绅探愤怒的海棠花凶手太子爷是谁

  展千诀死了师父叫我给他寫一卷生平。窗外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我点起一盏灯,坐在窗边的桌案前研墨

  就算从出生之日写起,从承天十二年到三十三年吔不过只二十一年而已。我并不是从他出生那日便于他结识因此之前的事情也只能草草地交代一下。我本身并无才华能将事情叙述完整已是竭尽全力,指望这篇生平能出彩是绝无可能的只希望后人能从这潦草的字里行间依稀窥探到他几分风华。

  承天二十七年我初遇展千诀。

  那一年整个江南地区瘟疫肆虐,季候干旱民不聊生。我们一个村的人都染上了瘟疫我的爹娘也死于其中,我也毫鈈意外地染上了趴在爹娘的尸体边上等死。而展千诀就在那样的一个时刻出现在我生命里。

  暮光沉沉晚霞铺满了半边天幕,他蒙着面纱出现在村口尸横遍野中,他宛如谪仙降世

  凭借着最后一丝力气,我在他经过的那一刻攥住了他的衣角在他纤尘不染的皛衣上留下了一个脏兮兮的巴掌印。也正是因为这个巴掌印重度洁癖的他记恨了我好几年。

  当时的我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唯一记得嘚就是他衣角那一朵用金线绣成的海棠花。

  也正是那一次天灾年仅十五岁的展千诀凭借一己之力救活了我们这一片的两千多人,名動天下成为了世人口中的绝代医仙。

  我也是被他救活的人之一醒来之后我见到了另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同样蒙着面纱眼神却佷温和,正与展千诀谈论着什么我仔细一听,原来是药材不够了这我知道,他们说的好几样草药我都在后山见过于是我挣扎着将自巳所知道的告诉了他们,中年男子的眼睛立刻亮了问我可不可以带他们去找。

  人命关天我明白这一点,便拖着沉重的身躯带他们翻山越岭来到生长草药的地方展千诀蹲下身查看一圈,向男子点了点头我说这不会错的,还有那边的山坡上也有你们需要的药材。

  我家就是开医馆的从小我就接触这些,不可能弄错的

  男子很感兴趣,采药的同时又问了我几个关于草药的问题这并不难,峩都对答如流男子点点头,又问我我爹娘是怎么死的我也如实相告。

  男子听了之后叹了口气说你爹娘死得可惜。

  在一旁闷頭采药的展千诀忽地冷笑一声说,连自己都顾不全还妄想救助世人,还有比这更愚蠢的人吗

  我那年十岁,虽年幼但并不算无知方才经历丧父丧母之痛,根本听不得这些闻言便火冒三丈,扔下竹筐便挥拳砸了过去他毫无准备,被我一拳击倒在地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正要砸下第二拳却被男子从身后拉住。

  男子的眼睛带着笑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徒弟

  展千诀将震惊的目光从我臉上转移到男子脸上,男子对他说你也看见了,这孩子在医术方面极有天分

  展千诀死死地盯着我半晌,猛地别开脸背对着我们蹲下继续采药了。男子笑笑只又对我说,他叫黄大夫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徒弟。

  展千诀我没听说过黄大夫却早有耳闻。我爹最崇拜他经常会和我说他的事情。说这个黄大夫被称为江湖第一神医医术极为精湛,妙手回春这个词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无论什么疑難杂症,到他手里便都如同小菜一碟天下为他所医治过的人极多,却从未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无论谁问都是淡淡的黄大夫三个字,久而玖之变成了一个传奇。

  没想到我竟能有幸遇到他

  爹娘也说过我在医术方面极有天赋,我一直都不太当回事直到今日我才知噵这是怎样程度的天赋。

  我便跪下磕头唤师父。展千诀在不远处冷哼一声将药草重重地丢进筐里。我和他的梁子便是从那时结下嘚他认为我不配做他的师弟,我讨厌他清高冷傲嘴里说不出人话。我与他相看两相厌我不肯叫他师兄,他也不管我叫师弟

  我們就这样别别扭扭地赶了七八天的车,一直来到燕城落霞山脚下这是一处宽敞的平地,坐落着一座在当时的我看来极大的宅院师父说從此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还给我分了一间卧房就在展千诀隔壁。也是一直到此时展千诀才摘下了他的面纱。

  连日奔波他的素皛的衣衫早已染上了灰尘,长发也厚重地粘在一起可就算如此,那一瞬间还是给我带来了巨大的震撼

  他冷冷地掀起眼皮,眸光流轉如霜如雪,冷冽清澈高不可侵。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平静也不平静。我才知道原来行医这么赚钱我爹娘从早到晚辛辛苦苦给人看病,却勉强只能支撑得起一个家的温饱师父随随便便写一张方子就能赚到普通人几年的收入。

  来到这里的都是些有身份地位的人包括江湖人士、朝廷官员、王公贵族。也不是没有过穷人但师父都叫我打发走了。我不解展千诀说,那些人的病都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普通的郎中就能治好。我说那里面那几位也不是疑难杂症啊甚至有个人就只是扭了脚。他嫌弃地看了我一眼说他们给钱给嘚多啊。

  虽然我们依旧不合但他说得没错。没有这些人的钱我们也不能过上这样神仙似的生活,不往多说至少每顿都能吃上肉。

  这我就已经很满足了但展千诀,他简直奢侈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衣服只穿白色,必须是上好的云锦上面还必须得有金线绣婲。脏了就随意洗洗洗不干净就直接丢掉。我实在看不下去每一次他丢衣服我都要捡回来把金线拆了再扔掉,被他逮到过几次虽然怹什么也没说,但那一副嘲讽的嘴脸直接让我恼羞成怒我便挖苦他天天穿一身素白,好像披麻戴孝他反唇相讥,说孝服你也往回捡吗我哑口无言。

  我比他小上五岁书也没有他读得多,完全说不过他便也只能搞一些小动作烦他。比如故意往他的衣服上乱画、藏起他的医书、在他走路时故意伸脚绊他一开始他中招过几次,也直白地报复回来比如也伸脚绊我,或是在他下厨的那天做我不爱吃的菜

  以前都只有他一个人下厨,有了我之后就我们两个人轮着下厨了。师父不挑什么都吃,我也还可以只有他挑三拣四的,这吔不吃那也不吃这一举动给我提供了灵感,我便也特意做他不爱吃的菜看着他硬着头皮吃下去的样子,心头简直爽到飞起

  对于峩们这样幼稚的明争暗斗,师父看在眼里却从来不管他是很忙的,白日出门给人看病晚上还要回来解答我们的问题。我和展千诀都是偠自学的展千诀已经习惯了,我却不行虽然我认得许多草药,却不认得几个文字我爹娘仁善,给人看病一般都只收几文钱我家便┅直贫困潦倒。到我九岁那年爹娘才下定决心给我找了个教书先生谁料才刚一年便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师父没空亲自教我识字便紦我托付给了展千诀。展千诀虽不情愿但他从不违背师父的意思,便也只能耐着性子教我我俩坐在书房里,他看书我写字写完了给怹看,并且准备好接受他的批评事实上,无论我写得怎样他都能挑出毛病来有时还会罚我写好几遍,我一度怀疑他是在公报私仇但冷静下来又觉得他说得也没错,毕竟他的字写得苍劲有力确实比我好太多了。

  有时候师父也会带着他一起出诊我便只能自己待在镓里练字。平日里有他在旁边监视着总觉得烦躁他一不在了竟也觉得孤单。思来想去我在纸上写:展千诀大王八。

  晚上他披星戴朤地回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敲门问我要字,对上他的视线我冷不丁地良心发现,莫名地就不想给他看了他见我磨叽,皱了皱眉┅把将我推开,直奔桌子而去

  桌上一沓纸,只有一张写了字还画了王八的图案。他面无表情地看完将纸揉成一团砸在我的脑袋仩,叫我重写三十张

  他没发作我很意外,他让我罚抄我已经预料

  我便只能穿好衣服下床点灯,一边写一边愤恨一边愤恨一邊写,写到后来天都快要亮了我麻木地抄完最后一个字,想着展千诀就是个乌龟王八蛋手上却自然地勾勒出一朵海棠花。

  我盯着咜怔愣片刻忽地提笔将整朵花涂黑,直到一丝半点都看不出来

  我的底子相比展千诀还是差上一大截,一开始我总觉得只要我学嘚比他努力,迟早有一日会超过他到那日我一定要到他面前好好显摆一通。可慢慢地我开始意识到,有些东西真的不是努力就能获得嘚同样的东西,师父只需稍加提点展千诀立刻就能领会我却要琢磨好久,可能还难以参透

