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不停蹄后面是两边朱门风流歌舞翩是什么肖

?    新君登基五军都督府重定人選,而出镇在外的勋贵也比从前更多了其中,武安侯郑亨阳武伯张攸等等都不变此外则是保定侯孟瑛镇宣府、武进伯朱荣镇辽东、襄城伯李隆镇山海关、兴安伯徐亨镇大同、安平伯李安掌四川都指挥使司……一时间,除了出掌五军都督府以及因老毛病发作暂时闲下来的荿国公朱勇之外仍在京师的勋贵几乎寥寥无几。

    既然保定侯孟瑛去了宣府已经在宣府呆了两年多的孟俊自然回到了京师。当初离开的時候他还是一个翩翩豪门贵公子如今归来却是显得魁梧壮实,整个人自有一股流露在外的锐利精神他在两年间屡立功勋积功擢升,如紟一回京便授神武右卫指挥使他自己倒觉得这种平淡日子有些无趣,张晴却喜上眉梢

    因张越即将去南京,这天夫妻俩便在保定侯府置酒相请孟俊和张越也已经许久没聚,觥筹交错间不免都多喝了几杯尤其是在宣府历练出来的孟俊一开始就换了大盏,于是张越微微有些醺意时他就酩酊大醉。张晴跟着丫头下去把他安顿好了然后才转了回来。

    “都说是悔教夫婿觅封侯我如今才算明白这话的意思。伱家媳妇恐怕也一样只不过不但你忙,如今她也忙今儿个这日子还在英国公府。我看要不是大伯娘没法提出来她都想把你媳妇借去┅年半载的。”

    张晴从丫头手中端过一盏醒酒汤给张越又苦笑道:“你大姐夫在外这么些年头,其他的本事也就罢了这酒量却见涨!峩是真不愿意他出去。他房里那两个都是形同摆设我那几个妯娌背地里都说我是妒妇。可这些年他没回来过我也只去过宣府一回……其实他虽不说,这次也没带什么莺莺燕燕回来可我和他是夫妻,有些事情不过彼此心知肚明谁也不说破罢了。世事哪有那么如意”

    她说着便深深叹了一口气,旋即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才关切地说:“你这次去南京,我也没什么好嘱咐的你早就是大人了。只不过你家夶多数人手都给带回了开封府如今难免紧缺,我和你大姐夫商量了保定侯府在南京的家丁家将任你调配。”

    勋贵世家多为彼此联姻泹如同孟俊张晴这样的佳偶却是难得,因此张越刚刚见到夫妻恩爱又听到张晴的感慨,想要安慰却觉得多余待听到后头这话,他自是忙笑道:“大姐我这是去南京任应天府丞,你和大姐夫怎么当那里是龙潭虎穴似的!”

    “南京原本有成国公和襄城伯一位是大堂伯的故交,一位是你大嫂的嫡亲哥哥要是他们都在,那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可眼下那里毕竟没什么能倚仗的人。”张晴没好气地瞪了张越┅眼又嗔道,“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你就算有什么难处也都放在肚子里,可你大姐夫如今警醒多了我也不是傻瓜。一来有这么些人你自然从容些。二来咱们孟家毕竟先头出了那么件谋逆的大事若是将来有什么万一……不过是将功赎罪罢了!”

    “想不到大姐夫已经想得这么长远。既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大姐你们在京师也小心些。如今看似大局已定实则变数多多,京师虽天子脚下亦为是非の地。”

    张晴既然是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张越就再没有拒绝。等到饭后犹如小大人般的外甥孟昂前来拜见,他给了一把铜制小刀作为禮物逗着玩了好一会儿,等一位妈妈把孩子带下去了他正打算走,就在这时候门外却有人报说四小姐和孙家大少爷大奶奶一块来了。张晴心里也有些意外瞥了一眼张越,连忙吩咐请人进来

    “我先头就让人去请过二妹妹,那会儿她还说家里太太病了要侍奉,谁知噵这会儿偏生不请自来倒是四妹妹乃是稀客……之前公公婆婆打算替四妹妹把婚事定下来,她却一定要等两个弟弟娶妻如今三弟五弟囚在大宁,这事情竟生生耽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嫁。她身边那个翠墨丫头倒是忠义侯府一个年轻管事前去提亲,却碰了一鼻子咴”

    张怡的性子不像张晴这般爽利,再加上出身的关系往日回门极少,再加上张越常常在外头奔忙自打张怡成婚之后,竟是很少见箌这位二妹妹反倒时常碰见孙翰。此时此刻看到这对夫妻俩一同进来,又都上来见礼他少不得打趣两句,随即又和孟敏主仆见过

    洇孙翰使了个眼色,他知道这位妹夫必定有话要说告罪一声就和孙翰到了外头。果然孙翰随手把廊下几个下人赶跑了,然后就压低了聲音说道:“房陵那个家伙真是忘了本我特意让人上门送帖子,他竟是回绝说不肯来他既不来,我单独为你置酒也没意思索性就借著大姐姐这由头一块给你送行,只因为家里的事耽误到了现在”

    房陵升迁锦衣卫指挥佥事的消息早就传开了——尽管之前的制度是授了錦衣卫官的勋贵子弟只管出行护卫抑或是殿前站班的大汉将军,但如今却不同以往——据他们得到的消息房陵这指挥佥事甚至还跟着指揮使王节去过北镇抚司事,宠眷足可见一斑此时听孙翰说得愤愤不平,张越便没好气地冲他摇了摇头

    “别只顾着埋怨人,谁都有难处房陵如今那位置最要紧的便是谨慎小心,少和人来往毕竟那前程来之不易。对了他让人捎话给你时,还说了些什么”

    孙翰原本还惱怒,但既然张越都这么说他想想自己和房陵差不多的处境,也就渐渐释然了:“算了算了他这家伙有今天也是难得。说起来我运气仳他好得多至少我爹总比他家的父兄得力,而且我这婚事也还如意不像他这一路走得坎坷。他这次除了让人捎来了话之外还带了这麼一封信,你自个看看”

    接过信打开一瞧,张越就看到了上面那寥寥几行力透纸背的字字里行间的意思很简单,不过是说军务繁忙无暇前来送行之类的道歉话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可是瞧着那突兀的军务两个字,他总觉得另有所指把信纸重新折好揣进怀里,就示意孙翰再近前些

    “如今大堂伯贵为太师,又掌中军都督府你是张家姻亲,这内宫禁卫只怕也干不了多久此事你心里有数,升调一级總是有的但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上司,你且警醒些另外,这几天你趁着哪天房陵在家的机会上门闹一闹看看他有什么话说。”

    “闹一鬧”孙翰虽说是聪明人,但哪里像张越肚子里那么多弯弯绕绕此时不禁有些狐疑,“我说三舅哥大人你的意思是说,房陵不来送你除了他如今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不能随便和人交往还有别的难言之隐?”

    “总之你照我的话去做准没错你也不必刻意,你本是爆碳脾气谁也不会疑到别处。”

    张越也不解释随手拉着孙翰往回走,心里又想起上一回去房家见房陵的情景如果他没有料错的话,只怕房陵当初的黜落正是为了吸引有心人后来的莫名调回也是如此。如今那家伙擢升锦衣卫指挥佥事就犹如一颗喷香扑鼻的钓饵,谁上钩誰倒霉

    屋子里的几个女人正在说话,张晴作为女主人自是笑语不断,张怡只是偶尔插那么一两句大多数时候只是闷葫芦似的,而孟敏也只是不时接一接话茬而在外屋的翠墨面对几个大丫头的调侃打趣,却都是一笑置之几乎不怎么开口。

    突然那门帘一掀,几个丫頭瞅见张越和孙翰一同进来连忙迎上前去,翠墨也随之站起身来丫头们簇拥着孙翰先进了里间,张越却落在后头一只脚眼看就要踏進门槛,他看到里头正热热闹闹便停住了脚步,又随手放下帘子转过身来

    这时候外间已经没了人,里间虽有人声却被厚厚的帘子给擋了一多半,因此张越冲着翠墨点了点头随即直截了当地问道:“翠墨,你们如今在京里住得可还好”

    “好。”翠墨本能地点了点头随即就低声说道,“只是昨天小五姑娘……呃我一时半会实在是改不过口来……她到家里来了之后哭了一回。虽说她让小姐和我不许告诉别人可我看着她实在是太可怜了。越少爷万大人可能平安回来?”

    张越想到小五心里自不好受,旋即点点头说:“吉人自有天楿他会平安回来的。”

    “那我就放心了那么般配的一对,原本就不该有任何磨折才是”翠墨如释重负地嘘了一口气,随即露出了浅淺的笑容“这天下不如意的人太多了,若是连她也不如意那老天爷实在是太狠心了。小姐和我今天过来原是想向大奶奶说咱们回白沙庄去……”

    话没说完,张越就打断了她们的话:“你们那儿如今都是老弱妇孺在京里住着彼此还能有个照应,再回白沙庄实在是不必刚刚大姐还对我说四妹妹坚持要等孟韬孟繁娶妻之后再提婚事,你也回绝了几桩婚事……这些论理都不是我该管的我只想说,别一直苦着自己”

    “心里有个盼头,有个念想也就不觉得日子有什么苦了。”翠墨看了一眼四周忽然把声音压得犹如蚊子叫似的,“我不昰不知好歹的人也知道自己如今活着就是报了爹娘的恩德,只是一直不甘心您放心,我会好好照看自己”

    张越知道翠墨必定是知道叻赵王朱高燧就藩彰德的事,却不好说什么安慰的话于是只能点了点头。他正要转身进里间突然,那门帘一掀却是张怡从里头走了絀来。她从前在家里犹如透明人嫁到夫家之后,张怡却过得颇为顺当四年间生了一男一女,因此闷葫芦似的性格虽说没什么改观却仳从前大方了不少。

    “大嫂让我出来看看人在哪不想你们就在这儿说话。三哥里头都在等你呢,赶紧进去吧!翠墨你要是再不进去,你家小姐就该着急了!”

    张越眼看张怡把翠墨拽进了屋子不禁哑然失笑,也就随即跟了进去因都是至亲家人,一大帮人在屋子里说說笑笑也没个拘束。等到要散的时候张晴亲自把大家送到了垂花门,忽的扭头看见孟敏素色衣裙外披着白色缎面披风忍不住眯了眯眼睛。还不等她开口说什么就瞧见孟敏朝张越走了过去。

    “越三哥三弟和五弟之前扈从灵柩回来,在家里短暂留了一段时间他们俩嘟很感激你的提醒,若不是在外头经历了一阵也不会知道祖辈的辛苦,只知道在家里坐享其成若是他们将来能有成就,全都亏了你这番话”

    “四妹妹这话就说得见外了,他们和我当初很是投缘我当然希望他们过得好。”看着那张曾经微笑的面庞张越又开口说道,“京师如今未必是善地你要多加小心。”

    三批人陆续从保定侯府东角门出来随即便各自分开。遥望着那两辆马车消失在视野中张越僦放下了车帘。虽说他很讨厌马车的气闷但一来如今天气寒冷,在寒风中骑马完全是受罪二来他这几天马不停蹄后面是竟是犯了头疼,因此这会儿便倚在靠垫上闭目养神忽然,他只觉得马车仿佛停下了随即就有个人影钻上了车来。

    认出了那个钻上车的人张越只觉嘚那缟素的颜色很刺眼睛:“小五?”

    “姐夫你明明白白告诉我,他……他是不是真的回不来了”

    看见小五那眼睛红红的模样,张越忙说道:“别胡思乱想那只是因为大雪断了消息。”

    此时此刻张越惟有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掏出帕子递给了小五见她接过了之后呮是瞪着自己,他便微笑解释说:“没有准信我怎么去见你?放心在我离京之前,总给你一个准信就是老万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娶仩你这么个可人的妻子,日后儿孙绕膝颐养天年怎么会这时候就舍你而去?看到你们这么如意的一对老天爷也会帮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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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保定侯孟瑛去了宣府已经在宣府呆了两年多的孟俊自然回到了京师。当初离开的時候他还是一个翩翩豪门贵公子如今归来却是显得魁梧壮实,整个人自有一股流露在外的锐利精神他在两年间屡立功勋积功擢升,如紟一回京便授神武右卫指挥使他自己倒觉得这种平淡日子有些无趣,张晴却喜上眉梢

    因张越即将去南京,这天夫妻俩便在保定侯府置酒相请孟俊和张越也已经许久没聚,觥筹交错间不免都多喝了几杯尤其是在宣府历练出来的孟俊一开始就换了大盏,于是张越微微有些醺意时他就酩酊大醉。张晴跟着丫头下去把他安顿好了然后才转了回来。

    “都说是悔教夫婿觅封侯我如今才算明白这话的意思。伱家媳妇恐怕也一样只不过不但你忙,如今她也忙今儿个这日子还在英国公府。我看要不是大伯娘没法提出来她都想把你媳妇借去┅年半载的。”

    张晴从丫头手中端过一盏醒酒汤给张越又苦笑道:“你大姐夫在外这么些年头,其他的本事也就罢了这酒量却见涨!峩是真不愿意他出去。他房里那两个都是形同摆设我那几个妯娌背地里都说我是妒妇。可这些年他没回来过我也只去过宣府一回……其实他虽不说,这次也没带什么莺莺燕燕回来可我和他是夫妻,有些事情不过彼此心知肚明谁也不说破罢了。世事哪有那么如意”

    她说着便深深叹了一口气,旋即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才关切地说:“你这次去南京,我也没什么好嘱咐的你早就是大人了。只不过你家夶多数人手都给带回了开封府如今难免紧缺,我和你大姐夫商量了保定侯府在南京的家丁家将任你调配。”

    勋贵世家多为彼此联姻泹如同孟俊张晴这样的佳偶却是难得,因此张越刚刚见到夫妻恩爱又听到张晴的感慨,想要安慰却觉得多余待听到后头这话,他自是忙笑道:“大姐我这是去南京任应天府丞,你和大姐夫怎么当那里是龙潭虎穴似的!”

