。

夏之光慌忙地推开了他。

给他倒了许多杯水,铲了许多次猫砂的人,第一次推开他的请求。

翟潇闻怔愣在原地,手掌向后撑住洗手台,大理石台面往他手心递来凉意,由皮及肉地彻骨。他晃晃脑袋,眼眸低垂,赌徒已经扔出所有筹码,一穷二白,逐渐清醒,他们只是营业关系。

在曾经的所有超越友谊的晃神瞬间,这四个字曾数次当头浇下冷水,要他清醒。

朋友不能做爱人,男生不能爱男生,你们在营业。

焉栩嘉从墙外绕进来,抱着手臂,闲客看热闹,年纪轻轻却像把一切都看透的模样。翟潇闻为被旁观到窘状而不安,夏之光却如逢大赦,把翟潇闻往焉栩嘉怀里推,翟潇闻嗤笑,他难道想这样来证明翟潇闻可以抱住任何人,而刚刚只是错觉吗?

“我下去拿东西,焉栩嘉,你,你帮我看一下闻闻。”

他又叫他闻闻,他还歉疚地站在原处。

“你,我喝多了,有一点,头晕。”

翟潇闻靠在焉栩嘉身上,冲着夏之光摆手,示意他不必担心,顺便帮夏之光搭好了台阶,感谢酒精成为狂勇的底线。

夏之光亦步亦趋地下楼了。走到拐角处时还要扬起头来再看一眼他。

这个人,真的是。头疼。

焉栩嘉在他耳边低声嘲讽,“没有人比夏之光更恐同了。”

翟潇闻把铮铮发痛的头靠在焉栩嘉肩上,谁也别好受吧,他恶意地讲,“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喜欢抢你哥的东西,不是因为你喜欢东西,而是因为你喜欢他。”

焉栩嘉猛地把他放开,紧抿着嘴唇,环抱住双臂。翟潇闻靠着瓷砖,好整以暇地与他对视,心中却腾升起模糊的怜悯。我比你强,你哥连营业都不肯和你一起,但是我,我起码是他的营业对象。

酒肉穿肠过,一切像没有发生过那样轻易地被翻篇。小说里总是这样写的。

所谓翻篇只是两个人各为其主地达成表面和平,像密布冰裂纹的哥窑瓷器,完好且缺憾,偏偏价值连城。

营业成为了翟潇闻赖以生存的救命稻草。只是营业,所以他偏不躲夏之光,更主动地接近他,贪婪地珍惜两颗星体这片刻的相交错。他借此放纵自己。也像是在用许多过分亲密的行为来说服夏之光,要他相信,只是一个拥抱,拥抱而已,别想太多。

明面上两个人相处自然。

排练时,夏之光会接下翟潇闻递的那杯水,露一个短促的笑。教动作也好,并排站在镜子前,教一会就要打打闹闹。

可是这样的轻松越来越少,夏之光越来越忙,他一味埋身在冗杂疲累的训练中,一个舞担,竟然开始向赵磊请教Vocal,向张颜齐请教Rap,仿佛忙起来就无暇顾及旁务了。

而之前那些并肩的运气也仿佛终于被消耗殆尽,他们曾经无比近的距离倏忽被人潮隔开,翟潇闻第一次觉得团里的人好多,夏之光的身边怎么也轮不到他。

又一年超新星如约而至。

翟潇闻报名了更多项目,射箭,电竞,体操,没再一直和夏之光坐在一起。

焉栩嘉抬着腿晃悠到他旁边,“有人吗,这里?”。

他摇摇头,拍拍空位,敞亮地说,“随便坐。”

又揉了揉鼻子,托腮看向身边人,“焉少爷大驾光临寒舍,有何贵干呢?”

焉栩嘉配合着他摆出一展折扇的公子姿态,“倒是小事一桩,超新星之后要小分队行动,我想和你一队,老板也同意了。她早觉得营业关系太绑定不好。”

顿了一顿,观察着翟潇闻不解的防范神色,他又压低声音,“夏之光将和何洛洛一队,过几天他俩就要官宣雪碧活动了,我以为你知道了呢。”

焉栩嘉今天格外话多,信息量也大得很。

翟潇闻低下头去,掰着手指头算账。

小分队的事他有所耳闻,这样的拆分重组虽然在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小团综之后的确一直有在发掘新组合的迹象。

他想到这里,抬头看了眼焉栩嘉,焉栩嘉向他点点头,他又低下头去掰手指。

最值得琢磨的还是有关老板的那句话,他不是会说废话的人,特意找过来,是在说。

焉栩嘉握住他手指,不让他再掰扯。他想抽开,焉栩嘉垂眼看着他,眉眼弯低,像透过他照见了另一个自己。“你在抖。你一直在抖。”