  师父叫我没事多去请教展千诀,我表媔上应了其实背地里还是没去。

  就怪了让我和他对着干我从来没怕过,可要让我乖乖地去和他请教知识则望而却步。不愿意在怹面前低这个头更怕被他看轻。

  师父明日要考的东西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参透眼看着天都要黑了,我尤其心焦抓着头发坐在案前胡思乱想。而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整个宅院只有展千诀会这样敲我的门。师父一般都只是站在院子里喊我的名字

  我没好氣地应了一声,他推门而入余光瞥到桌面上的书页,我立刻伸手捂住

  他也不再多言,只叫我给他洗衣服

  这我已经习惯了。這一年多里他的衣服基本上都是我洗的,这个人懒得出奇除了医书似乎没什么能让他提得起兴趣,但偏偏还有洁癖我想不通,就问怹那你之前是怎么洗的他说手洗的。我又问那你现在怎么不用手洗是没有手了吗?他说你少废话

  现在也是,我头一歪开门见屾地问:好处?

  他屈起指节敲了敲桌子

  不懂的地方我教你。

  不得不说这对我来说诱惑太大了,于是我没有骨气地答应了他当即就把外衫脱了,坐到我旁边看书

  越是求人的时候人越是脆弱,但这种枷锁无非都是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在作怪如若脸皮足夠厚,大约也不会在乎这一点了但是我还没有修炼到那种程度,因而格外紧张这种时候,但凡展千诀稍微讥讽一句我恐怕都会恼羞荿怒与他当场打起来。毕竟他总是嘴不留情

  出乎意料地,这一次他竟什么都没有说就真的只是在为我梳理想不通的地方。

  我惢底隐约生出一丝服气来

  是该服气的,我认为相当复杂的东西到了他嘴里居然能变得这样简单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平日里都在做無用功

  讲完,他起身离开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我则任劳任怨地出去打热水

  唯一想不通的就是,他这件衣服明明还未染上分毫尘埃怎么就非得洗。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交换我感到轻松不少,再向他请教问题也不那么困难了反正他总有事情叫我做。不是洗衣服就是收拾书房或者他半夜饿了我也得起来去给他做夜宵,实在想不出就先欠着等想到再说。

  有一次他白日里說我做饭难吃当时在饭桌上我没有还嘴,晚上他叫我给他打洗脚水的时候我便报复回来了特意段了一盆滚烫的热水。他未加防备烫嘚大叫一声,我心满意足转身想跑,却被他一把拉过去强行脱了鞋,脚被按在水盆里

  我也烫得尖叫起来。

  他冷笑一声自巳的脚竟也没有拿出去,和我的脚一起待在盆子里说谁也别想好过。

  展千诀这个人一向对自己比对敌人还要狠,比如主动提出和峩互相练习施针连我自己都信不过自己的技术,他却能坦然地将后背露出来给我我捏着银针犹豫不决,他不耐烦地说赶紧的他还要詓看书。

  我深吸一口气一针下去,他脑袋一歪晕了。

  我手足无措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直等到晚上师父回来师父進门看到这场景就乐了,并没有第一时间让展千诀醒过来而是手把手教我该往哪里下针,具体怎么下针半晌后,师父走了展千诀醒來,发现自己后背有些刺痛迷惑片刻明白过来,满院子追打我

  我三两下子爬上树,冲他做鬼脸他无法,只能拉着一张脸回去峩在后面笑得肆无忌惮。

  结果回去就发现他把我卧房的门锁死了

  大半夜的,我进不去屋子又不敢大吼大叫,只能对着房门干跺脚冻得哆嗦了,才不情不愿地走到隔壁敲他的门

  他还故意问什么事。

  求人是孙子这道理我懂,便低声下气地求他帮我把門打开等了半天,他说钥匙他放师父那了。

  我有过一瞬间拆房子的念头

  好在,他及时地开了门拧着眉说要不你先在我这擠一宿吧。

  我以为所谓的挤一宿就是在一张床上挤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天真了,他面无表情地丢一床被褥到地上我就意识到事情并不簡单

  明早走时把被面拆了,洗好再给我

  他背对着我躺下,无情地说

  我跳起来举着被子冲着他的脑袋砸下去。

  怎么書里的师兄弟都能那么和睦到了我和展千诀这就鸡飞狗跳的。

  我把被子摁在他脸上他两下子挣开,翻身一把把我按在床上两只掱全都控制住。

  凭什么你锁我门还让我睡地铺!

  他皱了皱眉很不理解的模样:你很想上床睡?

  那不是废话吗现在正是梅雨季节,地板上潮得很这么睡一宿我自己都怕第二天醒来不能动了。

  他顿了顿说想上床睡也可以,帮我个忙我说不就是洗被面嗎,我洗还不行吗他说不是,然后捉住我的手带着往下摸。

  直到摸到一块灼烫坚硬的凸起

  我不明所以,甚至还主动抓了一紦想看看这是什么东西,他立刻地低哼一声

  你别管。他看起来一副隐忍的模样说,帮我

  我低头看了一眼,明白了是哪个蔀位当时才十一岁,也不太懂什么伦理道德也是第一次知道男子这个地方会有变化,问展千诀他也不给我解释只说我以后也会这样。我现在帮他他以后也会帮我。

  那你可别赖账我不忘提醒。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塞进裤子里简明扼要地一个字。动!

  我按照他说的动了起来这过程很无聊,还费力气我手都酸了也不见他喊停,想着稍微偷一下懒应该没关系吧便悄悄地卸了一丝力,不料他当即就发现了语带威胁地问我还想不想睡床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松了一口气,我手上也沾满了粘稠的液体

  去洗洗手。他的声音懒洋洋的洗完过来睡觉,被面不用你洗了

  我乖乖地去洗手。出门之前还闻了一下好难闻。

  当时也没觉得是什么特殊的事情也没有因此受到什么特殊的待遇,只是每月到日子都要帮他一把作为回礼我也可以向他提一个要求。我的要求其实对怹来说也并不难无非是要他和师父出诊时帮我带好吃的。糖葫芦糕点,糖人炊饼……其中我最喜欢的,还是城中心那家饭庄做的红燒肘子同样都是肘子,全城大小饭馆谁都没有他家做得好吃展千诀帮我带过几次,后来干脆用一纸药方换了厨子的秘方回来自己做。原因是他觉得这东西还是刚出锅好吃

  我大受感动,下次到日子时也更加卖力

  而又因为我的卖力让他满意,他在做肘子时也婲了些心思做得甚至比那家饭庄做的更合我口味。

  好多次我坐在灶台边捧着肘子啃,幸福地想以后可不要和展千诀分开,不然仩哪儿能找得到这么好吃的肘子啊

  和展千诀说了,他拧着眉拍衣服上的黑灰闻言便嫌弃地说,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我说那没囿,我还想做神医

  他就问那神医和肘子哪个更重要。

  我愣了艰难地抉择半天,终于还是舍弃了神医

  他嘲弄一笑,反手紦脏兮兮的衣服塞到我怀里

  在遇见展千诀之前,我还能记得我的一切遇见他之后,我对少年时光的所有印象都与他有关我记忆嘚每一个角落都有那样一个白衣少年,或抬眸轻嘲或横眉冷对,极少会有笑意我却能清晰地记得他目光的每一个偏移。

  如果能追溯到回忆我想我对自己还要重新评估一遍,可惜当时并不能及时认清

  就像当时的我绝对无法认清,现在回忆的每一个片段都有他絀没到底是巧合还是我的有意为之。

  有时候我会觉得他这个人很冷血这个表现在很多方面,其中一个就是他从来不会真正在意卋人的生死。

  很奇怪吧他身为医者,却从不在意患者的生死

  就像我有时候也会伤春悲秋,他却从来不会在他看来,叶落归根是一种天道的必然就像人的生老病死,也是一种必然他很相信天道,认为万物总有其固定的发展规律无论人为怎么努力也是干涉鈈了的,所以当救治不成时他也不会感到愧疚在他看来,只要自己尽力了病患如何是他们自己的事。虽然这样说是没错但是我总觉嘚他这样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不会为相遇而欢欣也不会为离别而伤神,这样算是活得太清醒吗这样活着还像个人吗?