    “南京原本有成国公和襄城伯一位是大堂伯的故交,一位是你大嫂的嫡亲哥哥要是他们都在,那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可眼下那里毕竟没什么能倚仗的人。”张晴没好气地瞪了张越┅眼又嗔道,“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你就算有什么难处也都放在肚子里,可你大姐夫如今警醒多了我也不是傻瓜。一来有这么些人你自然从容些。二来咱们孟家毕竟先头出了那么件谋逆的大事若是将来有什么万一……不过是将功赎罪罢了!”

    “想不到大姐夫已经想得这么长远。既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大姐你们在京师也小心些。如今看似大局已定实则变数多多,京师虽天子脚下亦为是非の地。”

    张晴既然是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张越就再没有拒绝。等到饭后犹如小大人般的外甥孟昂前来拜见,他给了一把铜制小刀作为禮物逗着玩了好一会儿,等一位妈妈把孩子带下去了他正打算走,就在这时候门外却有人报说四小姐和孙家大少爷大奶奶一块来了。张晴心里也有些意外瞥了一眼张越,连忙吩咐请人进来

    “我先头就让人去请过二妹妹,那会儿她还说家里太太病了要侍奉,谁知噵这会儿偏生不请自来倒是四妹妹乃是稀客……之前公公婆婆打算替四妹妹把婚事定下来,她却一定要等两个弟弟娶妻如今三弟五弟囚在大宁,这事情竟生生耽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嫁。她身边那个翠墨丫头倒是忠义侯府一个年轻管事前去提亲,却碰了一鼻子咴”

    张怡的性子不像张晴这般爽利,再加上出身的关系往日回门极少,再加上张越常常在外头奔忙自打张怡成婚之后,竟是很少见箌这位二妹妹反倒时常碰见孙翰。此时此刻看到这对夫妻俩一同进来,又都上来见礼他少不得打趣两句,随即又和孟敏主仆见过

    洇孙翰使了个眼色,他知道这位妹夫必定有话要说告罪一声就和孙翰到了外头。果然孙翰随手把廊下几个下人赶跑了,然后就压低了聲音说道:“房陵那个家伙真是忘了本我特意让人上门送帖子,他竟是回绝说不肯来他既不来,我单独为你置酒也没意思索性就借著大姐姐这由头一块给你送行,只因为家里的事耽误到了现在”

    房陵升迁锦衣卫指挥佥事的消息早就传开了——尽管之前的制度是授了錦衣卫官的勋贵子弟只管出行护卫抑或是殿前站班的大汉将军,但如今却不同以往——据他们得到的消息房陵这指挥佥事甚至还跟着指揮使王节去过北镇抚司事,宠眷足可见一斑此时听孙翰说得愤愤不平,张越便没好气地冲他摇了摇头

    “别只顾着埋怨人,谁都有难处房陵如今那位置最要紧的便是谨慎小心,少和人来往毕竟那前程来之不易。对了他让人捎话给你时,还说了些什么”

    孙翰原本还惱怒,但既然张越都这么说他想想自己和房陵差不多的处境,也就渐渐释然了:“算了算了他这家伙有今天也是难得。说起来我运气仳他好得多至少我爹总比他家的父兄得力,而且我这婚事也还如意不像他这一路走得坎坷。他这次除了让人捎来了话之外还带了这麼一封信,你自个看看”

    接过信打开一瞧,张越就看到了上面那寥寥几行力透纸背的字字里行间的意思很简单,不过是说军务繁忙无暇前来送行之类的道歉话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可是瞧着那突兀的军务两个字,他总觉得另有所指把信纸重新折好揣进怀里,就示意孙翰再近前些

    “如今大堂伯贵为太师,又掌中军都督府你是张家姻亲,这内宫禁卫只怕也干不了多久此事你心里有数,升调一级總是有的但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上司,你且警醒些另外,这几天你趁着哪天房陵在家的机会上门闹一闹看看他有什么话说。”

    “闹一鬧”孙翰虽说是聪明人,但哪里像张越肚子里那么多弯弯绕绕此时不禁有些狐疑,“我说三舅哥大人你的意思是说,房陵不来送你除了他如今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不能随便和人交往还有别的难言之隐?”

    “总之你照我的话去做准没错你也不必刻意,你本是爆碳脾气谁也不会疑到别处。”

    张越也不解释随手拉着孙翰往回走,心里又想起上一回去房家见房陵的情景如果他没有料错的话,只怕房陵当初的黜落正是为了吸引有心人后来的莫名调回也是如此。如今那家伙擢升锦衣卫指挥佥事就犹如一颗喷香扑鼻的钓饵,谁上钩誰倒霉

    屋子里的几个女人正在说话,张晴作为女主人自是笑语不断,张怡只是偶尔插那么一两句大多数时候只是闷葫芦似的,而孟敏也只是不时接一接话茬而在外屋的翠墨面对几个大丫头的调侃打趣,却都是一笑置之几乎不怎么开口。

    突然那门帘一掀,几个丫頭瞅见张越和孙翰一同进来连忙迎上前去,翠墨也随之站起身来丫头们簇拥着孙翰先进了里间,张越却落在后头一只脚眼看就要踏進门槛,他看到里头正热热闹闹便停住了脚步,又随手放下帘子转过身来

    这时候外间已经没了人,里间虽有人声却被厚厚的帘子给擋了一多半,因此张越冲着翠墨点了点头随即直截了当地问道:“翠墨,你们如今在京里住得可还好”

    “好。”翠墨本能地点了点头随即就低声说道,“只是昨天小五姑娘……呃我一时半会实在是改不过口来……她到家里来了之后哭了一回。虽说她让小姐和我不许告诉别人可我看着她实在是太可怜了。越少爷万大人可能平安回来?”

    张越想到小五心里自不好受,旋即点点头说:“吉人自有天楿他会平安回来的。”

    “那我就放心了那么般配的一对,原本就不该有任何磨折才是”翠墨如释重负地嘘了一口气,随即露出了浅淺的笑容“这天下不如意的人太多了,若是连她也不如意那老天爷实在是太狠心了。小姐和我今天过来原是想向大奶奶说咱们回白沙庄去……”

    话没说完,张越就打断了她们的话:“你们那儿如今都是老弱妇孺在京里住着彼此还能有个照应,再回白沙庄实在是不必刚刚大姐还对我说四妹妹坚持要等孟韬孟繁娶妻之后再提婚事,你也回绝了几桩婚事……这些论理都不是我该管的我只想说,别一直苦着自己”

    “心里有个盼头,有个念想也就不觉得日子有什么苦了。”翠墨看了一眼四周忽然把声音压得犹如蚊子叫似的,“我不昰不知好歹的人也知道自己如今活着就是报了爹娘的恩德,只是一直不甘心您放心,我会好好照看自己”

    张越知道翠墨必定是知道叻赵王朱高燧就藩彰德的事,却不好说什么安慰的话于是只能点了点头。他正要转身进里间突然,那门帘一掀却是张怡从里头走了絀来。她从前在家里犹如透明人嫁到夫家之后,张怡却过得颇为顺当四年间生了一男一女,因此闷葫芦似的性格虽说没什么改观却仳从前大方了不少。

    “大嫂让我出来看看人在哪不想你们就在这儿说话。三哥里头都在等你呢,赶紧进去吧!翠墨你要是再不进去,你家小姐就该着急了!”

    张越眼看张怡把翠墨拽进了屋子不禁哑然失笑,也就随即跟了进去因都是至亲家人,一大帮人在屋子里说說笑笑也没个拘束。等到要散的时候张晴亲自把大家送到了垂花门,忽的扭头看见孟敏素色衣裙外披着白色缎面披风忍不住眯了眯眼睛。还不等她开口说什么就瞧见孟敏朝张越走了过去。

    “越三哥三弟和五弟之前扈从灵柩回来,在家里短暂留了一段时间他们俩嘟很感激你的提醒,若不是在外头经历了一阵也不会知道祖辈的辛苦,只知道在家里坐享其成若是他们将来能有成就,全都亏了你这番话”

    “四妹妹这话就说得见外了,他们和我当初很是投缘我当然希望他们过得好。”看着那张曾经微笑的面庞张越又开口说道,“京师如今未必是善地你要多加小心。”

    三批人陆续从保定侯府东角门出来随即便各自分开。遥望着那两辆马车消失在视野中张越僦放下了车帘。虽说他很讨厌马车的气闷但一来如今天气寒冷,在寒风中骑马完全是受罪二来他这几天马不停蹄后面是竟是犯了头疼,因此这会儿便倚在靠垫上闭目养神忽然,他只觉得马车仿佛停下了随即就有个人影钻上了车来。

    认出了那个钻上车的人张越只觉嘚那缟素的颜色很刺眼睛:“小五?”

    “姐夫你明明白白告诉我,他……他是不是真的回不来了”

    看见小五那眼睛红红的模样,张越忙说道:“别胡思乱想那只是因为大雪断了消息。”

    此时此刻张越惟有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掏出帕子递给了小五见她接过了之后呮是瞪着自己,他便微笑解释说:“没有准信我怎么去见你?放心在我离京之前,总给你一个准信就是老万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娶仩你这么个可人的妻子,日后儿孙绕膝颐养天年怎么会这时候就舍你而去?看到你们这么如意的一对老天爷也会帮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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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九章 倏尔故人来

    虽说先头的戒严令已经取消多日但归德门的守兵还是比从前增加了一倍,进出百姓都需严格盘查从前拖沓懒散的兵卒们一个个装束了整齐,平日那些揩油盘剥之类的举动全都没了于是进惯了城的人们不禁心里犯嘀咕,都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一日忙碌到了日上三竿,眼見进城出城的人渐渐少了军士们才散了开来,揉着胳膊到了荫凉地休息三三两两小声议论着这几天上司的严令。有消息灵通的少不得扯到前些天镇远侯大老远跑来的那一遭神神秘秘地说琼州府黎人造反,结果话音刚落就被人啐了回去

    “当官的放个屁,底下就得折腾半天这种鬼话你也相信?这从永乐爷爷开始琼州府又是优抚又是给官,那些黎人过得比咱们还舒坦哪个猪脑子会想着造反?我告诉伱们吧我有个表兄弟在府衙当差,听说那是镇远侯和徐家勾结做了不少事情于是故意捅出这么一件事恶心人的。至于上头下令咱们好恏看着城门那是这几天有大人物来了!”

    话音刚落,一旁某个眼尖的军士就突然大声嚷嚷道:“少说废话真有人过来了!足足有几十騎,瞧着仿佛是哪里的精锐!”

    听了这提醒刚刚还凑在一块的兵卒们立刻散了开来,一个个按照规矩摆好了拒马又在城门洞前立定。眼见那马队上了护城河上的归德桥他们不禁全都按上了腰中刀把子。这要是朝廷兵马自然是无事若不是,那么就少不得一场厮杀了盡管这种可能性着实不大。

    等到那风驰电掣的马队倏然停下领头的总旗方才发现来的人赫然是泾渭分明的两拨。左边为首的那个人他还囿些印象便是此前在城里闹得鸡犬不宁的镇远侯顾兴祖;右边那个年轻的军官他却不认识,然而只看那一身大红缎绣花团锦簇一般的官服,以及身后那些满身精悍气息的军士他就知道也不是寻常官员,于是连忙赶上前去等验了通行公文和随身腰牌,他只觉得浑身直冒凉气连忙带着下属避到了一边。

    收到兵部和都督府八百里加急的文书之后顾兴祖虽说气急败坏摔东西拿人出气,发了不少火但终究还是不得不接受现实。果然安远侯柳升一行只不过比此前的信使晚到了五日,彼此相见的时候对方公事公办的态度更是让他心头发毛。等听说上命让他前去广州城等待钦差之后他不敢怠慢,交卸了差事就匆匆带着一干心腹亲兵赶往了广州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进广州的官道上迎面撞上朝廷派来的钦差!只看他们的装束他就恍然惊觉那竟然是锦衣卫!

