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冲有老炮儿吴亦凡叼烟帅爆帅吗

十三章以后的就在Qing博客里更啦^^&&
实在是太对不起看这篇的各位了T^T 苦逼现码党的错别字一比。稍稍整理一下,觉得还是前12章一起发上来比较好。有错别字和bug什么的一定要告诉我&3&跪谢
金钟仁手心握着张幺鸡,不知当打不当打。
对面的年轻妇人支着膀子,探头的动作让她露出掐得面条似的蜂腰和一截粉白的手臂——她毫不介意。不过她很快不耐烦起来,不依不挠的拿嫩葱一般长的指甲盖敲敲牌桌,“哟,这马上要跟着阎老儿上北平的人就是不一般,拿个牌都要心下念个三炷香的工夫。”
男人没恼,气定神闲把幺鸡顺了出去,下家胡太太两眼一亮,赶紧碰住。
“钟仁你别听吴太太瞎说,她才不是要揶揄你,你是跟着司令做事的人,巴结还来不及。”
金钟仁笑笑,回了句“哪有”。六月的天开始热了,也就回廊里吹了那一阵阵穿堂风让他定心,他把扣到最上一颗的扣子解开,马靴里估摸积了一洼汗,腰间时时磕磕碰碰的佩枪也扔给一边儿看茶的副官了。
“这几次都胡素的,我这人呢,就命不好。”
命不好这句话谁都可以讲,唯独她不行。她有什么不好的呢,针鼻儿的苦没吃过。留过洋,爸爸都是沪商,又嫁了个年轻有为的师长……他心底一乐。没想到被明察秋毫的吴太太捕捉到,“钟仁你笑什莫?你还别不信噢。我就想找个你这样的,不爱讲话没关系,乖巧就好,比你凡哥强不知多少倍。”
这个吴太也是刚进门没到一个月,自然是受了几番宠爱,眼下口口声声说“命好苦”的惺惺作态,让在座的几个“前辈”太太颇为不屑。
“凡哥也不知几时回来,小叔子天天在报馆不回家,我还要负责给他们两个烧饭。”
“你们家世勋从党校毕业了今年也有二十了?要我说男孩子早点定下来好,省得在外边和‘积极分子’瞎搀和,要不要先介绍几个女孩子……你也知道,这儿自然比不得你娘家那边……”
“让他去玩!”新妇伶牙俐齿的打断她,“我才不要管他,我自己丈夫都管不过来,现在不知道在哪里野。”
满桌的人一下乐了,这可真是口无遮拦的千金大小姐,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呢。
金钟仁理了理帽子下压住的鬓角,今年天热得太早了,这么热的天,吴亦凡他媳妇真的不长脑,还烧普洱茶,越喝越燥。
他的精力分散到花园里,吴亦凡家宅子侍弄的不错,在重庆也算的数一数二。不知道要干嘛,他家请了几个工人敲敲打打,不远不近的地方搭了个戏台子,灰尘都要飘落茶杯里了。
“师长哪来的雅兴,怎么忽然想到搭台,要请人来唱戏吗?”
“你不要和我提,我是好好同他发过火的!”妇人一脸严肃,“把我养在缸子里的水莲压坏好几只。”
对面有两个年轻一些的少年,一个看起来老成点,眉眼里写满了乖戾,抱着胳膊直皱眉;另一个被前一个唤作师弟的小孩倒很乖,跑前跑后,灰尘把他玄色的长衫下摆弄的腌臜不已。金钟仁从背后看着他,后颈剃得干净,还有青青的发茬,等那个孩子转过来他才看清,很素气一张脸,白嫩的面皮儿,因为对视的缘故,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大,水色的嘴唇一下被咬住,钟仁被这副小愣头青的模样逗乐了,就端着茶盅扬扬手,也抿着唇角冲他笑回去。
“不过亦凡不喜欢听吵闹的声音,只叫了北平一个班子,拣清淡的唱,那些词文都是很雅致的……唉!你注意点!”
“啊呀!”
她一吆喝,钟仁脸色微变。男孩子手抖了一下,也顾不得和人对视,怀里装行头的实木箱子一下砸在他师兄脚上。那声惨绝人寰,中气十足的叫声估计出自师兄之口了。
“完了完了!我好容易伺候这几株凤凰花全给糟蹋了!”
这回火力全开的吴太终于找到正当的发泄出口,那个小师兄看势头不妙更顾不得脚疼,扯着另一个就往外奔,一边跑还一边喊,“太太太太别生气!我们这就找师父赔你!”
“你们师父来了我照样收拾你俩!”
她本是一个少女的年纪,这回和同龄人生气更显小,叉着腰,气呼呼的脸还有那么两分天真。
不知为何,金钟仁心情大好。看着小孩已经被他师兄拽到回廊尽头了,还不忘回头望望自己,满院子的妖冶疯长的凤凰花,光华尤盛,都赶不上他涨红的脸色耀眼夺目。
“嫂子那么喜欢,下次去上海,我找人挖几棵带回来。何必为难他们?”
这当口,不知谁打了九条,正巧凑上自己早作好的大四喜,他倒了牌站起身。
“唷呵!四副风杠!钟仁手气就是壮呢。”
金钟仁把小副官摁在椅子上,“我去天井透透气。”
“嚄,你这么耍可要不得,赢了就鞋底抹油走掉?下圈我还坐庄哩!”
金钟仁笑着回头,摆摆手,径自穿过半拱的月门去了。
“哎?你真不等你们师长回来啦?”
全报馆的人都下午班了,这意味着整整过了一小时又一刻钟,吴世勋也没等到自家嫂子送的饭,他暗自思忖,晚上到家一定要狠狠告发这行径,他要揭竿而起才对。
“我嫂子要饿死我!”
他气急败坏的推开门,一屁股靠坐在长凳上,“大热天让我在太阳底下一阵好等。”
“怎么要饿死你呢?把你饿死了你哥非休了她。”朴灿烈根本没抬头,自顾自的把印台涂好墨,反复校对刻好的模板。
“是啊。我哥当然向着我。”想到这儿他又喜形于色,他戴着报童帽,穿着背带裤,裤缝安排的妥妥帖帖,虽然跟哥哥一样手长脚长,但是这身打扮多少让他显得更平易近人些。他刚跟着朴灿烈那几个月,报馆里的同事没几个敢和他搭讪,他们在食堂吃饭,四周都没有拼桌的人。直到现在,大部分人还是对他有偏见,有那么一个哥哥真要命,有那么一个哥哥还不安分守己,三五天就捅个篓子的弟弟……也够要命的。
也幸亏有个朴灿烈,能每次都跟在身后替他擦屁股。
“灿烈哥!周末去我家吧,我哥抽风请了几个北平来的名角唱戏,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还有啊,这几天滇南的荔枝下来,不能让我嫂子圈几个人坐家里打打牌九全吃掉了!”
“哦……好。”灿烈迟疑的应付道。
“不喜欢吃荔枝?”
世勋从椅子上凑过来,仔细端详那张不甚明媚的脸,“还是不喜欢听戏?”
“不不,喜欢的,”灿烈露出十六颗白牙,“都喜欢。”
话这么说没错,可是吴世勋能看出来朴灿烈不对劲,灿烈是除了他哥外最亲近的人,这点不开心要没察觉,那这么多年的情谊真的打水漂了。
吴公馆在北碚,离陪都不远,所以终日戒备森严,不到特定的日子、若无特定的人陪同是进不去的。就算世勋作陪,朴灿烈也遭了回罪。挎包在大门口就被搜了去,里面琳琳琅琅的钢笔稿纸和校徽记者证撒了一地,世勋眼疾手快,一勾手捞起相机,使它幸免于难。
“灿烈哥来多少次了?你们猪脑壳记不住呀?”
“是是,小爷教训的对极了。我们就是猪脑壳。”
“没关系世勋,”朴灿烈谨慎的吹了吹钢笔上的土,旋开笔盖,一截弯了的笔尖滑稽的暴露出来,“好啦,回头让掌鞋的锤两下就好了。”
“就是,朴先生没生气,小爷您和我们犯什么冲啊。”
“你!”世勋被保卫的态度气苦,喉头的话哽住了,“瞧着,我哥回来的。”
他心里盘算着,晚饭时要上告的罪状又多了一条。
正好他嫂子喊他上楼端水果拼盘。说是听戏,其实也算小型家宴,谈笑里,戏文间,什么事儿都谈妥了。这种中西结合的宴会讨巧的紧呢。朴灿烈自己一个人在园子里溜达,擦肩而过都是渝北的名流,至少广播局的局长和几个叫的出名的团长都在,剩下几个不认识的大多是金融界巨擘。这些人背后多少不干不净的交易他不知道,至少现在不想知道。
反正今儿他是来听戏的……哦对,还有吃荔枝。
这么想着,那边小伙计吆喝声“已到”,人群一派喝彩便直冲耳蜗。
一个薄凉的身影随着西皮慢板的节奏点步步踩过来,灿烈离着远,看不清那人长得甚么样子,就觉得是十分滞涩的一个扮相,不过十八岁,也看不出哪好,不过吴亦凡眼睛一向刁钻,自然有他的道理。看这副行头是霸王别姬折子戏。加上最近整个山城都晓得吴亦凡麾下有个副团快要平调阎锡山第二战区。朴灿烈摇着头,好家伙,这出戏,做给谁看呢。
真不吉利。
“自从我随大王——”
虞姬的夯儿刚一亮出来就讨了满堂彩。灿烈边捏着奶油花生,倒不以为意,这种人一般都是左嗓子,能高不能低,遇到小腔就转不过去了。
“东征西战——
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
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
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这几句下来,简直要人听愣了。小虞姬难得,这个唱马童的小生也很难得,声音脆生生的掷地有声,满宫满调,分外清凉哪。
奶油花生在朴灿烈指尖上化得一塌糊涂,半天他吮了一下手指,拨开人群挤到前边。他身材瘦高,左拐右拐就转到人前,一回身发现金钟仁在第一排当间坐着,他俩打过几次照面,昆仑关的桂南战役之后他负责招待归乡的金副团长,自然熟络些。
“钟仁你也在,”他热切的问,“可知道台上的是哪个角?”