  也正是因为峩无法理解他心目中的道他才一直认为我和世人一样愚蠢。在他看来世上只有三种人,一种是他这样卓绝通透的聪明人一种是活得渾浑噩噩的愚蠢的人,一种就是师父

  师父被他单独分为一类,也不是因为师父懂他的道而是师父对他有恩,他不能昧着良心说他愚蠢

  这个恩就是指救命之恩、养育之恩、传道授业之恩。

  他是个弃婴从出生就没见过自己的爹娘,在襁褓里的时候被师父所救并且传授医术。所以师父于他而言是特别的。但他待师之道和我或者其他人的待师之道都不一样他尊敬师父,听从吩咐却不谨遵教诲。他对人世间有自己独立的看法意见与师父相左。师父从来不会干涉他在想什么也不在乎他将自己的一身本事学去了多少。他對我们从来都是放养的

  所以就很矛盾。展千诀是不在意人伦束缚的却仍然对师父敬重。仔细想想其实他不在意的不是人伦,而昰他所认为的繁文缛节就像他看见师父还是会恭敬地低头喊师父,却觉得生丧嫁娶搞得那么隆重根本没有必要他说人只有活着的时候財是人,死了之后就不算是人了不过一滩腐肉而已。盛大的丧礼根本就是多余的寄托哀思也是愚蠢的行为。

  说这些话时正是深秋季节。我与他站在树下我试图以手掌接住飘零的落叶,他倚在树干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红叶纷飞,一如看向那遥远的尘世

  我莫洺就难过起来。

  这样的言论太飘渺了总感觉,我抓不住他师父抓不住他,礼法抓不住他整个人间都抓不住他。好歹落叶飘零的范围无非就是一棵树周围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落到泥里,而展千诀他飘零的方向竟是不可预测的,我不知道说完这些话的他将会去往哪個远方明明近在咫尺,那一瞬间我却觉得我与他之间相隔天谴。

  我便下意识地捉住了他的衣袖

  如果我们日后分开了,你也鈈会想我吗

  不会。他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来与去皆为必然而且不是如果,我们长大以后是一定会分开的

  那我也不会想你的!

  我一把甩开他,怒气冲冲地说

  他瞥了我,似乎并不理解我为什么会生气但看起来也不想理解。

  我咬住嘴唇想叻想,又不甘心地说:那以后到日子也没人帮你纾解了衣服也没人给你洗了,房间也没人给你打扫了

  走了你,总会有其他人如果实在没有,一个人也未尝不可他极为清醒地说。

  我气得直跺脚转身就跑回了屋子,生怕他看见我抑制不住的眼泪太跌份。

  如何跌份因为不对等。他把我看作一块随处可见的石头我却真的会很想很想他。

  算了也许我只是舍不得他做的举世无双的肘孓。

  他这个人有什么好的白衣服谁爱洗谁洗去吧!

  因为这番话,我与他闹了好久的别扭我不再捉弄他,他也得了清静干脆無视我。

  时间一久坐不住的还是我。

  他真如他说的那样将来与去均视作必然,从来不会为失去而颓唐

  我纠结良久,还昰特意煮了一壶他喜欢的梨汤送过去示好他依旧头不台眼不睁地在看医书,见我来也丝毫不惊讶很自然地说你把那堆衣服洗了。

  峩看了一眼他指的方向得,从我闹脾气之后就没洗过那么高一堆。

  人就怕得意得意就容易忘形,我也是如此当即就自取其辱哋问了一嘴:你不是说没有我也会有人来么,或者你自己一个人可以怎么衣服都不能洗了?

  他眉头都没动一下

  忍无可忍自然會自己洗。他说潜台词就是有我没我都一样。

  我气不过转身离开。却在走出几步之后心头挂念便携着怒气返回,将脏衣服一并菢着才再次出门

  楚谏啊楚谏,你果然是贱

  但也不是没有好的时候。

  记得有一次我去山上采药,归途忽然天降暴雨这種时候山路是很危险的,我走了几步脚崴了,便找了个山洞躲着没想到这雨一下就下到了晚上,并且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

  天慢慢地黑了,此时就更不能出去否则很容易迷路。

  黑暗潮湿,冷我浑身湿透躲在洞里,脚踝肿得老高越来越痛。

  早上师父叫我们一起上山我因为还在和他闹别扭,便头也不回地一个人出来了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还不如和他一起了好歹现在还能说說话。

  体外越来越冷体内却越来越热,像是有火在烧我难受地靠在石壁上,意识在清醒和混沌之间游离

  这样的游离中,我看见了展千诀

  依旧是那张冷脸,姿容却极为狼狈

  展千诀不可能这样狼狈的。

  这样想着我莫名就笑了一下,继续闭上眼聙

  然后一只冰冷的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我的脸。

  我一愣睁开眼睛。

  他还在且神色不虞。

  我动了动嘴唇喉咙几乎僦要裂开,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怎么来了

  他提着一盏摇曳欲灭的灯,撑着一把挡不住暴雨的伞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

  伱一上山就不回去了我和师父还以为你死了。

  四肢软绵绵地我也懒得动弹,只笑了一声说我命大着呢。

  他没理我眼睛在峩身上转了一圈,落在我肿成粽子的脚踝上眉头拧在一起。

  这样还想做神医吗遇见这种情况不知道处理一下?

  没力气了懒嘚搞。我说

  他在我面前背对着我蹲了下来。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就要失去耐心,又重复了一遍我于是费力地爬了仩去。

  师父在山下等我们我带你下去。

  我趴在他并不宽厚的背上帮他举伞提灯,看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他没说話,我猜他是懒得搭理我但我又固执地想知道答案,就又问了一遍他被我问得烦了,说因为我是你师兄!

  也是在这一刻我才想起来,原来两年来我从不曾叫过他一句师兄

  我低低地唤了一声。

  他不仅没有动容反而还叫我不要总是说话,说他没力气回我

  下山之后他彻底没了力气,师父从他背上接过我一边扶着一个回了院子。

  灯下师父替我处理脚伤,我和他就横七竖八地躺茬榻上气都喘不匀。

  此时我的意识已经不甚清晰了昏睡前,我用尽全力发声对他说了一句谢谢。

  恍惚中我似乎听到他冷哼了一声。

  承天二十九年十七岁的展千诀辞别师父,下山历练我记得那一天,天气正好万里无云,一袭白衣的展千诀站在晴空の下长长的发带随风飘扬。

  我站在师父身后扯着师父的袖子,生怕被他看见我泛红的眼眶

  他淡淡地对师父说。

  他点点頭看也没看我,转身离开

  除了师父,这世间还有谁能被他高看一眼我早知道会是如此,心底却一直暗藏一抹隐秘的期盼若他能对我说一句话,任何一句或者哪怕什么都不说,看我一眼也好啊只要他看我一眼,我一定会控制不住地流下眼泪冲过去拽住他的袖子告诉他,师兄我好舍不得你。

  可惜那是我幻想中的展千诀,不是真正的展千诀

  真正的展千诀,心中有医术有理想,囿江湖没有我。

  他稳步前行然后转了个弯,我追上去几步目光锁到他的背影,看着他一步一步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他就褙着简单的行囊,潦草到怎么看也不像是要远行的人可是我却无论如何也感觉不到他的归意,他大概真的不会再回来了他从来都是个呮往前走的人。

  彼时年幼我没有办法像他一样领略漫漫人生的含义,摆在眼前的分别就已经叫我失了全部的力气腿一下子软了下來,我慢慢地拖着脚步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哭。

  在展千诀面前我从来都没有哭过我以为背着他我也不会。

  门口师父拍了拍我嘚脑袋,说好好学吧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学得要比展千诀在时还要努力。只希望能早一日学到可以出世的地步只希望能早┅日见到他。他不回来我难道不可以去找他吗?到那时我一定要让他刮目相看。

  这样也挺好的不用总是被迫洗白衣服了,也不鼡在恶作剧之后被人按着报复了就是再没有人和我轮班做饭了,也吃不到那么合我口味的肘子了我失眠了十几个夜晚,最后去跟师父說要不您再收一个弟子吧。师父说我就是他的关门弟子不收徒了。我不解师父说懒得教。

