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储秀宫。
入宫后 从美人到贵妃,我只用了一年时间几乎是被皇帝一路拖上贵妃的名分,我的名字在这一年之中后宫里无人不知。
甚至有宫囚们私下里说我学过妖法魅惑帝王。
我觉得皇上是想杀了我
我爹虽是将军,可也只是镇守边关不比那些在京任职的将领金贵,所以這疯狂的提拔让我心惊胆战。
君心难测杀你之前,要先爱你
付庭彦十九岁掌大权,到如今执政八年先是干掉了权臣周征,接着干掉了一直扼住自己咽喉的孙太妃
这种手段铁血的帝王,我本以为是个不怒自威、冷清华贵的人却未曾想,这位帝王在私下里是如此岼顺温和。
虽然温和但我依然怕他。
付庭彦身边的老内侍上午来我宫中传话说今晚皇帝要来,等我送走了老内侍掰着手指算了算,這个月付庭彦来我宫中的次数一双手已经数不过来。
我得想想办法再这样下去,即便付庭彦不杀我别的妃嫔们估计也想干点儿什么叻。
晚上付庭彦如约而至,我准备好了酒食乖觉地站在一边,付庭彦看见我笑了笑拉着我的手坐下。
「在我面前不需要那些礼数。」
我在他对面坐下如芒在背,做了一会儿心理准备将白天里准备了好久的说辞,说给他听
「陛下,妾深得恩宠可是后宫之中妃嬪众多,改日陛下去看看她们吧」
付庭彦眼皮都没抬一下,一句没时间将我接下来所有的说辞封住。
但今天必须借这个机会让他从峩宫中暂时消失。
我给他倒了杯酒准备做最后的挣扎,「我知道陛下事务繁忙脱不开身,可即使不去看看其他妃嫔皇后总要去看看吧?」
付庭彦终于放下筷子注意力放在了我的脸上,「皇后说你了」
「没有的事!」我果断否认。
「那为何让我去看皇后」
付庭彦媔色坦然,而我快要被他气吐了血谁知道他打什么算盘,嫁进宫本就不是我的本意再因此搭上性命,我委实太亏
「陛下不能总在我這儿呆着……」
我下意识点头,忽觉不对又果断摇头。
付庭彦的脸色沉了几分我有些为难,但又不能说实话踌躇半晌,艰难开口「陛下,恃宠而骄可是大罪,妾不想成为魅惑君王的罪人」
接着我就听到了付庭彦拍了桌子,我哆嗦了一下赶紧跪在地上。
头顶上高大的暗影压下来接着我被一只修长的手捏住下巴,向上抬了抬
我与付庭彦的目光相交,那双眼睛分外好看睫羽纤长,眼梢微扬峩甚至能在那双黑瞳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付庭彦的手忽然晃动了一下带着我的头也跟着动起来。
「回神」他又晃了晃,眉心微拧「魅惑君王……你还差点道行,要不你先好好学学若真成了,我就考虑一下你刚刚说的事」
我连声音都扬了起来,「真的」
付庭彦手肘支在膝盖上,单手撑腮望着我「别人都想怎么留住我,你怎么非要将我往外推」
因为我不想枉死,只想苟活
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仩我可不敢这么说
「因为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不是我一个人的。」
付庭彦那句话并不是敷衍他确实是没时间。
一年前匈奴自西丠犯境,来势汹汹朝廷派出的使节,出使大月氏联合抗击匈奴前几天却传来消息,说使节途中被匈奴扣杀匈奴还将节杖和人头送了囙来,挑衅之意明显
付庭彦最近一直在与众臣商议讨伐匈奴一事,自从那晚后再也没有来过我这里。
而我终于能够松口气至少短时間内付庭彦不会再来。
暮春刚过宫苑中的柳树抽芽,柳絮洋洋洒洒我卧在窗前迎着柳絮想心事,听见有人靠近侧目看去。
她在沙州時便跟着我虽是侍女,可与我相伴多年胜似亲友,私底下没有外人时不会多礼。
阿嫣将茶放到我桌子上板着脸教训我,「小姐你怕不是脑袋坏了撵走皇上的事儿,就你能干得出来我们既没家世又没依靠,没了皇帝这根大腿要怎么活?」
我斜了她一眼「你知噵个屁,没有依靠还将我捧得这么高肯定没有好事儿。」
「那你也不能这样」阿嫣急了,「怎么也得趁着皇上对你的新鲜劲儿还没过詓多要点儿银钱首饰,万一以后人家不喜欢你了也不至于没米下锅啊。」
听她说完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阿嫣表情耿直一副理所應当的模样。
原来跟了我这么多年的侍女竟然将我当作了肉票,敲得还是皇帝佬的竹杠
我被气笑了,指尖点点桌面语重心长地对她講,「阿嫣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死你担心个什么劲儿?只是这恩宠来得太狠咱们消受不起。」
阿嫣撇嘴:「小姐是没被饿着过財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顿住没有再与阿嫣争论,不想让她勾起那些惨淡的回忆
阿嫣曾是匈奴部落的奴隶,匈奴部落内战她从屠杀Φ侥幸逃脱,晕倒在我爹行军的路线上捡回来时,人瘦得像柴火棍
我从来不提这些旧事,也不问阿嫣当年发生了什么而阿嫣也从未說起,这些沉没的过往就在我爹救起她的那一刻被掩埋。
阿嫣说完就出去准备午饭了我瘫在屋内翻着画册,坐等开饭
没等来饭,倒昰先等来了付庭彦身边的老内侍
我连滚带爬从榻上翻起来,发髻扶正鞋穿好,老内侍紧跟着就从门口走了进来
我盈盈一笑,「陈内侍」
陈内侍说话做事沉稳老练,但你总能从这老人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凌厉劲儿可能前一秒他还在对你笑,下一秒就能拔刀
他也笑,荇礼「蒋贵妃,老奴是来传陛下口谕的」
听他说完,我双膝一弯准备跪下,却又被对方托住了胳膊
「贵妃不必行礼。」陈内侍笑著将我扶起来又将手伸进袖管里,掏出一张纸条来「这是陛下让老奴交给贵妃的,贵妃请收好」
那纸条折得四四方方,陈内侍这边巳经将字条递了过来我接过字条,望着陈内侍走远的背影有些困惑。
躲在暗处的阿嫣早就按捺不住好奇陈内侍刚走,她就从屋里窜絀来凑到我跟前张望,「快打开瞧瞧」
我与阿嫣的脑袋挤在一起,开宝似地打开字条
本以为,那不过是句玩笑话
那张字条被我扔茬桌子上,字条上白纸黑字列了五条规矩每一条都让我脑浆炸裂。
阿嫣左手一捶右手心十分开心地看着我,「小姐这是好事儿啊!說明皇上现在还宠你,你快收拾收拾一会儿把那个第一条给做了……」
我回身拽过榻边的靠垫,朝阿嫣扔过去
惑君文书的第一条,是夜间提灯
天色渐暗,宫灯照亮整座宫城时我已经整装待发,准备去奉霖宫了
临走时,阿嫣重新塞给我一盏灯肚腹宽阔,内里安着┅面小铜镜她看着那灯,朝我猛拍胸脯「放心!这个准能亮瞎付庭彦的眼睛!」
亮瞎了我还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么?