“喔,你说哪个?我也是刚打听明白,度老板还是小白老板?”
“虞姬虞姬!”
“那就是小白老板了。是鹿老板在北平收的,不知姓什么,听人叫他白贤。”
台上风流百转的眸子不见了,浓妆艳抹的小脸儿也不见了,“白贤”两个字像两颗子弹把人钉在原地。灿烈只觉得脚底生出一股拔凉的寒意和讶异,一下蹿到四肢百骸、蹿到脑门上钝疼,仿佛九伏天的日头也晒不热,再暖不过来了。
对的,没错了……那只是,一位故人。
度庆洙猫着腰,把师兄的脚抱在怀里搽红花油,两人方卸了妆,脸上还有未干的水痕,红花油又刺眼睛,金钟仁揭开帘子钻进后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度庆洙鼻头红红的,眼睛里全是破碎的泪花,白贤靠在斗柜边,挑着眉毛,翘着腿数落他。
“笨死了,怎么不往自己脚上砸?”
白贤的脚肿的跟寿宴的糖包没两差,却面不改色,也不喊疼,似乎他的脚和他的人是两码事,真不知道刚才那折戏怎么挺过来的。
“亏着箱子结实,要不然里面的东西砸了就真坏了,师父回来咱跪门槛没跑了。”
“师父干嘛去了?几天不见人影,明儿唱‘海岛冰轮初转腾’还靠他压轴呢。”
“就知道问问问,”白贤笑起来,伸出脚尖刮了下庆洙的脸,语气里全是宠溺和嗔怪,“小东西,我上哪知道啊。”
度庆洙一点也不嫌弃,憨憨的埋头上药,“还疼么师兄?”
“疼!怎么不疼,都说新过门的媳妇不看前三天,咱在这还没待够半个月呢,她就现形了,母老虎呢,吴师长也是有几分潇洒的,偏娶了她做夫人。”
“师兄……让人听见了多不好。”
话已至此,也算契机。金钟仁在门口站的腿酸了,才咳了两声往里进。
度庆洙的又把眼睛瞪得老大,认出是前天在院子里帮自己解围的人。他傻坐在那,‘谢’刚出口半个。还是他师兄机灵,慢慢把脚挪下来,硬挤进软和的千层底里。
“副团长来啦,刚忙完,也没口热茶,我这就跟您沏去。”
“不慌不慌,”他赶紧把白贤安顿在板凳上,眼神一刻也没离开度庆洙,“怎么,看到我这么吃惊。”
庆洙摇摇头。
“噢,那我可白来了。光听你们说师长师长太太多没劲。”
庆洙这下急了,“哎呀,你可别出去瞎说。”
他一急,面色便红润起来,额角也渗出星星点点的汗水,在灯光下光洁的小脸儿和圆润的下巴更加可爱,语气也少了许多距离感。
金钟仁平日也是不苟言笑的那伙人,话很少,想得多,办事严密周全。这也是吴亦凡得意他的缘故,可眼下这小家伙跟个小呆子似的,他顾不得形象,忍不住打趣道,“那好,可你拿什么赔我啊,你得封我的口啊。”
“这样吧,快跟师兄告个假,陪我出门吃个宵夜就放你回来,正好肚子饿了。吴亦凡的婆娘果真讨厌,怎么能把奶油花生当零嘴,荔枝吃多了也烧心,腻死了。”
他故意宣誓了一下他们俩是同盟,笑吟吟的看着庆洙。
“还不快去,”白贤在庆洙头上弹了个脑蹦儿,“副团长,亥时之前人可交给你了,你看成么?”
明明是庆洙帮他解了个心疙瘩,他倒一付咄咄逼人的傲骨,这个小师兄,真不得了呢。
金钟仁赶紧点头,“遵命。”
说是亥时回去,他们还有两三个时辰可消磨,庙会刚刚支起棚,卖抄手和凉面的也陆续出摊,街里喜气洋洋,张灯结彩的热闹。其他地方还是比不得这陪都,蒋公脚下,自然是安定太平的天下。
庆洙赶不上他师兄媚态,可也是个容姿端丽的人物,他旁边的钟仁穿着青天白日的制服,干净挺拔。两人并肩走着,引来不少艳羡目光。
“小度老板今天唱得真讨俏,戏不多,可台下全是夸你的呢。”
“真的么?”庆洙一下乐开了,“其实是师兄唱得好!”
“你三句话离不开‘师兄’,他小时候就没欺辱过你?”
“哪啊,我们俩不是一块长大的,他大前年才入戏班,那时候师父带我去北平,一天早上刚下完一夜雪,师兄就跪在雪地里求师父赏口饭吃,也不知道他冻了多久了,师父心软就收下了,要不是他比我大,我才不叫他师兄呢。他条件好,基本功不差,嗓子也不差,来年春天就能自己唱台了。”
他低头细声细气的说,“不像我,我小时候演帽儿戏总喷场,没少挨打。”
“……这么可怜啊?”
“不可怜,我太笨了,所以师父就让我冬天起早呛寒气吊嗓子,吊了六个严冬才慢慢能唱两出了。”
他倏地挽起袖子,“看,这里还是师父打的呢,那次下手黑了,师兄也没拦住。”
钟仁仔细去看,果真有个不小的疤痕,像只肉色的虫子趴在手臂上。
不知为何,他心里有点湿润,有点沉痛。到底因为那人吃了苦而毫不自知的六年,还是这个丑陋无比见证了涅槃的疤痕呢。他把那玄色长衫的袖子一点点扯下来,抓住它的主人。
“疼吗?”他轻轻握了一下掌心里的手。
“已经不疼了。”
他们又走了两条街,大概是嫌两个男人牵手有点难堪,庆洙挣了一下,“有卖驴打滚的,我捎点回去。”
金钟仁站在原地,“好。”
待折回来时,庆洙手里已经提着两个油纸包,他把一个递给钟仁,笑说,“赔你的,封口费。”
“哈,好呀,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个人吃着打糕边往回走,庆洙悄悄斜眼看了金钟仁几眼,莫不过俊逸年青的侧脸,高大修长的身姿,身侧传来稳定的温度,心中不由一动,一时之间,没有言语,只默不作声地走着。到吴宅偏院时离约定时间还有一刻钟,庆洙刚抬脚往门槛里迈,就被一把扯回来。
“嘴,没擦干净。”
庆洙又胡乱抹了抹。
钟仁啧了一声,摘下手套。他借着那点月光去帮他擦蹭在唇角的糯米粉,左手捧着庆洙的脸,右手指尖碰在柔软的嘴唇上,来回磨擦,没几下,就发觉指尖奇异的烫,发疼,简直是烧着了。
“…好了。”
他失了魂一般,怕人发觉失态,连忙低下头,不敢触碰对面的人闪烁的目光。
庆洙也愣在原地,刚刚的动作太诡异,比牵手还暧昧百倍,至少此刻得说点什么,不然两人之间太空了……也静的怕人。
“庆洙……我,我不叫你小老板,你也别叫我副团长了,咱们就交个朋友,你叫我钟仁,你看这样行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度庆洙,月色淡淡地涂在那张清丽的脸上,肌肤竟似水晶般剔透,两只眸子也像摄取了月华般夺目,他嘴角慢慢挑起来:“钟仁都这么说,那就是了。”
金钟仁用耳朵把这两个字刻录下来,在脑海里反复播放起来。
真好听呢。
像被绕成绒乎乎的鹅毛掸子,拂在心坎里,人心都要随着那六月的风扶摇直上了,还不忘在心房里开满密实的花蕊。
他的脸颊又烫了。子弹迎面而来都能嚼碎咽下去的主儿,也会为这点小事脸红。
当然……这只是一瞬间的事,让他回神的倒不是自己的意识,而是门廊里传来一声暴烈的破碎声。
谁也没反应过来,一个青花瓷碎片就溅了出来。庆洙俯身仔细辨了许久,方认出那是他师兄饮场茶盅的残骸。
“滚!你的良心遭了狼!我不想看到你!!”
“朴灿烈!!!你怎么还不滚!快滚出去!!”
紧接着,便是白贤的惨痛的哭声。
吴世勋替他哥嫂送走客人,终于能瘫在沙发里喘口气。他可不想告诉你,过去的几小时他在后厨和老妈子一起洗了上百个盘子,袖口和领带全是葡萄汁和汗渍,而让他落魄至此的始作俑者,也就是嫂嫂,或许正在和他哥芙蓉帐暖度春宵。
要媳妇干嘛?男人讨老婆后都会变坏的。有个老婆还不如有个弟弟,每当他义正言辞的冲那几个常来家里打牌的太太宣扬自己对哥哥的独占欲时,她们总趁此揩油,拧拧自己的脸,还说:真的没长大不济世呢,你能替你哥生孩子不成。
钟响了十二下,他猛的弹起身,耙了耙松懈了的发型,终于想起来还有什么事未了。
他还没见到朴灿烈呢!
也不知道他玩的好不好,荔枝吃没吃完,钢笔弄坏了能不能修好……
对,钢笔。
他灵光一闪,反正那支笔用的够本了,莫不如给灿烈哥换一支新的。他记得他哥哥的书房里有一堆没拆封的金笔,这个臭文盲,字写的那么难看,偏偏爱收藏好东西。
想到这,他心花怒放,就随便笑了一下。不笑不打紧,他一笑就听见老管家啊了一声,接着,大厅的灯就亮了。
“你叫什么!”他眯起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强光。
“我说二少爷,叫您声大爷还不成吗,咱们家你最大!你半夜不睡觉跑这吓唬我干嘛啊。说,又瞎琢磨什么歪点子呢?”