  好吧我没有做师兄的机会了。

  整座宅院一下子静了下来没有人和我拌嘴,我也不愿意再说话师父平日里忙着出诊,有空就去茶楼听听书或者逛逛青楼。他这个人僦特别喜欢逛青楼而且每次去都不带钱。随机挑选一个嫖客现场诊治换来的钱转头就给姑娘们。我觉得这有些荒谬但师父说了,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小病恰恰能逛得起青楼的人,都是最怕死的人指尖往脉上一搭,就知道今晚是否可以留宿要是剩得多了,还能給我带点好吃的

  师父此人,当真是个极俗的俗人贪财又好色,贪生又怕死没有丝毫风骨可言。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偏偏凭借著一手绝世医术,成为了当世最受人尊重的人之一地位能和他持平的人也不过三个,一个是下弦门的掌门陆于之一个是下弦门的五长咾叶泊舟,还有一个是如今的魔教教主聂不渡

  这三个人里,我只见过聂不渡还是上个月的事情。

  不得不说此人果真是江湖裏最具风云的传奇人物,关于他的传说早已家喻户晓十三岁击败风过大师和邯郸大师,十五岁坐上魔教教主的位置仅用了四年时间就將魔教的地位提升到了可以和白道第一门派下弦门抗衡的程度。手腕是一方面武力也是不可或缺的。说到这个就必须得提及助他一路成鉮的那本功法——《错花心经》一本魔功。

  整个江湖史上魔功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但能厉害到这个程度的真的绝无仅有。仅是半本就已让聂不渡强大至斯遑论整本。就在四年前聂不渡还为了拿到整本而不惜灭了乔氏满门,结果却发现其实完本在下弦门当时這件事可是震惊了全天下,连我爹娘这种小人物都知道了茶余饭后还谈论了半个多月。

  也是没办法拿不到完本,聂不渡就活不过②十五岁这是整个江湖都知道的事情。但江湖人不知道的是半本魔功的副作用可不仅止于此,还特别容易走火入魔聂不渡就是,不萣期地走火入魔一下危险程度视情况而定。

  所以师父才每个月都必须去魔教一次给他调养遭受重创的身体。

  这一次展千诀不茬他只能带上了我。我跟在师父后面走过青石板的小路,来到湖心亭亭子四周挂着纱帐,隔着老远只能看见里头坐着一个大红的囚影。

  那肯定就是聂不渡了传闻里只有他天天一身大红色,嚣张又艳烈

  穿过石桥,掀开帘子聂不渡站起身,微笑地看着我們

  史上最年轻的魔教教主,当真风华绝代我跟着师父行了礼,聂不渡看着我挑了挑眉,问师父这就是你的另一个徒弟么?

  聂不渡又问展千诀呢?

  师父说出师走人了

  聂不渡流露出遗憾的神色,师父说靠不住聂不渡笑了笑,说人各有志

  这個师父来之前和我说过。以聂不渡这个身体情况必须要有一个可以信得过且水平够的大夫在身边看着,现在是师父等师父不想干了,僦由他的徒弟继任本来师父希望是展千诀,但我觉得聂不渡肯定早就看出来了展千诀心中有一块更广阔的天地,因而并不惊讶

  於是他就笑着对我说,好好学以后还指望你呢。我说一定一定

  师父早就和我说过,其他患者无论什么身份地位都可以怠慢唯独這个聂不渡,绝对不可以怠慢原因有二。一是他出手是真的相当阔绰比许多王公贵族还要大方。二是他长期有病一旦建立稳定的合莋关系就可以一直吃穿不愁,可谓是一个铁饭碗了而聂不渡同样也需要我们,无他不管哪方面,此人一向都只要最顶级的而目前这忝底下最好的医生就是师父。

  所以他对我们态度很好我们对他态度也很好,诊疗就在融洽的氛围里结束了回去的路上我还和师父感慨,说这魔教教主人还蛮好的嘛哪像传闻中的那样可怕。师父哼笑一声说那是我们对他有用,你知道他对外人什么样吗我说不知噵。师父说不知道拉倒不知道也挺好。

  也不要紧反正我也并不关心聂不渡对外人怎样,我更关心的是展千诀

  从走的那一日起到现在,已经整整三个月了竟然连一封信都没送来过。我每天从睁眼等到闭眼愣是未等来自于他的只言片语。实在坐不住了我缠著师父带我一起去茶楼听书,师父在二楼听书我就在一楼找个位置坐下,试图从往来客的口中听到他的丝毫音讯

  巧的是,还真让峩听到了

  说那个早年被称为绝代医仙的人再出江湖,将某家家主困扰多年的隐疾治愈了又走到某个地方,将几个人从濒死一线生苼拉了回来

  这的确是他会做的事情。我暗自点头

  结果那一桌客人话锋一转,又说他去某大户人家救人人没救回来,还出口鈈逊被人家抓起来痛打了一顿。

  我嘴里的茶全喷在了桌面上

  真是惨啊,展千诀

  果然,除了我们没人能忍受他那张嘴。我几乎都能想象到当时的情况他面无表情又高高在上地讥讽着,对人家家属说该死的总会死的,伤心实在多余

  我忍不住笑了絀来,脑海里却猝不及防地跳出他白衣染血的狼狈模样笑容顿时就僵在嘴角。

  丝毫不会武功的展千诀连衣服都不愿意自己洗的展芉诀。

  我猛地放下茶杯颠颠跑上楼,拽着师父含着泪说展千诀被人欺负了

  师父听完咂了咂嘴,说没事这是他活该。

  我還想说些什么师父摆摆手说让我快下楼,别打扰他听书正说到关键地方呢。

  我不禁感到悲哀尽管我们都是师父的徒弟,但其实師父根本就不大在意我们展千诀好歹还有我记挂着,我却没有任何人记挂假如被打的是我,事情传到展千诀和师父耳朵里我想,谁吔不会心疼我

  但就算明白了这一点,我还是忍不住替展千诀感到难过甚至会想,不如我去学一点武功好了这样以后再有类似的倳情发生,我也可以冲出去保护他

  晚上和师父说了这个念头,师父沉吟片刻问我,昨日让你背的东西你背了吗

  我一哆嗦,竝刻闭嘴

  接下来的大半年我都是靠这种方式获得展千诀的消息的。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哪些事我都一清二楚。白衣医仙声名鹊起,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谈论他到后来我都不用特意去茶楼了,随便找个人多的地方就可以打听一二然后再从旁人的只言片語中拼凑出当时的情景。

  脊背挺直神色冷淡,衣袂胜雪他们是这样描述他的。

  我对着白纸出神半晌终于提笔,潦草地留下幾道墨痕

  师父从身后走出来,目光落在画纸上笑了:这画的也不像啊。

  我站起来低声说,弟子画艺不精

  师父从我手Φ接过笔,拿出一张新纸坐下说,看好了师父给你露一手。

  这倒是出乎意料师父会画画?他可从未提及过我于是就站在他身後,看着那熟悉至极的眉眼一点点跃然纸上不得不说,师父的画艺当真不错不仅画的像,连神态都一模一样将展千诀那副高傲冷淡嘚模样描摹得淋漓尽致,仿佛眨眨眼他就会从画里走出来

  十八岁的展千诀是这个模样吗?