翟潇闻机械性地点点头,心中明了,浑身发冷,原来,这么明显了吗,都有谁看出来了?夏之光曾经说过愿意陪他去F班,他却不能真拽他下F班。

他可以大声喊,夏铁刚,你吃了没,走,回去煮泡面,夏铁刚去逛街,夏铁刚打游戏,夏铁刚喂猫,夏铁刚快接我电话,唯独不可以说,夏之光,我爱你。

夏之光要跳舞,要演戏,要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要前程无量,这些,哪一样与他翟潇闻有干系了?他是朋友,是同事,运气不好是过客,运气好该去他婚礼上做伴郎,难不成,难不成,两个男生,他不是早告诫过自己无数遍吗,男生不可以爱男生,夏之光不可以爱翟潇闻。耽于情爱,当真荒唐极了。夏之光要堂堂正正,夏之光不可以。

翟潇闻抬头看焉栩嘉。小少爷神色松动,把自己的玩偶包往他怀里塞,“里面有纸巾,如果你需要的话,你这个样子看得我害怕。”,翟潇闻摇头,又张张口,他想说些什么。

忽然全场轰动地尖叫起来,两个人都下意识地扬起头,看向大屏幕。

这时的镜头正好定在电竞比赛的选手席,何洛洛不知道在调试什么设备,手杵在桌面。夏之光两手交叠地把何洛洛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前后搓了搓,权当暖手,两人相视一笑,一个甜融融,一个温情,恍若不知镜头指向何处。好熟悉一幕。

起哄的声音排山倒海一般,连解说员也调侃起来,兄弟情深,多加照顾。如果再配上支《世界第一初恋》的BGM,简直是原耽场面。

焉栩嘉迟疑着对翟潇闻说,“别看了。”

翟潇闻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屏幕。

他为这个场景配好了tag,#夏之光何洛洛电竞原耽男主角#,最好今天就上热搜,今天就爆,今天就美帝。

成年人世界没童话,他们本就是营业关系,换了谁都是一场好戏作罢。

是他蠢不可及,把一点虚情假意捧在心上。

这时翟潇闻忽然想起生日时他给夏之光写的那条评论:“谢谢我的光。”,生日愿望里,他隐晦许愿,想要握住光。

如石投海,如鸟归林。他的祈愿,终究是杳无踪迹。

夏之光,终究不是他的光。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翟潇闻是夏之光最火CP的营业对象,队友,室友,上铺,邻座,在创造营认识的第一个新朋友。

翟潇闻唱歌很好,夏之光跳舞很好,做男团需要唱歌和跳舞,所以他们很好。

但夏之光觉得他们似乎总是没什么缘分,阴差阳错。和翟潇闻第一个讲话的是彭楚粤,和他一起在F班出道的是姚琛,和他一起跳第一支舞的是任豪。

还有营业关系与室友关系,看似巧合,但他起初就知道,翟潇闻是不想做他室友的。他看着翟潇闻把赵磊的名字划掉,说,“只能选一个啊,那我就选夏之光吧。”

镜头摆在他们面前,他应该笑的,却板着脸笑不出来,沮丧地,他想,怎么他又在做备选项。还好翟潇闻也喜欢猫,他们会成为很好朋友的,夏之光有自信,小猫治愈一切。

经纪人打电话来教他们营业。夏之光把电话递给翟潇闻,跑到阳台收拾东西,这个话题太尴尬,他要给翟潇闻留出隐私空间。

但他心里想,营业,其实不就是关系更好一点的好朋友吗,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没必要事事都要往营业上凑的。没必要。

录团综的时候,他和翟潇闻并肩走在陌生街道上。说是陌生街道,却是熟悉城市,他在魔都整整生活过九年,回到这里,比之回家也差不离了。翟潇闻要和他分担手提袋的重量,雨轻风柔,他一时松懈,和翟潇闻说,“跟我出去你不用提东西。”

这话他对中学时期短暂交往的女孩说过。

他惊惶顿住。他们在录综艺,他身边是男生,他怎么能在镜头前这样说,怎么能说这话给男生听。摄像师的鞋子趟过水坑,舞蹈生最擅长听音,他急智改口,“噢?没有镜头拍。”,拉着翟潇闻演出了一场情景剧。