这老管家把世勋从小带到大,真是了解小少爷什么脾气,这副邪佞的表情,指不定在寻思什么坏事了。
吴世勋语气软下来,“伯伯,你把书房的钥匙给我好不好嘛,样刊落在里面了,我哥起的又晚,周一我非要迟到的。”
他的语气软绵绵的,吐字不清不楚。像软趴趴的年糕糊在耳朵里,难为老头子听明白了,小少爷性格是软,但是脾气倔,他看准的事软磨硬泡也要办妥,况且这吴世勋是他哄大的,是他惯坏的,说到底,他要负起这个责任。
“真要我命,得了,你取完东西也别来打扰我了,钥匙搁你那。”
“嗳!谢谢伯伯!”吴世勋又贴在老人身前蹭咕两下才上楼。这撒娇的造诣,他哥修炼八百年也比不上。
他不想吵到哥嫂,尽量掂起脚上楼,面红耳赤的在卧房门前听了好久,也没听到什么动静。一颗心总算放下,大胆的迈步走到尽头的书房,那枚钥匙刚插进锁眼里,就听见门后传来一声拔高了的喘息,说喘息也不全对,那是一种极度压抑和极限的忍耐下才能发出的呻吟。
“啊……你轻点吴亦凡……”
“怎么,知道疼了,刚才人前是谁拼了命给我丢眼色甩小脸,你自己…干的…好事…”
“别…吴凡…你,听,听话…轻点……”
又是一句不成调的喘息,娇媚得一声高过一声。其中一个是他哥哥没错了,另一个是谁他听不出来,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完美的珠圆玉润,像一斛精巧的湖珠,对准自己,劈头盖脸砸下来。
……他哥吴亦凡……正在屋子里和一个男人做那种……那种苟合之事。
撞上这档事是要反应好久的,况且那不是旁人,是他哥。吴世勋咽口唾沫,脑海里如同惊梦里姹紫嫣红一片,再也进不去任何思维了,他从锁眼里拔出钥匙转身就要走,想逃离这是非之地。
可是,他低估自己哥哥了。
吴亦凡是看起来冷心冷脸,清心寡欲一个人,表面上不声张,背地里却摸你一清二楚,心狠手辣谈不上,玩暗渡陈仓投机倒把甭想糊弄他。吴亦凡在在调查统计局呆过,说简单点,他从军统里平步青云抵达今天的地位。这一路艰难绝非三两行字能海纳,除了察言观色和尔谀我诈,据说他最擅长的还是破局。举个简单了例子,如果有人要设计你,能破解的时候一般都是所有伏笔没有埋好之前,一旦伏笔埋好了,所有东西开始启动了,再想要翻盘就特别难。
吴亦凡经受了千锤百炼的头脑和敏感的客观感知很好的成就了他。
而此刻,他似乎已经知道,门口那个人是谁了。
“别躲了,进来。”
吴世勋轻轻的推开门,又毫无声息的用后背阖上。全身的重量都架在门板上,一时有千斤重,一时又如鸿羽轻。
他抬头惊慌得扫了一眼,他哥正在系衬衫的扣子。春凳上半倚个人,支着腮看他,那真是很好看一个人。削尖的下颏,像小鹿一样灵动的眸子,骨肉匀称,肌肤胜雪,可配着没羞没臊的目光,就那么教人厌恶。
他定了定神,觉得自己不能吃瘪,“哥,这是谁?”
“你说鹿老板……”吴亦凡回头,看不出表情有什么变化,“鹿晗,起来跟我弟打个招呼。”
鹿晗一笑,满屋流转的春色就活跃起来,仿若一汪波光粼粼的湖水,轻拢慢捻被吹皱了。
“世勋你好,我知道你的名字,亦凡经常提到你。”
世勋脑子轰的炸了庙,他想都没想,上前揪住鹿晗的头发,左右开弓狠狠赏了他两记耳光。
“别叫我名字!也别他妈那么叫我哥!”
“你疯了吴世勋?!”
几乎同时,吴亦凡揪着他后颈,回了他一巴掌。
他哥……这是出手打他了。
没错,吴亦凡打吴世勋了。他长了将近二十年,哥哥都舍不得戳他一手指头,今天就为了个唱戏的……吴亦凡打他了。
吴世勋望着吴亦凡戾气十足的脸,他从不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这个不耐烦到极点的表情好伤人,比刚刚那巴掌还疼一万倍。世勋挣开他哥,觉得自己中气十足,做错事的明明是哥哥,可自己为何如此委屈。
“吴亦凡!你知道你在干嘛麽!你对得起死去的爸妈麽?”
“你对得起刚娶进来的嫂嫂么!”
“对得起……”
……对得起我麽。
原来,自己是这般没有立场的人,还赶不上嫂嫂一个外人的份额。
不就是撞见自己哥哥和一个戏子鬼混吗?何必发这通莫名其妙的火,把自己气得掉下眼泪来,脸还在火烧火燎的疼着,他转身大步流星的走向门口,用袖子狠狠蹭着发红的眼角。
“……别告诉你嫂子,”吴亦凡在背后迟疑着补了一句,“她和人去舞厅了,什么都不知道。”
回应他的,是拼了小命狠狠拍上的关门声。
这天是小暑,小暑养生,还不到十分炎热时候,江淮流域梅雨结束了半个月,地上的霉气才被青阳驱散。吴家大院里菡萏刚谢过,白鹤就从心形的骨朵里抽出花蕾,满院子欣欣然的舒畅味道。刚过门的吴家新妇命人从老家邮寄来两包蟹爪菊的种子,迫不及待埋在瓦罐里。
七月玉簪搔头。
一枚玉兰花瓣悄悄落在度庆洙的肩膀上,他手心里攥着药方,小小的鞠个躬,推上门就往外走,走了十来步还能听见师兄顿气时嘶哑的咳嗽,他摇摇头,这把好嗓子别真咳坏了。
那天早回来一会,不巧撞见师兄和报馆的朴先生吵架,他还没见过白贤失态成这样,声嘶力竭喊了一通,似乎还哭了,骂了脏话,漂漂亮亮的形象全丢了,嗓子就是那时候喊哑的。
当晚他和师兄并肩躺下,他好奇,想问又不敢问,像小奶猫的爪子一下一下抓在心窝里,半天才怯怯沉吟,师兄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白贤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吸着鼻子说,没有。
那你怎么哭啦?
谁说我哭了?我好着呢!你不睡就去柴房劈柴去,别烦我。
别骗我了。庆洙用旁人听不见的分贝小声说。肯定是朴先生惹你不开心了,但是他为什么来招惹师兄?师兄也是刚到重庆没几天,俩人怎么熟络起来的啊?
他心里装着事,没注意脚下,迈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脸冲下差点摔个跟头,幸亏被旁边的人给他架起来。
“啊,啊朴、朴先生。”
度庆洙没想到,前一秒还在脑海里出现的人,这一秒就跑到眼前来啦,他摸摸脑门,龇牙笑笑。
“庆洙小心点,怎么不看路,想什么呢,叫你好几声都没听见。”
“噢,噢……”庆洙在心底犯嘀咕,想着你到底怎么我师兄了呗。
“朴先生往哪去?自个儿背这么多东西?”
朴灿烈把相机从脖子上卸下,“关爷岭的红枪会反动道首被抓了,正在长江路游街,算是最近难得的一件好事情,我想去拍相片,世勋今天说是不舒服请假了。”
“那你快点去,一会人更多了不好办。”
“不急,”灿烈低下头,伸手到公文包里掏了半天,递出来个灯笼小瓷瓶,“喏,这个帮我捎给你师兄好不好?”
庆洙定睛去看,发现是熬好的秋梨膏,再抬头看朴先生,一付别别扭扭的样子。
“千万别提我啊。”
朴灿烈眼睛很大,黑白分明,一集中目光盯着人就显得过分明亮,是师父提过的秋水剪瞳哪,被这双漂亮的眸子盯着瞧,庆洙赶紧应承了接过来。
可怜度庆洙脑袋瓜里一整天揣得都是白贤和朴灿烈。烧晚饭时站在白案前,揉面的手停了又停,鹿晗给蒸屉添了水,蹑手蹑脚走到庆洙背后,不轻不重捏捏他肩膀。
“师父?”
鹿晗背着手,容姿焕发的看着庆洙,眼尾一条弯弯的纹路,似乎心情不错。有谁能想到,江淮两岸名声在外的北平第一花旦会是个清雅卓越、如此年轻的人。鹿晗对这些声望不自知,说到底不过是蜕了一半稚气的青年。请老祖宗的家法时满脸肃杀,一转身会为了一块东坡肉跟自己徒弟吵嘴的,三分钟绷不住。
“唉?叫那么大声干嘛?”
“师父…你脸……怎么肿了?”
鹿晗顺手绞了把手巾敷在腮边,秀气的眉皱成一团,“怎么还看的出来。”
“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鹿晗把毛巾拿下来,冲庆洙笑眯眯的,“谁敢欺负你师父。我过敏了,筵上黑黢黢的看不清,不知道那晚上吃了什么,大概睡两觉就好了。”
几个人围在八仙桌上吃晚饭,白贤还是怏怏的不吱声,像具行尸走肉。鹿晗也不管他,敲打着碗筷,大快朵颐自顾自吃了很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表演胸口碎大石。尤其看到鹿晗又切了半拉西瓜拿汤匙剜净,瘦瘦窄窄的小身板怎么有那么大容量,度庆洙替他的肠胃惊恐万分。
庆洙洗了盘子,泡了明早要熬的黄米,把柴绊子码好,一切一切琐碎都照顾妥当了才上床,白贤下意识让出一点空间,让他揭开被子钻了进去。
“庆洙辛苦了。”
“不辛苦,你还没睡呢?”