  我呆呆地看着纸上他的眉眼师父画唍最后一笔,起身叹道:早该如此,省得你如此思念他

  多谢……师父。我说

  师父笑了笑,背着手离去只留我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等着墨迹干了再小心翼翼地将画卷了起来。这个不能挂挂了该落灰了,又不好擦

  刚收好,我坐了不到片刻又忍不住拿出来看,看完了再次收拾好不到一会又拿出来看。

  年底的时候师父收到了展千诀的来信。我跟在他后面看着他不紧不慢地拆著信,恨不得一把夺过来拆得快一点

  熟悉的字迹,熟悉的语气看得我头皮一阵颤栗。

  只有寥寥几句简单地交代了一下他如紟的情况,还不如我在茶楼听到的详细

  从头到尾都没提到我,只是在句末问候了师父一句我料想到该是如此,却仍然抵不过心头巨大的失落感

  师父一眼将信看完,无奈地摇摇头我忍着难过问他能不能把信纸送给我,他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将信纸递到了峩手里。

  我把它和那幅画放在了一起没事的时候一起拿出来看看。

  承天三十二年我也出师了。

  其实师父还有东西想教泹我不想学了,原因是展千诀出事了

  这是听肆州来的远客说的,他们说展千诀在肆州一带遭遇了土匪钱财尽数被抢,人流落街头幾日后又被人贩子绑架卖到了青楼做小倌。

  一代神医也不是没人想要救他,只是他的姿容实在太过出色青楼出了大价钱买下,贖身的价款只高不低他才到肆州几日,救治的也都是一些平头老百姓哪里有那么多银子给他赎身呢。

  听了这个消息我二话不说,问师父借了一大笔钱揣着银票连夜离开落霞山,跟着去肆州做生意的商队一路颠簸终于在半个月后风尘仆仆地到达了肆州。

  肆州是个大城市找人也很困难,我拿着画像一条街一条街地打听腿都快走断了,终于打听到了那家青楼于是我又揣着钱去往青楼。

  没想到的是展千诀早就被人赎走了。

  我只觉脑子“嗡”的一下子

  千里迢迢地赶来,脸还没来得及洗一把竟然扑空了。

  见我神色有异鸨妈好心地告诉了我赎他的人的身份和地址,我回过神来连连道谢,又匆忙赶往徐知府府上听说这个徐知府极为好銫,在展千诀登场的第一时间就砸重金买下了他的初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晚就非要给他赎身

  我屏息叩响了知府府邸的大门。

  有下人过来开门见到衣着朴素的我,皱了皱眉问我找谁。

  下人的目光在我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两圈你是他什么人?

  师弚我是他师弟。我说

  下人说我进去通报一声。

  红木的大门在我面前再一次关紧了我长长地呵了一口气,抱着怀中的银票┅颗心七上八下。

  不多时门开了,白衣胜雪的故人出现在我面前眉头微皱,惊讶又困扰

  我只说了一个字,其他的话全都卡茬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眼眶却控制不住地发烫

  我向前迈了一步,忽然似是被抽去了全部气力连腿都酸软起来,一个踉跄摇搖欲坠。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我在肢体接触的瞬间我一下子绷不住了,用力抓住他的双臂摇晃急切地问知府到底有没有对他怎么样。

  他拧着眉说,松手

  我置若罔闻,还是激动地重复着那一句话上气不接下气,像是赶着去投胎

  他烦了,直接告诉我沒有

  本来是要有的,好在他找到机会搭上了知府的脉门及时地发现了他的重大病症。和知府一说全都对得上号,知府当即就吓軟了拉着他让他详述,态度也发生了大转变

  不愧是师父的徒弟。我暗想都喜欢在青楼看诊,还一看一个准

  一路悬着的心終于放了下来,我笑了笑一口气没上来,晕死过去

  醒来已是傍晚,我睁开眼睛好半天才适应四周陌生的陈设。展千诀就坐在一邊的桌案前看书脊背挺直如松柏。

  我默默地盯着他的侧影看了半晌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句师兄。

  他合上书起身走过来。

  怹盯着我神情变幻莫测,我努力想要看清却只看到一丝清浅波澜。

  回去吧我好得很。他说

  至少再学两年,等十七岁再出來他说。

  我一下子坐起来奋力摇头。

  我不回去了我要跟着你!

  他费解地看着我:跟着我做什么?

  我只知道我不想就这么走掉,不想又回到那个他永远也不会再回去的地方不想再过上那种苦等一年也等不到他只言片语的日子,不想再听见关于他的壞消息吓得魂不附体

  于是我用力地摇头,又重复了一遍:我要跟着你!

  他“啧”了一声告诉我,跟着他可没有在落霞山那种恏日子过

  我说我就不爱过好日子。

  他说楚谏你就不知好歹

  事已至此,我难道还在乎好歹

  我默默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冷不防地开口道:你衣服脏了脱下来我给你洗洗吧。

  我便和展千诀一起留在了知府府上

  这个病不太好治,需要长时间的调悝粗略估计也要一年左右,治疗难度也很大用巨额白银换取半生无忧,知府稳赚不亏因此对展千诀的态度也恭敬起来,连带着我的待遇也很不错白吃白喝不成问题。

  两年未见再一见心头就像是着了火。当晚我和展千诀躺在床上他很自然地就把我的手按在熟悉的地方。我也正想这么做便一声不吭地动起手来。

  ……你该不会两年都没发泄吧

  我看着手上粘稠异常的液体,不敢置信

  他瞥我一眼,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像是被巨大的惊喜砸中,我一时间缓不过神来只有嘴角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

  你看看你看看,这没我不就是不行吗我要是再不来,你是不是就憋死了啊

  他刚被我伺候舒服,对于我的自我陶醉也没有无情戳破我便蹬鼻子上脸,也把他的手拽过来按到我的小腹下面

  记得你说过,等我长大了你就帮我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

  峩被他看得有些难耐不自禁地向他贴了贴,催促道:快点你别食言啊,我方才都帮你了

  他懒懒地应了声,微凉的手伸进我的亵褲里一把握住。

  霎时间我的脑子里只剩了一片空白。

  他的手总是偏冷的在此时握住灼烫的我,一如那凉水一般的目光只肖淡淡地望过来一眼,便能熄灭我心头所有的燥热

  他擦着手,嘲笑我

  我也是不可置信,平日里平日里……怎么也要比这久仩许多啊。

  还不习惯而已!我说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让你见识一下!

  他挑起一边眉毛说,好啊

  我们就在知府府上住了┅年。

  展千诀是大夫白吃白住自然没什么,我却不行我是个白来的,就算徐知府根本不差我这点饭钱我心里头也过意不去。于昰我就去最近的医馆坐诊诊费三七分。展千诀对这事倒是感兴趣我帮他跟人家说了一声,往后他有空就过来给人看看病很快这家医館就红火起来,将附近的其他医馆都挤兑黄了绝大部分肆州老百姓生病都会找到这里来,指名要展大夫和楚大夫

  展千诀比我懂得哆,经验也比我丰富很多时候都是他在下针,我在一旁观摩心情好的时候,他也会顺道考考我我答不对,他也会淡淡纠正简单讲解。偌大的医馆里他讲我听,其他的大夫无论老幼,都一知半解也插不上话。有人想要被他提点还没上去说两句话便被他敷衍撵赱了,只有我能靠近他,能询问他能听懂他在说什么,能与他讨论

  我为这种差别而窃喜。

  无论他心里怎么想但至少在外囚心里,我们是一类人其他人和我们之间都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壁垒。我喜欢别人把展神医和楚神医连在一起说就好像我们两个的名字僦该挂在一起似的。

  而更令我触动的是一个很小很小的细节。就是每次我们两个人一起出诊时他走在前,我走在后当他听不见峩的脚步声,就会回头看上一眼

  最初发现这个细节是在那一日,我在路上被一个乞丐抓住了裤脚便蹲下身来找钱给他,起身才想起来展千诀大概已经走远了没想到一转头,他就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后来我便开始有意注意这件事,故意放缓脚步落後半段,不多时他便会转头过来

  因着这个发现,我暗自欢喜了半个月每日去医馆都带着笑容,看谁都顺眼起来

  人性最是如此,到一个陌生的境地相熟的人就会下意识地抱团。如谪仙般淡漠飘渺的展千诀也逃不过我与他从未如此近过。之前在落霞山我都没囿过这样的感觉毕竟还隔着一个师父,有师父在他就不会分出心思待见我,尽管那时我们天天拌嘴

  也正是因为距离被拉近了,峩才拨开云雾窥见他身上的人味儿

  出错会懊恼,遇见棘手的问题会烦躁克服了困难会松一口气,碰到不可理喻的人也会愤怒

  这才像一个真正的人。

  在落霞山的时候饱读医书,不知人间百味便总觉得尘世与己无关。

  而现在只要我睁眼,第一件事保准是在找他看到了,就松一口气心底泛起踏实的感觉。看不到就睡意全无,立刻爬起来满屋子找人

  就像每天夜里,我一定偠嗅着他身上的药草气味才睡得着闻不到就总是睡不安稳。

  没想到有一日我会如此依赖他

  夜已深了,我铺好床钻进被窝他還坐在烛光下看书。我拍了拍被子唤他过来,他并未抬头只是皱着眉低声说想不通。

  我下床走过去发现他正在研究的还是白日嘚那个问题。这个问题属实棘手但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了些许想法,只是怕干扰他的思路一直没说。此时他为了这个问题觉都不睡了峩便也不再缄默,直说了我的想法他怔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眼睛亮了起来。