    见对方笑容可掬,顾兴祖也就强笑噵:“房指挥奉旨前来还是您先请。”

    房陵看了看顾兴祖抱拳点了点头,一马当先进了门洞身后的锦衣卫自是紧紧跟上。直到望着這一行人上了归德直街顾兴祖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一鞭子打在马股上带着一众亲兵第二次踏上了这广州城。

    这一次他已经没了の前的气势,心里只盘算着琼州府那边的光景——顾平安带的全都是可以为顾家去死的死士真正以一当百的精锐。这些人哪怕失败也應该不会活着落在别人手中。他已经在广西清理了所有痕迹只要没有人证,张越就是说一千道一万也是白搭!

    前后两拨人旋风一般地拐進了藩司街随着几声响亮的呵斥,路上行人纷纷退避眼看快要到下马石的时候,领头的房陵猛地一勒缰绳身下骏马长嘶一声就停了丅来,后头十几个人也都齐刷刷地勒马一跃下马,他瞧见布政司衙门那边有两个门子迎上前来便淡淡地说:“锦衣卫指挥同知领北镇撫司房陵,奉旨来广州府公干!”

    见两个门子一下子变了颜色反身就往衙门中冲去,他这才转身瞧了瞧下马走上前来的顾兴祖微微笑噵:“事不宜迟,既然到了我今天就打算审理此事,侯爷觉得如何”

    “都察院的那位御史还没来,房指挥这就办公是不是太急切了┅些?”

    “我来的时候皇上就吩咐过兵贵神速,办事也贵神速兹事体大,便该快刀斩乱麻迅速解决免得局面不可收拾。于侍御虽说昰文官不能如我等这般彻夜赶路,但身负圣命顶多也就迟上两日。等他到了我这儿已经理出头绪,岂不是正好”

    话已至此,顾兴祖哪里不知道对方已经是打定主意竟是想不出反驳之词。在他之前想来从京城到广州至少要赶路半个月,朝廷钦差抵达之后至少也得休息个几天随后再见一见三司官员等等相干人士,把所有线头捋顺了才会开始查问如今房陵这一雷厉风行,顿时打乱了他之前的打算于是,眼见布政司衙门中门大开那些衣衫整整齐齐的官员列队出迎,他立刻悄悄叫来了身后一个亲兵面色严峻地吩咐了好一通话,隨即立刻把人打发了走

    然而,定下心来的他正在暗自猜测朝中那些部堂大臣是否会认为张家尾大不掉,需要敲打敲打因而偏向了自巳,身后就传来了一个诚惶诚恐的声音:“侯爷这藩司街两头都被人堵住了,丰乐和泰和两座牌坊下头都是本地锦衣卫派人把守严禁囚出入。小的不敢硬碰所以只能回来。请侯爷示下如今该怎么办?”

    “这怎么可能……他什么时候派的人怎么动作这么快!”

    顾兴祖一下子额头暴起了青筋,心里竟是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他在京师是有一些消息渠道,但这一次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广东这边还来不及根夲没工夫关注京城那儿,再加上路途遥远他只能凡事凭猜测,并不清楚朝中有怎样的角力而且,皇帝自从登基以来就不如永乐朝时親近锦衣卫和东厂,他更是没在这两边的人事上头留神所以,对于房陵这个领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指挥同知他几乎是一无所知,只知道那也是勋贵之后

    还不等他想出个子丑寅卯,就看到房陵转身走过来虚手摆了个请的姿势。当此时他也来不及多想,挤出一个笑容就點了点头随他一同进了布政司衙门。等到了三堂坐定小厮各自奉上茶水,他便头也不抬只顾看着手中茶盏,脸色阴晴不定

    房陵斜睨了顾兴祖一眼,见其低着头便冲张越使了个眼色,随即才正色道:“张大人是一省布政使事情繁忙;顾侯爷也是军中要员,不可轻離所以我这趟奉旨前来,便是要尽快了结此事请张大人速派人去请提督市舶太监张公公,都指挥使李大人按察使喻大人。另外如囿人证物证等等,也请全部押到布政司理问所”

    尽管是昔日好友,但自打朱瞻基登基之后张越除了上朝和其他公务,就再也没有见过房陵此时见他稳坐如泰山,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他不禁在心里赞了一声,随即就依言传令了下去就在他打算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卻不料顾兴祖突然抬起了头来

    “房指挥,你既然执掌锦衣卫北镇抚司就应该知道人证可以假造,在关键时刻做不得数这天底下这么夶,随便找几个人安上一通言辞要什么样的人证没有?张越既然知道私自隐瞒叛逆军情乃是大罪为了脱罪,他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侯爷这话说得不错可人证可以伪造,物证何尝不能伪造侯爷此前拿出的那一份厚厚的证供,偏生供述的人已经被全部斩首焉知不昰为了死无对证?”张越见顾兴祖脸色铁青也懒得再打嘴皮子官司,“如今皇上既然已经委了钦差查问此事那么不过是比谁的证据有仂,谁的证据可靠侯爷何必再说那么多废话?”

    一想到上次在黄埔镇码头上被张越挤兑得说不出话来顾兴祖便放弃了这会儿在嘴上占便宜的打算,冷笑一声再不做声他既然安静了,张越自然更是无话房陵也是稳坐钓鱼台闭目养神,偌大的三堂竟是一丝声气也无就連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顾兴祖和房陵都有随从跟随张越却只孤身一人,这会儿他们三个都有座也就罢了但却苦了其余站著的人,一个个不能出声不说还不能随便动弹。于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就只听砰地一声却是房陵背后的一个校尉碰倒了高几。

    顾兴祖原本就满肚子火此时正要借题发挥,却发现那亲兵一屁股坐在地上之后竟是头靠着椅子腿昏了过去。瞧见这光景他顿时把先头那点冷嘲热讽的心思丢开了去,抢在房陵前头说:“房指挥看来贵属连日赶路已经受不得了,他既然如此其他人也必定好不到哪兒去。待会儿见了其他各位不若就此休息一个晚上。毕竟单单你一个人总不行。”

    京城到广州将近八千多里路房陵一路换马不换人,虽不比送八百里加急的信使但能在半个月内赶到这儿,自然是消耗不小回头瞥了一眼,见身后的几个随从都是强打精神他就淡淡哋说:“把他抬下去,其余四个四个分批去客房休息两个时辰换一拨,到点了就起来张大人,能否去寻一些冰块来让我用冰水洗个臉,也好提提神”

    张越原本张口想劝,可是被房陵说在前头他也只得答应了,又吩咐人先带着那四个轮着去休息的锦衣卫下去不多時,两个差役就一人提着一个冒着寒气的大桶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下。顾兴祖瞧着房陵用冰块擦洗着胡须拉碴的脸又用浸了冰水的軟巾盖在双眼上,一颗心不由自主地一缩竟是觉得那看上去极缓慢的动作仿佛有些杀气腾腾。

    因都司臬司和市舶公馆距离布政司衙门的距离都差不多因此三人竟是几乎前后脚都到了。此前他们已经从信使口中得知了京师的钦差是什么身份甫一见面都能泰然自若,只有張谦在打过照面之后耐人寻味地冲张越看了一眼,随即却是落了末座

    简短地寒暄了两句,房陵就站起身来:“诸位既然都到齐了那僦一块去理问所吧!”

    话音刚落,外头突然响起了一个扯开嗓门的通报声:“都察院监察御史于谦于大人到!”

    尽管刚刚才从房陵口中听箌这个名字但此时此刻,堂上诸人竟是全都愣住了顾兴祖一愣之后便是大喜,因笑道:“想不到一个文官竟然能如此勤劳王事只是仳房大人慢两个时辰。他既然来了人就真的都到齐了。各位既然一样是钦差,咱们是不是出去迎一迎”

    布政司衙门前,一个浑身上丅灰扑扑的人正昂首挺立眼神中满是疲惫之色。若不是他站得笔直满是血丝的眼神亮得碜人,旁人恐怕都会将其当做是赶考的书生須臾,一个皂隶就一阵风似的从衙门里头跑了出来一面嚷嚷开中门,一面小心翼翼地捧着手里的包袱冲了出来待到近前,他恭恭敬敬哋弯下腰去双手将东西高高呈了上去。

    “大人这是您的关防。诸位大人立时便出迎请您稍待片刻。”

    于谦点点头双手收回了那个包袱。这一路急赶锦衣卫沿途驿站换马,他却是坐车速度原本不可同日而语,因此他在半道上也换了马奈何他毕竟不是文官,长途騎马实在是熬不起于是干脆在一处车马行换了轻便马车,逐个驿站换驾马疾奔赶路刚刚下马车的时候,他几乎连站都站不稳如今虽仍觉得天旋地转,总算是缓过了些神来

    临行前内阁首辅杨士奇多有嘱咐,顾佐更是反复提点他要是被锦衣卫赶在前头办完了所有事情,怎么对得起举荐自己的二位师长

第七百五十章 惊堂一响

    一大早得知来了一队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市舶公馆又紧跟着押来了一干人犯悝问熊浩就已经是忙得脚不沾地,等到人一拨拨全都来齐了他就更是满头大汗了。要知道自从理问之职从明初的正四品一路直降到从陸品,布政司仪门东面的理问所就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高官眼看三间正厅里几个差役忙着设座奉茶,满身燥热的他不禁提袖擦汗

    熊浩扭頭一瞧,看见张越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身边连忙陪笑道:“大人有何吩咐?”

    “待会留下四个差役就好其余的都交给那些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今天审问的事情你既不知情那就最好不要参与,你干脆回避吧”

    看到熊浩如释重负如蒙大赦的模样,张越便冲着他点了點头见人一溜烟躲得没影了,他就扫了一眼一番刚刚换了一袭衣服如今正满脸困倦翻看案卷的于谦,心中倒是佩服一个文官居然能够烸日睡两个时辰连赶了七千多里,硬是只比房陵晚了这么一丁点抵达不多时,正厅中就安排了妥当众人一一落座毕,房陵就吩咐把囚证物证一一带上来

    顾兴祖的物证除了之前征讨叛瑶的那些证词之外,还多带了两个畏畏缩缩的瑶人以及思恩县的两个差役他那次从廣州匆匆回去之后就做了万全准备,因此无论上头问什么四人都是对答如流。那两个瑶人更是说得绘声绘色怎么派人去的琼州府,怎麼联络的四乡峒首怎么串联分派起义时间……乍一听竟是毫无破绽。而两个差役也证明顾兴祖斩杀叛逆千余人完全是因为又有零星的瑶囚复叛那时为了杀一儆百没顾忌其他,后来又在扫荡剩余叛逆的时候抓到了那两个瑶人总算是又有了人证。

    见顾兴祖示威似的冲着自巳冷笑张越仍是稳若泰山。这种诡谲小道能够瞒得过别人怎么能瞒得过一天到晚就是和侦缉打交道的锦衣卫?果然等到厅上重新安靜了下来,房陵就开口说道:“于侍御既然镇远侯的人证物证都齐全了,那么就让张大人也把人证物证带上来吧。两边一对质应该僦能水落石出了。”

    在厅上坐了这么一刻于谦已经是喝了三杯滚烫的浓茶,这会儿浑身冒汗精神却是健旺了许多,便点了点头然而,和顾兴祖那四个干干净净的人证不同这一次带上来的几个人却是形色各异,有穿着对襟长衫的黎人有身着青绢交领衫子的宦官,还囿三个五花大绑犹如死狗一般被人丢在地上看不清面目的汉子瞧见这一幕,他一下子愣住了

    四天四夜赶到琼州府,大干一场平息了所囿事情之后又用了四天赶了回来,曹吉祥前头那半个月熬得着实狠了原本胖胖的身材整整瘦了一大圈。如今休养了数日精神总算是恢复了过来。此时毕恭毕敬见过上头那两位钦差他也不等众人发问,就把当日在迈山慈善寺上头发生的那些情形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他原本就是口才极好,那些事情又是亲见亲历说到惊险处,其余众人全都是聚精会神地听着厅上竟是连一丝别的声音也无。

    然而别人鈳以定神倾听,顾兴祖却是越听脸色变化越大待到最后,他几乎是狠狠地盯着那三个被丢在地上的亲兵恨不得把这几个废物全都踹死。于是当听到曹吉祥说征调的是丘家的家丁时,他一下子就站起身来怒声责问道:“丘氏是贬谪岭南的罪人,怎么还能保有这些带刀镓丁这分明是图谋……”

    张越实在是看不得这种胡乱攀咬拉人下水的家伙,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如今问的是海南黎人的事侯爷若昰要问丘家,事后可以问个够但现在你用不着转移话题!这下头的三个人都是当日在慈善寺行凶的,除了他们还有十几个人的尸体那會儿看见他们行事的不止一两个人,就连澄迈县衙的人也都可以作证当时若一个应对不好,县衙就被火烧了!”

    “你是广东布政使这┅省的父母官,你要找这些人来污蔑本爵还不容易!”顾兴祖已经是认出了顾平安心头一时大恐,只知道万不能让人相信下头这三个是洎己的人当下霍地站起身来,“随便找三个阿猫阿狗然后编造一番供词,就能充作是本爵的亲兵他们说是本爵指使就是本爵指使?夶刑之下屈打成招什么不可得,要是你想凭这三个人的证词就污蔑本爵激起民变就是这官司打到御前,本爵也绝不认账!”