“咳得难受,睡不着。”
啊,度庆洙一拍脑门说,看我这记性。他翻下炕从柜角找出那瓶秋梨膏,兑了热水端来,伺候他师兄喝下去。又折腾一番,窗外响起了二更天的梆子。
“谁教你去买这个的?”
“我自己啊。”
“瞎说,你不是北方人,怎么知道有这个东西。”
“是……”
“行了不用说了,是那个副团长是吧?”
金钟仁的温和笑着的脸在度庆洙脑海一闪而过,他没开口辩。误会成钟仁总比知道真实情况强。
“……看起来倒是很实诚,你们那天玩的怎么样?他手脚还算规矩吗?”
“什么……规矩?”
“哧,”白贤嗤笑着,转个身正对着小师弟,“跟你说这些是不有点早……就是……这,牵了?”
他伸手碰了一下庆洙的手背,又支起食指点了一下度庆洙的嘴唇,“这里,他也碰了?”
“没没没没没。”
度庆洙连说了好几个没,把脑袋钻进被子,平复着凌乱的呼吸节奏,待浮出来时,白贤好整以暇的等着瞧他出丑呢。
“金钟仁要是对你真有那份心就好,他看起来比吴亦凡强多了,至少不会跟人胡搞。”白贤咬着牙哼了一声,“折腾吧,什么时候把整个班子十几号人折腾散了才开心。”
“啊?”庆洙没听懂话里话外的意思,但是看白贤面色不善,他就往白贤怀里一窝,一张小脸紧紧的挨在白贤肩窝里。
“我哪都不会去,我和师兄永远在一块。”
这句话真用了十二万分的真心,生怕自己一腔热忱湮没在深沉死寂的夜色里。
白贤心口一热,把庆洙的脸掰过来,直到瞳孔对着瞳孔的程度,“庆洙你不明白,哪里有‘永远’这个词?你觉得永远有多久?五十年?七十年?一辈子?王宝钏为薛平贵苦守寒窑,不过区区十八年,这还是现实里没有的戏词故事。”
“可杜丽娘暮色还魂,牡丹亭埋骨入轮回,还是等到了柳梦梅。”
“凭什么?就凭说不出口的一纸牵挂?凭青山常在绿水长流的好年华?人就要凭这些往前走吗?走到途中才忽然发现,只剩下一副模糊的面目,和一条不能回头的路……我是喜欢唱戏,可是唱这些尘世中浮沉的痴男怨女,不得劲。庆洙,告诉你也不碍,我就是被人骗得一败涂地才投奔鹿晗,我家里算不上望族,但是也是过好好的日子,平白无故因为一个人,离开念书的学校,还是因为他,又离开了亲朋好友,最后实在没有人可离开了,他却离开了我。”
白贤的眼神腾出一抹悲凉的恨意,仿佛由亘古的苍茫和风霜召唤,两簇冷冰冰的火焰慢慢燃烧起来,狠毒的萃到人骨髓里。
“那……”庆洙深深提了口气,不知哪来的勇气,“那个人是朴先生吗?”
白贤用力的点头。
“好了,不说这些,都过去了。你这雪梨膏真好,喝了果然舒坦了,嗓子眼还清清凉凉的,正好睡觉。”
吴亦凡在外面吃酒席归来,方迈进门,就看见影壁前立着两匹高头大马,头细颈高,一黑一白,打嚏的热气拂在他微醺的脸上,暖洋洋的惬意。
金钟仁坐在马背上,好像等了很长时间。
“师座回来了。”
“啊。”吴亦凡应了一声,闷头往里走。
“师、师座……凡哥!”
钟仁急了,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凡哥你等等。”
吴亦凡这才回头,“这就对了嘛,咱们两个在,你还管叫什么。”
钟仁把缰绳迁到吴亦凡的手里,“十八团的副团长,就是上个月告探亲假那个,昨天从老家青海牵来两匹河曲马。”
“行啊你,”吴亦凡拍拍那饱满肥硕的马屁股,漫声道,“今晚有赏,留在家吃饭吧。”
吴亦凡下手重,无缘无故挨了一掌的小白马很不耐烦,仰着脖子嘶了一嗓,前蹄扬起来,差点刨在他脸上。
金钟仁赶紧安慰着揉揉那玉骢的颈子,“小狮子别闹。”
“喔?这家伙叫小狮子?”
吴亦凡顿时兴致高涨,“小狮子是吧,爷今天就来会会你。钟仁上来,咱现在就去军马场溜溜它。”
他立刻张罗开了,招呼这个给他找猎枪,招呼那个给他上马鞍,还在浇花的夫人提着水壶过来。一付鄙夷样子。
“又要去耍是吧?你还拉着钟仁,也不怕背后落埋怨?”
“他敢吗?你问他?”
钟仁吞吞吐吐,“其实……一会是有个约的。”
“看吧,人家都知道和女孩子一起吃个饭,轧轧马路,只有你成天往外跑。家里这么大,呆不住你吗?”
金钟仁还没想好如何解释,就看见度庆洙从花园的小扉门走过来,看见他们一伙人,大大方方的打个招呼。
“吴师长好,太太好。钟仁。”
金钟仁对这个没加生疏语气的称谓得意至极,又有碍于吴亦凡在场,笑意就忍回去没发作。
“庆洙,一会不能陪你去夜市了,但是我们可以一起去打靶,要来么?”
吴太太听得一头雾水,“什么?钟仁你和女孩逛夜市还要带着这小崽子?”
吴亦凡一付明了的样子,拿鞭稍蹭蹭额角,“你们女人就是多事,钟仁和谁去要你管吗?快走了,城门要关了。”
说着,他猛的拍了下马屁股,那匹玉骢前蹄双双离地,好悬把他颠下去。
吴太太望着渐远的背影喊了一声:“你弟弟一天没下楼吃饭了你不去看看?”
“不管!让他饿着!”
度庆洙有点后悔跟来了。
他们出发是下午,现在已然接近黄昏时分,亏着吴亦凡折腾了许多人一块过来,军马场挨着乱坟岗,伏天吹着浑浊的热风,从远连天际的蒲苇那吹来,在空落落的一片旷地里呼啸嘶吼,盘旋而过。
一路他靠在钟仁怀里,虽不至掉下去,但是速度太快了,感觉五脏六腑都倒了个儿,他下马后,脚底像踩了两团棉花,一栽歪,斜斜坐在草地上。
钟仁好笑的把他拉起来,“怎么把我的庆洙颠成这样。”
他听的很明白,那个人说的不是度庆洙,不是庆洙,而是我的庆洙。
他的脸隐隐烧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红的能滴出血了。现在只有他俩面对面,吴亦凡和一帮大兵在几百步远的地方喝酒搭棚子,要在这儿露宿的架势。
“别是真摔坏腿了。我瞧瞧。”
钟仁伸手去挽开他的裤腿,仔细观察有没有淤青,度庆洙的小腿像一截白藕被他捉在掌心,光滑的如一尾鱼,如腊月用猪油冻熬的凝脂,他心里一动,腕上力气便紧了一下。
“钟仁,有点……疼。”
“抱歉……”
钟仁口中喃喃不清的道歉,他再抬头时,紧紧盯着他,又不像只盯着他,好像看到他身后更高更远的地方去。总是明亮俊朗的双瞳,此刻蒙了一层脆弱的水汽,像被欺负了,渴求着那一丝一毫的慰藉。
当滚烫的拇指碾过他的眼尾,庆洙还在云里雾里纳闷这个匪夷所思的举动象征什么,他感觉钟仁身上灼热的温度,像一粒小小的火种靠过来,强大的气场压着他阖上眼皮……他的嘴唇在自己脸颊上挨挨擦擦,像是找不对方向,最后才停在师兄隔夜拿指尖点过的地方。
他沿着他柔软的唇瓣厮磨着,用舌尖一点点的舔着他的嘴角,他的手一直按在他后脑上,温柔又坚定的抚弄他的发丝。
庆洙终于知道他们两个做了什么了。
这个吻太深情了,他觉得那颗来自钟仁身上的火种跳跃着落到自己身上,燃起一团可破势可燎原的火——他不知道,男人之间也可以有这样刻骨铭心的体验。
这一瞬间他想到很多,他师兄和朴灿烈,以及隐隐约约得知一点师父和吴亦凡的事情……他不是傻子,那些事他不会看不到,只是看到了,也不想进到脑海里。
梨园行的戏子,一直被人说衣香鬓影,软红香玉。但是他不想。他是仰慕金钟仁,一心一意敬重着他,没对他动歪心思,他要规规矩矩的唱一辈子,清清白白的爱一个人。
只是没人教他,男人理所应当爱女人。
劫难是早就注定的。况且它那么小,小的像一株甜蜜的嫩芽,不长大,就没人看出它未来结出如何的果实。就像,谷雨前,你能分得清小麦和韭菜么?打雷时,你能分清蛙叫和蝉鸣么?世间之大,莘莘万物,那么多的是非无常,那么多的爱恨痴缠,在一开始,原本不是它们现在的样子。
……只是你分不清罢了。
暮色四合,古木森森,四周的风弱了下来。吴亦凡望着升起来的一轮皎月,想果真折腾到太阳下山呢,眼下是想回城也回不去了,他坐在马棚边,不慌不忙的擦拭他那双管的猎枪,和大家一块喝起酒来。
一路颠簸让度庆洙疲惫不堪,现在正困的打摆子,金钟仁轻轻的把他的头拢在自己肩膀上,他嗯了一句,发出一声憨甜的鼻息。他不知道有一束轻柔的目光拂过他不施粉黛一张素颜。此刻,夜朗气清,月还是昨天的月,云朵仍旧被风驱逐着变幻各种形状,可是有什么东西开始不寻常,要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金钟仁收回飘到天边的念头,开始一条条整理思绪。他不知道吴亦凡葫芦里卖什么药,按照那人做事滴水不漏的习惯,他知道事情远没打个靶露个营这么简单。这阵子忙着应酬,十里八乡凡是有点门路有点头脸的人物都要一一在饭桌打个照面,喝三巡酒,好像这样一去不是打仗,而是被皇帝选中做驸马爷,走的并非一条生死路,反而是飞黄腾达的康庄大道……他真的没多余的精力余给旁的事,于是起身,决定亲自去问问。
“我正要去找你。”
吴亦凡看到他,没露出多大意外的神色,“过来坐吧。一起商量这次去的路线。”
“路线?”