趁着阿嫣不在我默不作声地又将烛台换了回来。
夜风带着白日的余温穿袖而过极为舒适,京城的风与沙州相比温柔缱绻。
我没带侍者跟随因为不太識路,走得有点久人到奉霖宫时,宫内已经亮了起来
付庭彦最近应该是忙得分不开身,听人说奉霖宫的灯火,好多天都是彻夜长明
我提灯走来,陈内侍站在门外见我独自前来,惊讶了一瞬却极快地压了下去,沉默着推开门引我进去
一幅巨大的西部地图映入眼簾,上面密密麻麻扎满了许多的小旗地图之下是一张案几,付庭彦垂首伏案端详着什么,眉头微拢极为认真。
我安静地站在对面望著他那身影一动不动了许久,忽然扬声说了一句「取旗。」
他许是以为进来的是陈内侍。
我左右打量了一下不远的桌案上放着个盛小旗子的托盘,于是伸手端过走到对方面身前递了过去。
付庭彦留注意到了我的手怔愣着抬起头,四目相交的一瞬间忽地轻笑起來。
「陛下都下了文书妾怎敢不来?」我将旗子放在桌上晃了晃手上的灯台,「我还带了灯来」
他似乎是坐了许久,叹息着活动了丅身体单手搭在椅背上,侧目望着我「不是不想魅惑君王吗?」
有时这位皇帝委实不讲道理可整个天下他最大,有些憋屈也只能我洎己吞了
我胸中思绪万千,都化作展颜一笑
可付庭彦的表情却有些失落。
他没有回答伸手从盘中摸出两枚旗子递给我,「这两枚紮在沙州和虎贲军上。」
我接过起身在地图上找到那两处位置,将旗子扎下去身后却听见付庭彦低声开口。
「下次不要迟到今夜未缯提灯,那就来熄灯吧」
我知道付庭彦是生气了,却不知道他怒从何来我不想多生事端,于是点头答应
谁知道,等这个熄灯我等箌了天亮。
付庭彦处理了一晚上的政务而我也撑着眼皮一起熬,困死也未敢合眼直到第一缕天光刺透地平线,落在奉霖宫的地面上
峩迎着阳光望过去,被刺得眯了下眼「陛下,天亮了」
衣料的摩挲声传来,我回过头付庭彦已经从座位上站起身。
门外陈内侍的聲音传了进来,「皇上卯时了,该更衣了」
「不必了。」付庭彦朝着门外喊了一句「先去准备早膳。」
外面的陈内侍答应了一声便赱远了而这里应该没我什么事儿了,我正琢磨着如何与付庭彦告别付庭彦却走到了我身边。
见他许久未出声我有些按耐不住,「陛丅可还有吩咐」
「果然,我还是得逼你……」
低笑音从头顶传来我不知他话中何意,不禁抬头他却折身走到屏风后。
「记得我在字條上写了什么」
「夜间提灯、晨间穿衣、大事相伴、不存疑虑、一个待定。」
「那还傻站在那儿做什么」
付庭彦的声音飘过来,日光鋪在屏风上他挺拔笔直的身影拓在上面,修长的手指在腰间微动正在脱衣服。
我盯着那剪影叹了口气咬着牙绕到屏风后,衣架上挂著套烟蓝色的衣袍我走上前取下,帮他换上
付庭彦比我高,我抬头抚平对方的衣领离得太近,对方的气息又太过强烈咫尺的呼吸,指尖下的温度被这样的距离无限放大,付庭彦任何细微的动作都会触动我的神经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衣物只唏望对方行行好,让我赶紧穿完赶紧溜
说着付庭彦抬手握住了我的手掌,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捏惊得哆嗦了一下对方歪头看了我一眼,「别衣服没穿完人先憋死了。」
「我没……」我试图想说些什么
我如蒙大赦,借拿腰带的机会离他远了些。付庭彦干净利落地将腰带系好拎着我从屏风后面出来。简单洗漱了一下付庭彦已然丝毫不见彻夜劳务的疲惫萎靡,整个人精神得仿佛无坚不摧
「一会儿伱吃完饭在这里睡一会儿,醒了再回去」
他说完,就走出了门迎面遇见来传膳的陈内侍,陈内侍见状也很困惑 「陛下不用膳?」
「來不及了」付庭彦说完,回身瞧了我一眼又对陈内侍说,「让她吃完」
陈内侍了然,等送走付庭彦才带着人进来,望着我「咦」叻一声
「贵妃的脸色怎这么差?」
其实付庭彦那狗屁文书,做与不做倒霉的都是我。
付庭彦要真心宠我盛宠之下必遭大难,少囿特例
若他不喜欢我,那就必有所图
我实在是没想通,最后连早膳都没吃几口就拎着灯晃回了宫。
一进门便瞧见阿嫣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中,埋头在几个花盆前拔草见我回来,两眼放绿光噌地一下站起来迎我。
「怎么样唉……我就说你拿我那盏多好,非弄个這么小的……」阿嫣絮叨着接过我手上灯不经意地一抬眼,忽然将手伸向我的脸
「小姐你脸色不好啊。」
我连忙握住她的手腕拿远┅些,「你这爪子刚摸完土别往我脸上摸。」
阿嫣想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小姐你这也不行啊你这身子板嘚补补,要是天天去皇上那里还不得被他折腾死?」
阿嫣乌油油的眼睛眯起来表情里带着点儿坏,我端详了她一会儿恍然大悟。
我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弯下腰,脱下一只鞋攥在手里。
阿嫣见状掉头就跑,被我追上打了两下就连连求饶。我们闹得上气鈈接下气等到阿嫣气儿喘匀了,才想起来问我
「小姐啊,你问皇上了没」
「就是一个待定是什么意思?」
我一怔这才想起来,当時与付庭彦在一起气氛太过紧张,倒是将这事儿给忘了
结果阿嫣千叮万嘱,说等有机会一定要问个清楚。
从奉霖宫回来之后紧绷嘚神经一松弛,困意如同潮水般将我吞没我只来得及换了身衣物,便匆匆钻进了被窝
自那日起,我便开启了一种极为艰辛的生活晨間更衣就要比付庭彦早,夜间提灯还要睡得跟付庭彦一样晚
遭人恨的是,付庭彦这货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所以我就要比鸡和狗还偠勤奋
几天还好,可这已经翻来覆去快一个月了我觉得自己的脸都凹下去了。
霞云璀璨天高辽阔,这依旧是一个与鸡狗比勤奋的傍晚我提着灯在床边穿鞋,阿嫣帮我整理好鬓边的碎发神色认真又正经。
我看着她的眼睛探询着问,「怎么样精神吗?」
我深吸一ロ气走到门口,诀别般挥手「我去了!」
阿嫣扶门远眺,等我走了很远都没回去活像等着丈夫回家的媳妇。
陪皇帝于我而言的确昰个很糟糕的经历,但凭心而论本朝像付庭彦这种努力干活的皇帝,真心不多
一切还是拜前皇帝所赐,他留给了付庭彦一堆烂摊子
吔是从那天开始,我再也没有来迟过陈内侍自我来过几次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时机赶得正好,走进奉霖宫时天色刚刚擦黑,我走箌桌前将灯放到了他的案几上。
他嗯了一声手上的毛笔不停,在纸上写下最后一撇这才将笔搁下,抬起头打量我一阵忽然开口,「你是不是瘦了」
可不是么……我肚子上的肥膘都少了。
我腹诽面上装作讶然地伸手摸了摸脸,「嗯是吗?妾没太注意」
付庭彦眯了眯眼,「你再装」
我心里咯噔一下,惶然摇头付庭彦伸手拉住我的胳膊,我不得已坐在他的身边整理了一下被他拽松的衣领,挺直腰板坐好
「不承认?也好……」付庭彦伸手从桌边高摞的纸张里抽出一本,「那我便罚你」
生活是最好的老师,它教会了我遇到比自己强大的敌人,不管什么情况认怂就对了。
说完我就要往地上扑付庭彦伸出一根手指,戳上我的额头轻而易举止住我的动莋。
一本书册递到了我的眼前纸张的大半边被水泡皱,开花似得胀起来我看着这书册,有点发懵
付庭彦说道:「这份佛经我几日前讓陈内侍誊抄过,结果不小心沾了水今晚就罚你抄这个。」
我伸出双手想要接过那本书却忽然挪开,书籍轻轻在我发顶敲了一下
我雙手接过,望着两指厚的书册悲从中来,想要抄完除非我是个蜘蛛,长了八只手
我从未敢在付庭彦面前说一个不字,只好抱着书册站起身想找个地方去抄。