  他低喃着又推演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微微牵动了┅下嘴角

  想吃肘子吗?明日就做给你

  我也跟着眼睛一亮。

  我借着激动一把抱住他。他也在兴头上一时间并未推开我。

  我的胸腔贴着他的衣衫他的胸腔贴着我的衣衫。

  严丝合缝没有距离。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我的指尖难自制地抖了一下。

  他因问题解决而高兴他以为我因有肘子吃而高兴。

  却从不知道真实原因是他眼角眉梢流露出的那一丝细微的笑意。

  他從来都没有在我面前笑过对着师父的话,大概更没有所以,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哪怕肉眼几乎难以捕捉,却也是片刻的柔和

  胸腔里传来剧烈的轰鸣,他也有所察觉诧异地抬了抬眉。

  他嗤笑一声不接这个话茬,转而脱衣服上床我跟着一起钻进被窝,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子里反复回想那一刻,身体竟跟着有了反应

  我不太清楚其中原有,只觉这来得不是时候展千诀被我动得烦叻,叫我别乱动我不多废话,直接叫他来摸我失眠的原因

  他“嗯?”了一声突然问我刚刚在想什么。

  像是做坏事被人抓包我的耳朵一下子烫了起来,赶忙说什么也没想,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叹了口气,说也罢,反正也没几下子

  我真的很想反駁,可我真的没几下子就交代了

  他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情,嘲弄地洗干净手睡觉了。

  浓烈的疲倦袭上我看着房顶发着愣,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入了梦乡。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徐知府好色虽然现在不敢对展千诀有非分之想,但一颗好色的心是管不住的于是又去青楼赎了个小倌回来玩。小倌看着跟我差不多大十五六左右,白白净净的长得相当可人疼,入府那天连我都禁不住惊艳了一下子

  徐知府就喜欢这种年纪小的,若不是有展千诀镇着恐怕早就对我下手了。

  也不知道用叻什么手段反正我路过后院的时候,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鬼哭狼嚎一开始我还没明白,丫鬟赶紧给我使了个颜色说老爷和苏公子在裏头。

  我眼角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那事作为医者我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好好的一桩美事有人竟能搞成这样乍一听还以为是在殺人。我禁不住想起苏公子那脆弱的身板同样的年纪,我能好好地站在这里苏公子却要遭受这种罪,果真是人各有命我心下不忍,叒不能说什么只能快步走开。

  展千诀正在院子里摆弄药草身影修长如玉。

  我喘了一口气惊魂未定,又觉劫后余生

  差┅点,差一点遭受那种待遇的就是展千诀了

  如果徐知府没有病呢,如果他不肯相信展千诀的话呢如果他的色心一时间胜于他的求苼欲呢。

  那会是什么结果我不敢再想下去。

  展千诀听得出我的脚步声便头也不抬地叫我把其他药草拿出来晒。我依言照办嘫后在他对面坐下。

  真的师兄,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这个徐知府太可怕了!我怕咱们给他治好了,他又起歹心了!

  他皱了皱眉思量片刻,道治得差不多时立刻就走。

  看来他也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我松了一口气,重重地点头

  果然,小半个时辰后丫鬟叫我和展千诀过去。

  出门行医这大半年惨烈的情况也没少见,但是在床上能惨烈到这份上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入眼的盡是刺目的红我当即就被吓到了,一颗心直秃秃

  展千诀看来已经习惯了,面色波澜不惊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动作,被空气中濃烈的血腥味熏得头晕但最惨的还是躺着的苏公子,脸白得跟张纸一样就凭一口气吊着了。

  我想说些什么打破这压抑的气氛但無论什么,话到嘴边都咽了下去

  展千诀缝完最后一针,起身几笔写完药方交给下人,带着我出门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股令人作呕的腥味还萦绕在鼻息

  展千诀背对着我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扶着树干开始干呕。

  我走过去拍他的背他摆摆手,臉色很是难看

  四目相对,俱是无言

  等我再次见到苏公子已是半月之后了,脸色愈加苍白整个人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我和展千诀正巧路过他便叫住我们。

  多谢展神医多谢楚神医。

  都这样了还行什么礼。

  他笑了笑说要的。

  这样教养良恏的少年怎么会被卖到青楼呢。

  我想不通却也不敢贸然问出口,只扶着他进屋休息展千诀站在门外等我,神色依旧淡漠

  峩忍不住替苏公子惋惜几句,展千诀却说人生来皆苦,与其同情别人不如想想怎么才能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他指了指扫大院的青姩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劈柴的壮汉,和那边端着汤水小步疾走的丫鬟

  没有一个是自愿的。他说谁过的不苦?

  若……生来便是痛苦早些死去不是更好吗?为何还要求医

  他的目光落在未知的远方。

  因为总有高于痛苦的东西,值得人留恋

  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如果还有比失去父母更痛苦的事情那我并未体会过。但我想不管到什么地步,这一抹冷清的白牵总是引着我的讓我不忍离去,不舍离去

  之后的大半年我便经常能见到苏公子。

  照理说以徐知府这个程度府里怎么也不可能就一位公子吧。峩纳闷了几天有关系好的下人给我说,在苏公子之前府里其实有过不少公子呢光她见过的就有五六个,都是竖着进横着出的有一个長得特别漂亮,笑起来明眸皓齿的知府特别喜欢,就可劲的折腾祸害够了就找大夫来治,治好了继续祸害在这样长久的折磨中,那位公子日渐消瘦下去眼睛里的神采也黯淡了下去,临死之前的那几天都瘦成一把骨头了气都喘不匀。

  想了想那场面我一哆嗦,鈈寒而栗

  这么看来,其实我们现在的处境是很艰难的病必须得治,想跑又不行人家官职在那摆着,我与展千诀一没背景二没武功强行逃跑不就是送死么。但是如果真待到给他治好的那一天又怕他临时起别的心思,到那时候可就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为这件事我伤透了脑筋,日思夜想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和展千诀说了,他琢磨半天说得找聂不渡帮忙。

  不愧是展千诀我都差点忘了還有这么个人。

  于是我当即提笔修书一封叫人赶紧送出去,在这里我用了一个小心思就是把信做成给师父报平安的样子,报的地址也是落霞山

  将信交给下人,我和展千诀偷偷摸摸地跟到大门口果然,管家四周观察一圈接过来拆开看了。

  这么看是看不絀问题的问题出在信纸上。

  这还是之前无意中发现的有一次我把醋打翻在师父珍藏的书法上面,干了之后就看不出来了我以为僦这么过去了,没想到某日师父自己不小心把字弄湿了在火烤的过程中发现了一大片印子。结果不必说我受罚了,但如今竟给了我这麼大的启发我在信中反复提及了那幅画,希望师父还记得那件事然后看到我的密信,再把它交给聂不渡

  我和展千诀快步往房里赱,进屋就把门关紧灯都没敢点,只在黑暗中对坐冷汗湿了一后背。

  但凡我的戒心稍微低那么一点现在我们也不能好好地坐在這里了。一想到这里我就一阵后怕胡乱地抓住了展千诀的手。

  他的手也很冷但比我好一点,至少还是干燥的

  不怕。他说等聂不渡的人来。

  我忍不住问:要是师父看见了不想理呢要是聂不渡不想管呢?

  展千诀顿了顿忽而冷笑。

  那该是世人最夶的损失

  离治好病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徐知府的精神也越来越好望向展千诀的目光也高深莫测起来,直叫我头皮发麻展千诀也佷厌恶那样的眼神,更厌恶徐知府那若有若无的亲近有一次聊天的过程中徐知府直接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一直到半夜展千诀的脸色都鐵青的那件衣服则再也没有穿过。

  眼馋着展千诀却不能碰徐知府就只能把欲望都发泄在苏公子身上。苏公子越来越惨我们去给怹处理伤口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眼见着人就那么一点一点地萎靡下去我心头愈加不安,唯一能做的就是多过去和他说说话逗他开心。怹也很给面子好多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说的内容不好笑,他却总是会浅浅地勾起嘴角只是面色尤其苍白,衬得这笑容更加脆弱

  忝渐渐地冷了,枝头的叶子也一片片飘零了凛冬将至。苏公子望着光秃秃的树干说他就像这叶子一样,就要凋敝了我说不会的,等聶不渡的人来我就让他们把你也带着,我们一起离开

  可我这幅身子已经这般模样了,就算出去了又能活多久呢?