吴亦凡点点头,“对,城里人多眼杂,这次的行程有多少人在背后盯着,我坐在家里还真是浑身长刺,委屈你跑一趟,说话方便些。”
金钟仁为吴亦凡的良苦用心暗暗吃惊,原来自己不知不觉被当成一枚关键的棋子。
“直接说吧。从朝天门出发,途径山海关,我需要你绕道去琅琊台,在那有人会接应你。”
“你先别答应这么干脆……”吴亦凡用枪把扒拉着要熄灭的篝火,“你必须要明白,你现在很重要。北方的形势和我们完全不同,那是一群真正的虎狼之师,‘逐鹿中原’说得好听,巴掌大的地方,他们只要动动心思就能铲平。湘军淮军这点残余部队,瞬间就能扫清。”
“凡哥,你的意思是?”
“哈哈,钟仁,你不必谦虚到这一步,我的意思也很简单。日军逼得这么紧,蒋公却拥兵八十万按兵不动,华北是个大坛子,不过现在上空硝烟弥漫,他想趁雾散烟消去捞肥肉。而我只是不想被清理门户而已。”
再往深,吴亦凡肯定不会说下去了。可是金钟仁已经完全明白他的意思。有人坐在重庆吃火锅,筷子却想伸到东北,吴亦凡怕当炮灰,临走前把自己安插进第七集团军,说好听点是放了一条相当长的线,说难听的,他的找个垫棺材底的人。
“你已经帮我做不少事了,我知道你有怨言,但是次还真非你不可。”
刚才嫌自己答应太快欠思考的也是他,现在放低姿态同自己斡旋的也是他,金钟仁暗暗苦笑,自己何德何才,让吴亦凡把软硬兼施的手腕都用上了。
“凡哥言重了,这条命都是你给的,我怎么会有怨言。我只怕在那边手脚放不开,丢您的脸。”
吴亦凡又哈哈大笑两声,金钟仁这句话显然很受用。
“好了好了我们不谈这个了,到那边自然有人安排。这次事情琐碎,一切安排妥当大概要拖曳到冬天,你自己的事肯定要耽误。还记得上次来家里玩那个姑娘吗?你嫂子娘家表妹,上海孔家四小姐,你觉得她怎样?”
“什么……什么怎样?”
钟仁赶紧装傻。
“我觉得挺好,性格开朗,家里条件也好,配你不可惜吧?”
你那么满意,就努努力把人留在家做小。钟仁腹诽道,吴亦凡难道连亲事也安排的死死的,一口气都不给自己喘吗。
“关键人家挺喜欢你的。走前跟她姐姐说了我才知道。下个月她和同学来渡假,你试着约一下,看场电影听出戏,也不枉小姑娘的心思。”
“不,”金钟仁摇头,这是原则上的问题不能含糊,“我…好像有中意的人了。”
“什么叫‘好像’?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吴亦凡看他一脸凝重,不禁好笑道。
“……有。”
“噢,那就是我的错了。什么时候领回家吃个饭?我还挺好奇你的眼光呢。”
“你和嫂子……已经见过……”
“见过了?我怎么不记得最近哪个姑娘来……嚄——”吴亦凡顿了一下,沉吟道,“你说的不会是鹿晗的小徒弟吧?”
“开什么玩笑?钟仁,我以为你是个玩得起放得下的人,”吴亦凡的眼神里有了刻薄的苛责,“逢场作戏谁不会。你以为真能这么过一辈子?你图他们年轻漂亮好玩,也不想想他们图你甚么?等到从你这再掏不出什么东西,就是分道扬镳的时候了。”
这席话真是说者有心,听者无意。金钟仁被搞的莫名其妙,其一,他没对度庆洙怎么着呢;其二,他坚信庆洙的人品,了解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两个人在一块,即便一生苦旅,但两厢情愿有什么不可以呢。
“我是真——”
“别说了,太胡闹了,”吴亦凡打断他的话,“我不逼你,只好好劝你一句,我们这样的人,还是早日娶亲比较好。场面上过得去,心里也过得去。就算你不喜欢孔家小姐,我也把话传达给你,人你要见一面,谈不谈朋友的事自己亲口告诉她。”
吴世勋一整天都是头昏脑胀的,印刷的墨味刺得他直打喷嚏,眼眶里包着一汪眼泪,他团了两团纸塞进鼻子里,以防鼻涕掉在刻板上。每刻两个字就要抬头看看天花板,防止拥堵的鼻腔和泪腺失控。
“你……还好吧?”
“嗯昂。”
他用浓重的后鼻音回答。
朴灿烈把他的手按住,“照片都洗好了,没什么要紧事,我在这盯着。你回去吧。”
“不回。就在这呆着。”
“回去吧,病要严重了我可受不了吴大师长来拷问。再说,你怎么搞的啊,大夏天还能受风了。”
吴世勋默默翻了个白眼。难道要把不小心偷看到哥哥和别人鬼混的事说出去麽,要把那晚赌气在天井坐了一宿的事也说出去麽。
当然不会。
灿烈嫌弃又无奈,他不知道世勋是真的不愿意回去,推这肩膀把他往外赶,“这些是清理图书室扫出来不要的,你带回去看两眼解闷,”他抄起办公桌上一摞书,终于给世勋打发走了。
那是一本5月刊的《莽原》,一本《新报》合订,还有本冯梦龙的旧书。世勋没仔细看,直接打捆夹在腋下,忿忿的走出门。
第一个发现二少爷在家的是烧饭的小阿姨,她操着柔若无骨的无锡话打了招呼,“少爷阿册起哇?”
“我这刚回来……眼睛怎么长的。”
用软趴趴的口气和一个同样提不起劲的下人说话真费劲。吴世勋闷头往屋里走,像枚小小的迫击炮,所经之处行成没有硝烟的天然死亡地带。
吴亦凡今晚很可能回家吃饭。怎样才能不下楼、不跟他哥打照面?他盘算一圈,发现已经没有能用的理由了。世勋心烦意乱的倒在床榻上,且打算听从朴灿烈一句,看书解解闷。
杂志他不看,新报他家每季度都订一份,他唯独好奇那本《情史类略》。
“曹肇有殊色,魏明帝宠爱之,寝止恒同。”
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就让他瞪大眼睛,他快速翻动发黄的纸张,看到周小史、安陵君,看到韩子高、慕容冲,那些“肤理色泽,柔靡都曼”,那些“绸缪燕婉,纤颜白洁”……让他想起那晚不小心窥视到鹿晗裸露空气里完璧一般的脸庞和胴体,想到他被情欲折磨不轻的呻吟,火焰一般的妖色爬满眉梢和双颊,他在自己哥哥身下婉转承欢……这要命的一幕经过想象加工,在他空白的脑海里晕染开一片璀璨迷离的烟火。
为什么全是鹿晗……他伸手打过他两巴掌,直至此刻,他的掌心还是火辣辣的。诡异的温度一直烧进他心里去,然后……他感觉自己不太妙了。
吴亦凡端着饭菜敲了半天门,也不见来人开。他说了句我进来了,推门看见吴世勋把自己裹成个棉花包,蜷缩在床上不动弹,没有一丝生气。
“睡着了?”
他把饭菜放在床头,坐在世勋身边,温和的压低了声音,“那就当你睡着了吧。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我一直想找时间好好和你谈谈,你长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惯着宠着。我不应该什么不说就打你,你就假装原谅哥,起来把饭吃了,不想看见我也没事,我现在就走。”
吴世勋的状况非常糟糕,他忍着身下的尴尬,闭紧眼睛,侧耳听着已经渐行渐远的脚步又折了回来,他哥忽然把一双冰凉的手搭在自己额头上,指尖摩挲着滚烫的皮肤。
“怎么这么烫啊?”
吴亦凡凑近他的脸,把额头挨上去仔细感受吴世勋的温度,这样额头相抵的亲昵已经十来年没有过了。吴亦凡的腿抵在他下体上,吴世勋倒吸一口凉气,在心里哀号半天,除了祖宗什么都骂了,他哥就是不起来。最后没办法,他咬紧牙关睁开眼,瓮声瓮气叫了声,哥。
“兔崽子,让我发现了吧。”吴亦凡在非常近的距离和他四目相对,这孙子还勾起嘴角奸诈的笑了一笑。
“是不是背着我偷看什么书了?”
