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深圳为何能成为“博物馆之城”？民间博物馆发展为何如此强劲？

深圳，正在成为崛起的“博物馆之城”。散落于现代高楼大厦间的各类博物馆，是历史的保存者和记录者，也是当下的见证者和参与者。

深圳民间博物馆缘何如此之多？其发展现状如何？深圳该如何充分利用现有博物馆，让文物说话、把历史智慧告诉人们？

深圳：崛起的“博物馆之城”

2020年12月21日，中国第四批博物馆定级名单发布，深圳望野博物馆被评为国家二级博物馆。此次广东一共12家被评为二级，深圳唯一评为二级的望野则是一家民间博物馆。

深圳正在打造“博物馆之城”。2021年1月，广东省发布的“十四五”《规划纲要》提出支持深圳建设“博物馆之城”。此前，深圳市委书记王伟中在市委全会中提到，深圳支持民间博物馆发展。

深圳民间博物馆建设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排在全国前列。近期，深圳商报记者先后走访了十余家民间博物馆以及正在申办博物馆的藏家、博物馆协会专家、市文管办等机构，试图探寻深圳民间博物馆发展的密钥。

民间博物馆数量多资源丰富

据深圳市文管办提供的最新数据，截至2021年3月，深圳博物馆总数为58家，其中民间博物馆40家，占比七成。而2019年底统计的数据显示，中国各类博物馆的总数量为5500余家，民间博物馆数量为1700多家，民间博物馆只占三成。

“深圳的民间博物馆，在全国处于领先位置。从文物的重要性、藏品的高质量看，深圳都有优势。”深圳市博物馆协会会长、深圳博物馆副馆长郭学雷告诉深圳商报记者。

深圳是国内民间博物馆起步较早的城市之一，经过多年的发展和培育，不仅拥有一批标杆性的精品展览与精品馆藏，也涌现出一批具有全国影响力的民间博物馆。

▲深圳市金石艺术博物馆

2020年，国家第四批博物馆定级，深圳望野博物馆被评为国家二级博物馆，深圳市金石艺术博物馆、深圳市艺之卉百年时尚博物馆被评为国家三级博物馆。

▲深圳市艺之卉百年时尚博物馆

以佛教艺术为主题的深圳市梵亚艺术博物馆、龙岗邮票专题博物馆都填补了深圳博物馆门类的空白。

就在记者调查期间，一家茶具博物馆获批在深圳开馆。郭学雷介绍说，深圳一家陶瓷博物馆的“准生证”也很快颁发。

深圳市文物管理办公室接受深圳商报记者采访时表示，深圳非国有博物馆以历史时期陶瓷器为主题的7家，展示民俗生活的3家，展示国内外历史时期石刻的2家，涉及琥珀、沉香等行业的有6家。

除了已经获批的博物馆，深圳民间正在筹建博物馆的资源也很多。记者采访了由年轻藏家戴玉环、傅瑞强创办的清源斋古砖收藏馆。这个馆收藏古砖等3000余方，是南方最大的古砖收藏馆。今年春节期间，深圳图书馆举办了“熔古铸今：南庐书画与清源斋典藏古砖拓片联展”，反响强烈。

深圳民间博物馆强在哪？

在郭学雷看来，评价一座博物馆优劣的第一要素是藏品。深圳不少民间博物馆，像望野、金石、梵亚、和畅园等，藏品都非常珍贵，且呈现系统性。

记者走访望野博物馆发现，其收藏涉猎甚广，包括楚汉简牍、唐代陶瓷、宋金红绿彩瓷、古代陶瓷枕等多个系列。望野创始人阎焰介绍，望野有55件国家一级文物，是深圳目前所有博物馆中收藏国家一级文物最多的机构。郭学雷告诉记者，望野的隋唐白瓷、宋金红绿彩瓷被学界和收藏界公认为目前排在世界第一，“国内外学者看了都很惊讶。”

于坪山的和畅园博物馆，一进门就可以看到整面墙上挂着明代董其昌《醉翁亭记》书法十二条屏，还有明末清初八大山人《松鹿双喜图》等珍贵文物。

明代董其昌《醉翁亭记》书法十二条屏。

“深圳有些民间博物馆的馆舍条件比国有博物馆差很多，但是藏品体系性非常完整，这是博物馆最重要的基础。”郭学雷说。

深圳民间博物馆策展和学术研究能力在国内处于比较领先位置，备受业界关注，和深圳这座城市创新、开放的气质高度契合。金石举办过“中国古代石刻艺术展”“永远的北朝”“翟门生的世界”等产生巨大影响的展览，还走出深圳，与故宫博物院等共同办展，金石还走出国门，已与日本美秀博物馆签署合作举办“连接文明·中亚”展览意向。