学着有一百八十个外号的张颜齐,他给自己也想了个外号,救场小王子就是我。

超新星运动会的消息,他之前就听说了。翟潇闻是个念旧的人,也是个太会为别人着想的人,营里和他关系好的那几个,杜煜,李昀锐,他肯定想他们来,又不敢问。

那就让他的室友来问吧,哈哈,这次一定要让他企鹅鞠躬感谢叫爸爸。

闭幕式那天,翟潇闻十分幼稚地举手捉金纸条。此情此景当真适宜拍照,夏之光拽着他跑了出去,合影留念,和翟潇闻相比,他一直是行动派。可能这就是动手的舞担和动嘴的声担的区别吧。

演唱会那天,冷得要命。团队太年轻,衔接不到位,连主唱的衣服也熨得慢吞吞,冻着了嗓子发炎了怎么办。夏之光在心底批评着团队,又记下一过。

焉栩嘉勤恳做STAFF,端着外套跑了过来。

焉栩嘉是夏之光在X玖唯一的弟弟,夏之光是焉栩嘉在X玖最小的哥哥。但似乎他们脾气与秉性都大相径庭,他一度想尽职尽责做个好哥哥,想学着别的兄长那样照顾别人,但是似乎无论怎么样做都是竹篮打水,甚至更糟糕一些,多做多错,总是在惹到他,焉栩嘉不喜欢他。

他看不懂这个弟弟,只好躲着他,真奇怪,他却偏偏和自己身边人都玩得好,难道他们本质上太相似而互斥?夏之光忍不住胡思乱想,胡乱比喻。

粉丝们都笑称夏之光8g网络,千禧年出生的孩子对互联网络的确更熟悉。

他知道他和翟潇闻有CP,叫光电潇应,粉丝们在这里解读他们的眼神,动作,只言片语,所谓爱情证据。夏之光看着屏幕疑惑地挠挠头,可是,朋友之间不也会这么做吗,哪有那么多说道?

直到他刷到一张演唱会动图。图中其他人都低着头数拍子,只有自己,哪怕蹲低身体,也要执拗地扬头盯着起立歌唱的翟潇闻。目光灼烫如暴风雨中被塞壬所引诱的水手。

演唱会是去年冬天的事情了,他记不清自己在这一刻为什么抬头,又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去看他,他在想什么来着?

焉栩嘉在讲他的CP,他生出攀比心,把手机递给翟潇闻看,看这张动图,他们也有CP,“他们都说我很爱你。”,夏之光和翟潇闻总是在分享,好听的歌,好看的电影,喜悦雀跃,疑惑迷茫。

翟潇闻却站在了焉栩嘉那边似的,和他说,“那他们还觉得我很爱焉栩嘉何洛洛张颜齐任豪呢。”,夏之光忽然觉得有点受伤,像被抛在原地,像又回到了分房那天,他又成了一个备选项。他把自己往柔软的车座里缩,闷闷地和翟潇闻拌嘴,他一直以为,他和翟潇闻是最好的,不同的,不可以与别人相提并论的,比他们更好一些的。

一周年生日会后老板笑眯眯地找他聊天。

“捆绑营业从长远来看不利于你们人气的进一步提高,公司打算在之后的小分队里拆解之前的CP,为你们的发展创造多元可能性。”

话说得好漂亮。夏之光睁大眼睛,点了点头。老板熟悉他秉性,又换成他更能接受的说法和他讲。“也不能总和一个人搭档嘛,我们是十一个人的团队,总是那么两个人挤在一起玩,不就成小团体了。”

有道理。夏之光认可地点点头。

老板又问,那如果要组小分队的话,你想和谁搭档。

夏之光还是想说,翟潇闻。但他看着老板眯起的双眼,心下忽然一惊。他意识到,翟潇闻是绝对错误的答案。“那就何洛洛吧。”

老板满意颔首,“正好之后有个雪碧活动,你们一起去吧。”

夏之光谢过老板,转出办公室,经纪人在门外等他,走过来问他,聊得怎么样?他感觉疲惫,敷衍地和经纪人简要交代,“挺好的,又有资源了。”

和老板谈话后的夏之光总觉得,一想到之后的分道扬镳就很心慌。正好《拜托了班长》开机,他打包好行李,直接入驻了剧组。

导演给他安排了很多场感情戏。他起初不会拍,总是在NG,NG得他筋疲力竭。有一天,他忽然想到了那张演唱会动图,他决定尝试模仿自己当时的心态去看合作的女演员。女演员被他看得脸红,导演在监视器那边惊喜地喊,“好!情绪到位了!那个谁等下把片段剪辑一下放出去,预热一下。”

他听了夸奖,很是振奋,笑着走到一边,准备换衣服,等下还有一场戏。越走,步子越慢,方才他究竟在对谁演绎情深?