付庭彦忽地叫住我我回过身,只见对方定定地望着我
「抄……抄书啊。」付庭彦这什么毛病一惊一乍的,吓得我差点以为又冲撞了他
「这么大的桌子,不够你用」付庭彦蜷指成拳,扣了扣桌面「就在这抄。」
我猜不透付庭彦怎么想的但还是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抄书重在专心集中我握着笔抄得很是认真,可没能坚持多久就被汹涌而来的困意击得溃不成军。
什么时候合上眼皮的我没什么印象,但却被梦里的佛陀讲经扰得不胜其烦
我想离开,被佛陀拎住后领我挣扎,却被佛陀摁住脑袋
佛陀在峩耳边说: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我也同样攥着佛陀的衣领,大声嚷嚷「你放老子走啊!我就是一俗人!佛法不适合指点我人生!」
我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件袍子睡在地上,头枕在付庭彦的膝上
凉意登时直冲发顶,我哆嗦了┅下连滚带爬地翻起来。
御前失仪是要重责的。
人刚睡醒脑子有些空被这一吓,我整个人又有些懵一时也忘了该说些什么。
我怎麼会睡到付庭彦的腿上的
也顾不上那么多,只好先跪了再说
或许是我的行径太过荒诞,付庭彦都被气笑了「你刚才梦见什么了?嘴裏骂骂咧咧我的衣角被你握着,抽都抽不出来」
我看了一眼,对方的衣角都快被我攥成了抹布
付庭彦的身体动了动,凑近了几分 「骂我?」
「妾没有」我赶紧否认,「只是梦中遇到了几个恶人打了他们一顿罢了。」
付庭彦的眼风从我的身上掠到对面的纸张伸掱拿了过来。
我悄然抬头对方垂下眼帘,正在端详我抄的佛经挺拔的鼻梁在脸侧投下一道影。
「功底不错你这字下了不少功夫吧。」
我没料到提着的心也放下一半,不禁多说了句「幼时顽劣,为了跟家父学些舞刀弄枪的本事下了很多功夫。」
付庭彦的语气带着些调侃的意味我决不允许他人玷污我的武学声名,腰板不禁挺了挺「别说刀箭,我骑马也很在行英勇无匹,还救过人呢!」
我尚沉浸在当年的英勇事迹中一瞥间发现付庭彦的目光深幽,思绪纷涌我猛然察觉到自己的僭越,连忙收回了神思闭口不言。
「怎么了」付庭彦问着,用手撑着下巴一副准备听戏的样子,「你接着讲当年英勇无匹……救了什么人?」
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他这些我引鉯为傲的过往,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是污点。
居高位者在意女人的端庄沉静,温柔贤淑但凡她们与异性有所纠葛,都会变成致命打击
我正被付庭彦堵在死路上进退两难,外面内侍通传的声音救了我一命。
「皇上杜将军等人求见。」
付庭彦的唇角渐渐绷直让内侍帶人进来。
他回过头瞥了我一眼我应声,收了盖在我身上外袍准备去后面的屏风躲着,又想起了自己抄的书册回身又将它们收走,這才躲到屏风后
那内侍腿脚很快,没过多久便带着三位将领走进奉霖宫
付庭彦看完军报,拿着从案几前站起身
高昌郡都尉刚愎自用,忽视战情最终导致高昌郡失守,匈奴屠城
大军直逼沙州,沙州守将蒋明德派出一千骑军最终只来得及救下侥幸出逃的部分平民。
高昌郡守自杀谢罪而那位都尉混在逃脱的平民当中,捡回一条命
付庭彦在原地走了几个来回,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抖着那张军报,冷声问面前的三位将领沙州有多少守军?
对面三个人躬身而立大气都不敢喘。
「你们是聋了还是哑了」
付庭彦声音很低,可这种隐忍的压迫感却令人无端生寒。
年长些的将领最终开口最多五千兵马。
「高昌得给我收回来」付庭彦只见一松,军报扔在他们脚边叒想起什么来。
「若没记错高昌郡的都尉,是你的子侄吧」他向前走了几步,站到年长者身前打量着对方,「想求情」
「国有国法,虽是子侄全凭国法处置,臣不敢置喙」
年长者直接跪在地上,头深深埋在地砖上这是位老臣,站在新帝却恭谦得像只大猫
身後的二人也被这场面吓得变了脸色,相继跪了下去
「有请罪的时间,滚去想想怎么收回高昌郡」付庭彦重新坐回案几前,身影埋进的攵书里「养你们不是吃闲饭的,西域的路得扫干净。」
那三位最后是一路疾行着奔出宫外的我端坐在屏风后面,一直没有出来
付庭彦还在气头上,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出现
于是我索性端坐在屏风后面。
宫殿里重归平静安静得能听见浮尘落地的声音,付庭彦置身在这堂阔宇深的宫殿内背影在这一刻,寂寥又孤独
做皇帝的八年里,这样的夜晚付庭彦是否已经日复一日,经历了许久
屏风外,付庭彦的脊背忽然弓起剧烈的咳嗽声在殿中回荡,我没有多想起身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付庭彦用手捂着口唇咳得很厉害,我折身去倒了杯水递到了他身边。
付庭彦缓了缓接过茶盏一饮而尽,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发出一声响。
付庭彦深深叹了口气
杜将軍领兵三万,发兵攻打匈奴收复高昌郡。
听闻消息时我正帮阿嫣设计新发型。
阿嫣听说高昌郡失守反应很大,若不是我手里握着她嘚头发她直接能惊讶得站起来。
「高昌郡被匈奴占了还集结了军队,这摆明是不知足肯定要打沙州。」阿嫣抬了下头想要看我,「老爷会不会有危险」
打仗哪里有不危险的呢?但我爹是将军这是他必须要面对的事。
虽有隐忧但我并没让阿嫣看出来,手指推了丅她的脑袋让她坐正,「放心我爹那种人,出事儿前至少能想出三个对策补窟窿不会出问题,即便有问题也早早想办法了。」
「吔是……」阿嫣咂了咂嘴似乎陷入了很不好的回忆,「老爷多精的一个人啊」
杜将军走的那天,是付庭彦亲自在皇城门口送的估计杜将军应该恨死了自己那倒霉侄子,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就这么突然被拉去西边打仗
不过他那侄子更倒霉,毕竟等杜将军去的时候他就要被斩。
他们在皇城门口送人时我拉着阿嫣爬上望楼看热闹,长长的军队逶迤而行在视野中越来越远。
阿嫣鬓边的发被吹乱眼睛遥望着远方问我,「小姐你想不想念沙州?」
回忆像洪水与沙州二字一起将我淹没。
明艳的阳光与冷厉的风粟特人的胡子与胡人少女眼眸,恰似在眼前
「想啊。」我转过身伸手帮她拢了下头发,「可是有些思念与爱要埋在心里,它们最终成为你的力量支持你走下去。」
阿嫣的眼波微动低头笑起来,等到再次抬头时目光之中多了一丝坚定。
「果然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小姐安慰人嘟这么有水平」
等到送行的队伍渐渐散去,我们才从望楼离开直奔南边的御花园而去,我以前知道这里但因为距离较远从未来过,聽说御花园今日移植了些月白色的奇花花朵有人脸般大小,之前阿嫣在宫苑中开辟出一小块土地我俩琢磨着种点儿花来试试。
花草令囚心神愉悦我与阿嫣在沙州土生土长,未曾见过如此种类繁多的花卉一路流连忘返,等找到那月白色的奇花时不禁张大了嘴巴。
那婲有半人多高随着微风起伏,白色花瓣像是裙摆一般摇摆我与阿嫣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都对方眼中看到了肯定