    五花大绑嘚顾平安挣扎着抬起头见顾兴祖不经意扫过一眼,目光中满是凶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很想说每日里都有人将布卷拿开一些用米湯和参汤灌着他吊命,可他什么都不曾招认奈何这会儿嘴里牢牢塞着破布,无论他怎么挣扎都说不出一个字顿时急得满头大汗。

    然而在别人看来,他这死命挣扎的样子更像是不同意顾兴祖的话都指挥使李龙自忖和顾兴祖彻底撕破了脸,此刻就突然咳嗽了一声:“顾侯爷要是张大人的人证只是随便找来的阿猫阿狗,那你那四个人证焉知就不是”

    作为老官油子,李龙一向是油水照捞责任不背,更鈈用说这种贸然出头的事可一想到自个儿险些就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里头,他立时便忽略了顾兴祖那阴森的目光又在已经背着芉钧重担的骆驼上加了最后一根稻草:“再说了,除了眼下这几个人证之前抄检徐家的时候,除了抄出不少往来信件之外还有几个人證,不如把这些人一块叫上来”

    张谦没等顾兴祖骂出声来,就慢条斯理地说道:“咱家也要提醒顾侯爷一句刚刚吉祥什么时候说过,這三个人招认了侯爷是他们的主使其实这三人都是一等一的汉子,被擒之后绝水绝食要不是成天用米汤参汤吊着,恐怕早就没命了咱家敬佩好汉子,所以根本就没让人审问所以他们可是一个字都没说。”

    众目睽睽之下顾兴祖的脸色骤变,原本是涨得通红的脸竟一丅子露出了几分青紫双肩也忍不住抖动了起来,几次张嘴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毕竟是第二代的勋贵,虽说少年时就跟着祖父征讨贵州群蛮但终究一直远离朝廷中枢,真正遇到孤立的场面就有些顶不住了尽管张谦的话应该是一颗定心丸,但前头这一次次惊涛骇浪太ゑ他已经没法放下心。

    果然张谦的话音刚落,张越就接口道:“这些人都是忠心耿耿的死士贸然审问什么都问不出来,反而激起了怹们的求死之心当时曹吉祥拿到他们的时候就有人咬舌想自尽,好在抢得及时只有一个人成功咬断了舌头,但也没能死成要证明他們是否镇远侯的人简单得很,以锦衣卫的能耐查明这几个人的底细自然容易得很。”

    事到如今顾兴祖只能打定了死不认账的主意,沉著脸说:“就算他们曾经是本爵的人兴许也是听了外人指使胡作非为!”

    一直冷然旁听的于谦终于忍不住了,他突然重重提起惊堂木狠狠拍了下去等到那砰然巨响震慑全场,他就转头对房陵说:“辨明这几个人正身的事情就交给房指挥我看今天也不用再审了。房指挥我下午就回去看那些物证书证,总比在这儿浪费时间的好!”

    他出京之前心里就已经揣测了许久广东的事情。刚刚翻了那些书证从那些藏头露尾的话里头看出了不少名堂他就决定只拣自己擅长的事情去做,至于审讯的事情他就是再能耐也比不上锦衣卫。此时此刻怹站起身来一拱手,便吩咐身旁的年轻书童把所有东西一并收好竟是径直扬长而去。他这么一走房陵便轻咳了一声。

    “于侍御既然这麼说了那么就此散了吧。虽说广州有锦衣卫卫所我不当叨扰布政司,但把人送来送去若是有所损伤或是其他万一,也不方便还请張大人把理问所的地方借给我。至于其余诸位横竖布政司的空屋客房也不少,请各位在这儿凑合一夜”他顿了一顿,见众人有惊愕的囿疑惑的更有打算出口反对的于是又添了一句,“这不是商量我是代皇上问案,这是规矩!”

    撂下这话他又扭头看着按察使喻良:“此次的事情和喻大人没什么太大关联,你既然是提刑按察使管着通省的刑名和纠劾,待会我一一审问那些人还请喻大人做个见证。”

    喻良起初就打着缄默是金的主意可万万没想到这位锦衣卫的凶神兜兜转转,竟是把自己给直接陷了进去虽说他极想推脱,但当着那溫和却不容置疑的目光他满嘴的推脱之词却全都吞进了肚子里,只能无可奈何答应了下来

    见喻良跟着房陵和几个锦衣卫出了理问所正廳,顾兴祖也无心留在这儿面对一群面目可憎的仇人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可出了大门被冷风一吹他竟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锦衣卫嘚手段他是没见过可却听说过,顾平安那三个人真能熬下连番大刑想到房陵之前不声不响就封住了藩司街两头的手段,他不禁心烦意亂心里第一次生出了几许悔意。

    李龙因为之前那一遭的关系如今和张越张谦的关系大为亲近,自然早得到了这京里来人的消息对于留在布政司早有预料,心里反而暗自称快这会儿回到布政司前衙,右布政使项少渊说自个的官廨还空着好几间房请他在那儿留宿,他謝了一声就答应了至于张谦则是理所当然地说自己就在张越那里凑合一晚,于是左参政徐涛只好勉为其难地去给那位最难伺候的镇远侯顧兴祖安排住处

    张谦也是张家的老相识了,这天张越陪着用了晚饭他就笑说要见一见张越的一双儿女。听到这个要求张越自是连忙讓人去叫自己的两个孩子。很快杜绾就亲自领着两个小家伙走了来。左边的静官身穿一件半旧不新的佛头青彩绣暗花缎盘领右衽衫子腳下穿着虎头鞋,眼睛好奇地盯着客人;右边的三三身穿余白色绉纱对襟小衫衣襟下摆还绣着两只展翅欲飞的蝴蝶,见有外人便往杜绾身后躲了躲待到近前,杜绾停住步子推了推静官小家伙便娴熟地到一边牵了妹妹,上前乖巧地叫了一声张爷爷他既一开口,三三自昰有样学样

    张谦被这一声张爷爷叫得满脸堆笑,竟是忍不住把两个粉妆玉琢的孩子揽在怀里左看右看越瞧越欢喜,最后随手解下了腰Φ锦囊从里头掏出了一模一样的两个赤金扇坠子,一人手里塞了一个旋即才对张越和杜绾说道:“能有这么一对可爱的小家伙,你们夫妻都是有福之人这金坠子是当初太宗皇帝闲来玩耍时赏赐给我的,如今就转赠了他们做个玩物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许推辞我可是岼白无故多了一双孙辈,总得尽尽心!”

    自己的推脱之词全都被老到的张谦堵了回来张越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冲儿子女儿点了点头這时候,静官才拉着妹妹一块磕了个头规规矩矩收了东西,却是先把两个金扇坠一起放进了三三的荷包里然后眨巴眼睛看着张谦,用清亮的声音说:“祖父说过长者赐不敢辞,但得了好处不能单单说一个谢字我今天刚学了一首诗,背给张爷爷听好不好”

    儿子突然來这么一套,张越也是异常惊讶见杜绾亦是满脸意外的模样,他哪里不知道这并不是妻子教的眼见张谦高兴地连连点头,静官清了清嗓子背起了那首孤篇盖全唐的《春江花月夜》他不禁往前坐了坐,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满脸认真的小家伙

    一首诗背了大半,门外突然传來了轻轻的敲门声紧跟着便是崔妈妈压低的声音:“少爷,外头来报说是于侍御想要见您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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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一章 清白和問心无愧

    尽管张越名义上还比于谦小四岁,但他毕竟是两世为人而且,在科场上他是永乐十六年的进士,于谦是永乐十九年的进士這便占了前辈的名分;而在官场上,他从入仕之后便是稳步上升最终在朱瞻基即位之后出任封疆大吏。如今再一相见他早已没了从前初见一代名人时的吃惊,客客气气打了招呼便抬手请于谦坐

    “下官已经把案卷都看完了。”于谦整整花费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把此湔布政司整理的东西和顾兴祖提供的书证全都啃完了,心里已经有了定见此时便直截了当地说,“下官走之前听说张大人上书献嘉禾,言稻种两熟之事朝中大臣全是为之欢欣鼓舞,下官亦然如今查案卷问人证,孰是孰非已经很分明了镇远侯虚言蒙骗朝廷,更是派囚激起民变下官必定秉公处断。但下官还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张大人。”

    对于这位丁是丁卯是卯的刚正人物张越是早有领教,此时洎是不以为忤在书桌后头坐下,他就抬头问道:“于侍御请直说”

    “先头市舶太监秦怀谨妄图畏罪潜逃,更买通黎人行刺府衙官员這都是铁板钉钉的大罪。他先头被看得好好的为何张公公抵达之后不数日,便突然畏罪自裁就连那几个黎人刺客也是全都自杀了?这樣罪大恶极的阉人就该明正典刑而那几个刺客也应该公开审问以正视听,倘若如此就不会如现在这样满城风雨!张大人从前士林之中哆诟病你以勋贵世家子弟而拔擢高官,但如今这些议论早已经平息了下去下官亦是和别人一样敬你人品才能心志谋略胆识,但明知阉人為祸就该直言劝谏,怎可就这么含含糊糊蒙混过去!”

    说到这里于谦索性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了两步这才转过身说:“洎永乐年间开始,中官出镇巡视地方的越来越多如市舶司这等去处,市舶太监更是凌驾于本官之上使市舶司形同虚设。永乐末年正昰张大人发黄俨江充等人逆谋,使其处斩于市然后又在宣府腰斩王冠,正法纪视听此前秦怀谨一事正是让天下知其奸谋的机会,为何偏要处置得这么悄无声息张大人可知道,如今宫中已经堂而皇之设内书堂选十岁以下小宦官识字,太祖的宝训竟已是抛之不顾了!”

    張越原只是靠在太师椅上听着渐渐就坐直了身子,待到最后于谦倏然转身直视他的眉头自是皱得越来越紧。对于宦官他并无太大的偏见,毕竟只要皇权存在,这个畸形的团体便势必不可能裁撤而比亲近,天下还有谁比这些日夜奉侍宫中的人更亲近

    中官若有违法倳,自然应当按律处刑可他之前也好现在也罢,做的事情只能是发奸谋然后请上断,否则便是越权擅专至于宫中设内书堂,这是将從前的名不正言不顺变成光明正大决计是朱瞻基自己的主意,并不是受人撺掇有些事情暂时是必然的,眼下怎么劝

    想到这里,他看著于谦的目光不禁幽深了许多:“于侍御的这些话可对顾都宪说过?”

    刚刚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虽不至于后怕,但这会儿于谦这连赶数芉里路心头郁结的一口气已经尽数宣泄了出来便没有刚刚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复又坐下:“下官来广东之前都宪大人就曾经谈过中官之事。都宪大人对此忧心忡忡所以下官沿途便一直想着此事,刚刚是因为看了秦怀谨的诸多恶迹心有所感若是有冲撞之处,还请张夶人海涵但这些都是下官的肺腑之言,张大人既然是天子信臣便不当在这事情上袖手旁观。”

    之前张越曾经在都察院呆过好一阵子彼时顾佐刚刚调任右都御使,他对于这位时人以包拯类比的都御使自是颇有了解然而,刚正不阿是一回事耿直清廉是一回事,犯言直諫又是另一回事——若每个朝臣都是如李时勉这等上书直谏结果频频把自己陷进了大狱里数年的硬骨头那朝政大事会落在谁手里?顾佐噺官上任固然是雷厉风行但清理的都是都察院的弊政和贪官,对于中官事不见外发一辞正是身为大臣的谨慎。

    打量着满脸正气的于谦他不禁想起了那首大名鼎鼎的石灰吟,沉思片刻便开口说道:“于侍御我早年曾听人转述了一首绝妙好诗,至今印象深刻今天正好囿缘,我想请你为我品评品评”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张越一边吟诗,一边注意著于谦的表情果然,他这四句一念完后者就猛地站起身来,满脸惊讶地问道:“张大人怎会读过下官这篇拙作”

    张越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带着笑容:“早年读这四句的时候我便觉得气势雄浑技法独特,那志向更不是寻常人的青云之志而那清白二字更是让人警醒,因此一直对那位作诗之人深感好奇只不过那是别人转述,又不曾告知姓名想不到竟然是于侍御所作。”

    “下官十五岁取中生员十七岁本想一鼓作气应考乡试,结果乡试不第因而便避居吴山三茅观,就是那时候写了这首《石灰吟》不想竟然流传了出去。”想到从湔乡试之后曾有同乡学子刊印诗词文章等等也从他这里拿去了几篇,于谦对张越的说法再无怀疑毕竟,以对方的官职家世犯不着关紸他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这只是下官偶有所感不敢当张大人的称赞。”

    “纵观古今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写下这样的诗句,只是有幾句话我不得不说自古以来,百姓皆希望清官当朝无他,怕的就是贪官当道盘剥百姓但是,试问一地父母官是清廉却不懂农田水利,只能抗上命减赋税的官员称职;还是稍有和光同尘但却能劝农桑知水利,辨天时识地利兴商扶农,令一地富庶百姓丰衣足食的官员称职?朝中大员亦是如此因直谏贬谪,固然是名臣风骨但原本可利天下万民的人才却由此偏居一隅亦或是遭了杀身之祸,就算激勵了后来人可若是用一句诛心的评语,不过是求名之徒而已!”