“你先起来,哥,我去趟……”
“行了你躺着吧,”吴亦凡按住他。
“我帮你一次。”
自己活到这么大,不是胆子太肥,就是脑仁太瘦。刚刚他哥说是帮没错吧……让吴世勋难堪困顿的状况一下变的有些异常,这几个字,吴亦凡说的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他已经无力多想了,因为他哥哥冰凉的手指已经伸到锦被下面,继续往里侵略。那只手,曾经把他从不愿回忆的黑暗童年里解救出来,曾经轻柔的抚弄他的后颈哄他睡觉,曾经帮他擦干眼泪、紧紧的搂住他,和“哥不会离开你”这种类似誓言的东西一并安抚了他小小的前半生。
而现在,它在做这样的事。这样不太符合一个哥哥“应该”对弟弟做的事。
世勋逐渐眯起眼睛,觉得他哥的手法熟稔得厉害,浑身难耐的地方都被人握在掌心很好的照顾到,偏低的温度让他更加易感。他忌惮着,隐忍着,盼望着,像一只幼小的饕餮毫不敛足于此。
“哥……”
“哥……”
“我在呢。”
吴世勋拼命忍耐才没发出那种屈辱的鼻音。他悄悄的看着他哥,那张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此刻格外认真,吴亦凡咬着下唇,额头的汗珠滑下来,他发现吴世勋惊慌的眼神,便低下头用唇峰蹭着他的眉心。
“没关系。”
他却还是想喊他。如同溺在一潭深不见底的水中,这是他能抓住的最后一点点希望,满涨的情欲马上就要盖过他头顶,就要把他湮没在万劫不复的虚无中,最后一秒,他只能朝着自己最爱的最信赖的人大声呼救。
哥……你不明白啊。
孔四小姐果然在一个炎热的午后来了。
她穿着顶英气的丝绸衬衫,蹬着软和的小牛皮鞋从汽车上迈下来,小心翼翼的把脚安置在青石板上避开水凼,刚站稳就开始抱怨天气湿。她姐姐站在门口接过藤箱也在抱怨,一个女孩子怎么提了这样重的行李,然后佯装背痛赶紧交给下人,这口“在英格兰玩时一眼倾心”的箱子过了遍手,也算尽到姊妹情谊。
孔小姐的箱子里装了很多手信,主要是她爸爸叮嘱一定亲手交给姐夫的几瓶洋酒。孔家是真的富裕,有两幢洋房,一棟在徐家汇,一棟在宝山那边避暑用。每逢假期就呼奴使婢的一大家子去影院或者舞厅,大概是没有男丁的缘故,这四位小姐虽然在锦绣中成长,但是和下等人家孩子一样泼辣有为。尤其是这位四小姐,临来就对父亲发了顿脾气,很多大成衣铺才卖的旗袍料子无法带来送人,白白流逝一个博人夸奖的机会,她颇为恼火。
当然也有开心的事。
在吴家的花园里逛累了,她就坐到中厅里和吴太太说话嗑瓜子。看到挂在墙面吴亦凡穿制服的一张相片,孔小姐回头问道,“什么时候照的?姐夫真漂亮,戎装穿上去显得十分周正,这么看倒像广告牌上抽哈德门那个青年绅士呢。”
这句表扬听在谁心里都很受用,吴太太连忙谦虚道,“要一直是相片那样就好了,他发起脾气来可吓人,幺妹你没见过。这几个月很太平,不打仗的时候他也没那么大火。”
“本来嘛,当兵要有几分煞气,我也不想自己丈夫文文弱弱的样子,到哪都是软骨头。”
“你二姐不是嫁给南方报业的小开了,现在过得也很美满。”
“就那样子,跟谁过日子都一样,嫁给读书人肯定没趣。不过呢,读书人也有好处,不像做生意的没钱了在家生孩子,有钱了就在外生孩子。”
“哎呦,”吴太太捂住嘴,笑得肩膀都在晃,“你才多大啊,怎么比我们嫁人的还悲观,这么小看破俗世要不得。”
“没几个人有福气,都想着过十年漂亮十年风头十年荣华富贵。我爸妈都五十了,在家吵架还是动辄摔杯砸碗的。”孔小姐用那双泥金小手揉揉膝盖,“你们重庆真潮湿,来之前我滑旱冰把腿扭了一次,现在还隐约的疼。”
吴太太没想让这个话题自个儿溜走,“怎么没福气?你知道上次你和我提钟仁的事,那时我刚嫁过来什么都不懂也说不上话,最近才聚在一起打打牌,他倒真的顶老实的人,牌桌上那些司令姨太太都是什么人你不懂?还没扶正就敢轻嘴薄舌、拿话火烧火燎的撩拨,钟仁呢,也不恼火也不脸红,该胡牌还胡牌。这才是真正的大气。”
听了一番话,孔小姐的脸色方从“膝盖痛”的阴霾里缓和过来,她把手里一把瓜子壳丢了站起身道,“还是表姐念着我。快不说这些了。我那个二姐夫去香港出差捎了两只手钏儿,不值几个钱,但样式别致讨人喜欢。你快跟我上楼瞧瞧,相中哪个送给你。”
姐妹倆在房间里絮絮叨叨一下午,话题从国外有名的石膏像到发廊最近时兴的造型。两人自恃对美容学造诣不低,辩了好几个钟头。还是吴太太先从天南海北的谈话里脱身,叫了声坏了,赶紧下楼吩咐厨房做饭。
厨子是上海过来的,这下和孔小姐一拍即合。一口气做了很多本帮菜端上来摆桌,吴亦凡舀了一勺蛋黄焗玉米,刚吃了两粒就吞不下了,吴太太骂他两句,自己吃了口奶油菜花也停了筷。于是变成公婆两个人看着一人吃饭。
“姐夫你怎么不吃啊?”
“你们女士菜我吃什么?”吴亦凡看看太太。
“女士菜有什么吃不得?”吴太太瞪了回去,又拿起筷子随便吃了一口。
“你俩慢慢吃,我有点停食,出门转转股票——钟仁这几天不知道做什么,你要不要去找他?我可把他让出来了。”
吴亦凡笑着抿了口热茶,起身踱了出去。
他没撒谎,那口玉粒金波噎满喉,现在还积压在胃里不舒服。可他既不是自己转,也不是去看股票。吴亦凡出了门抬脚便往鹿晗那去了,那天世勋抽了鹿晗俩耳刮子跑了之后,鹿晗冷着脸穿好衣服,二话没说也要走人。他知道,鹿晗同以前跟过他的人都不一样,他能忍气吞声,不代表他会纵容别人来侵犯尊严。
吴家别院一排厢房,那处地方不在主干路,和大宅子隔了一道街,下人也不常来,一院子凤仙开的放肆,点缀在粉墙黛瓦间,摇摇望去饶是一派烂醉。
小院里静悄悄的,刚趟过水,地面还有潮湿的土壤气息,藤椅上睡着个人,一卷《还魂梦》盖在额头,清瘦的手腕搭在扶手上。不是鹿晗又是哪个。
吴亦凡没声张,走到跟前轻薄的对着脸掐了一把,鹿晗唉一声,把书拿下来。
“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过来喝口茶不成?”
“你来我也不招待你,想喝自己去泡。”
“别,今儿还真的招待,我晚上没吃饭,现在肚子饿的疼。”
吴亦凡自己没觉得什么,但是这句话听在鹿晗耳朵里已经带了撒娇的意味,“怎么不好好吃饭?那……你想去哪?我陪你出去吃一口。”
“哪也不去,”吴亦凡松松领子,“下馆子还来找你干嘛?我想吃你做的。”
“我这也没什么……”鹿晗嘴里说着,脚下已经趿着鞋站起来,“下碗素面给你?”
“成啊。”
吴亦凡点点头,欣赏着他忙碌的模样。他就是喜欢鹿晗的性格,温顺大方,毫不作态。至于鹿晗这个人他喜不喜欢不必深究罢,那是一件他不用在意的事。
“几个小毛头呢?”
“朴先生说去公园划船看灯,就都跟着出去了,把我自己扔在家。”
“噢,那正好,”吴亦凡走过去,把鹿晗搂过来,“正好。”
“正好什么?你离我远点,你家里来人也不怕看到。”
吴亦凡回头看看,大门还开着。不过,这时候实在不必担心这种事吧。他不依不饶的扣住鹿晗细弱的腰,狠狠捏了一把,附在他耳边说,“这几天家里人杂没办法,我弟又不懂事,委屈你了,要不你把那两掌还我身上?”
蒸气跑上来,隔着湿湿热热的空气,并不能看清鹿晗是什么表情,他沉寂半响,慢慢说道,“不疼,我没生气。我和小孩生什么气?”
“那你老实说……”吴亦凡粗声粗气的喘息,“想不想爷?”
他一边坏心的用湿滑的舌尖恶意舔着鹿晗小巧的耳垂,一边把那系的整齐的扣子挨个解开,手指放肆的摸下去。怀里的人手腕一软,哪还管锅里煮着面,饭勺早噗通一声丢进汤水里。
朴灿烈带着庆洙他们几个玩了一天,现在早没力气了。他跟庆洙说倒不如等再晚点回去,天黑了公园说不定放烟花,他们便找了一家冷饮厅坐下来吃冰淇淋。
庆洙过意不去,炒冰吃了一口就推到他师兄面前。瞎子都能看出来,其实朴先生就想同白贤一个散布看花呢,他们几个一块来了,多花了门票钱不说,一路吃的喝的都是朴先生掏腰包。白贤却连看都不看一眼,脚程飞快,把他们甩在身后。
“朴先生,报馆的工作好玩嘛?”
“啊…怎么说呢,总是接触新的东西,可以拿相机四处逛,好玩总归好玩,但是忙起来时,总是自己对着油墨纸张,难免想得多。想的一多心情就不好,不如什么后顾之忧都没有,好好的做点喜欢的事。我倒觉得你们唱戏很开心呢,趁年轻多走走,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先生喜欢做什么?”
“我啊……我喜欢拍照片,喜欢……”他讪笑两声,“喜欢对着没人的街道唱唱歌什么的……”
“难听的要死。”
白贤埋着头吃冰,突兀的插嘴道。
“师兄你听过啊?什么时候?”
白贤没吱声,朴灿烈赶紧接住话茬,“我俩是中学同学。”
“师兄你竟然有这样厉害的同学,在大报社做记者呢!你怎么不告诉我们?”