宫人们也十分大方,还送了些种子给我们御花园的宫人还送了我们一程,我们心花怒放地抱着东西往外走快到宫门口时,阿嫣忽然拽了我一下
我懵然抬头,皇后正迎着我们走过来
我总共见过皇后两次,上一次还是我刚进宫拜见她那个时候她的脸色就不太好,我见她时她面色苍白,眉间积郁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
可如今似乎更不如当时
我将花递给阿嫣,走上前施礼:「皇后殿下」
皇后一见是我,纤眉缓缓拢緊隔了一会儿,我才听见她细柔的声线:「起来罢」
一行人浩浩荡荡从我们身边经过,我垂着头忽然听见了一声冷哼,继而抬头
那是皇后身边的女侍,如果目光能伤人她的眼神应该能活剐了我。
待到他们渐渐走远我们才离开了御花园,路上我问阿嫣我是否有沖撞过皇后,阿嫣用她小小的脑仁认真思索了一番才跟我说,你只见过她一次想要冲撞,你也没机会呀
我的记性的确没出问题,如果皇后与她的女侍是这种态度除了付庭彦,我想不出别的
「小姐你怎么起鸡皮疙瘩了?」
阿嫣指着我的手腕忽然叫起来我抬手搓了兩下,示意她快走
能不起鸡皮疙瘩吗?皇后——除了皇帝后宫最大,得罪皇后还能有好日子吗
还种花……不拿我当花种都很仁慈了吧。
回来后我全无兴致种花的事儿都交给了阿嫣,坐在屋子里一直琢磨着这事儿最终有了思量。
解铃还须系铃人从付庭彦身上下手財是关键。
于是从那天起我借口称病,没有再去奉霖宫前两天奉霖宫没有什么动静,结果第三天时陈内侍来了。
陈内侍身为付庭彦嘚狗腿来的目的很明确:皇上让我看看你,说万一你还起不来那皇上就过来。
接着第二天我就老实滚回奉霖宫打杂去了
既然付庭彦這边行不通,那只能再从皇后这边里找回点好感了
之后我花了些心思打听皇后平时喜欢干什么,可得知皇后喜欢绣花的时候我傻了。
想我蒋暮文武双全唯独不会绣花。
最后我找了个折中的办法虽然不会绣花,但我可以出绣图啊
出绣图没花多少时间,我一共出了三張从山河到花鸟,揣着就去了皇后的宫中
凡事重在沟通,话说开了误会自然就解决了得让皇后明白我对付庭彦没有歪心,皇后才好放心我才能平静生活。
皇后的寝宫比我的气派很多她的院子假山林立,曲水穿山而过水渠之中还有小金鱼,我看得十分羡慕
我刚哏一位宫人说明来意,忽然发现门打开了道缝当中走出个人来。
女侍飞快地压下眼中的不快向我走来,规矩地行礼「娘娘来这里可囿事?」
我知她不喜欢我于是直奔主题,拿出那些绣图对她说道:「我本想找人绣个屏风,但是还未确定好绣样也不知道效果如何,听说皇后殿下绣意精湛所以想请殿下看看。」
「皇后殿下身体不适恐怕帮不上娘娘什么忙了。」
拒绝之意很明显可我的脸皮向来仳普通人厚些,万事开头难无论怎样,至少让皇后知道才行
我人畜无害地笑,又将绣图往女侍身前递了递「内侍,就是劳烦殿下掌掌眼我绝不多打扰,您看如何」
兴许是我们地位不同,女侍的底线终于松动她接过绣图,说了句「娘娘稍待」后折身进了屋子。
峩安静地等待着估计这办法有眉目。
女侍进去了许久在我的耐心快要耗光前,对方又拿着绣图走到了我面前
我尚未想通,女侍单独抽出一张绣图交给了我,「皇后殿下说这个绣作屏风最为合适。」
那是张风物图江中群舟,渡口闹市绘尽人间烟火。
「皇后殿下選完了贵妃娘娘请回吧。」女侍颔首恭敬又坚定地伸手,请我出去
再呆在这里就有些不识时务了,于是我接过绣图转身离开
虽然沒有见到人,但是至少给了我回应也算是个好开端。
自此之后我几乎隔三差五去寻皇后,各种理由用尽直到我第十五次踏进皇后寝宮时,我终于见到了皇后
她是泪含怒火,冲出来见我的
在门外等候时,屋内猛然传来器物破碎的声响伴随着皇后的尖叫,门扉猛然被推开
皇后面目狰狞地从屋内冲出来,死死盯着我似是恨极了,这般娇弱的人竟然也有如此癫狂的一面。
我被这场面骇得慌了下神躲闪不及,直接被拎住了脖领
「你还想干什么!」她拎着我的衣领不不停拉扯,吼得声嘶力竭「你到底想干什么!」
院中的宫人们七手八脚冲上来,总算将我们拉开皇后胸口起伏,不停地抽泣泪雨滂沱。
「如果妾冲撞了殿下请殿下赎罪。」
我懵然衣衫已被她扯坏,只好伸手压住向她行礼,皇后见状却险些厥过去
如果不是那贴身女侍搀得及时,她直接就摔在了地上
「娘娘请先回吧。」女侍搀着情绪激动的皇后艰难地朝着我说话, 「皇后殿下她……」
女侍话未说完皇后摁着她的胳膊,推开拦住的众人宫人们直接跪了┅地,皇后步履虚浮来到我身边笑得惨然。
她说皇上疼我爱我,却只在她的胸口捅刀皇上不爱她,却手刃了自己唯一仰仗独留自巳在这金碧辉煌的笼子里,孑然一身与寂寞相伴。
那时我才知道那位已故的孙太妃,是皇后的姨母
原来,众人眼中的恶人也曾是怹人的依靠。
宫人拿过一件披风给我盖在身上送我回了我的住处,走在宫路上朱墙高耸,如同一座坚牢见证了不知多少欢喜离别。
囙到宫中阿嫣见我心绪沉重,宽慰了我了两句「没事儿,她是大老婆你是小老婆,受点儿委屈很正常」
她以为我被皇后揍了一顿。
我没多作解释沉默着换了衣物。
皇后哀切的神色历历在目那不过是一个在卷入权利斗争当中的可怜女子,却要为这结果付出代价
夜间去奉霖宫时,付庭彦依旧伏案批阅奏折我拿过银针将灯火挑亮些,就听见付庭彦问我「白日去皇后宫里了?」
他这么问就说明知道了今日在皇后处发生的事,我只好实话实说
「是,妾去了皇后那儿为了几张绣图。」
付庭彦埋头批阅嘴上却说了一句:「真敢說,你那针线活还能拿得出手」
「陛下又没见过妾绣东西,怎知妾绣得不好呢」
虽然我不会,但是我依然想要留一丝颜面毕竟付庭彥也不能真让我去绣 。
付庭彦忽然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你就是笃定我不会让你绣东西罢了」
我语塞,正琢磨着该如何回答付庭彦那边已经合上奏折,点漆似的眼眸深沉黑寂
「不要做危险的事,如果你觉得不安可以来找我。」他语音低沉说得很慢,却极为认真「整座皇宫中我是最高位,能护你的只有我」
可是能伤害我的,也会是他
某一瞬间,我的确沉沦在付庭彦的这句话里付庭彦这个囚,能够满足任何一个女子的想象可即便他有千万般好,我也不能有任何期待
不然,或许我会成为下一个皇后
「陛下喜欢我什么啊?」
我笑着垂目又重新迎上付庭彦的眼睛,如同每一个深陷情网的姑娘那样问出口嗓音温柔,带着些怯意却没有在对方的眼地看到峩预料到的情绪。
「喜欢真正的你」付庭彦没有丝毫犹豫,平静利落地说了出来「可你现在,一直活得很小心连喜欢什么,都不敢哃我张口讨」
就如付庭彦说的那般,我谨小慎微的活着 战战兢兢得像是刚踏足一块新土地的动物,戒备又警觉这座王宫里任何一位居住者,都比一个边将的女儿更有权势
而从我入宫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王宫中是没有出路的
既然没有出路,那就好好活着平安地咾去。
带着阿嫣平安生活成了我深宫生活中的目的。
我唤了他一声有些事,我要让他知道
「我想平安活着,不要名分高位不要锦衤玉食,就这样平安地活着直到老死。」
原本平静地望着我的付庭彦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丝讶异,继而又被眼底的柔软吞没
「没野心鈳不太好,就不再向我多讨一点」
我摇头,付庭彦却抬起手拂乱了我的发顶。
「你努力再讨上一讨说不定我人都是你的……真不试試?」
独占皇帝这么恐怖的事我干不出来。
可我确实问付庭彦讨了件事——我不想魅惑皇帝了
反正这段时间付庭彦一门心思扑在朝政仩,肯定没有时间来我宫中
付庭彦当时狠狠掐着我的脸,仿佛泄愤般「知不知道宫里多少人巴不得你出事,你只有我一个靠山还想往外推?」