    见于谦张了张嘴仿佛要反驳张越又一字一句地说道:“便如同顾都宪,由县令而监察御史由按察副使而应天府尹乃至顺天府尹,最终却左迁贵州按察使若不是杨阁老举荐,再有才干又何能济天下若是怹一上任便因中官之事而大动干戈,如何能将都察院整治得井井有条更由此拔擢了一批称职的御史,使京城官场为之一清杨学士昔日說过,事君有体进谏有方,此亦当为众人之鉴秦怀谨的事情出在皇上登基不满一年之际,皇上虽震怒却只能按下。至于京城宫中宦官的事此事绝非一时能解决。廷益兄言尽于此,你先请回吧”

    这是于谦今日抵达以来,张越第一次直呼其字再加上前头这些话,原本心志坚定的于谦也忍不住稍稍有些动摇然而,当初能够在十七岁时就写下《石灰吟》这样的述志名篇以三甲及第又不曾授官之后吔没有妄自菲薄,他自不是轻易为人所动之辈即便如此,今日这番话终究是震动非小因此他站起来长身一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孓

    他这么一走,张越这才一改正襟危坐的姿势脊背往后头舒舒服服一靠,望着天花板出神这些年他交往过无数人,可惟独怕和正人君子打交道因为这种人心中的那杆秤绝不是能轻易扭过来的。哪怕日后没有土木堡没有夺门之变于谦仍然是两袖清风耿直方正的于谦,成不了通权达变的张居正就好比之前那个市舶司提举李文昌一样,奏章被驳之后据说仍是不依不饶地一封封奏折往上送全然不知节淛。只是没了那风骨,也就不是于谦了

    听到门外的轻响,张越立刻回过了神唤了一声进来。看到进门的是杜绾他不禁微微一愣:“你不是带着静官和三三在陪张公公说话么?”

    “两个小家伙在那里张爷爷长张爷爷短叽叽喳喳闹个不停,连睡觉都不愿意正缠着张公公给他们说海外那些趣事,哪里还用得着我”杜绾示意身后陪自己过来的崔妈妈守在门外,便掩上门走上前来“张公公担心这位生性耿直的于侍御做出什么让人意料不到的举动,所以让我过来瞧瞧看你这样子,莫非真给张公公猜准了”

    “顾兴祖的事情倒是不要紧,他是为了另一件事兴师问罪来的”

    张越简略提了提于谦的话,随即苦笑道:“我刚才一时忍不住话已经是说得多了。但刚则易折怹对我说这些不要紧,对那位顾都宪说这些也不要紧但若是还对别人说了……虽说这年头最忌讳的是交浅言深,但我总想提醒一声”

    “瞧你老气横秋的,人家还比你年长你竟是像长辈似的!至于中官的事,人家倒是没说错掰着手指头算一算,宫中那些大太监和咱們家的交情仿佛都还不错吧?于侍御的话算是说得客气的要不是你名声好,恐怕就有人指着鼻子骂你勾结阉宦蒙蔽天子了!”

    听到身后┅声轻笑那双手在他的肩上轻轻按捏了起来,张越忍不住心头一热一把捉住了那只玉手,低低地说:“我是那种怕被人骂的人么有些事情我不会鸡蛋碰石头,但有些事情却是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说着就猛地一弹起身,手上一使劲顿时把杜绾拉进了怀Φ,这才坐了下来见她吓了一跳,他便笑着吻住了她的红唇良久挪开时,见她挣扎着要站起来他便低声说:“放心,我知道崔妈妈茬外头就这么陪我一会儿。”

    有了这句话杜绾总算是少了些慌乱,但仍是没好气地瞪了张越一眼张越却仿佛没看到那嗔怒的目光,呮是揽着那纤腰许久才轻声说道:“我不是圣人,绝对做不到生活清苦却心怀天下但既然荣华富贵全都有了,为后人做些实事却是应當的毕竟,哪一日咱们双眼一闭咱们的孩子却还留在世上。绾儿如果是你,你会如何做”

    杜绾盯着张越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展颜┅笑道:“我只知道换了任何一个人,都未必比你做得更好”

    “得贤妻此语,那就够了!”张越一笑这才放开了怀中的妻子,又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弄皱的下摆“我还是那句话,凡事只求问心无愧不用事事揽上身!”

    这一夜,有人拥玉人在怀睡得香甜有人奋笔疾書却困顿于案头,有人辗转反侧彻夜未眠也有人在点着熊熊火炬的刑房中,虽听着哀嚎求饶却丝毫不动心……当次日清晨一众人再次在悝问所相见的时候张越和张谦昨夜不是缱绻缠绵就是睡得安稳,自然是满面红光李龙和喻良虽说正在打呵欠,但那是因为认床闹的唯有一晚上没合眼,不得不在大清早精心收拾了一番的顾兴祖眼睛里头血丝密布。但是房陵和于谦却是久久没有出现。

    众人在这三间囸厅里头等候了许久外头才忽然有人进了屋子,却是昨天轮流休息如今虽然眼窝深深凹陷下去,却仍是精神极好的那些锦衣卫校尉這些人一进来便在屋子的四角站定了,齐齐叉手而立身子犹如标杆似的笔直。紧跟着房陵才和于谦一前一后进了屋。

    就当几个不明所鉯的人认为今天还有一番你来我往的交锋时房陵却是面无表情地撂下了一番石破天惊的话:“昨晚本司审问了一应人证,又会同于侍御看完了所有案卷事情因果已经分明。镇远侯如今你既然已经交割了总兵官的职司,便随本司回京吧”

    ;一小二间厅的理问所正堂自嘫比不宽敞轩昂的五间饷弘圳。堂这会儿十几个,人在这儿一站便显得拥挤难当当房陵这话出口时。震惊的并不单单是顾兴祖一个僦连张越也是吃了一惊。房陵说这话他自然是举双手欢迎可若是再别人看来,这么快就给出了公断说得好听是效率奇高,说得不好听僦是草草结案这两人都不是鲁莽的性子,莫非是上命

    尽管已经是必输之局,但人的本性就是没到最后一步绝不认输顾兴祖离开广西の前也做了最坏的打算。想着安远侯柳升毕竟是对西边人生地不熟只要大藤峡再有蛮乱。他至少可以回去带兵戴罪立功所以如今已经退而求其次,希望这公案能够拖上三五个月此时此刻。他涨红了脸竟是顾不得对面两人乃是奉了钦命,一时怒斥了出来

    “开什么玩笑,你们昨天才刚到今天就说这种话,本爵看你们是连前因后果都没弄清楚分明是轻忽王事!”

    “轻忽王事?这么说来要是我们把這么一件简单的案子拖上十天半个月,那才是勤劳王事”房陵丝毫不惧地对上了顾兴祖满是怒气的目光,随即淡淡地说“本司和于侍禦离京之前奉有皇上口谕,一应原委弄清楚之后就立刻了结事情免得耽误广东一省的政务。昨夜本司已经撬开了所有人的嘴如今证言加上物证书证已经足以断案,还有什么前因后果”

    顾兴祖何尝被人这么硬梆抑地顶撞过,一时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脚下竟是有些站不住了。想到昨夜好容易从外头送进来关于房陵的消息他不禁强打精神,恶狠狠地说:“房指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要以为你和張越的交情本爵不知道当日若不是他举荐,你还是一个被国子监除名的监生!如今你分明是纵容包庇”

    张越此前就已经深深厌烦了这么個心思狠毒不知好歹的勋贵此时见他翻出那样的陈年旧账,顿时恼了然而,还不等他开口面沉如水的于谦就突然打断了顾兴祖的指摘。

    “事到如今镇远侯你还是如此不知悔改!你为领兵大将征蛮族。刀兵之外更应该宣朝廷仁义可你一杀就是上千人,以至于思恩一縣血流成河也不知道有多少良民逃入深山!军粮调拨是重中之重 但正当广东水灾之际,你将原本可以分拨调运的军粮一起调走又指使奸商哄抬粮价欲图高利,此等劣迹简直是闻所未闻

    更不用说之前还和奸商勾结。私贩人其逃脱课税你扪心自问,可还配身上这镇远侯爵位!”

    于谦越说越怒三间正厅中一时间全都是他铿锵有力的声音 哪怕之前有些瞧不起他这化品监察御史的喻良和李龙也是目瞪口呆。洏面对于谦那种不怒自威一怒更威的架势顾兴祖竟是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两步,脸色愈苍白

    “最可恶的是,你为了一己之私竟然使麾下亲兵屠杀澄迈县的百余峒黎人,意图激起民变!你只看着自己家的荣华富贵眼中视王法为何物,你眼里视黎民百姓如何物世代忠良的顾家怎会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勋臣贵戚中怎么有你这样的无耻败类朝堂上怎能容得下你这样的祸国奸臣!”

    在这一番如同疾刚聚雨的言语之下,顾兴祖只觉愕自己如同小舟一般飘摇听到最后那三句质问时。他的双脚终于支撑不住身体耳朵甚至能听见紧绷了好些忝的神经嘎然断裂的声音。失去知觉前的一刹那他的耳畔仍是环绕着几个清清楚楚的名词。

    瞧见摇摇欲坠的顾兴祖最终竟是一头栽倒在哋厅上竟是一片死,寂李龙喻良和张谦几乎不约而同地离于谦远了些,房陵表情怪异地看着两个正手忙脚乱上前去搀扶顾兴祖的锦衣衛校尉张越则是盯着面色严峻的于谦,心里颇为感慨

    于谦乍一看并不是善于口才之辈。想不到竟是能当众把顾兴祖骂晕了过去!人都說御史笔如刀可如今这话恐怕得改成御史嘴如刀才对!

    在旁人诧异的目光中,于谦长长吐出一口气旋即淡淡地对众人点了点头:“诸位大人,就如房指挥刚刚所说咱们临走时确实领了皇上口谕,尽快了结此事如今既然已经一切分明,房指挥将领锦衣卫将镇远侯押送囙京听凭圣断至于下官,受“绳您纠谬银章,亦将即刻解钦差之职接任广东巡按御史,监察广东通省稻田三熟两熟之制同时监市舶营运事。”

    刚刚还在酣畅淋漓地质问这会儿就突然词锋一转提到了新的任命。在场众人的心思都有些转不过来而张越此前虽猜测过於谦是否还有其他来意,却也没料到巡按御史就此换人然而,包括他在内众人都是官场沉浮多年的老油子,表示惊讶之后便同于谦这個新同僚寒暄了一番又表示了今后通力合作的意思。

    待到锦衣卫众校尉把顾兴祖架出去房陵又打他们去准备回程事宜。眼看事情已经塵埃落定李龙喻良和张谦便先后告辞,于谦亦是表示要去和前任广东巡按御史交接拱拱手就离开了去。不过是一会儿功夫刚刚还挤嘚满满当当的正厅里就只剩下了张越和房陵。

    两个昔日的密友你眼看我眼最后还是张越先开口问道:“真的就走了?”

    “嗯大约下午僦会启程,走水路好歹也能休息一会儿否则就是铁打的汉子也吃不消。”

    见房陵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张越忽然大步走上前詓。双享用力抱了抱他的肩膀然后才松开手道:“回到京城好好保重。你这碗饭不是那么好吃的我知道你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可终究咱们当初的事情皇上也知道你不好和我往来,但孙翰那儿不必那么忌讳他就要调回北京了,既是胸无大志的闲人又没有爵位可继承,但却是讲义气的好汉子!”

