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中坏学生×普高优等生

“在单侧光的照射下，植物向光源方向弯曲生长的现象叫做向光性(Phototropism)。”

左航叼着烟靠在十二中外墙旁边的电线杆上，抬眼望向蹲在墙头的邓佳鑫，声音却是不可思议的温柔：“回去吧，你们快上晚自习了。”

邓佳鑫点了点头，刚想转身往下跳，又听见左航喊他：“邓佳鑫。”

邓佳鑫回头，撞进他痞气却含笑的目光里：“好好上学，哥哥等你回家吃夜宵。”

在这个连三线都算不上的小城市里，每天都上演着一些温情满满的场景，就像是刚刚，职中的左航送他上普高的男朋友邓佳鑫回学校。

十二中在这小城市里算是唯一能认真上学的地方，和当地的职业高中差了一条街，风气却大为不同。十二中得上晚自习，十点下课后走读生回家，也算是漫漫长夜辛苦的孩子们见证了星光璀璨。

邓佳鑫不怕黑，因为左航曾经告诉他说，放了学站在学校门口的槐树下，等哥哥来接你，哥哥要是有事不来，也一定会有哥哥的朋友来接你。

邓佳鑫当时还颇为不满，打掉左航想抱他的手，声音泛着委屈：“别把我当小孩行不行啊左航，我都高三了。”

“这不才九月，我们宝贝刚上高三么，”左航笑着去安慰邓佳鑫，把人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上了大学也是我的小朋友啊，哥哥还接你回家。”

邓佳鑫到教室的时候，还差五分钟上晚自习。同桌朱志鑫贱兮兮地凑过来，把刚刚老师发的卷子替他整理好：“去谈恋爱了？高三还谈恋爱啊？”

“我就是跟他吃了个饭，”邓佳鑫推开他的手，心情舒畅地回答，“谈啊，我要是离得开他早就分了，这不是没他活不了吗。”

“爱情的力量，”朱志鑫啧了一声，拍了拍邓佳鑫的手臂，提醒他老师来了。

“还是得提醒你一句，高三不比以前，你成绩好也不代表成绩一直好，高三有很多黑马出现的，”趁老师写板书的间隙，朱志鑫给他扔了张纸条，“咱们都不算太聪明的人，不能太顾及别的事情了。”

邓佳鑫说，知道了，心里有数。

邓佳鑫和朱志鑫做朋友，倒不是因为同桌关系，更多是邓佳鑫就喜欢朱志鑫说话直来直去的性子，缺点优点都一针见血毫不犹豫，他本身不太爱说话，而朱志鑫也没太多废话，玩一起倒蛮合适的。

九月刚过一半，高三的快节奏生活也逐渐适应，邓佳鑫基础知识学得不错，做起来综合题也不太吃力，让他一度产生“高考也就这样”的错觉。

十二中学生多，文科理科加起来将将三千人。开学考邓佳鑫排到了一百三十名，屁颠屁颠地拿着成绩去找左航讨一个抱抱。左航亲了亲小孩的发旋，声音温温柔柔的。

“不要浅尝辄止好不好宝贝？努力往前考，我们佳鑫是要考出去在大城市上学的高材生呢。”

没生在大城市，家乡在整个省里排不上名，题难分数线却格外高，是高三生面临的最大问题。邓佳鑫怎么能不明白，他抱着左航，说我不去大城市，我要和你在一起。

“不要逃避，听见没？”左航大邓佳鑫两个月，说起话来苦口婆心，“去大城市，走出去，听话。”

下晚自习的时候夜早已降临，他走向落了花的槐树下，顺走了左航嘴里的烟：“不要抽烟，说过你多少遍，要学习，不要抽烟。”

“我学什么习啊，我学不也这样吗，”左航笑得漫不经心，牵着邓佳鑫的手往前走，“我学不会的，你好好学就是哥哥最大的快乐。”

左航和邓佳鑫从小就在一块长大，家住对门，这会儿在学校附近一起租了一间房子，家里也都放心。到家打开玄关处的灯，邓佳鑫才看见左航的脖颈处蹭伤了一块。

“你又打架了？”邓佳鑫拽着左航的衣领往下拉，心疼地吹了吹，“说过你别打架，我好心疼。”

左航乖乖地任邓佳鑫给他上药，疼了也不吭声：“嗯，哥哥错了，下次一定小心点。”

“不要有下次了左航，我见不得你受伤。”