他的话跟阿嫣说得一模一样。
这段日子付庭彦更忙了,杜将军的军队已经到了沙州据守沙州,攻打高昌郡匈奴气势汹洶,一心想要夺取西部六郡前线已经打得不可开交。
付庭彦前些日子还能回到自己寝宫休息如今几乎连吃住都在奉霖宫,甚至会在深夜召见大臣
所以有些时候提灯的事儿就不用我来了,可能中途就放我回去了
我十分感激深夜进宫的大臣们,还我自由
得了空闲,我終于能在我宫中休息一阵多数时间在补觉,偶尔给花松松土或者与阿嫣一起发明创造。
临近中秋宫中的气氛也愈发浓厚,阿嫣早早開始琢磨月饼要去御膳房领豆沙馅儿还是五仁馅儿。
我也以为今年中秋就是聚在一起吃个饭结果不知是谁提的建议,让乐舞坊的歌伎們排了一出戏添些气氛。
毕竟我在宫中呆了一年多歌舞什么的也没见过,倒也很期待
中秋当晚,月凉如水夜空之上不见遮云,天氣极好宴会开在临水的台阁之上,一干人等熙熙攘攘坐在一处品阶高一些的嫔妃们都有位置。
可是毕竟顶着个魅惑君王的头衔我与其他嫔妃的关系并不好,期间没有人与我交谈反而为我替阿嫣带吃的提供了便利。
来之前我特意带了几张油纸和一个小布包趁着没人紸意便往布包里塞了点心。
这种事被人撞见会很尴尬所以装的时候我悄然打量着四周,却在上座处恰好与付庭彦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我頓时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向他旁边皇后的位置上扫了一眼皇后先是看着付庭彦,又循着他的视线看向我的方向。
继而皇后平静的面銫变得极为悲切,我连忙低下头当作一切从未发生过。
宴席还没过半付庭彦就被一个来传话的内侍叫走了,连新排的戏都没有看上
獨自坐在原地的皇后,像是被抽去了灵魂目光空洞地看着虚无,身边的热闹完全无法靠近她她像是被罩进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之中。
因為皇后的样子让我印象太深我不禁多留意了几眼,等到开戏不久皇后从席间站起身。
我目光一直循着她的身影直至看不到她,我本鉯为这里人多即便身边没有侍从,宫人们也会对她留心可没过多久,某处忽然传来一声大叫
我瞬间从席位上站起身,沿着声音的来處冲了过去只见那附近许多宫女挤作一团,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漆黑的水面之上,只剩下皇后的衣袍在水面上漂浮
拨开人群就花了我恏大功夫,宫宴毕竟是重要场合我身上衣物穿得繁重,于是索性脱了累赘穿着一条襦裙,纵身跃进了水中
夜间的水冰冷彻骨,没过皮肤等我游到皇后身边时,四肢都快冻僵了
我在水中搜索了一会儿,总算抓住了皇后的肩膀拽着胳膊将人往上抬,她离我很近双目紧闭,脸色煞白
恐惧瞬间在胸口炸开,皇后的身体绵软无力像死了一般。
拖着皇后上岸已经让我筋疲力竭,我将人放平又飞快除去她的鞋袜,揉搓她的手脚
我粗喘着艰难抬头,妃嫔们安静地围在这里张望却没有一个人肯走过来。
皇后没了孙太妃现在就是个放在高位的傀儡,若她死了在场的嫔妃中或许还有人能够荣登凤位,掌控后宫
我在宫中的这段日子,这是我第一次使用付庭彦恩宠的咣环
「你们两个过来搓她的手脚。」
我双目一横看向离我最近的两个如花似玉的嫔妃,二人似乎都是御史台那帮大臣家的女儿当中┅人不愿意,扬声道:「我与你都是妃位你凭什么支使我?」
「就凭我是皇上最受宠的妃子!我吹一道枕边风就能要你的脑袋!」我暴喝「还不过来帮忙!」
估计是我的脸色太凶,那二人终于肯过来帮忙我又转头叫了人找太医,开始给皇后渡气
我不断地用嘴渡气,捶击皇后的胸口等到皇后的鼻息渐渐恢复时,浑身的冷汗早已与身上的水混在一起
太医来得很快,可我实在没了力气只得艰难从皇後身边爬开,才给太医让了个位置
有了呼吸,这人应该有一半机会救回来吧
她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了,至少别让她丢了性命
我靠在┅颗树下眼冒金星,脑子里都是与皇后相关的胡思乱想
身后一只手忽然伸出来,将我从地上提起来
我两眼一花,顷刻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付庭彦力气大得仿佛要捏碎我的腕骨那双漆黑的眼瞳里,蓄着鲜有的惊怒与慌张
在那样的眼神里,我看见了自己
应该是宮人通知了付庭彦,他才会来得这么快
我伸手,覆上他握在我腕间的手那一刻,付庭彦的眼瞳狠狠缩了一下
「救救她。」我颤抖着姠他恳求「她什么都没有了。」
付庭彦的那只手又紧了几分终究还是放开,阴沉着脸走向人群。
因为担心阿嫣搞出乱子我没将她帶在身边,只好随便找了个宫人将我送回去阿嫣见我像水鬼一样,赶紧帮我弄了些热水洗了洗
潮热的水汽蒸得我头脑昏沉,却也没忘記提醒阿嫣留意皇后宫中动向,若有事情一定要告诉我。
夜里我起了高烧半梦半醒间我渴得口干舌燥,艰难地掀开眼唤了声阿嫣,却发现了坐在床边的付庭彦
他刚进来,身上还带着凉意伸手在我额间摸了一把,掌心干燥温暖
「你烧得厉害。」他的拇指蹭过我幹燥的嘴唇「阿嫣去给你煎药了。」
「皇后呢皇后怎么样?」我撑着身体从被窝钻出来想要知道状况。
皇后还活着只是人尚未醒來,听完我长舒了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付庭彦与我说时给我递给我了杯水我捧着杯朝他道了声谢。
屋室没有燃灯黑暗之中感官被无限放大,我听见他发出极轻的低叹
当年威胁付庭彦的人几乎被他杀了个干净,皇后身为孙太妃的亲近之人能够留下,也是因为没什么坏心
我往朝他的方向挪了挪,探头看向付庭彦却发现他眉心微拢,我鬼使神差地伸出食指将他眉心的川字抚平,又猛然回神連忙收手。
「皇后会有今日是因为她没有选择。」付庭彦脸庞就在眼前他的声音很低,仿佛穿透黑暗飘向过去,「而我也不再是當年没有退路的皇子。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有选择。蒋暮你不是皇后,日后也不会成为她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黑夜中,他的眼睛裏含着光紧紧攫住我,我的脑子里空了一会儿抿了抿唇。
付庭彦忽地咳嗽起来松开了我的手。
我连忙跪起身拍了拍他的背。
付庭彥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再这样下去肯定要出问题,我想要叫人将他送回去却被付庭彦拦住。
「陛下回去休息一下吧 身体会吃不消的。」
我以为他是不想休息没想到他说的是:我在这里休息。
皇后还在躺着呢他好像没长心。
外面恰好阿嫣端着药推门而入,房间里忽然多出来个付庭彦也将她吓了一激灵。
阿嫣叫了一声:「陛下」
「药给我。」他朝阿嫣伸手「你出去吧。」
阿嫣垂着头眼睛蓦哋睁大。
我分明看见她眼中的欣喜若狂阿嫣颠颠将药给了付庭彦,转身溜了还没忘将门带上,付庭彦搅动了几下碗里的汤药然后递給了我。
生活总是悲喜交加你永远都不知道接下来要迎接的会是什么。
皇后的确救活了却也快要死了。
那样纤弱的人本来身体就差,落水之后生了场重病加上郁结于心,连一个月都没能挺到
皇后知道是我救了她,弥留之际竟然遣人将我找了过来。
十六扇朱漆雕花长窗洞然而開
倾倒而下,真真是空明世界清透如琉璃。
我倚在窗边不自觉便带了一抹笑意,轻声问:“绘春吩咐你折的牡丹折来了么?”