在研究领域，金石博物馆先后召开过“孝治天下：古代孝道文化与图像艺术研讨会”“翟门生的世界：石刻上的南北朝”学术研讨会等学术活动，引发海内外学术界的高度关注。

高度重视学术研究的还有望野博物馆，不仅创始人阎焰在学术研究上颇有建树，他的团队在业内顶级期刊也发表了大量论文。在采访中，阎焰随手拿出一堆国内和国际的期刊，里面有他和团队发表的研究成果，也有学者引用望野博物馆的馆藏所进行的研究。

▲深圳金石艺术博物馆内景。蒋荣耀 摄

民间博物馆为何青睐深圳？

为什么民间博物馆在深圳会如雨后春笋般崛起？望野博物馆馆长阎焰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深圳是一座移民城市，特别具有包容性，可以吸纳全中国乃至全世界的文明成果。深圳就是海纳百川，它聚集的能量太大了。我们就是看中这一点才来深圳建馆的，望野2012年筹备建馆，2020年成为国家二级博物馆。用这么短的时间创建一座国家二级馆，这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深圳金石博物馆运营负责人、金石文化执行董事王晓君告诉深圳商报记者，物质追求满足后就会有精神追求，博物馆正是满足人们精神需求的公共文化机构。深圳民间博物馆的发展与繁荣，正是深圳经济和文化发展到一定高度的表现。

郭学雷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为什么是深圳？因为深圳有经济优势、有吸引力。很多民间博物馆的基础是私人收藏，而收藏需要良好的经济基础。另外，有些人的收藏并不是在深圳形成的，但是他愿意来深圳发展博物馆事业，因为深圳更包容、更开放、更有魅力。”

民间博物馆发展难在哪？

在大多数人的认知里，搞收藏需要雄厚财力。事实上，收藏“烧钱”，建设运营一家博物馆则比收藏更烧钱。深圳的民间博物馆虽多，但部分馆生存和运营现状不乐观。“民间博物馆发展确实参差不齐，深圳也有一些民间馆质量不太高，运营困难。40家民间博物馆真正高质量的也只有十来家。”深圳博物馆副馆长、深圳市博物馆协会会长郭学雷坦言。

部分民间馆“缺”的太多

在郭学雷看来，部分民间馆首先缺的就是优质藏品。“办博物馆最重要的是藏品，可是我们有些民间博物馆多是工艺类作品，没有历史价值。”望野博物馆馆长阎焰也有类似看法。他说：“现在申报非国有博物馆门槛很低，300件藏品就可以登记注册。坦率地说，大博物馆库房里没展出的文物都不止300件！”

▲白釉绿彩茶碾轮与碾槽  唐

除了藏品的质量和数量问题，经费可能是决定民间博物馆可持续发展的关键。郭学雷形容博物馆是“烧钱的行业”，缺乏经费保证的话，很难长期运营。“有些人凭着情怀来建博物馆，建博物馆后续的投入非常大，资金跟不上就容易陷入困境。”运营博物馆涉及的费用，不仅包括馆设场地的购买或租赁、藏品的补充，还包括运营团队的日常开支。“我们每年接待几万观众，就为了维持这几万人看，24小时安保、卫生等基础服务，还有讲解、设计、策展人员……一年算下来的经费就不是一个小数目。”阎焰说。

郭学雷还特别提到，民间博物馆缺乏专业人才，“没有一个很专业的团队，博物馆就会慢慢缺乏公信力，很难可持续发展。”深圳市文物考古鉴定研究所原所长、深圳市古迹保护协会会长任志录也认为，民间博物馆专业人才的缺乏，不仅仅是经费问题，还有体制性的原因。他举例说，一个考古学博士，他毕业后第一选择几乎不会选民间博物馆。

可持续运营需要资金和专业团队

记者调查发现，部分民间博物馆不能正常开馆的现象也比较突出。

郭学雷说：“民间博物馆没有好的运营机制，就难解决长期发展问题。”运营状况不良，首先是因为缺乏持续的资金投入。多数民间博物馆基本只有三两个人在维持日常工作。“生存都成了问题的话，怎么可能请专业运营团队呢？”郭学雷说。发展较好的博物馆，多数创始人主要精力仍然在金融、地产等商业领域，商业项目可以持续补贴博物馆；也有创始团队一开始就设立了博物馆基金来保障。