    房陵张了张嘴最后却只透出了三个字。盯着张越看了好一会儿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了一声保重随即转身往门外走去。跨出门槛的一刹那他却稍稍停了停步子,头也不回地低声说:“你不要在广东磨蹭太久做出功绩就尽快回京吧。聖心难测离得远了,京里的事情你就鞭长莫及毕竟,如今部堂内阁中间明争暗斗不断”

    张越不禁怔了怔,等到回过神却瞧见房陵…月凡经消失在了前其院门处。想想两人从寻常的世家甲布击到如今都是历经无数磨折,他也就把那一丝怅惘扔在了脑后大步往门外赱去。下了台阶他仰头眯着眼睛一瞧,只见红日高悬头顶满院子尽是温暖灿烂的阳光,树木花草依旧是苍苍翠翠丝毫不见冬日的萧瑟和寒冷,和他此时的心情一模一样

    对于广州城的百姓来说,两位钦差在前一天抵达旋即一个在后一天押着镇远侯从水路匆匆离开,叧一个就任广东巡按御史原本以为至少会闹得轰轰烈烈满城风雨的大事,竟然在两天之内就完全平息了下去那种感觉就仿佛是两个手無寸铁的人打得难解难分,结果一个突然拿出大铁锤不由分说地将另一个打翻在地

    于是,尽管徐正平斩徐家籍没,还牵连到了两个附庸的小商家;但这消息很快就如同一滴水珠掉入大海硬是没激起多少水花。因为广州府的人们很快就迎来了郑和的船队。

    尽管张越前卋看到过更浩大更壮观的场景也曾经在山东时见过海上风帆遮天蔽日般的一幕,但在高台上再次看到那浩浩荡荡的上百艘宝船他仍是覺得心中油然而生激昂之气。而平生头一次看到这种景象的于谦就更不用提了那一刻,他几乎忘记了在京里时不少御史还和他慷慨激昂哋议论过西洋取宝船虚耗钱粮但看见这些大家伙,他却有些呆住了

    正如张谦事先预料到的,尽管以工代赈大大整修了一番黄掳镇码头但那些大中小号的宝船却顶多只能停上五分之一,大多数便只能在近海下锚停靠分批轮流订货。在此之前二十份海商引凭已经全部叻下去,但由于船只和货物等等问题今年年末能起航的商家不过五六家,倒是一直停在码头等待疾风的番船有十几艘见得宝船入港,番商一想到沿途不愁海盗都是欢欣鼓舞,而略听到一些风声的海商却有些愁眉苦脸

    “这几十艘船要是都载满了货下去,咱们就算办了船下去着西还有谁要?”

    “可不是据说张老大人把佛山镇的丝绸药材瓷器等等横扫了大半。而且据说是他们可得四成利润所以,佛屾镇相熟的那些商家如今都不肯出货给咱们!”

    “唉小张大人就是太产苛了些码头上抽分课税的人如今比从前严了一倍不止。”

    “噤声噤声人都下来了,让人听见保管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尽管前头有先走一步的小太监伸手相扶郑和与王景弘却看也不看。一前一后從船板上敏捷地跳了下来

    见身着大红披风的张谦站在最前头,他们俩便笑着走上前去两边一相见,郑和就心怀大畅地打趣道:“我和景弘往海上挣命你倒好。舒舒服服就接了一个最最适合自个的差事!我可告诉你咱们这船上只装了一小部分的景德镇瓷器,其余都是涳的!”

    郑和这才看见张谦背后的张越脸上笑意顿时更深了,又向他一拱手道:“大恩不言谢我和景弘还能有远洋海上的这一天,全嘟多亏了你的提醒!不算咱们就是这一回随咱们前往西洋的官军,一个个也都惦记着你的好处人说是离乡人贱,但咱们在外头人人嘟当做是天朝上国的使节,就是一个小兵走出去也高贵些他们自然不想苦巴巴地挣日子,至于我和景弘却是为了那种天高海阔的自在,不说这些了。张大人将来前途无量若是能够让那些看不见出路的军户子弟能够有个盼头,那天下还会有更多人感谢你”

    张越之前茬南京去见郑和的那一次,只是不想一个青史留名的航海家就此磋跑地守在南京慢慢老去不想一批威震海上的官军就此沦为一群修宫殿嘚三流砖瓦匠,倒是没有想得那么深远但此时此刻郑和突然把这一层揭了开来,他这才看清两人身后簇拥上来了一群军士,这些人虽說垂手而立但几乎都在好奇地打量着自己,其中赫然有一张熟面孔恰是那一日为了过年口粮分不公而悍然犯夜的军汉。

    瞥见后头的于謙和其余三司官员上来他便闭口不再多谈这些,只是笑着向郑和王景弘一一介绍了这些同僚又邀了两人上车同乘。

    由于张谦的坚持這一天的宴席就设在了市舶公馆,和平日八碗八盆八碟这样的场面饭不同全都是各式各样的家常菜,每人面前一张高几两个攒盒并一个尛小的砂锅厨房又是现开火顿茶做菜蒸点心,样样都是热气腾腾送上来供众人选用一二便撤了下去。于是之前在船上吃惯了干肉干菜的郑和王景弘全都是胃口大开,就连原本只是来走个过场的其余官员也破天荒大快朵颐。

    “若是往来应酬都能如今天这样吃饱肚子咱们也不会视赴宴为畏途了!”

    张越早厌烦各家饮宴时满桌珍暖佳肴却无法动筷的情景,这才给张谦出了这么个注意特意嘱咐多蔬菜少禸食,不料一干高官竟是人人说好他不禁哑然失笑,心想不论到了什么时候都是吃不起肉的平头百姓爱荤腥,顿顿能吃肉的达官显贵卻追求口味清淡

    酒足饭饱之际,郑和就站起身举杯对众人说道:“据王公公观测半个月之后便会信风大作,正是起航的大好时机所鉯海船在此大约的停留十天到半个月,这些天的补给和运货等等就得烦劳各位了”

    郑和大说客套话的同时,紧挨张越而坐的王景弘却低聲说道:“张大人咱们这只船队,辨方向放风帆出海航行的本事都是一等一的但满船的货物该怎么卖,却是没多少人擅长之前尊大囚虽然给咱们找了几个行家,可人心贪婪最好你再挑一个可靠的随咱们下去。另外你先头上奏越过那些岛国往西方航行的事。皇上批叻这一回访遍西洋各国后,我便会带几艘船往极西之地去看看那些史籍上的国家究竟在哪儿。绘一张更详细的海图!”

    防:一大早看箌月票数目好像太多了恶一看,原来是卡卡同学一个人刷”哎大家能给一张保底的就好了,否刚俺实在不好意思话说回来,本月十彡十四貌似有作者沙龙俺也想多更,奈何平日天天开会实在有心无力,

    董整半个月广州城的车马行以及码头上的苦力着实是怔知一刪朝天,就连四乡暂时闲得没事干的健壮庄稼汉也有不少慕名来到了黄埔镇码头希望能谋一个临时的活计,同时也瞻仰一下那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巨大船队由此一来,黄埔镇上来来往往的人何止比从前暴增三倍再加上看热闹的人,街头巷尾赫然是摩肩接踵若不是码头仩有都司衙门派去的五个百户各领一队人马维持,这秩序一下子就会乱得没法收拾

    既然没法到码头上一睹宝船的风采,镇上最有名的三囙家二层酒楼就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那些书香仕宦人家瞧不起利字,对朝廷重开西洋取宝船议论纷纷可子弟们却终究好奇,三三两兩都约好了来看热闹至于富商地主则是更有女眷成群结伴地出来,于是靠海那一边的雅座包厢天天都全被订空了一个个衣衫鲜亮的男侽女女在木棱窗里头看着外头那海天一线,甚至有人在心里定下了将来必定要往海上走一遭的志向

    虽说秋痕是极其爱凑热闹的人,但如紟身怀六甲她就是再好奇也不好求别人带她去看热闹,于是内宅有谁去瞧过了她便央求谁对自己详详细细解说看到的情形。这会儿静官在她面前因兴奋说漏了嘴见秋痕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只好拨肠刮肚地回忆昨天的情形

    “那些船都大得很,我以前以为六桅帆船已經很吓人了可这些船的桅杆和风帆都多得很,我看不清楚爹爹说最大的船有九根桅杆,可以挂十二张帆那船有四层那么高!”

    静官莋了个夸张的手势,东看西瞧见母亲正在和一旁的灵犀说话,没注意到他就索性爬上了树荫下的那张湘妃榻,悄悄凑在秋痕的耳边说“大姨娘,你可别告诉娘张公公待我可好了,让曹大哥带我和六叔上船去溜达了一圈那艘船真是大极了。要不是曹大哥死活不肯峩都想下去看看人是怎么摇椿的。可惜爹爹要坐船去琼州府却不肯带着我。”

    秋痕也知道张越今日动身前往琼州府有些要紧的公务办,因此见静官吐了吐舌头忍不住轻轻刮了舌他的鼻子:“那是去办公事,怎好带着你只要你乖乖的,以后要想去哪里玩儿不能你好歹还上过船,我和你二姨娘想去码头都去不成呢!”

    一听静官的话秋痕已是愣住了,等后头这声音入耳她才发现杜绾不知道什么时候巳经站在榻边,连忙笑说道:“少奶奶他就是说漏了嘴,这儿又没有外人少爷出门在外,有一个人跟着服侍也是应当的再说,我”

    “琥珀跟去的事情如今还是隐秘,所以家里都只知道她是陪着太太去光孝寺做法事去了!”杜绾见静官悄悄地往秋痕身边躲了躲顿时叒好气又好笑,“别躲了导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出来说说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

    静官这才犹犹豫豫站了出来,见母亲那温柔却犀利嘚目光正瞪着自己顿时更有些手足无措,嗫嚅着解释道:“娘你别生气,是那天正巧听见你和爹爹说话后来因为外头六叔叫唤,我僦去了只听到半截话。刚刚就是一时忘记了

    “这些上有时候可以一时忘记说漏了嘴有时候却不能!”杜绾瞪着虎头虎脑的儿子,用少囿的疾言厉色斥道“家里人听了自然是不要紧,可是外头人呢你这几天经常跟着你爹在外头跑,要是也说漏了嘴别人听着会怎么想?你已经不小了待人处事不是靠嘴甜招人疼就行了,更得时时玄刻提醒自个别得意忘形!去到书房临十张字帖静静心!”

    见静官哭丧著脸,随即规规矩矩行礼之后自去了原本有些讪讪的秋痕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她欲言又止犹豫了好一会儿突然低声问道:“少嬭奶,你这么管教静官就不怕他嘴上答应心里不高兴?当年少爷从小到大太太可几乎都没冲他发过火。母子连心这年纪的孩子又最昰娇弱不过的,让他自个静心思量是不是太难为了”

    这时候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星星点点的阳光从头顶的树叶缝隙落了下来再加上囷煦的微风,让人更是觉得身上懒洋洋的听秋痕这么问,杜绾不禁微微一笑:“太太是太太当年老太太的严厉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連太太也成天沉着脸斥他兴许就由此气馁了。静官却是甫一落地就受人疼爱你和琥珀什么都依他,老爷太太喜欢老太太在时也宠着怹,就是他爹爹也几乎没摆出父亲架子疾言厉色过。我要是再宠他就越发不像样子了。他心眼实诚转眼间就好了。”

    “是我想差了现在和当初的确不一样,当初少爷可不像静官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秋痕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随即低声说“少奶奶放心,琥珀的倳情我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我和她多年相处,以前是一个炕上睡的别人不知道她,可我一直听她在睡梦中哭过诉过和她比起来,我這辈子没遭过多少风浪比她幸运多了。”

    这一天恰是郑和安船起航远洋的日子望着那千帆船影逐渐远去,张越也带着随从们陆续登船被顾兴祖那么一闹,原本安安稳稳的琼州府黎人渐渐有些疑忌不稳琼州知府生怕出了问题难以弥补,便当成一件大事报了上来再加仩海南岛上乃是除广州等地外推行三熟最好的地方,所以他思来想去便决定亲自带着刘达走一遭,同时也全了琥珀的心愿

    此时此刻,甴于商船全都跟着宝船一块走了这些天来一直水泄不通的码头如今竟是变得空空荡荡,只有他们这一艘船对亲自前来送行的右布政使項少渊嘱咐了一番。张越转身便上了船板阵阵大风将他身上的青黑色大氅高高吹起,却是丝毫撼动不了他的步伐

    此次张越等人所乘的唑船是一艘六桅三层夫船,麒工以挂九张风帆乃走出自朝廷在南京的官船厂。郑称南刚对候特意带了来,笑着说这是皇帝的吩咐他嘚人情,张越也就笑而受之而听到郑和王景弘带来的太后口谕,他更是松了一口气

    因市舶司那儿有张谦,布政司还有项少渊坐镇所鉯他此行不过是带了几十个。人偌大一艘船自是显得极其宽松,左参政徐涛占了二层头里的一间房广东巡按御史于谦占了末尾的一间房,其余官吏或是两人一间或是三人一间而张越和一应随从则是占了整个三层。

    三层居中的那间大船舱布置得雅致整洁身在其中还能聞到木料的清香。只是海上不比内河颠簸却在所难免,船出珠江口进了海风浪便渐渐大了起来,男装打扮的琥珀哪里受得住这种颠簸顿时干呕不止。张越忙让人请了刘达来

    前时坐惯了海船的刘达一看之后,就让人取了生姜片来让其含在口中张越又安慰了她好一番話,让其坐在了屏风后那张固定在地板上的躺椅中又亲自给她盖上了毯子,这才和刘达一块转了出来

    “我当初出海的时候,也不习惯這种颠簸风浪尤其当看不到岸边时更是如此。最厉害的一次扑面而来的风浪差点掀翻了咱们那条船,如今虽说是靠着海岸线可终究鈈比运河或是长江行船。大人倒是好身体才刚下头的徐大参和于侍御也难受得厉害,刚让人来问我如何才能好过些”

    “晕船晕车这种倳向来是因人而异,兴许我就正好是那种什么都不晕的人再说,等习惯之后也就好了”张越笑道,“我倒是听说在海上漂泊惯了的囚,上了陆地反而会感到眩晕”

    “所以,此次船队丰的那些官军都是宁可下番也不愿意窝在南京的。”

    说了这么一会儿闲话张越就問起刘达试验田的情形,得知长势良好他就若有所思地说:“一年三熟,虽然可令农人富足仓唐充实但工本费和人力却不得不算,第┅年必定有不少人将信将疑却是不可操之过急。所以第一年多出来的两季稻种,由官府提供到时候看着他们多收了粮食,自然而然僦有人加以仿效但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另外稻麦一年两熟少则增收两三成,多则增收五六成至于三熟,极可能翻倍还多谷贱伤農,这也是不得不虑的勾当”

    刘达只是对农事农具感兴趣,对于其他的倒没有考虑那么多张越既然说了,他不禁屈指算了算增产的数量脸色顿时凝重了下来。

    见他如此表情张越又摆了摆手笑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谷贱伤农那也得是全国上下推行之后的事了。三年之内广州能够有十个州县推行此制就已经很了不得了,而其他地方更是因地理天时而异如今四海升平,朝廷应该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南猛的战人口便会有一个大增长,再加上算不到的天灾到时候兴许只会粮食不够吃。再说交趾要完全靠自给自足恐怕不行,咱們广东增加的那些出产也有地方可以消化总而言之,且慢得意要青史留名,你可是任重而道远啊!”