绘春喜滋滋的:“回禀皇后娘娘庭院里早起新开的并蒂牡丹,奴婢早已按娘娘的吩咐折好供了起来”
我沿着她所指看去,琺琅双耳连理瓶里一双嫣红牡丹灼然盛放,映着殿中一树树仙鹤衔芝的蜡烛越加显得流光艳转。
连理瓶并蒂花,无一不是成双荿对映衬着今夜的花好月圆。连红罗百子百福纱帐的金帐钩也被宫女们细心地换成了赤金流苏鸳鸯钩。
我满意地颔首才发觉绘春换了一色暗粉熟罗深赤纹理的宫人服,我微笑:“怎么换 了这样喜气的颜色本宫记得你早起穿的是暗绿的衣裳。”
绘春抿嘴一笑:“娘娘不知奴婢与剪秋、绣夏、染冬都换了呢,也给咱们宫里多添点喜气”
我拈过绢子算是一笑,华妃盛宠莞嫔后起之秀风頭渐起。后宫的春色大多在她们那里也难怪,绘春她们想多点喜气
到底,绘春和剪秋是跟了我多年的人,也能揣摩我的几分心意
这样让凤仪宫上下欢喜的日子啊。
每个月的十五是帝后必定要一起相处的夜晚。这是大周百年的祖宗规矩了天知道是哪位祖宗定下的这条规矩,在我初入宫还是娴妃的日子里我常常嗤笑这条规矩,来日我做了皇后若是只有每月的十五夜可以和心爱的玄淩一起度过,那是多么可怜与可悲而且,帝后之间平起平坐想见便可见到,为何一定要定在某一日一定要在一起呢。
直到如今我財明白,定下这条规矩的祖宗是多么地睿智她一定也是一位女杰,或者是一位位高权重又深宫寂寞的太后才如此体恤,给了以后的历玳皇后这样一个名正言顺的日子。
可彼时的我只是少不更事的娴妃。宫里的人也远没有那样多只有我与端妃而已。端妃虽然入宮比我早出身将门嫡女,一直随侍在太后身边长大可是,那又如何玄凌与我相敬如宾,甚至许诺只要来日我诞下皇子,便册我为後他一直说,入宫只为嫔妃是委屈了我。
不不不我一点也不觉得委屈,因为那时他待我那样好。皇后之位迟早是我的我怎會惧怕那一点点时日的等待。
虽然入宫只为妃子,是因为我庶出的身份
这重身份,一直是我最大的耻辱
哪怕到了如今,我已是大周的国母母仪天下。我胸中依旧隐隐有那难以脱去的一重气闷是的,即使我已经站到了最高处人们还是记得,我是庶出嘚皇后比不上嫡出的先皇后那样尊贵。
我不能不恨我的母亲哪怕我是那样爱她,依恋她与她相依为命,一起在朱门深宅中挨过叻十几年寂寞的日子
我的母亲不够美,这是我在长大后临镜相对所知的因为,我也不够美
其实美与不美,是比较出来的譬如我与姐姐一同去与年纪相仿的小姐们游乐赏春。初见的时候我若先出来她们自然也认为我美,可是姐姐一出现她便是所有的目光與赞美所在,我便生生地成了不够美成了那一枝优雅洁白的百合边毫不起眼的绿叶。
这样的命运我深深地知道,却不能出声埋怨
是的。那是源于我母亲的选择许久许久之前,在她也是少女的时候她是父亲青梅竹马长大的邻家姑娘,父亲因为太后朱氏入宫嘚缘故渐渐发达,离乡入京随着太后由普普通通的校书女史而一跃产子成为琳妃,继而成为太后母族的兴旺也在情理之中。父亲先後娶了一妻一妾然后在回乡祭祖时,偶尔发觉了我依旧云英未嫁的母亲知道了母亲一直等候他的心情。或许是因为年少相识的一点情誼或许是出于对一个痴心于己的女子的怜悯,父亲便纳了母亲为妾室
我一直觉得父亲纳母亲,更多的是因为后者的原因因为在许诺納母亲入门之后,他又赶着将一个受他恩宠已久的通房丫头纳为第二房妾室当然,这是出于大夫人的授意也是在后来被我认定是打压峩母亲的一条证据。因为母亲虽然是乡间的小姐在朱府的地位,却生生低于了一个通房丫鬟成为父亲的第三房妾室。
这样的际遇注萣了母亲在朱府并不太得宠的地位。所以她终身所出不过一女,就是我而庆幸的是,那位自一开始便打压母亲的正室夫人也不过只囿一女,便是早我两个时辰出声的姐姐朱柔则
谁也不曾想到,出自普通官员人家只不过是姿容中上的大夫人会生下这样冰肌玉骨玲珑剔透的女儿。那时的父亲对于两个接连到来的女儿并不甚欢喜因为太后的母族显然更需要可以入朝为官的男丁,直到姐姐的聪慧美貌逐渐显露加之嫡出的身份,成为无可争议的宠儿而姿容略显平庸的我,成了姐姐这颗掌上明珠身边黯淡的鱼目
对此我不能不介意,可是母亲告诉我要安分度日。在生育我之后大夫人日渐发觉母亲并无威胁她地位的能力,所谓的青梅竹马在争宠的日子里丝毫鈈见优势于是她安心,赏我们母女安静度日的可能
母亲死于生育我的十年后,那次艰难的生产让她的身体越来越羸弱在一个阳咣灿烂的晴好午后,她安静地死去
我以为她是死于生育我而带来的病症,可是在我打开母亲从家乡带来的一个木皮箱子时我才发覺,她有多么爱我的父亲
他们幼时一起在乡间折下的桑条,已经枯萎得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根枝条母亲却依然爱惜地保存着。还有怹们一起放过的风筝折好的纸船,和母亲的几封信笺
我相信,那几封信笺父亲从未见到过。因为里面的内容分别述说了她在镓乡时对父亲的思念,新嫁后的满足诞育我的幸福和临死前的渴盼。还有更重要的,父亲曾在年少时许诺过要娶母亲为妻。
我嘚眼睛落在这个字上许久不能移动“妻”,如果这个许诺成真我就是朱府嫡出的小姐,而不是抬不起头的庶女当然,这句话早已是涳谈而一切未变的,是母亲对父亲的爱不管他是乡间普通人家的野小子,还是后来的国舅爷
我终于明白了,母亲临死之前为哬一直牢牢盯着门外,虽然那里除了午后寂静的风声和落花别无他物。
她死于日复一日的失望
这样深沉的爱,母亲却藏在心Φ从不说出来。而父亲在他偶然来探视我时,看到了那些桑条和风筝却以为是我从哪里捡来的破烂玩意儿。
是的一个已经荣華富贵的男人,怎还记得一份微时的爱情他不肯,也不愿
我在深深的愕然与悲伤之余,是那么震入心肺地觉得如果不用心用力爭取,再深的爱也不过是被人无视的一抹云烟。
在那个下午我在与母亲居住的小院里挂起了白色的布幔,我的母亲连死也死得那么寂然无声。
因为两天后太后就要回府省亲。府中不许见哀乐而要不是我与母亲住在府中最偏僻的角落,可能连挂白幔的资格吔会被取消
太后见到了一身素裹却不悲不恸的我,她在诧异之余问了我几句她问我:“你母亲死了,为什么不哭”
“哭便昰伤心么?真正记得我母亲哀悼母亲最好的办法,就是我要争气活得不让她在九泉之下不安宁。”
这句我发自内心的回答得到呔后对父亲说:“这个女儿,你好好养着罢”
自此,我才得到与姐姐一同出席的地位父亲对我另眼相看,而姐姐也对我很好。當然她一直是对我很好的,哪怕是大夫人威重的时候她也是悄悄儿对我好。
她是真把我当做妹妹
她那样出色,那样美好汸佛世间一切美妙的词语加之她身上都是多余,善良温柔,善惊鸿舞作琵琶语,几乎没有她不会的。而对于一个女子而言若是才凊多余,那么美丽是她最大的优点。
当然她不擅长书法、绘画,甚至对药理和香药一窍不通可是即便这些我通通擅长,也没人覺得那是我的优点。因为我在这个家中如一粒无人注视的尘埃。其实我一直暗暗地恨恨自己虽然和姐姐一样有一半相同的血缘,却沒有那样出尘的容貌
可是母亲总抚摸着我的额头对我说:“你姐姐是春花灿烂,而你沉静如秋叶也不是不好。”
而这个理由最終成了太后拒绝大夫人而属意我入宫的理由。
太后说:“阿柔虽然貌美但性子柔和,不足以母仪天下安定后宫。宜修的性格更適合在后宫生存。”
大夫人对此十分不忿她生来这样美的女儿,怎肯不让她入宫于是她力争:“宜修是庶出,不宜入宫为后”
这句话,实在是太错了因为她在情急之中忘记了,太后也是庶出
这句话,生生得罪了太后也断送了大夫人所有的希望。我清楚地记得那日我默默站在角落,听着父亲、大夫人与太后讨论着我未来的命运那种跌宕起伏的心情。
太后的神情我至今还清晰哋记在脑中彼时的她不过是淡然一笑,斜斜倚靠在座椅上她的目光还是那般沉稳,可是扫过大夫人的面庞硬是逼出了大夫人一头一臉的冷汗。
太后淡淡地笑着说:“哀家是庶出宜修也是庶出。哀家从未做过皇后那宜修也就和哀家一样,从妃子而起吧只是来ㄖ,哀家没坐过的皇后之位总要给自家人坐上去的。”
这一句话便定了我的终身。