▲深圳望野博物馆。蒋荣耀 摄

资金是运营的保障，但是不少受访的民间博物馆负责人认为，专业团队是维持运营的关键因素。金石博物馆理事王晓君认为，专业运营团队对于民间博物馆非常关键。在金石博物馆成立前，创始团队发起成立了深圳金石文化资产管理有限公司，专门负责场馆建设和运营。

王晓君告诉记者，金石文化资产管理公司对金石博物馆运营管理从场馆建设之初就开始了。“博物馆从展馆规划到展览策划、从团队建设到公共服务、从公共教育到学术研究，规范化标准化都很重要。仅是培养一个讲解员，达标就需要半年，基本功更得天天练。还有如何确保观众安全、展品安全、内容安全，都是非常专业的事。”

▲深圳金石博物馆收藏的“翟门生”围屏石床

望野博物馆的场地设施由龙华区政府提供，望野自己的团队负责运营。阎焰告诉深圳商报记者，望野每年运营经费要好几百万元，过去六七年都是自己投钱，但最近两三年状况已明显改善，“从2019年开始我们每年已经突破了千万元的营收。”

政府补贴如何扶持民间博物馆？

深圳是全国较早出台措施鼓励发展非国有博物馆参与公共文化服务的城市。深圳市文物管理办公室介绍，2012年8月，深圳专门出台了《深圳市民办博物馆扶持办法》，充分落实民间博物馆门票补贴。2020年，深圳修订并颁发《深圳市非国有博物馆扶持办法》，大幅度提高运营的补贴额度，增加运行评估和定级奖励。当时媒体报道以“最高补1000万”来报道深圳的扶持政策，指的就是被评为一级博物馆可以获得补助1000万元。

数据显示，深圳非国有博物馆的运行补贴在2020年前已经达到平均40万元一家。郭学雷认为，在扶持民间博物馆方面，深圳设计了比较高的补贴额度，“但是和运营费用比，补贴仍是杯水车薪。”

补贴是“雨露均沾”好，还是应该重点扶持一些优秀博物馆和优秀项目？王晓君认为，对非国有博物馆应该采取重点扶持的办法，打造大IP。她说，我们没有故宫博物院那样自带流量的大IP，但可以在一些有特色、有优势的领域发力。她举例说，前些年金石联合深圳博物馆、深圳市文物考古鉴定所举办的“金石文化大讲堂”，邀请了海内外知名金石考古等领域的专家学者来讲课，已经举办的十一期52讲常常预约就爆满，公众反响非常好。她认为“金石文化大讲堂”有希望做成一个深圳博物馆界的大IP，政府应该重点扶持此类项目。

在谈到政府的扶持政策时，有的民间博物馆则认为，申报补贴的流程过于繁复，标准过于单一。不同的博物馆由于内容不同主题不同，在观众人数、展陈活动和社会教育等领域如果采用完全相同的标准，就过于简单化。深圳市文物管理办公室回应，2020年新修订的《深圳市非国有博物馆扶持办法》重点体现了扶持力度的差异化，扶持的项目也更加细化。未来，深圳还会不断调整优化对非国有博物馆的扶持模式。

▲深圳金石艺术博物馆陈设和藏品。 

深圳商报记者 蒋荣耀 摄

民间博物馆未来发展之路：

1997年，深圳玺宝楼青瓷博物馆向公众开放，揭开深圳民间博物馆建设序幕。而全国第一家民间博物馆则是此前一年在北京开放的观复博物馆。深圳是全国非国有博物馆起步较早的城市之一。

博物馆不仅仅只是公共文化设施和平台，更承载着历史和现在，是城市文明的有机组成部分，也是城市文化担当与文化自信的充分体现。深圳博物馆副馆长、深圳市博物馆协会会长郭学雷认为，民间博物馆未来的道路很漫长，思考和探讨民间博物馆的发展路径现在正当时，极具意义。

深圳需要什么样的博物馆

记者在调查时走访了梵亚艺术博物馆。这家民间博物馆面积只有四五百平方米，但是好些受访专家都高度评价它的价值和办馆模式。

梵亚展示的主要是贵霜时期、帕拉时期以及吴哥时期的佛教艺术。郭学雷说，梵亚艺术博物馆是全国首家以国外犍陀罗艺术品收藏为主题的非国有博物馆，填补了国内空白。他认为，梵亚从专题收藏、设计到布展，小而美，是小型专题博物馆的典范。深圳市文物考古鉴定研究所原所长、深圳市古迹保护协会会长任志录也说，“梵亚填补了中国收藏国外佛像艺术的专题类博物馆的空白。”