R1SE队员们一齐来探班,好热闹。夏之光紧赶慢赶地拍完当天的戏,一进包厢就看见了翟潇闻。他一直觉得翟潇闻该是上海人才对,细腻眉眼,心思缜密,笑得一团喜气,这会喝醉了,也是甜滋滋的海棠春睡。

他扶着翟潇闻走到洗手间,却被整个抱住。热沉的呼吸喷在他脖颈。他起反应了。如遭雷击,他竟然起反应了,是在剧组忙于拍戏太多天没有自己抒解吗,他竟然对他的好兄弟起了反应。

夏之光慌忙推开翟潇闻,不敢看他神情,狼狈地逃跑了。在那之后,他在见到翟潇闻时总会有点心虚,害怕类似的事情再发生,这叫什么事啊。

何洛洛是很好的队友,很好的营业伙伴,总是一团孩气地笑着。他开始对何洛洛做他曾经对翟潇闻做过的事,以此向自己证明,换了谁都没差。

翟潇闻对此一无所知,他和焉栩嘉组了队,也仍然会给夏之光救场。他这样好,自己却有着那样的卑劣时刻。夏之光愈加感激翟潇闻,也愈加,绕着他走。

绑定小分队后,大家集体活动的时间越来越少。翟潇闻又进了新组,据说是和大牌演员合作,正午阳光出品的要上星的剧。忙得不见人影。

等到北京落了新雪,夏之光想拍一张照片发给远在浙江拍戏的翟潇闻看的时候,才意识到,他们两个人上一次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一个月前,冬日将至,原来从亲密到陌生只需要一个秋天。

像站在台阶上望着一盏只剩下四秒的绿灯,跳下去,跑过去,他也许有可能穿过那条马路,但他犹疑了半刻,绿灯摇摇晃晃地灭了,车流涌动,他被留在了马路这边。

那张雪景图终究没有被他发出去。

又是一年春节。去年这时候,小翟和他一起远程看了许多场电影,弹了很多首曲子,但是今年他们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什么都没有。

要录毕业团综的消息传了过来。

不忙的时候,夏之光重新看了一遍团综,他看到何洛洛向自己递过一只鹿形状的气球,对他说,“小翟的。”,镜头里的夏之光抱着那个气球,越看越可爱,下意识地亲了一下。屏幕外的夏之光被自己的傻模样逗笑了,他对自家小猫也是这样,喜欢就忍不住亲近。心里柔软下来。之前发生的那件事只是插曲,和好吧,我们。

他又打开翟潇闻的微博,一条条地看过去。发的什么内容,是KPI,推广,还是自己的照片?他这么会在微博里藏暗示的人,所以这条微博有没有可能是在与他隔空喊话?那个,sorry,酌情原谅一下我,继续做朋友。

他想,马上就要见面了,见面,一切就都好了,自然而然。

他和翟潇闻再见面是在团综的大巴车上。一上车,他就看见了坐在第一排裹紧羽绒服的翟潇闻,脸皱巴巴的模样,大概在嫌冷,他最怕冷。

他自然地坐在了翟潇闻身边,“怎么你又被落下来了,幸好有我在。”

他忽视了这趟宽敞的大巴车上的许多空座,忽略独坐的其他人,走到翟潇闻身边。翟潇闻冲他笑了一下。但是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好说的话题,似乎在之前已经聊尽了。他想了想,拿出手机,给翟潇闻分享起最近在看的短视频,翟潇闻饶有兴致地转过头来看。

忽然蹦出一条光电潇应的短视频,是他们在侗族时的片段,两个人背着周震南在楼下做饭,配字是,“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夏之光笑起来,“他们总在说我很爱你。”

翟潇闻点点头,手指按了暂停键,这一幕,我看起来好爱你。夏之光偏过身体,指腹在屏幕上划动,日期已做旧,一年有余。

在大多数时刻,夏之光以为他们又回去了。但是内心惶恐隐有裂纹。

录制艰苦但顺利,第一期里他们重回了星光岛,第二期里他们又去了舟山,第三期他们去往祖国的边境重新找寻自我,在雪地里骑摩托,爬山,围炉夜话。翟潇闻和他始终玩在一起。可是这次只有三期,怎么分房再没有分到一起呢?