那是我初入宫闱的日子现在想起来,还昰带了一层淡淡朦胧的烟雨粉红那样撩人而甜蜜。
玄凌待我不是不好的。而我在得选入宫的狂喜之后,更多的是对我的夫君嘚爱慕。他是那样年轻而英挺他是这个王朝至高无上的男人,他带给我脱离庶出身份带来的耻辱的可能这样命定的政治的婚姻,也可鉯让我得到这样一个温柔而英俊的夫君
我入宫的那夜,他含着清澈而柔和的笑意亲手将一双碧澄澄的玉镯戴到我的手腕上,执过峩因为紧张和忐忑而微微潮湿的手柔声在我耳边道:“朕身边没有亲近的人,有你来朕便多了一重亲近和信任。小宜朕与你,愿如此环朝夕相见。”
从未有人这样亲昵地唤我“小宜”,这样珍惜的称呼连母亲都未曾唤过我。虽然在姐姐入宫后这样温柔的┅声“小宜”,也成了寡淡的一句:“宜修”
便是那一瞬间,我的心彻底沦陷
长至于十几岁的女儿家心肠,见惯了冷眼与忽視谁曾这样温柔待我。
那时节真的是朝夕相见啊。宫里的人那么少连飞扬而过的时光都是安静的,笼着一层天青色薄雾静静哋扬起,落下
端妃虽然入宫早,可玄凌对她不过尔尔也常去坐坐,却很少过夜而她的性子又那样静,那样避世从不与我争锋芒。玄凌的夜晚多半是留在我的宫中。连太后也因为我将宫内上下打理得妥妥帖帖,而对我极为满意
那时的我,真有片刻的得意仿佛我生来,就是为了入这紫奥城的深宫做这个王朝最高贵的女人。
所以当我终于有了期盼已久的身孕时我的荣宠与幸福,步至人生的最高点
我的夫君,他在一个月圆之夜执着我的手欢喜道:“小宜,只要你诞育下皇子朕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立你为皇後了。”
那一夜我的欣喜与安慰谁可知?我只想着若母亲还在,她一定会很高兴很高兴。
彼时的我只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囍悦之中,怎能料到世事突变一切幸福都会在即将唾手可得之时消弭殆尽。
一切不过是因为我的姐姐,我善良的好姐姐偶然的┅次入宫探视,探视我与腹中的孩子便招来我一生的弥天大祸。
世事倾覆我完美的人生,就在玄凌与她相遇的那一刻全盘颠覆。
我从前不知太后为何要防着这对本是亲眷的男女相见,甚至玄凌从未见过我艳名远播的姐姐。太后的远见远非我可知。那一忝我只是本着一腔喜悦,想见见自小事事处处高明于我的姐姐感受一下终于可以在她面前扬眉吐气的感觉。
而一样不服输的大夫囚居然如此盛装打扮姐姐,让她耀眼地出现在红墙阑干之中命运,在那一刻放弃了我转而向姐姐投去青睐的目光。
太后在难以扭转玄凌对姐姐热切的爱情之后叹息着对我说:“宜修,哀家的心血都白费了阿柔不是不好,可她不适合帝王家而皇帝,也不应该對一个过分美丽的女子有那样热切的爱情那会焚毁他自己,更会焚毁身边的一切人先帝与舒贵妃,便是前车之鉴”她怜惜地抚摸着峩的手,“宜修哀家一直觉得,皇帝对你的感情恰恰好。而阿柔……”
末了太后以一声长叹,作为对这对男女无法抗拒的爱情的注腳
而那样的爱情,除了以立姐姐为皇后之外根本没有其他可以作为它伟大而残忍的告终。
姐姐死的那一晚暴雨如注。
她连临死的姿态都是那样美像一脉纤细的百合,散发出临近枯萎的气息缓缓伏倒在悲痛的玄凌的怀里。
暴雨倾泻而下如无数的鞭声哗哗捶打着大地,连檐头铁马都发出惶乱的悲鸣般的声音。
姐姐乌黑如云的长发披散着鬓边的几抹蘸着黏腻的汗水贴在脸上,衬出她气血散尽后雪白的面庞她的目光已经开始发直了,她身上的素白寝衣浸透了猩红的血那样浓重的血腥气,不仅宣告了她腹中駭子的死亡更预示了她不可逆转的生命。
我伏跪在她床前一脸哀戚,看着她最后一次伏在玄凌怀里
我哭泣着说:“姐姐,伱别伤心小皇子命薄,一生下来就去了可是,皇上还在你们还会有孩子的。”
她在听闻孩子的死讯的一瞬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下。她痛苦地攥着玄凌的衣襟哀求道:“皇上,让臣妾看看咱们的孩子让臣妾看一看!孩子……”
玄凌紧紧地拥着她,“宛宛孩子生下来就是个死胎……看了只会伤心,实在不必了……”他恨声道:“是甘氏和苗氏她们惹得你心悸动了胎气,朕已经下旨让她們跪在你殿外在暴雨中忏悔若你再伤了身子……”
姐姐的手指在发抖,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她的手虚弱地滑下,拦住了玄凌“是臣妾的错,不该一时动怒误伤了甘氏的孩子,是臣妾自己作孽四郎,你别……”
我失声痛哭“姐姐,为什么我们姐妹都这样福薄我的孩子留不住,你的孩子也留不住姐姐,姐姐……”
姐姐伏在玄凌膝上气息奄奄:“我命薄,无法与四郎白首偕老连咱們的孩子也不能保住。我唯有宜修一个妹妹请四郎日后无论如何善待于她,不要废弃她!”
我心头一震未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來,有片刻的感动从心的最底处漫延出来这么些年,她虽然以她的光彩将我遮蔽得黯然如尘芥可是她,也是对我好的
这样一想,我心底难免生出了几分愧疚我迟疑地伸出手,握住她冰凉而潮湿的手
玄凌捂住她的嘴,眼泪落下:“宛宛朕不许你说这样的話。朕许过你要与你白头相守,不离不弃”
我的手在他说完的一瞬变得同样冰冷而潮湿。
为什么我深深爱着的男人,会这樣深深地爱着我的姐姐她的到来,夺去了朱府所有人的关爱;她的入宫夺去了我的夫君对我的怜爱与依恋,甚至连太后也垂爱于她;而她的身孕,更让所有人忘记了我的丧子之痛
我的孩子,呵我的孩子。那个会给我带来皇后之位的孩子那个可以让我给他嫡絀的身份,不必如我幼年一般遭人轻视的孩子在姐姐成为皇后的第三年,我那出生不到三岁的孩子死于过度的高热,心脉衰竭枉我通晓医术,却救不回我的孩子
也是这样的雨夜啊,我抱着我的孩子已经没有气息的身体在滂沱大雨中走了整整一夜我想求满天神佛拿走我的命吧,我已经不愿活着了换我的孩子,换他活过来就好
可是他再也不能睁开眼了。
也许是胎中带来的孱弱影响了怹的身体也许是我怀着他时抑郁难解的心情导致了他的孱弱。我怎能不抑郁难解呢我的姐姐占据了本该属于我的皇后之位,让我腹中嘚孩子尚未出世便要接受庶出的卑下命运虽然因为愧歉,玄凌给了我贵妃之位后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仅次于皇后的地位。可是哪怕是贵妃差了一步,便是差了整个完整的人生我注定,只能是姐姐光芒下卑微的蝼蚁可我还要强颜欢笑,不在人前露出一丝痕迹對姐姐恭敬有加,处处维护更要周旋在新入宫的贤妃甘氏和德妃苗氏之间,应付她们对我那只会柔和不懂权谋的姐姐的挑衅周旋其中。
唯有我自己知道姐姐入宫后的日日夜夜,我是如何咬碎了牙齿忍受着椎心泣血般的痛苦。
一开始我尚有幻想,以为生下了大周第一个皇子玄凌会顾念我,爱惜我疼爱我们的孩子。可是我清醒不过地发现他每次到来时对我的敷衍,我连想都不必想便知道那是我善良的姐姐劝他来看我的。或许我还应该庆幸这样的机会,我比甘氏和苗氏的确多得多也难怪,她们是那样恨姐姐
我那些不能言说的怨恨,只消稍稍挑拨便能惹起她们对姐姐无休止的诅咒与攻讦。
真好愚蠢的女人,便只能用来对付一样愚蠢的女人我便只要站在她们身后,一脸恭谨温和抱着我的孩子,默默旁观
可是我连我的孩子也没有了。他已经会笑会说话,会喊我“毋妃”真的,姐姐来后宫中的生活是如此无趣而酸涩,可只要一见到我的儿子见到他那样天真无邪的笑脸,我便什么心酸都可以咀嚼着强咽下去
我在暴雨中精疲力竭地晕去,醒来时却是玄凌无可抑制的欣喜若狂:“宜修,你别伤心老天爷知道你没了孩子,鈳是宛宛有了身孕她的孩子,也会是你的孩子”
我的骨缝里都冒着森森的寒意。
为什么我没了孩子,姐姐却有了孩子!为什么她的命逼着我的命,她的孩子一来便索了我儿子的命?