郭学雷认为，深圳民间博物馆的主题要有深圳特色，“广东一直是对外交流的桥头堡，深圳有机会在对外文化交流领域发展出优秀的博物馆。在历史上，包括深圳在内的广东地区就颇具国际视野。深圳如果要做一个很不一样的博物馆，这是一个思考的方向，深圳目前还没有一个顶级的以世界性收藏为特色的博物馆。”

望野博物馆馆长阎焰也同意这样的意见，他说，“深圳的特色就是包容性。它像一个水库一样，能够吸纳全中国乃至全世界的文化艺术成果。深圳是一个流动性强的城市，流动带来聚集，这是深圳的优势也是特色。”

▲公元2-3世纪贵霜时期犍陀罗石雕作品

可否建设非国有博物馆基金库

对于民间博物馆来说，“缺钱”是最大的难题。

郭学雷认为，建立社会扶持博物馆的长效机制，我们可以从国外知名博物馆借鉴经验。作为非营利机构，欧美的博物馆可以接受社会捐助，依靠捐助机制支撑起博物馆事业，“捐助不仅是光荣的，还可以抵税。所以在国际上，越有影响的博物馆，人们越愿意给它捐款。”郭学雷说。

在博物馆运营资金方面，金石博物馆就设立了长效保障机制。理事王晓君介绍说，金石博物馆投资方发起成立金拓文化产业基金、金慧文化产业基金，并将基金收益的10%反哺金石艺术博物馆，为金石艺术博物馆提供长效的资金保障。金石还捐资成立深圳市慈善会·文物保护公益基金，开创了将博物馆和文物保护事业转化为有广泛社会参与度的文化慈善行为先河。

▲梵亚艺术博物馆是小型专题博物馆的典范。

郭学雷还建议，深圳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先行示范区，可以探索建立一个非国有博物馆发展基金。基金的筹集办法可以创新，也可以吸收来自社会的捐助，“目标就是建一个大的资金池，有足够的钱来运营和补贴民间博物馆。民间博物馆首先能安稳生存下去，才能做出一些有创意的事情来。”

人才：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在任志录看来，无论是策展、运营，还是学术研究，都需要人才。这对于民间博物馆来说都是瓶颈。“民间博物馆不属于体制内，高端人才很少愿意进来。即使进来，能否留得住也是一个问题。”

不过，这些年深圳民间博物馆探索了一些有效办法破解人才“短板”。

在学术研究方面，民间博物馆和国有博物馆开展合作，可以充分利用国有馆的人才资源，同时盘活民间博物馆的藏品资源。深圳市文物管理办公室提供的资料显示，2018年5月在南山博物馆开幕的“翟门生的世界：丝绸之路上的使者”展，金石提供全部藏品，南山博物馆提供场地，同时还提供专业支持；2018年11月在深圳博物馆举办的“煌煌·巨唐——七至九世纪的唐代物质与器用”展，望野博物馆与深圳博物馆在场馆、研究等领域开展合作。

▲深圳金石艺术博物馆。蒋荣耀 摄

深圳也在积极推进国有博物馆安排专业人员在藏品管理、陈列策展、学术研究等方面对非国有博物馆进行无偿帮助。

除了与国有博物馆合作，与知名高校等学术机构的合作也是解决研究人才短板的办法。深圳金石艺术博物馆先后多次联合北京大学、中山大学等高校共同举办学术研讨会，望野博物馆也与北京大学以及国外学术界进行合作，推出了颇具影响力的学术成果。

运营人才也是影响非国有博物馆发展的重要因素。在运营团队建设方面，金石博物馆进行了长时间的探索。2020年，金石博物馆的运营团队——金石文化资产管理有限公司成功中标华强北博物馆的运营管理。一家非国有博物馆的团队中标一家国有博物馆的全运营管理，开创了国有博物馆社会化运营先河，这也是金石多年打磨、培养专业运营团队的成果。

王晓君告诉记者，自2020年开始她担任中国博物馆协会理事，“我特别想推动的工作就是在中国博协成立博物馆运营专委会。希望运营专委会能够设立在深圳，深圳具备博物馆社会化运营先行先试探索的土壤和条件，运营专委会的核心是建立一套博物馆社会化运营标准，以适应越来越多的运营需求，愿博物馆运营专委会能够早日成立且相关标准诞生在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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