白贤潇洒的把调羹丢进珐琅小碗儿里,一声脆响,紧接着是冗长的沉默。
这段空白太长了,所有人都不尴不尬杵在那,连年纪最小的师弟都敏锐的受到那种咄咄逼人的气氛干扰。
这时,一声燃放烟花的小小爆破声从江滨传来,所有人都解放一般长出口气,三三两两向外涌去。朴灿烈没动,冷饮店的小姑娘看看他,“先生你不去看花?不去帮帮忙看会店好不好?”
“我在这里可以看到,”灿烈点点头,目送那个女孩出门。
四周再次陷入安静。他觉得后背发麻,就势换个姿势,来抵抗尴尬的氛围。
“谁让你随便说我俩是同学的?”
“本来就是。”
“我觉得你可以忘了。你不是早就忘了吗?现在提它做什么?”
“白贤你听我说……我们两个是不是有点误会?”
“就算有误会也是许多年前的事,我现在是死过一次的人,好像上辈子的事,就算我欠你的债,你不要这辈子跟我讨了。我对不起你好不好?”
朴灿烈一门心思想解释清楚,但是无从下口,他不知道白贤对他的积怨为什么如此错综复杂,如此根深蒂固,他哑然的张了张口,什么也说不出。
“朴灿烈,好好过你的少爷日子去,别来和我瓜葛了,你现在觉得心里难过,大概是因为总也得不到,但是得到了呢,你就会迅速丢掉,上学的时候我就摸透了,你便是这样的人,自己难道没发现?”
灿烈听他说了这些话,当真的一点疏忽都没有,满满的严苛,他只是觉得不公平,当初只是一句话没传到,怎么酿成这样的后果,他很着急,着急也无济于事,他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白贤,我走之后发生了什么,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好啊,今天就好好跟你算账。你欠我的也就这些话了,我说出来,咱们从此再也没有恩怨纠葛,我也能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白贤咬着牙,“你想知道吗?……其实没什么,不过是等你那几个月,我爸得痨病死掉了,我从家里逃出来,不去上学,投奔了鹿晗,那年冬天特别冷,我的手指和膝盖都麻着……我跪了三天……其实唱戏也没什么不好……有时被哪个老爷相中了,请去家唱堂会,还美得锦衣玉食几天呢……”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喉咙被情绪哽住,他清清嗓子,看见灿烈愣在那。“唱堂会”这三个字太露骨,撕开它光鲜的外衣,里面的血肉已然灰败颓唐。白贤不知道自己从哪来的快感,朴灿烈这样的……这样心痛的眼神,让他很欢喜。
“我真的一天都没想过你。你在哪?你在做什么?还能不能见你一面……我都没想,我就唱好自己的戏,伺候好师父和各路老爷,我——”
“别说了!”朴灿烈忽然吼了出来,他声音原本就低沉,现在因为悔恨和焦急使玻璃桌面都跟着微微共鸣。
“白贤别说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
“……哈,你不是自己想听么?”白贤非常开心的笑——但很快,他笑不出来了,他发现朴灿烈哭了。
在一朵烟花绽放于夜空时,门外泼墨一般的流光映照出他的眼泪,就在一瞬间点燃了他的悲恸,让它们鲜活的奔涌着,迫不及待从他身体里源源不断,汩汩流出。
朴灿烈哭了。
白贤在心里对自己强调。这么多年不久是想看这个人痛苦么?不就是想告诉他,我过得很好,没有你,我也活下来了……我也会遇到一个爱我的人,不论他是否像你……可是,可是……白贤忽然迷惘了,现在他在自己面前掉泪,为什么疼到无以复加的,还是自己。
灿烈的手臂越过桌子,向他伸来,他下意识去避,没躲开。当温暖的手指按住自己的眼角,他知道,自己也哭了。
“朴灿烈……我一天都没想过你……”
他重复着。
“可是……我想你啊,我想你啊,白贤。”
白贤闭着眼,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被搂住。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刻,这么想死过去。就这样吧,死在这一秒吧,就这么抓着朴灿烈的手。再也不用想未来那么多的行不行、那么多的对不对。他坚强了那么多年,忽然想找出一个理由来成全自己的脆弱,那么,这句迟来许久的“我想你”,和这个已经不会温暖的怀抱,到底可不可以,到底够不够呢?
……大概……是够了吧。
谁都能看出来,吴家二少爷这几天不大对劲。
要光是生病也就罢了。人也怏怏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以前还会跟在哥嫂身后撒娇,动不动给园丁和后厨弄点不愉快,这几天消停的很,见谁面都淡淡的扫一眼,冷清清的打个招呼就回房睡觉了。
病了一阵也好了很多,医生给开了盘尼西林和头孢,现在外面要打仗,西药是甚么价格?吴亦凡的票子大把大把扔进药局里,吴世勋的精气神儿还是回不来。这人还是喜欢犯贱,平时嫌小少爷添乱的管家老妈子们,这几天都觉得很无趣。
吴世勋本人也感受到这种无趣。可怖的是,他知道根本原因是什么,却不了解如何派遣——他害怕听见鹿晗和吴亦凡这两个名字的任何关联。家里来客人,天天热热闹闹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楼上别扭着不肯下去;前两年还可以跟自己同辈大的几个公子少爷听听戏,现在一见面就被人拿“进步青年”殷切的揶揄着,自然也不能找来说心里话。他只是跟着灿烈哥做一点点采编的工作,如果将来坐到总编室的大皮椅上,明里暗地不晓得叫人如何笑话呢。
总之……外面的世界是好的,尖酸着刻薄着,可哪都是欣欣向荣的,人人脸上挂着欢庆的笑容,连他唯一的盟友朴灿烈,这几天也像中了头彩。每天快下班时去楼下拨个电话,然后“噔噔噔噔”跑上楼,脚步轻快,满面春晖。
“你怎么了?”
吴世勋惊讶的回头看着他,“有好事?”
“也不是什么好事……要麻烦一下你,帮我请个假,我现在要出门见一个人。”
“好的,你去罢。”世勋点点头,继续抄稿子了。
“你不问吗?”朴灿烈像是按捺不住,“就不想知道是谁?”
“怎么了?你是不是……噢…你谈朋友了是吧。”
灿烈走到门口,眨着分外清朗的眼睛,“是也不是,稿子就麻烦了,周末愉快。”
傍晚,世勋带着两人未完成的工作回家,还在想朴灿烈一反常态的样子,什么叫“是也不是”,他对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太不满意,不过朴灿烈的眼光一向很高,从来没见过他和什么人闹绯闻,好像因为他对女孩总是爱理不理,那些一般水平的庸脂俗粉也自动远离了。
那灿烈哥这个未曾谋面的朋友,该是个高雅淡薄的人哪。
他顿时找到了作弄朴灿烈的损招,不禁喜上眉梢,一张俊朗的脸上难为有了血色。走到二楼楼梯时看见老管家猫腰在客室门口站着,手停在离门三寸远的地方,僵着半天,样子颇为古怪。
“伯伯你干嘛呢?”
“哎呦,”管家提着长袍下摆走下来,“祖宗,你小点儿声!”
“好好,但是你快告诉我里面干嘛呢?”
世勋急切的问道,他很怕听到一个熟悉的结果。
“没什么,太太和孔小姐唠家常呢,我看不方便就没进去。”
“有什么不方便?伯伯你跟我们这么久还见外,我嫂子说什么了?”
“啊,这个嘛…”老管家的嘴皮子蠕了两下,有点意意思思的。
“唉算了算了,”吴世勋瞄到老人手里提的茶壶,“给我吧,我方便。”
他也学着把耳朵贴在门板上,里面细细碎碎的软调子太难提炼,半天才分辨出他哥吴亦凡的名字,他没多想,敲两下门,便客客气气的进去斟茶了。
“这是世勋吧?我上次来的时候还没这么高呢……真是,长的越来越像他哥了。”
吴世勋连忙叫一声姐姐,来和吴亦凡代表的优秀形象相吻合。
“世勋,你一会跑一趟司令部,叫你哥回来吃饭。”
“啊?播个电话不就行了。”
吴世勋赶紧摆手,这时候去见他哥不是要他命吗?他还没想好以怎样的心态站在他哥面前,是绝对绝对没准备好的。
这时,那位孔姐姐冲他嫂子摇了摇头,她们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吴世勋真快被俩人莫名其妙的交流搞懵了。
“……电话你哥不听……正好你去帮我看他每天都在忙什么。”
——吴亦凡还真是没忙什么。
吴世勋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他哥端着茶水在看报纸,房间里放着无线电广播。
“世勋来了?又闯祸了?”
“……没有。”
“那没事舍得来看我了?”
“嫂子叫你回家吃饭,你别回晚了,”吴世勋站在门框子里,刻板得像一幅画,“没事了,我走了。”
“等会,回来回来。”吴亦凡有点讨好的冲他招招手,“咱家好不容易出一个文化人,十多年也不白养活,快来帮我念念报。”
吴世勋细密的盯着吴亦凡的脸,看不出一丝玩味的破绽。就笑了。
“别动,定住,定住!”吴亦凡一下凑过来,一点点惊喜的望着吴世勋,“小犊子,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笑起来这么好看呢。”
吴世勋自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好看了。他还保持这个明媚的笑容,抬起头看着他哥无赖的表情,脸颊有点热。他强制自己不该胡思乱想,坐在沙发扶手上,抖了抖报纸读起来。
“你们报社也不负责,瞎用生僻字,还有印这么小,谁能看清?”
谁能想到横刀跃马的吴师长是个白话文不识得几个的大文盲呢。
如果不是爸妈去的早,吴亦凡完全不会是现在这样。他小时候很聪明,先生总当着爸妈面表扬他,上学放学也都是吴亦凡牵着弟弟回家……世勋还记得出事那天早上,吴亦凡冰凉的手指紧紧盖住他的眼睛,他硬是咬了一口从那双大手里挣出来……其实那么小,他真的无法将生和死消化妥当,他好好的活在他哥支起来的假象里,直到今天,也不肯让吴亦凡的背后容纳其他人。
他只是想和他哥好好的过一辈子。他辍学做工、当兵打仗,都是为了他。吴世勋辛酸的得意起来,自己大概真的病坏了。他把报纸轻轻的折了起来,放在吴亦凡腿上。
“怎么不读了?”