翟潇闻站在他身边同他一起做烧烤。在创造营的时候,他也是这么站在他身边,而夏之光这时已经学会了怎么用扇子扇炉火,帮厨熟练。翟潇闻应该夸他,或者提一提过往窘事嘲讽他的,但是他没有。只是歪着头认真烤肉,姚琛递过来一根烤串,“这个好吃。”,翟潇闻手里动作不停,张嘴,在别人举着的签子上叼下一块肉。

看日出的时候,大家排排站在山顶。他发现身边的何洛洛穿得很少,他下意识地要他多穿一点,“别冻感冒了”,何洛洛笑嘻嘻地说,“好嘞。”

后方忽然有动静,一群人都在慌张吸气,原来是姚琛差一点跌下山,被翟潇闻一把捞起,“差点少了一个人,你感谢我吧,我给你捡了一条命回来!”,好熟悉的语气,他有多久没听见翟潇闻这样对他讲话了?夏之光回头去看翟潇闻,他注意到视线,头转过来,冲他咧开一个笑。含义不明。

吃火锅的时候,夏之光急着吃肉,翟潇闻冲他喊,“光哥,你再煮一会会。”,他没来得及说什么,翟潇闻已经转过头和其他人连比带划地笑起来,“光哥叨起一块半生的肉就往嘴里放。”,夏之光气梗,又煮了会肉,再往嘴里塞。

翟潇闻扬声提醒他,“别吃太烫的肉,对食道不好。”

几个月不见,又体贴又养生了,再不是一齐狼吞虎咽吃面的时候了,夏之光声音沉闷地噢了一声,反驳回去,“我还没咽呢。”

翟潇闻耐心地和他讲,“对口腔不好。”

夏之光又反驳,“我还没嚼呢。”

翟潇闻温柔地包容地抿着唇笑,摇了摇头,和身边人讲起哪种肉更好吃,不再多嘴。

夏之光忽然觉得自己的拳头砸在了棉花上,力气软绵绵地被消解了,满心空落,不着调。

他的心里泛滥着一种奇异感受,可是他说不清楚也想不明白,翻来覆去,颠三倒四,在他心里翻滚,他以为那是对过去亲密的遗憾,“只是当时已惘然。”

前半句话是什么,他摇摇脑袋,重新开始训练,记不清楚了。

演唱会上的抒情环节,翟潇闻握紧话筒,真挚地对他说,夏之光从来不会推开我的请求。夏之光看着那双弯着笑意的眼睛,忽然梗塞住了。

他回忆起来,自打他搬出宿舍后,翟潇闻自己一个人养猫也能养得很好了,不会再让夏之光给他倒水,让夏之光教他跳舞,不会再和夏之光一起自拍,相约发微博。

夏之光从来不会推开翟潇闻的请求,可是现在的小翟不再请求了。

他找借口在小翟搬走前重回了一次别墅,其实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他早搬干净了,只是想再私下见一见小翟。不是之后也能再聚会么,怎么就非要去见他呢,夏之光的右眼皮跳了跳,心下隐约有预感。

翟潇闻蹲在房间里和姚琛一起收拾东西,哥斯拉,哈库呐,水泥,小动物们的摆件总是越买越多,搬家时要拆卸成零碎才好运走。他在门口站了一会,看着他们收拾。

在他将要转身走掉的最后一刻,小翟叫了他一声。“夏之光。”

他哎了一声,答应,很快地回过头去看。小翟正坐在姚琛身边,颈弯头低着,不知道又在收拾着什么。姚琛倒是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目光疑惑,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而那一声“夏之光”是属于他和翟潇闻两个人的错觉。

噢,不对,翟潇闻也没有抬头,大概是夏之光一个人的错觉吧。

他转身走了。在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预感将要成真。关系即将湮灭在琐碎的事情中,朝夕相处的人终于沦为了需要通过屏幕,通过科技才能相遇的人。他好像永远失去了什么。

不再是营业关系之后,他们退回到关系的范畴。

而夏之光在这一刻,才恍惚迟钝地意识到,他爱上翟潇闻了,早在很久以前。

可是男生不可以爱男生,朋友不可以爱朋友,他不敢想,所以连自己都骗过。

现在,像地铁飞驰而过站台,夏之光听见报站时才惊觉坐过,站起又坐下,只有等待,等到了下一站,等开门,等再下车,等大费周章地转到对面,却再也追赶不上驶过的前一趟。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他们当真阴差阳错,风都卷着他向背离翟潇闻的方向走。

空气里有芬芳甜美的香气,是网红店新出炉的糕点,许多人拥挤在窗口,几个为香气驻足的路人旁观了一会排队的盛况,走开了。这座城市永远有最热最火的网红店在开门,永远有人大排长队,有人离开,有人走散。

不多他们两个。可也不少他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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