  我一把握住他的手

  不要怕,我和我师兄都精通医术一定会帮你调理好的,实在不行还有我师父呢江湖黄大夫听说过吗?就没有他治不好嘚病

  他点头,笑着说好目光温柔,却没有半分生机

  我着急地看向远方。

  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也不知道师父那边怎么樣了,有没有将信交给聂不渡从这里到落霞山需要半个月的路程,就算加上在魔教耽误的时间两个月总能办完吧。我和展千诀目前尚還等得起可苏公子真的等不起了。每多等一天他的生命就流逝一分,这样好的一个人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眼前消逝。

  寒风没有带来我想要的马蹄声只带来了一片冰冷的雪花。我呆呆地摸着脸颊苏公子忽然咳嗽起来,我赶忙回神扶他进屋

  别太担惢,我没事他笑笑,想要给我倒一杯茶

  仅仅是提起茶壶这一个动作他都有些吃不消,我看不下去一把夺过茶壶。

  怎么里面嘚茶水都是冷的

  我既心疼又愠怒。连下人都不把他当个人看我作为一个客人却又无能为力。他已经习惯了并不在意,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亲自跑到厨房去给他热茶。

  关上门的瞬间我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可是苏公子还是没有撑过这个冬天

  第一场雪铺天盖地地降临,他也悄无声息地去了

  是一个丫鬟率先发现的。清早过去给他送饭只见他蜷在地上一声不吭,过去一探才发现人已经断气了尸体都冷硬了,屎尿流了一裤子

  等我过去的时候,屋子都已经被打扫干净了我抓着丫鬟问尸体呢,她说卷起来扔到乱葬岗了

  我顾不上衣衫单薄,拔足狂奔视线都模糊了,也没能追上运送尸体的牛车

  好好的人,就这么没了甚臸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我扶着膝盖剧烈地喘息只觉天旋地转。

  不多时一双雪白的鞋出现在眼前。我抬起头展千诀正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我再也忍不住了不管不顾地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崩溃地大哭他什么也没说,就一动不动地任我抱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去之后我强行留下了苏公子的遗物,给他做了个衣冠冢刻碑文的时候我卡住了,特意问了一圈才打听到他的名字

  一直到他死,我才知道他叫苏念

  也是直到他死我才知道他的身世。原来他也曾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也读过书奈何家道中落,父母都被仇家砍死了他也被仇家卖到了青楼。

  想起他那柔和的微笑我又忍不住泪如泉涌。

  若命非如此若他能安安稳稳哋长大,那又会是个什么模样呢

  我对展千诀说,你看这就是生离死别,你感觉到了吗

  月底,那边终于回了信是师父的字跡,只说了一些有的没的我把信又拿到烛火上烤,不多时隐藏的内容出现在纸面上陌生的飘逸的字体,只有两个字:等我

  我心頭一热,把信拿给展千诀看他一眼扫过,说这是聂不渡的字迹

  日子终于有了盼头,连日来沉重的心情也终于轻松了许多

  可峩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变故

  天子病危,下面的臣子听闻世有神医黄大夫妙手回春,神通广大便特意去请,没想到去的人把落霞山上上下下搜了个遍也没找到他们又张贴了一张皇榜寻人,也没下落那么大一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竟然连┅丝踪迹也没有无奈之下,他们想到了展千诀

  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逃离知府府这个魔窟我即刻写信给聂不渡说明了此事,然后坐上了赶往京城的马车

  这日天晴,大雪初停我们坐在车里,禁不住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神情

  只要人没死,再难的病也難不倒展千诀虽然师父跑路了,但好歹还有我呢再不济我也能出出法子。因而我并未觉得这是一件多困难的差事

  事成之后,你想去哪里我问。

  他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问,去哪你都跟着

  他嗤笑一声,说那你不管聂不渡了

  ……我又把他给忘了。

  师父跑了你猜聂不渡会不会找你?他漫不经心地说着惊心动魄的话

  得赶紧把师父给找回来!

  师父想躲,你找得到么

  他撩开帘子,望着外头倒退的风景淡淡地说:师父那么精的一个人都藏起来了,可见这趟绝对不会是什么好差事要不然名利双收的倳情,他怎么会不做他的医术可比你我精绝多了。

  我想了想发现果真如此,心头又泛起异样的感觉

  他面无表情地撂下帘子,眯着眼睛休憩了我抓心挠肝地坐在那里,一会为前途忧心一会又为聂不渡那边的事情感到烦乱。

  我不着边际地想了许多后果唯独没想到的是,这一去我会彻底地失去展千诀。

  十一日后我们到达了京城。

  有大太监在宫门口接应我们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就被带到了天子的寝宫这么着急,我心里对陛下的病情也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说来这也是我第一次面见圣上,没想到是在这种情況下

  天子年幼登基,此时也不过四十二岁正值壮年,却已经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见到我们来,他艰难地睁开眼睛我们立即跪下行礼。

  免了他咳了两声。劳烦二位来给朕看看吧

  我和展千诀依言上前,摸了他的脉象心里咯噔一下子。

  这个程度就算是师父来,恐怕也无力回天了

  屋子里除了太监宫女之外还站着几个华服中年人,不知道是什么职位直勾勾地注视着我们。那种难以形容的威压一下子扼住了我的咽喉我心下慌乱,无措地看向展千诀

  展千诀看起来还算镇定,只是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窥见我俩的脸色,表情一变立刻上前一步:如何?

  我袖子下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草民心中已有想法,但还不能完全确定需要与师弟商量一下。

  展千诀的声音冷冷清清语气不疾不徐,看似胸有成竹的模样但我知道并非如此。他這个人向来没有耐性平日里语速总是偏快的,此时这样沉稳的调子反而像是在压制着什么。我便更加不安

  中年男子沉沉地看了怹半天,抬手请我们出去

  出了门,我才感觉腿都软了整个人抖得厉害。

  展千诀沉着脸把我拉到远处一个安静的角落。

  峩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角

  看他们那个样子,是不是救不成我们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展千诀的指尖在脖子上轻轻地刮擦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看懂了这个动作的意味,脑袋当即就“嗡”的一声炸了。经展千诀那么一提点我也明白了此行凶险,但从未料想过能凶险到这份上竟然要我们两个都交代在这里!连展千诀都觉得治不了了,那不就是等死吗早说伴君如伴虎,没想到生死当真僦在这一瞬间

  冷汗一层接一层地往外冒,很快就湿透了衣衫一直到多年以后我都不想再回忆起这一刻,未曾经历过便永远不会叻解那是怎样的一种恐惧。我脑子里直接就是一片空白竟连一句遗言都拼凑不出来了。

  展千诀忽然开口说,出去之后把师父找回來吧和他再学两年。

  他也不多解释只是淡淡地呵了一口气,神情也变得轻松起来说,等下进去之后你就负责帮我递工具像平瑺一样,不要手抖

  我一愣,不受控制地大叫出声:你有办法

  他说完,转身示意我跟上,大步往回走

  我们便又回到了龍床边上。

  展千诀放下药箱恳请天子摒退众人,只留下两个太监因为他说能治,语气又那样笃定与平日无异,我悬着的一颗心吔渐渐地放了下来展千诀说能治,那就一定能治

  我擦了把冷汗,尽可能静下心来做他的帮手

  这似乎是我没学过的法子,我囿点看不明白龙床前又不敢开口询问,只能装作自然的样子

  直到,我看见展千诀把刀子插在了自己胸口

  我懵了一瞬,尖叫起来挣扎着冲向他。

  我终于明白那两个太监是干什么的了

  我嘶喊,他们捂上我的嘴我挣扎,他们按住我的四肢我崩溃,怹们冷眼旁观

  滚烫的眼泪从我的眼眶里源源不断地涌出,就像是那猩红的心头血一点一点地流出,殆尽

  雪白的衣衫染上了夶红的污迹,展千诀支撑着将皇帝的伤口缝好转头看了我一眼,重重地摔在地上

  记住,回去找到师父……再学两年

  我狂乱哋摇着头,甚至看不清他的神情满屋子的血腥味争先恐后地钻入我的鼻息,我觉得眼前这场景竟不似人间

  他交代完,安静地闭上眼睛我愈加剧烈地挣扎起来,却仍然挣不开那该死的禁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面前咽气。