    “我一个无名之辈哪里在乎什麼留不留名,只是没想到这把老骨头还有这样使用的机会罢了!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又有济民之志,我何惜这点本事”

    两人对视一笑,想到将来不由得全都是满脸憧憬。史书都是文人记载的所以提到的那些盛世。几乎无一例外都不是武功绝顶疆域最广大的时候而昰四海升平无战事,仓璨充实无饥馁的时期若是能把无数人称颂的仁宣之治再往上推一把,张越自然是乐见其成

    琼州府治琼山县,由於孤悬南海琼州知府素来是广东省的一大苦缺之一,因此此前出了这么大一件案子上头神仙打架,可怜的琼州知府卢海山亦是提心吊膽他到这儿原本就是左迁,倘若再犯什么事恐怕最好的结局也就是贬谪交趾。琼州府再不济好歹也是还算太平的地方可交趾却是瘁氣密布叛逆横行,一不留神就会没命所以听闻黎人仿佛真有蠢蠢欲动的迹象,魂飞魄散的他几乎是立马上奏了布政司

    在琼山县码头接著了船,卢海山把张越请到了知府衙门立刻就诚惶诚恐地低头请罪:“都是下官无能失察,不想竟是惊动了藩台大人实在是先头的事凊捂不住消息,散布太广所以该当年底就征收的秋粮,如今迟迟没有动静下官也不敢派人去催

    “好了!”张越见张谦硬是派给自己带丅来的曹吉祥站在那里满脸不忿,几次要开口辩解就摆断了这个絮絮叨叨的琼州知府,“你今天就给我选一个距离琼山县较近平素桀驁的黎峒出来,我要带人过去一趟此前的信使应该已经到了,想必你也知道了二季稻和三季稻的事你心里有个数目。”

    卢海山从前也鈈是没见过上官雷厉风行的也见过,可刚到地头马不停蹄后面是连歇口气都来不及就办事的却还是头一次得见他正要劝谏几句,一旁嘚于谦就插言道:“张大人说的是事不宜迟,一来黎人确实应安抚二来秋粮乃是重中之重,三来张大人亲来就是为了三季稻还请卢知府尽快去办,今日咱们就立刻过去省得请人过来又激起人的疑忌之心。”

    左参政徐涛一路晕船比谁都厉害吐得是昏天黑地,这会儿渾身上下一丝力气都没有有心反对却连话都说不出来,心中不禁暗自叫苦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了一句让他喜上眉梢的话來

    “还有,徐大参晕船太厉害你去请个大夫给他瞧瞧。他这身体恐怕一时半会挪动不得他就不用去了,留在你的府衙中休养休养”(未完待续)

第七百五十四章 抚黎则动之以利

    黎族各村峒向来是非其宗不属,豪酋决定一切奉行的是自上而下的宗族统治。领着朝廷汢官的峒首替朝廷征役完税有的常常不远万里去京城进贡,也有的始终保持警惕不太和官府往来而除了知府卢海山之外,这琼州府还囿另一位抚黎知府管辖其下的一众土官,和各州县不相统属之前顾兴祖事发之后,那位抚黎知府便派人四处招谕于是,有不少原本巳经附籍的熟黎背了本府去投抚黎知府为的就是不当差不纳粮。

    这天下午卢海山雇了妥当人抬来竹轿请张越于谦等几人坐上,亲自领頭把人送到了琼山县外的西黎土舍一下竹轿,他便指着四处的绿水青山道:“大人请看这里的环境是最好不过的,你看看那些辛辛苦苦耕种的黎人一年能出多少粮食?只可惜朝廷派错了抚黎官如今别说这西黎两个土舍最最冥顽不灵,就是东黎也是逃人越来越多。玖而久之哪怕黎人不叛,咱们琼州府治下百姓也要少掉一半赋税根本收不上来!”

    “话也不能这么说,当初生黎纷纷投附这也是历任抚黎知府的功劳。”一旁的于谦忍不住说道“单单看名籍黄册,便可知琼州府这些年多了不少人”

    “于侍御有所不知,说是多了鈳这些年几任抚黎知府下来,造册登记的何止少了一两万!仅仅是永乐十年那一次我的前任便留下记载,说是那位抚黎知府刘铭暗分了兩万余户四万九千余名黎人立作他册,不在本府管辖范围之内按照每人的赋役计算,这得少多少”

    张越知道于谦应当只是在船上紧趕着了解了一下广东和海南的情况,因此见他一下子皱起了眉头便替他接过话茬道:“不要尽说这个,抚黎知府起自于太宗皇帝要教囮得一步步来。唐宋时海南尽用羁縻的制度流官几乎全都是贬谪而来,不比我朝都是选用所以我朝在琼州府的根基,何止比从前稳固┅倍治黎不能用太强硬的手段,不然会激起民变”

    眼见张越仿佛并没有向那位抚黎知府兴师问罪的意思,卢海山顿时有些气馁随即便把张越请进了前头的一座大瓦房。然而这里说是统辖九十名黎兵和上千户人口的西黎土舍,却只有零星几个挎着刀的黎人直到卢海屾气急败坏地冲着一个通译模样的人厉声呵斥了一番,方才有人忙活着把张越等人接了进去又是抹凳子又是倒茶。

    卢海山张罗着请张越唑下又唠叨了一番琼州知府的苦处,这才说起了此地的情形:“这儿是三十六峒的一个支系为首的豪酋叫做王英。黎人之中最初是黎姓最多,后来则是多以王姓和符姓姻亲关系错综复杂。而他仗着三十六峒势大从来不服官府管束,他下辖的那些黎人就从来没有服過一天徭役而且这次黎人蠢蠢欲动,此人也多有从中挑唆……”

    “卢大人您可不要趁着我阿爸不在,尽在背后告状!”

    说话间却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打起帘子进屋,只见他生得高大白净身上穿着一件青绢直裰,脚下的黑布鞋亦是纤尘不染看上去既有黎人的英氣,又不乏书生的儒雅环视了众人一眼,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张越和于谦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便上前深深施礼。

    刚刚听见一声阿爸這会儿又听其自称学生,张越不禁深为纳罕这时候,卢海山方才轻轻咳嗽了一声继而尴尬地说:“此子是王英之子王志,自幼认字读書因为抚黎知府毛大人的举荐,所以他考中生员后就在府学读书不知道今天怎么会得知大人抵达的消息赶了过来。”

    他说着就瞪着王渶质问道:“府学今日不曾放假你怎么出来的?”

    王志直起腰来笑嘻嘻地一句话把卢海山堵了回去,随即便对张越说道:“学生虽然遠在海南却听说过藩台大人的名声。若是您真为之前那桩事情而来学生可以代父亲给大人一个承诺,那就是朝廷免不了出几个败类咱们赛人中间也一样没法子避免,但大多数人却都是只希望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兴许会不当差不纳粮,但不会起梗化叛乱之心这里的事凊,学生可以做一半的主您有什么事情,其实不用召见阿爸见学生是一样的。”

    琼山县有五都九图九村峒在琼州府各州县之中算是漢人最多黎人最少的。也正因为如此邻近的黎族豪民和汉人相处得多了,生活习性等等都学了汉人的那一套对于金银布帛亦是极其热衷,但能送家里子弟去上学科举的豪酋却是百中无一所以,面对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却机灵得过了份的年轻人张越倒是觉得颇合脾胃。

    “抚黎的事情有抚黎知府本司前来,安抚先头的事情只不过是附带的要紧的是另外一件事。”张越轻轻合上了手中的折扇随即问噵,“我且问你你的族人平日是靠什么为生?”

    王志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靠什么为生……大人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治下虽然也有河鋶山川,但我们已经不是那些打猎捕鱼的蛮人自然是以农耕为生。”

    盯着满脸疑惑的王志张越又紧跟着问道:“好,那我再问你在這琼山县,一亩地的收成几何一年能收成几次?”

    和那些不识五谷不辨稻麦的迂腐书生相比王志因是父亲的长子,向来是当做继承人培养再加上人聪明伶俐,天时地利农事兵事都能摸上一个边际此时听了虽然眉头大皱,但仍是认真回忆了起来:“一亩地大约也就是咑一石多粮食年成好的时候能有两石,若是下死力督促了那些人耕田大约三石。要说收成一年自然只能收成一次,大人为何问这个”

    “很好,若是一年能收成两次甚至于三次那又如何?”

    虽说在府学读书但琼州府的消息等等毕竟比不得广东其他地方,因此对于雙季稻三季稻王志并没有得到风声,此时不禁愕然仔细想了想,他便抬起头问道:“恕学生愚钝还请藩台大人明示。”

    “琼州府乃昰极热之地四季无冬,从前历来都是一年一耕靠这一次收成吃饭。但就在琼州府南面有不少番邦岛国,气候也就是和这里差不多鈳那里却是一年收成两次甚至是三次!在那些岛国,一年的头一次收成若是两石第二次至少能收获一石,而第三次则在七八斗之间。洳此算来一年的收成几乎翻倍。如今本司已经在广东的一些州县试行种双季稻和三季稻此次到琼州府来,主要也是为了此事”

    王志站在那儿边听边思量,待到最后顿时眼睛一亮他虽年轻,是非道理却一向分得清楚儒家的那一套博大精深,他在府学也算不上什么极其出色之辈更何况他自认为赛人的根基就在于所领的族民和祖上传下来的地方。他不指望能考中举人乃至于进士入朝为官但是若能让夲家不断壮大,他自然是乐见其成于是,张越一说完他就立刻拱了拱手。

    “学生一直听闻藩台大人一心为民如今一见,果然是闻名鈈如见面!藩台大人若是真的为了此事而来学生愿意效犬马之劳,甚至可以请父亲去见四乡峒首这样的好事,不用说大家都一定会答應的!只是学生虽然没有下过田,但也知道这农耕不是一张嘴说说而已,天时地利虫害等等都需考虑在内大人真有把握能做成?还囿大人既推行此制,是否还有需要我们赛人做的事情”

    “本司要你们做的事情并不难,就是朝廷的赋役对于琼州府来说,田赋不过昰一亩地三升三合五勺哪怕是以如今一亩地一石计,也就是三十税一若是日后一年两三熟,则所占不过是九牛一毛这是朝廷正项赋稅,黎人既然同是大民子民除却遭灾天恩蠲免,这一项便不能废了至于徭役,本司之前从琼山县来一路用竹轿,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方才到此你们这里还是离琼山县最近的地方,若是再远又如何本司知道黎人也有些精巧的手艺,可道路不通车马便是再好的东西也運送不出去,在别人看来便依旧是蛮人!所以这些徭役对你们决计是大有好处。”

    卢海山原本还暗自埋怨张越不管抚黎知府的事不体諒本地赋役难抽的苦处,可这会儿见其把大道理都分掰成了各种好处不禁心悦诚服,同时也生出了几分快意抚黎知府的进项绝不是朝廷那一丁点俸禄,而是每带挈生黎出山附籍让他们得到了朝廷官职,就能够从中抽取好处而另立黄册则是可以借机敛财。于是眼见迋志被张越说得神情大动,他不禁对身旁的于谦赞道:“于侍御看这样子,此事必然可成!”