左航笑得一颤一颤的，碘伏蹭得到处都是：“你见过我受的伤还少吗？别瞎想了，哥哥没事。”

邓佳鑫开始发烦。他最烦左航这样吊儿郎当地拿自己开玩笑，烦他说学习没用，烦他一个劲地赶自己走，虽然他知道左航全是因为爱他。

左航发现小孩打吃夜宵到洗完澡写完作业都没跟他说话。他讨好似的抱住人的后背，懒洋洋地贴着：“怎么又生气了？”

“我每天都背单词好不好？我也学我自己的课，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左航最知道邓佳鑫的点在哪里，也最能拿捏住邓佳鑫的情绪。邓佳鑫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抱住左航：“是怕我们以后离得越来越远，然后就分开了。”

“那我们佳鑫会遇见更好的人呀，”左航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单手摸着邓佳鑫的头发，“除了我，你会遇见很多很多和你一样漂亮又优秀的人，到时候自然就想不起来哥哥啦。”

“才不会，”邓佳鑫挣脱出左航的怀抱，自顾自地钻进被子里，等着左航躺到床的另一边，便又去牵他的手勾他的脖子，“我永远会记得你，也只喜欢你一个人。”

这是邓佳鑫十七岁的热烈的爱。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左航和邓佳鑫的生活也按部就班。邓佳鑫依旧好好上学，偶尔和朱志鑫闹闹，偶尔和朋友们一起去吃食堂的糖醋里脊，日子平凡又充实。

“朱志鑫，给个理由，”邓佳鑫拽着朱志鑫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直直地对上那双明显哭过的眼睛，“从年级第八十名掉到三百名，为什么？”

“没什么，”朱志鑫烦躁地掰开他的手，抹了把脸继续写题，“状态不好，发挥失常。”

“你的发挥失常是从八十名掉到九十名，你这叫什么？你这叫他妈的恋爱脑，”邓佳鑫难得的骂了脏话，气得说话都发抖，“你又不跟苏新皓说你喜欢他，他和别人关系好你还难受，高三了朱志鑫，你说我别谈恋爱，自己也注意一下行吗？我真的求求你了。”

“朱志鑫，你是考重点大学的料子，把这些事放在高考后，好不好？”邓佳鑫突然卸了气，有些颓废地趴在桌子上，“或者说你告白，谈开了不就行了。”

“别毁你自己，朱志鑫。”

苏新皓是和朱志鑫一个初中的隔壁班朋友，考到高中还是隔壁班，见了面打个招呼闹几句，关系不咸不淡。他像个小太阳，和谁都玩得好，一副活力四射的模样，让朱志鑫深深沉迷。

朱志鑫曾经和邓佳鑫说，我喜欢苏新皓，从初一就开始了。邓佳鑫本来没太当回事，直到有一次班级聚会，朱志鑫喝多了，趴在他肩头小声喊苏新皓的名字。

邓佳鑫才意识到，朱志鑫的爱早就覆水难收。

他不太爱插手别人的事，只是委婉地告诉朱志鑫，应该勇敢一点的。朱志鑫却笑得好看，说你怎么这么天真啊，又不是谁都跟你和左航一样两情相悦的。

朱志鑫一天都没和邓佳鑫说话，以至于邓佳鑫翻墙和左航去吃午饭的时候还是闷闷不乐的。

“怎么了宝贝？”左航把冒着热气的米线推到邓佳鑫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不开心了？”

“没事啊，”邓佳鑫回过神来，情绪埋在热气里有点看不清，“和朋友闹了点不愉快，小事。”

“那给哥哥笑一个呗，”左航的声音懒洋洋的，“谁都不许惹我们佳鑫不开心。”

职中管得松，左航学计算机，这会儿还在看手机上的专业题，听见邓佳鑫说不愉快，立马抬起头逗他笑。邓佳鑫扑哧笑出声，说左航你怎么这么幼稚。

“嗯，我最幼稚，宝贝说得都对。”

中午时间不长，邓佳鑫吃完饭就往学校赶，路过炒年糕的摊位，突然想起来朱志鑫这死脾气肯定不吃午饭。他叹了口气，打包了一份炒年糕，又折回去买了份米线，装在一次性餐盒里，全部推到了朱志鑫桌子上。

“就因为给你拎饭，我翻墙的时候差点掉下去，”邓佳鑫抱着双臂看朱志鑫，带了点邀功的语气，“别赌气了，吃饭最重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学习和谈恋爱，考年级前五十。”