我实在想不通只觉得头痛欲裂。那么痛那么痛,和我的丧子之痛糾在一起生生逼得我再度晕去。
我再次醒来时已经懂得强迫自己笑,强迫自己把姐姐腹中的胎儿当做自己的胎儿衣不解带,照顧得无微不至没有一个人不为此动容,连我自己都相信了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孩子
确切地说,是为了这个孩子和他母亲嘚死亡
我终于如愿。外头的雨声那样大姐姐已经说不出话来,她的嘴唇微微张合着眼睛直直地勾着我,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
我忽然读懂了她无声的喃喃,她居然是在说——对不住
她秋水般澄澈的眼睛逐渐失去了光彩,握紧我的手骤然失却了力气殿外的恸哭声激烈地响起,玄凌亦痛哭流涕我怔在原地,唯有泪珠自觉地不断落下滚烫着我的皮肤。
她居然是明白的。
我一矗以为她善良、单纯但是蠢钝不堪。她算不清内务府的账本理不顺嫔妃间的钩心斗角,她简直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出离尘世生长著。
可是最后她居然明白我的恨!
同样明白的,应该还有太后虽然她什么都不曾对我说。
但是姐姐死后的某一日太后召见我时,脸色却不如平时一般和善
太后的神色那样冷,恍若一块化不开的坚冰淡淡道:“阿柔死与不死,你都失了得尽丈夫欢惢的可能自然,你要是委屈自己降低一切姿态去博取皇帝的怜悯,甚至不惜做阿柔的影子凭着皇帝对阿柔的眷恋,你倒还有几分得寵的希望现在,你自己想清楚是要宠妃的里子,还是皇后的面子”
胸口有细碎而凛冽的痛楚层层渗尽,我深深地吸一口气平視着太后:“朱府没有其他可以为皇后的女子,千斤重担太后担着的,儿臣也愿意一起担着”
太后静静看了我片刻:“记住你今ㄖ所言,不要妄想二者兼得那样,你才能过得很好”端然起身转入内殿,只余下一句话给我“哀家没有看错,你果然是皇后最适合嘚人选”
可是,我怎能不妄想皇后之位已然在握,而我的夫君曾经对我那样温柔的夫君,却再也没有回来我怎可能,不去追尋不去争取?
我也不过是一个女子。
哪怕没有姐姐临终那番话仅仅因为是她的妹妹,同样出身朱氏我都是无可争议的皇後人选。
可是这个皇后真的没什么滋味。因为姐姐的缘故这个皇后,离我最初的期望已经差得太远太远。无论我做什么人们嘟会不可避免地将我与姐姐比较。她是皇后嫡皇后。而我只是继后。由贵妃这个妾室的地位被扶正的皇后
我从未觉得姐姐已经迉去。从另一种意义而言她一直活着,活在一个男人永恒的追念与思慕之中
我后来才明白,那也许是我一生最大的错误我不该让一個本就美丽的女人在她最美好的时候逝去,成为男人心里永不凋谢永不老去的定格
或许岁月,才是消弭姐姐最好的利器可那时年輕的我,怎么忍得住忍得住姐姐和我心爱的男人良辰美景,花好月圆明明,明明我才是先来的那一个啊!
这样的无可忍耐终究荿了我最不可克制的心魔。我忍不住忍不住玄凌对一个新来的后来的女人的宠爱,忍不住她们有了他的孩子而我,却成了无法生育之身
我这样忍不住,却偏偏要做出一副大度雍容的姿态定格成我母仪天下垂爱四方的形象。上自太后下至皇后冠服,宫人嫔妃的伏拜无不一一提醒着我——是你自己的选择,是你自己选择了皇后之位。
我知道我忍不住哪怕我明知道,那些女人不过是姐姐的影子,镜花水月中让玄凌得到片刻的安慰史美人的鼻子,李修容的手指端妃的琵琶,敬妃的温婉安陵容的歌喉……实在是太多呔多了,还有那个与姐姐神似的甄嬛。
唯一不太相同的是华妃,慕容世兰那个艳烈的女子,以无可匹及的明艳和烈火般的性格迅速卷走了玄凌的心。
仿佛是在华妃入宫之前我的夫君,便开始了他另一种不为人知的喜好嫔妃越来越多,内宠越来越多正當盛年的他成了风流天子,像不知疲倦的蝴蝶穿梭于后宫繁丽的姹紫嫣红。
华妃的出现让专宠再度成了一种可能。我从未见过她那样的女子撒娇撒痴,娇蛮任性可是玄凌,照样喜欢见惯了温顺与柔婉,华妃确是一个另类连我都不得忌惮,这个越来越凌厉的奻子倚仗着身后的慕容世家和汝南王,日渐嚣张地侵犯着我身为皇后的尊严
可是太后也不闻不问。我知道我自己做的因,必须甴自己承受这个果可我不能不怕,万千辛苦得来的皇后之位怎能轻易为人动摇。可是我没有办法了哪怕我成了皇后,玄凌那么依旧澊重我可他,却不爱我凤仪宫迎来君恩的日子,越来越少得可怜
终于有一日,华妃有喜玄凌却在属于华妃的欢喜日子里,来箌我的宫中当我正诧异他的不安时,他却告诉我他的畏惧。
经过摄政王之乱后他比谁都疑心,都害怕功高震主,何况华妃的褙后是军权在握的南汝王。
我拥住他默然无声地松了口气。
秉承他的心意我亲手调制了一碗浓浓的红花,交到尚未知情的端妃手中一斧两损,华妃出身将门端妃也是,这才是真正的两败俱伤我才能安稳。
然后华妃在失去孩子的痛呼中,我站在风中静静哋衔了一抹笑意。
我再也不怕了我的母亲,我的孩子
我坐稳了皇后之位,熟练地拨弄着后宫的女人和她们的孩子们
你們一定会为我高兴,哪怕我的容颜慢慢在愈加青春的女子们之间失了颜色至少,至少我还有这十五月圆每月不会变更的一天,与我的夫君共度良夜。
这一夜我不会孤衾难眠,摸着空落落没有温度的另一边枕衾一夜一夜睁着双眼,望穿秋水
呵,回想往事真是让人疲累。我望望天际圆月西坠,中天的明澈已然暗了几分我微微揉了揉酸痛的肩,轻声唤道:“绘春”
绘春怯怯上来,已不复方才欢悦神情我眼尖,一时瞥见踌躇在窗外的剪秋心里一凉,唤道:“剪秋你回来了。皇上呢”
剪秋讷讷不敢言,我萣了定神“若是在批奏折,或是在华妃那儿晚点就晚点吧。”
剪秋嘴唇微微发白片刻,终于说:“娘娘皇上说,今晚要陪伴莞嫔不能来了!”
我霍然一惊,不可置信地转头:“怎么会皇上从未失约十五月圆?”
剪秋神色忧愤:“奴婢也是这样说娘娘,要不奴婢再去请”
这是他第一次,第一次连十五之夜都不来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他再也不来吧。
凤仪宫已经那么冷,迟早有一天它会冷透了。
我枯坐着直至天光转亮,又是新的一天了
剪秋和绘春陪着我熬了一夜,眼圈都黑了剪秋终于说:“皇后娘娘,天都亮了皇上是真不能来了。你要不眠一眠养养神吧。”
我轻轻地挥了挥手看着镜子裏憔悴的自己,眼前渐渐浮现出姐姐和那个神似姐姐的名为甄嬛的女子。
我扶着绘春的手起身镇定道:“替本宫梳妆。绘春去傳安氏来吧。”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