“哥,”他叹了口气,“你喜欢……鹿晗么?”
“怎么忽然……”吴亦凡看着他认真的模样,“……不过你上次把人打了,他还挺介意的,下次去陪个不是吧。”
“嗯……”吴世勋乖巧的点点头。“那哥……你喜欢我么?”
话一出口,吴世勋真想一枪搠死自己。没这么个问法。小孩的神色慌张起来,颈上的汗珠也不听话,从皮肤下一粒粒钻出来。手不知往哪搁,紧紧的扯住吴亦凡前襟的纽扣,他的脸一定是充血了,仿佛透过吹弹可破的肌肤,能看到脉络里奔涌的热血。世间有千千万万种“喜欢”,他横下心,在尽最大的热忱来卑微的妄想,妄想吴亦凡能懂得他说的,是哪一种。
吴亦凡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把他揉在怀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欣然笑起来。
“喜欢。”
“和喜欢别人不一样的喜欢。我只有一个吴世勋。我要和他在一起,一辈子不分开。”
金钟仁和度庆洙逛了小一天,最后庆洙体力不支,唤着“再不走了”,随便找个长椅坐下来。广场上华灯初上,霓虹夸张的广告牌子和散布的太太们都活跃起来。钟仁看看前面有家卖糖食的小商店,就去卖了很多巧克力和香蕉糕,回来时,看见度庆洙坐在那和鸽子咕咕说起话。
“给,”他把巧克力递过去,“不知道你喜欢哪样,随便买的。”
“谢谢你。”庆洙赶紧接过来,拆开纸袋。
“完了完了,钟仁你可让人骗了,”庆洙拿出一块毛绒绒的绿色小方块端详半天,“人家拿绿豆糕糊弄你呢。”
金钟仁知道这个小傻子是把松露巧克力看错了,也没说话,伸手拿了两块丢进嘴里,“好吃。”
庆洙也有样学样,捏起一块放在舌尖上,一下皱起眉。
“苦——”
“苦就不吃了,快吐出来。”钟仁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接在他下巴上,一付宠溺的不得了的表情。
庆洙看到那方丝帕白白净净,边角还绣着名字,他忍了一下,吞进嗓子眼里。
“是巧克力啊……很贵吧。”
“不贵,难吃就不吃了,”金钟仁把一小包统统倒在手心里,伏下身喂起鸽子。
金钟仁对度庆洙的疼爱让他难以适从。他不是被宠大的,练功苦,生活苦,逃难苦,做什么都不太顺利,如果他这么多年的积攒的不顺利,是为了换一个金钟仁,他真心实意的开心。可是……他真的不了解金钟仁这个人。
他总是自己一人,不爱说话,喜欢对自己温和的笑,总是带自己出来玩,好像很难接近,其实脾气很好,永远不会生气的样子……鹿晗总说出来混多长几个心眼,别傻兮兮的。可是他真的真的想不到,自己身上有什么让人有利可图的。
“想什么呢?”
“想……”庆洙扯了一个无伤大雅的谎,“想一会回去晚了怕被师父骂。”
“不用担心,今天吴亦凡心情好……你师父肯定不会追究你的。”
“什么?我不太明白……”
“不明白就没必要明白,庆洙,你要知道难得糊涂这件事,”钟仁从烟盒里摸出一只烟,使火柴轻轻点燃,“好了不说这些,你们还什么时候登台子唱戏,忽然想听了呢。”
“我可以现在唱给你听啊,想听什么?”
“就‘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吧。”
“怎么是这个,”庆洙露出危难的表情,“这个……不行。”
“这个不好吗?”钟仁有点讶异。
“不是不好……师父说我不能随便唱虞姬。”
“小时候师父找人给我算命,秤骨只有三两重。八字轻见鬼,容易生病,八字重对自己很好,但是会克人。我命太轻,唱不了虞姬……师兄就不一样了,他就是天生难买四两命。”
“哪有这么多说道。”
“钟仁你的命肯定也很好,能长命百岁……听说你要去东北了,你自己多担待……之前没去过,肯定受不住那种寒,还听、听吴师长说,你是不是在和孔小姐在一起……你要多……”
“没有。”
钟仁严厉的打断他的话,过了几秒,又觉得语气太过锋利,他把烟蒂熄灭,“我们没在一起。”
两人沉默着,谁都不把话题续接下去。金钟仁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些质疑,他是不是该大声的嚷起来,我不想长命百岁,我想和你一起,不管你有几两几钱命,你跟着我,就踏踏实实的过每一天,管它莺飞草长,管它春秋代序做什么。
他们亲吻过,大概这算不了什莫吧。在度庆洙看来,不过是自己头疼脑热的举动,谁也不用为了一时冲动苛责自己,可他自己知道,他交付了怎样的真心。
这个小笨蛋啊,钟仁想,用一生,他总该将他读懂了。
他的告别会选在一个周末的傍晚。吴亦凡赶时髦,包了整间舞厅办成那种很体面的欢送会,弄了一晚上西洋景。请了一个乐队,唱一些情情爱爱的流行歌曲。
要说那天最风光的,莫不如金副团长和孔四小姐了。
四小姐一出场就抢了所有太太的劲头。薄荷绿洋绉曳地长裙配天鹅绒黑礼帽,一身古灵精怪的打扮显的又伶俐又高傲,脖子上戴着苗银项圈,红唇妖娆,丰姿冶丽,活脱脱一位从画报里走出来耀眼生花的璧人。
这样的人儿,仿佛冲微微一笑伸出手,便让人跪下来亲吻她不曾蒙尘的脚趾。
到场的各大商行会长,银行经理,报业大亨都给足面子,默默遵循着吴亦凡的意思,更滑稽的是有人来提前道贺,话里话外提点着,两人应该尽早完婚。
吴亦凡跟四小姐跳一圈舞就作幺蛾子,酸里酸气的说“配不上配不上”,把她的手交给钟仁,下去和人搓麻了。
他一走,少爷小姐们也默契得跟下来,舞池空下来。本来金钟仁的交谊舞跳得好是出名的,这时台下许多人起哄,非说腰折了才让他俩下来。
音乐缓缓的流淌出来,钟仁作了邀请的手势,轻轻牵起孔小姐,他不看台下的人,也不看对面的人,手指轻轻搭着弱柳扶风的腰,专心一致的跟随旋律变幻脚步。
“钟仁,你这次走,要很长时间吧?开春的时候能回来吗?”
“……这个,不好说,北方的形势很不同,我尽量缩短行程,孔小姐有什么事?”
“我腊月的生日,在上海办生日宴,想邀请你呢……我爸爸也很挂念你。”
“我现在答应……将来大概会放你们鸽子了。”
钟仁脚步顿了一下。
“你在想什么?分心了啊。”
“没什么……一会和一个朋友有约,我怕害他等得久了。”
“什么朋友?”
“梨园行的朋友。”
“噢,”那孔小姐点点头,脸上浮出几分鄙夷神色,“跟一个戏子讲什么信誉,古往今来,戏子倡优莫不是妖孽,狎玩也就罢了,称他们为友是高看了。”
“孔小姐。”
钟仁松开手,脚下也停了。
“怎么?”
金钟仁整理一下情绪,“你既然这样想,那么咱们根本是两种人。钟仁人微言轻,说话直白还请四小姐多担待。我的朋友大概是外面等很久了,夜浓露重,我怕他冻生病。先走一步。”
说着作了一揖,便不看任何人,径直走出舞厅。
庆洙还真在街口等着他。脚站酸了,就换了重心颠一颠,雨打风惹也捍不动的模样。
“冷吧。”他过去牵起他的手。
“不冷,这才几月份呢。晚上起了风,多穿一层不碍,”庆洙笑笑,“你……我问你,是不是要娶亲了?刚才我看里面那个小姐……”
“再瞎说我可真生气了。”
“喔……”
庆洙乖乖的闭住嘴。这样的金钟仁让他觉得陌生,他不明白什么事惹他恼火。他也很委屈,刚刚偷看到的那个跳舞的漂亮小姐,和钟仁是什么关系。
“手给我,”两人走了一会,钟仁忽然停下脚步,“扶着肩膀。”
他又不明白钟仁要做什么了,惊慌失措伸出手搭在对方肩膀上。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自己被环住腰,带进对方怀里。他怯怯的叫了一声,钟仁。
“教你跳舞。”
先是右脚向后,然后左脚横步,最后右脚向前。钟仁步步带着他。其间他出了很多错,总因为记不住顺序踩到对方的脚,他每每都扬起脸,轻巧的漾出一个赧然的笑容。
“会了吗。”
因为身高缘故,钟仁低头看见白色的发旋在自己眉骨下颤巍巍的。他的心也跟着颤抖起来。这一别,山高水远,他怕无处犒慰那刚刚萌芽的爱恋。
两个人滑稽的在漆黑幽暗的巷子深处拥抱,旋转,幸亏没有灯光,不然被旁人笑成什么样。庆洙有点想笑,好像这是一件金钟仁必须完成的任务,他眉宇间写满了浓情蜜意,他的眸子里闪烁着漫天星辉——让人不可抑止的在黑暗中红了脸。
“等我回来一起跳,听见了么。”
灯影昭昭,烛火靡靡。月色一点一点侵蚀下来,披在两人身上。月华的清辉之中,男人轻轻的搂住自己,像是再也忍受不住,一点一点收紧手臂的力量,两人紧密的契合在一块,骨头硌得生疼,他也没有松开手的意思。
“庆洙。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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