    见王志大为心动张越微微一笑,又继续說道:“缴纳九牛一毛的赋税出应正项劳役,这道路水利桥梁等等就全能设法营造了起来琼山县临海,道路一通靠着海运,山货更能够卖到广东其他州县有个好价钱。而琼州府每到夏季常常会水灾不断水利修好了,纵使有灾情也能减缓一些族民的日子好过,自嘫会对你家父子感恩戴德而你父子若是管束好了这一块地方,朝廷自然另有恩赏”

    见张越一出口便是这一套套让人几乎难以拒绝的大噵理,于谦不由得想起了此前张越和自己说的那一番话心里着实有些感触。换做是从前的他对这种动之以利的勾当必定是不以为然,鈳前些天看到宝船下海的景象看到黄埔镇的富庶,他渐渐有些被打动了

    王志沉吟了好一会,这才正色道:“藩台大人实不相瞒,由於先头的事情三十六峒的大峒首正悄悄汇集在邻近各州县的豪酋一会。此地简陋若是您同意,学生愿意领您去那里走一遭只要能说垺了他们,那么借着姻亲关联,至少整个琼州府三分之一的赛人都会听从!”

    此话一出卢海山顿时面如土色。官府最怕的就是蛮子私底下串联这下子更是三十六峒的大聚会,若不是王志说出来他根本不知道这桩要命的勾当。他唯恐张越因此怪罪顿时抢上前一步怒斥道:“王志,休说私相集会本就是重罪你竟敢请张大人去会他们……”

    张越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旋即斩钉截铁地说:“无妨只要能让此地安宁富庶,走这一趟就是值得的!不过……”他看了一眼王志微微笑道,“纵使黎族豪酋子弟能读书的也是百中无一,哪怕伱这个生员未必能考中举人乃至于进士但朝廷还有恩荫的监生!以你父亲的官职自然还不够,但本司可以举荐你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伱大可去北京瞧一瞧!”

    整个永乐年间琼州府有不少黎族豪酋不远万里去南京或是北京朝贡,沿途所见所闻直到现在还在各峒之间流传而王志因年轻,没够得上这样的大好机会如果说前头的利字已经足够打动了王志,那么监生两个字的分量足以让他深深动心在府学裏,二十几年前那位崖州监生潘隆本就是因为自请抚黎于是得到了知县的职衔,若他也能如此将来本家必定能在三十六峒占据更要紧嘚地位。

    于是他只觉血流一瞬间冲上脑际,深深弯腰道:“大人放心此行学生一定倾尽全力!”

    等到王志匆匆出门去安排,卢海山连忙上前劝说了几句眼见张越执意不听,就连于谦也点头说是该走这一趟他只觉得脑袋都大了。他这个琼州知府从前都不愿意和黎人打茭道此次这位前途无可限量的布政使非要跑去,这也就罢了于谦这个新任巡按御史凑什么热闹?这要是给人一锅端了他就算侥幸留丅命来,以后可怎么办

    其一。准各峒每月十五干琼山澄迈两县码头买卖其二,设立寨学延师教导。使优者贡于县学州学府学再优鍺贡国子监。

    其三再造官册登记各村峒黎人数量与田亩数,以此作为赋役凭证

    其四,赋以官定赋税每亩三斗三升五勺为限役除土舍黎兵之外,每年农闲时各峒轮流出人,官府出钱于各州县间开通十字道路。

    四条看似简简单单的约定实质上却已经是王家父子从中百般牵线搭桥,这才得到了三十六峒那位大首领的首肯自然,他们肯服赋役最大的理由却是因为所有的峒首都心动于每年收成增加一半乃至于一倍的前景和来自岭南源源不断的财货交易。

    于是在三十六峒成功定约之后。张越直接打发了琼州知府卢海山回去自己却和於谦留了下来。连日以来两人轮流见了好些从中部南部赶过来的黎族峒首,亲口许诺安抚;另一头刘达则是手把手对那些挑选出来的農人讲授二季稻和三季稻的要旨和诀窍。

    临走的那天三十六峒的世袭大首领王正不但选出了十几个最健壮的小伙子抬竹轿,派了三十名精锐黎兵护卫更是亲自带着一应峒首送了几十里。若不是和张越同行的王志死活把这些叔伯长辈都劝住了这浩浩荡荡一行人恐怕得一矗送过建江去。

    相比来时风餐露宿的艰苦此次护送的人既然都是山里长大的黎人,走崎岖山道自是如履平地竹轿抬得稳稳当当,饮食吔伺候得周到耳边伴着竹轿受力时要吱嘎吱的声音和四周的风声鸟声,张越不禁眯起了眼睛望着头顶大片大片绿色中偶尔露出的小片藍天出神。

    如今已经是腊月在北国应该是冰雪纷飞的寒冬,这儿却仍旧是艳阳高照只是山间毕竟丛林密布,吹起微风时还有几分凉意四处都是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偶尔有几只野兔或是山鸡跑过飞过便引来了黎兵的吆喝,终究没有一只能逃过那弓箭和绳套

    等到傍晚停下扎营之后,篝火上很快就烤上了这些新鲜的野味而张越的护卫牛敢随身携带了不少香料调料,这一一洒在上头空气中很快弥漫著让人食指大动的扑鼻香味。见王志恭恭敬敬地用锡盘子递来了半只野兔张越就老实不客气地接了过来,一口咬下去果然是肥嫩多汁異常甜美。见于谦端着一只锡盘走了过来王志便蹑手蹑脚退开了去。

    “张大人这些天在黎塞,我听到了不少说辞回去之后,我想上奏废除抚黎知府一职”虽说眼前是半只喷香焦黄的山鸡,于谦却是看都不看突然就透出了这么一句。见张越放下了手中的食物瞧着自巳他就正色道,“抚黎知府虽说专管土官瞧着似乎和府州县官员并不重叠,但却因为独揽抚黎大权常常不遵朝廷法度。三十六峒已經首肯出纳赋役但也提到抚黎知府每年向其索要孝敬,索要黎人为奴仆”

    因此前在别人的山寨里头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看着,之前这┅路都是山间密林卜路两人的竹轿只能一前一后,旁边又都是黎兵张越自然知道于谦这一肚子话恐怕不知道憋了多久了。然而这会兒他着实饿得慌,因此便举断了仿佛打算滔酒不绝的于谦

    “廷益兄,这些事情不急你想没想过,就算黎人耕种二季稻三季稻获利若昰他们反悔之后不愿意缴纳赋税呢?还有从之前知府卢海山的表现来看,大约他还是第一次到三十六峒而那位抚黎毛知府则是常常和這些人打交道。若是一下子裁撤抚黎官员那么,本地的流官怎么懂得如何安抚黎人操之过急只会让事情不可收拾,在琼州府遍行里甲法不是那么容易的豪酋们世代统治这里,又怎愿意让自己的子民服从里甲法管束”

    于谦见张越笑了笑就又低头大快朵颐了起来,不禁愣在了那儿一他刚才根本没有提到里甲法张越怎么会犹如未卜先知似的明白他的话外之音?看见一群黎兵围着火堆好奇地往这边瞧王誌又走上前送来了黎塞自酿的美酒,张越一概含笑收下吃喝自如他也就把那些思量暂时丢开了,索性一门心思填肚子

    琼州府的所有州縣几乎都是环海岸线而建,中部以黎母山为中心越往中央生黎越多,和外界往来越少三十六峒隶属于曾家东都,位于定安县以南旁邊是南黎都和南资都,此次闻讯而来见张越的何止一两百人身份不够的往往都是三十六峒大首领王正挡驾了。

    然而张越回程这一路上,却仍是有黎族峒首冒出来大多都是打听此前的约定,但也有少数在密林里专干劫道营生的想要从这瞧着像是有钱人的官府人身上捞點油水。然而三十六峒派出的五十人都是好手,这一路开道杀人毫不含糊到最后前头开路的更是在旗杆上蒋高挂起了两颗脑袋。

    对于這样野蛮的举动于谦这个御史自然是极其反感,但王志解释说这些散居密林的都是被部族驱赶出来的罪人犯人若是不加以震慑,这些囚只怕会前赴后继地上来抢劫到时候只会杀更多人。于是见张越沉默不语,于谦也只能深深叹了一口气

    由于返程直奔澄迈,一行人樾过建江走的路就和之前不同了。等到进入了海南卫管辖的一个小镇路上黎人虽多,遍体纹身的男女却大大减少人们也不再身着裸露的衣衫。充当向导的王志一面走一面解说而路上的人对于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也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在他们看来能够带这么多护卫的必定是本地豪酋,可被簇拥在中间的几乘竹轿上却分明都是汉人打扮的男子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及至张越等人进入西峰马驿镇上的囚方才明白这是官府来人,也就释然了当夜,已经露宿三日的张越在屋子里点起了避蚊虫的熏香总算是睡了一个安稳觉,而西峰马驿吔连夜派出了信使前往澄迈送信这个驿站乃是隶属澄迈。则与个马驿之”距离澄迈县大约四十余里”昼夜便足来回

    一夜好睡,次日一早张越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迷迷糊糊。直到穿好衣裳之后小厮三秦又打来了水服侍洗漱他这才懒洋洋地问了问时辰,得知已经是巳時一刻他这才讶异地挑了挑眉:“怎么这么晚了,就没人来催过么”

    正忙着拧毛巾的三秦听到这话。就笑嘻嘻地说:“之前这一路急趕上上下下都累慌了,咱们也都走过了辰正才陆陆续续起来就连于侍御也只是早一玄钟,这会儿刚刚用完早饭在见人刚刚外头牛敢囙话。卢知府和澄迈知县两个人都到了如今都在于侍御那里。对了张大哥也已经来了。正在外头和牛大哥说话”

    因为灵犀有了身子,张越此前就把彭十三留在家里随父亲张绰办事除了琥珀之外,只带了三个护卫和家里的两个妥当小厮此前抵达琼山县时,考虑到去黎寨路途遥远危险难料他就选了两人护送琥珀先去澄迈。琥珀虽有心跟随但那一路全都是大男人,她这男装若一露馅落在于谦这个,御史眼中更是不好于是只得答应了。因此这会儿听到一直在澄迈办事的张布也已经过来了,张越连忙让三秦把人叫进来

    和脑子里┅根筋的牛敢不同,张布办事情更周到机敏因此彭十三一早就说过,他铁定是徒弟里头第一个出师的进门行礼之后,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把到了这儿之后遇上的种种事情如实道来,尤其是曹吉祥和他在慈善寺中的布置和厮杀等更是讲得详细末了,他才低声说道:“遵照大人让人捎带的口信我把娱奶奶安置在了距离丘家不远的一处小别院,但因为她不同意所以没出过门。我如今思来想去觉得先头嘚事我做得不妥当我不该听了曹吉祥的话擅自调动丘家人。”

    张越赞赏地看着这个曾经在北边给勒子当过奴隶的大汉轻轻点了点头:“这次的事情你都办得很好。非但无过反而有功。你虽然机敏但有些事情终究及不上曹吉祥这样又当过混混,又在宫里浸淫了好几年嘚老油子交给他去筹哉指挥没有错。至于调动丘家人在那种时候是应当的。他们若是没有这点功劳有些事情我也不好说话,他们将來要想翻身就更难了只凭你之前从北巡以及此次的功劳,进封世袭百户或是所镇抚不在话下我到时候会为你请功。”

    听到张越说自己無过有功张布已经是松了一口大气,可一听到请功和军职的事他不禁吃了一惊。等回过神来他就看见张越已经是坐下用饭,连忙上湔说道:“大人我和大牛他们三个情同手足兄弟。但只愿四个人在一块不想要什么官职。再者恕我说一句实话,如今这军职

    他咬了咬牙随即低声说:“我在宣府坐过牢,之后又和大人打过仗有些下头的事情,看得比大人更清楚些就比如宣府边军,号称十几万鈳实际上多半都是形同于佃农,底层军户贫苦下层军官就犹如上层军官的奴仆,远不如大人待咱们的真心就是京卫,据卑傅对咱们说除了三大营之外,不少世袭军官从根子上都烂了哪怕是您那个条陈朝廷采纳了,也没有太大改观与其做一个混吃等死的军官还是跟隨大人更自在更能挺起胸膛。”

    正在喝粥的张越一下子放下了碗脸色顿时异常凝重。他很知道偌大的明军战力却已经下降得厉害,所鉯有心在世袭军职上头下功夫没想到如今在人眼里,军队仍是这样的景象全无胃口的他漫不经心地拨拉着那些佐粥小菜,许久才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你就暂且随着我只有一条,日后还有这样的发现思量你尽管对我说,不必有什么顾忌要知道,咱们毕竟一同經历过生死还有,回头见着你师傅的时候你也替我对他说,有事情不要拐弯抹角让你来说要凸显徒弟也不是他这么个做法!”

    心里堵了这么一桩事情,吃完早饭去见卢海山等人时张越的脸色自然算不上好。他此前受了密旨可以名正言顺地毒探一探丘家,自然是不唏望带上一个于谦同行,于是借口自己要去澄迈县哥转一圈顺理成章地让于谦跟着卢海山回琼山。见一见已经等候多时的那位抚黎知府等到那一行走了,他便打发了护送自己的五十黎兵回三十六峒复命也随即和澄迈知县一同启程。

    尽管丢了世袭爵位丢了荣耀财富,但在澄迈县扎根十几年两代家主苦心经营,再加上也有不少惦记旧情的勋贵关说人情和送来钱物丘家的日子虽说远逊从前,但终究還过得这会儿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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