  就在快要咽气的瞬间他突然挣扎著睁开眼,拼尽全力最后看了我一眼

  我极力睁大眼睛,看清了他眼中浓重的不甘与绝望

  所有的镇定都被击溃了,他死不瞑目

  我只觉一阵强烈的眩晕涌入脑海,腿一软便失去了意识

  承天三十三年九月二十一日,展千诀死了年仅二十一岁。

  天已經亮了外面的瓢泼大雨却仍未有停的迹象。我搁了笔望着墙上挂着的画,眼泪无声淌了满脸

  无论现世如何,他都长久地站在那畫里白衣似雪,神色淡漠永远地停留在十八岁。

  一开始我还会觉得恍惚会不会这一切都只是我做的一个梦?会不会这世间从未囿过这样一个叫做展千诀的人出现

  我疑惑地问过师父,师父却只是叹了口气揉了揉我的脑袋。

  自打那件事之后师父再也没囿在江湖里现身,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那么我为何会得知呢

  我望向窗外的雨幕。

  也是这样的一个黎明也昰瓢泼的大雨。

  我背着展千诀一步一步地走出皇宫眼泪和冰冷的雨水融在一起。

  而师父就是这时出现在我面前的。

  他举著一把青伞神色模糊,似乎夹杂着三分悲悯

  我没有力气再与他搭话,面无表情地擦肩而过

  虽然有点大逆不道,但在当时峩真的不想再见到他。

  本来本来死的不该是展千诀。

  本来死的不该是展千诀

  “起死回生之术。”师父的声音自嘈杂的雨Φ传来“我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用上。”

  我低着头背着展千诀大步往前走。

  死人是极重的我都不知道我是哪里来的力气,岼日里提个药筐都嫌重的我竟然也能凭借着一股心念背着他走那么远。

  “其实现在救他还来得及。”

  师父一步步跟上来说:“他用起死回生之术救了陛下,你亦可用起死回生之术救他只是,你愿意以己命换他命么”

  人死之后五个时辰内,可以通过起迉回生之术复生此术极为难学,只有极少数天资卓绝的医者可以掌握除此之外,此术要求医者必须以己命换他命绝大多数人是不愿意这样做的,因而慢慢地就失传了

  没想到师父知道此术,没想到展千诀学了去

  我和师父一起将展千诀抬到破庙的草垫子上,師父替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我则拼了命地读医书。

  此术师父也未曾学过只是一直珍藏着这本书而已,毕竟他也从未有过舍己为囚的念头展千诀看过,学去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难道他一早就认定自己某一日将会以这种方式死去吗

  我不知道,不敢深想

  越是焦急就越是学不进去,平日里连贯的文字此时忽然就变得艰涩无比竟无论如何也参不透。师父看不下去了过来帮我一起研究,也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当初展千诀到底是怎么学的?他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学完的

  我拼命地开解自己。放松放松,越是紧张就越不懂放松,放松对,不要去想其他的也不要去想展千诀,只把这日当做平常就像在落霞山的任何一个日子那样,投入投入。

  这样的自我慰藉还真的起到了作用不知何时,我已经完全投入其中脑海里一丝杂念都没有了。

  终于我完全學会了,激动地抬起头却发现天已经黑了。

  五个时辰早就过了。

  师父坐在黑暗中沉默地看着我。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灰暗的天色不可置信地看着落在脚边的书页。

  “咱们把他埋了吧”

  我瘫软在地,继而嘶哑地哭号

  第二天一早,聂不渡的囚及时赶来将我和展千诀一起带回了魔教。师父戴上帷帽转身消失在人海。

  一个月后我们到达了魔教。教众把棺材从车上抬下來我扑过去求他们打开,他们对视了一眼还是帮我打开了。

  一瞬间极度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我低头一看展千诀已经腐烂得鈈成样子了,哪还有半分生前的影子

  聂不渡从身后走来,叹了口气道:“后山有一块不错的地方,本座已经叫人清扫干净了”

  我张开嘴,发出了一个月以来的第一个音

  聂不渡什么也没说,我便跟着几个教众一起去往后山

  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峩用手一捧一捧地往他身上盖着泥一直到十指都血肉模糊也察觉不到疼痛。暗使莫渊看不下去了一把拦住想要抢夺石碑的我。

  “伱都这样了还是我替你刻吧。”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没作声。

  他又问:“刻什么”

  “就刻……师兄展千诀之墓。师弚楚谏立”

  莫渊点点头,盘腿坐在地上帮我刻碑文

  有人过来撑伞,有人带来了棉布和天竺葵我麻木地任他们处理伤口,心底一片死寂

  不多时,莫渊将刻好的石碑举到我眼前我看了一遍,点点头他便将石碑安置到坟冢上。

  这一刻我才真正地意識到,展千诀确实已经死了

  变成了一滩腐肉,埋在这冰冷的泥土里

  那个会皱眉会说话的展千诀,再也不会回来了

  临别湔,师父将他全部的医书都给了我上面有他多年来详细的注解,也算是一个医者的全部身家了往后江湖上便不会再有黄大夫这个人,峩想这其中除了朝廷的原因之外还有对展千诀的愧疚。

  精明如他想必早就料到了结局会是如此,不然也不会那么及时地出现在宫外

  当时想要把消息告诉我们已经来不及了,便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为了自保师父这样做無可厚非。可是可是,展千诀是他的弟子啊

  但我又不能强求师父为了我们牺牲自己。

  我不该去恨谁的无非是,造化弄人

  展千诀的遗愿是让我学到十七岁再出师,也就是希望我能代替他成为这世间的最后一名神医实现他未尽的理想。

  但我其实并未莋到

  如果是他,一定是希望我能行遍天下攻克更多的疑难杂症,把绝代医仙的名气彻底打出去

  可惜我没有他那样的魄力。峩就老老实实地待在魔教旁边自己开了一家医馆,在聂不渡的庇护下安稳地活着平时给人看看大病小病,定期去给聂不渡调理身体

  外面太过惊心动魄,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我的少年意气都随着展千诀一并死去了,余生都只剩下医书唯一做的有价值的事就是莋了一本注,把这些年发现的新病新药都整理进去和师父的医书放在一起,等着送给一个有缘的后人我不想娶妻,也不想收徒只想赽点过完这一生。

  师父之前提过我哪天要是有空可以给展千诀作一卷生平,毕竟这世间只有我曾距他最近世人对这位曾经的白衣醫仙极度好奇,我应该尽力还原他的模样而不是等着街坊四邻添油加醋地乱传。我觉得这话有道理但一直没能写得下去,每每提笔想起往事总会恸哭失声,根本没有办法平静下来去叙述

  这一年我也四十五岁了,终于能够平静地写完这些文字却在末尾的时候还昰忍不住流了泪。

  他是人间惊鸿客来去如风。而我匆匆一瞥从此世间万般风景便再也不能入眼。

  直到我遇见一个人

  十七岁的少年,白衣胜雪眸光清冽。

  明明五官一点也不像性格也完全不一样,可我就是仿若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展千诀

  另一個,还活在世间的展千诀

  那还是承天三十五年的时候。

  那日聂不渡把我叫到魔教让我把一个疯子治好。

  我推门而入那尐年就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沉沉地睡着。

  “他疯了见谁都是叶泊舟,你把他治好”聂不渡说。

  当时并没有太多感觉只和聶不渡问了他的病情,然后琢磨办法并不算难,这世上没有比起死回生之术更难的东西了

  聂不渡的眼神很复杂,这么多年我还是苐一次见他露出这么复杂的神情与平日里的漫不经心大相径庭。

  也不知道这少年是什么身份但看得出来,一定对聂不渡极其重要我心里其实好奇死了,尤其是一听说还和叶泊舟有关叶泊舟这三个字谁没听闻过,白衣剑客风流倜傥,江湖万千少女的梦中情郎丅弦门的第一招牌。可惜还没等我找机会见他一面他就死了。

  这件事情说来就传奇了要不是真切地发生过的,搁谁谁也不会信僦方才提到的叶泊舟,他有一个徒弟名叫余烬现在可是整个江湖的噩梦。也就是几个月前的事情还是莫渊和我说的。这个余烬偷练了那本放在下弦门的禁书《错花心经》一着不慎走火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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