“还有，和苏新皓接吻的时候不缺氧。”

十一月的风渐渐凉了下来，薄衬衫也都换成了厚卫衣。大抵是因为复习速度的加快和题目难度的加大，邓佳鑫开始在学校吃午饭晚饭，晚自习下课再和左航见面，牵着手回家。

左航甚至霸道地扣下了邓佳鑫的手机，恶狠狠地说不许偷偷带手机去学校，好好学习比什么都重要。

朱志鑫在邓佳鑫第十五次叹气后，忍不住劝他：“你这顿饭，平均吃一口青菜叹一口气，实在不行就晚饭期间翻出去见他一面，职中离得又不远，他们门卫也不管。”

“那你呢？”邓佳鑫被说的有点脸红，不甘心地反驳，“去找苏新皓约会啊？还是自己去写作业吃晚饭啊？”

从上次邓佳鑫鼓励了朱志鑫去表白后，朱志鑫想了很多。不过是说一句我喜欢你，不需要太多口舌，简简单单一句话和一点点的勇气就可以做到，朱志鑫成功了。

苏新皓说，我以为你不喜欢我的。

怎么会不喜欢。某天一起吃晚饭的时候说起来，邓佳鑫面无表情地吐槽，他喜欢死你了，好几年了都不敢说，真想不到要不是我你还能憋多久。

苏新皓请了他一杯橙汁，真情实意地说谢谢你。

“别谢我，我就是动了动嘴皮子，”邓佳鑫美美地喝着橙汁走在前面，一分钟也不等身后的小情侣，“对朱志鑫好就得了，你对他不好我照样能让你俩分手。”

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的时候刚六点整，晚自习七点十分上课，邓佳鑫想，有足够的时间允许他去抱一抱左航。

不知道什么时候学校外墙爬了一片爬山虎，邓佳鑫跳下去的时候没太注意，直到看见腿上的一串血珠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划伤了。

他当然不娇气，因为他现在只想见左航。

站在职中门口的时候他还有些焦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左航，毕竟他们也总是违纪到处跑。门卫大爷夹着烟，抬头瞥了他一眼也没太在意，只是说穿隔壁校服的好学生不该来这种地方。

邓佳鑫装作没听见，裹紧了校服外套继续往里走，却被迎面走过来的一群人堵在了墙角。

“哟，这不是隔壁学校的吗，怎么考大学的学生还来职中玩啊？”打头的人染了棕色的头发，身上的烟味让邓佳鑫有点想吐。他顿了顿，秉持着不给左航添麻烦的原则，想找个缝隙钻出去。

“问你呢好学生，怎么来这玩了啊？”见他不说话，那人似乎是有些恼羞成怒，用力攥着邓佳鑫的手腕，试图把他压在墙上。

左航本来是打算安安静静地和张极抽根烟的，瞄见校园东南角的一群人也没想掺合什么，直到他看见了那截细白的手腕。

烟刚点燃就被踩在了脚下，左航觉得眼前发昏，大步往角落里跑。

“看清楚这是谁了吗就起心思，”左航抬脚踹了踹棕头发的人，待那人看过来时一把把邓佳鑫拽进了怀里，声音却是冷冰冰的，“问你呢，这小孩没见过？真没见过假没见过？哥的对象没见过？”

左航的对象。棕头发的人快速衡量了一下这个看起来漂亮又倔强的美人的地位，才发现自己惹错了人。他一边道歉一边往后退，生怕左航戾气上来再打一架。

可左航早就带着人走了。

“邓佳鑫，说说怎么回事呗，”左航极少叫他全名，平日里都是宝贝宝贝地喊，“怎么在这看见你了呢。”

左航生气了。这是邓佳鑫的直觉。

“想见你，”邓佳鑫承认起来倒是也大大方方的，认为自己没犯什么错，“想见你就来了，有什么问题吗。”

“你还问我有什么问题吗，邓佳鑫，你自己说说有没有问题？”左航气得想笑，捏着邓佳鑫的下巴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说没说过你现在要很努力的学习？说没说过你不要来职中这里很乱？说没说过你上了大学也不是每天都能和我在一起的你得习惯？”

“邓佳鑫，我都说过，可是你不听。今天要是我没看见你，被他们伤到了怎么办？让我看见你扯着伤口走过来？”

被爬山虎划破的伤口又开始疼了。是伤口疼还是心在疼，邓佳鑫说不清楚。

“你知道的，左航，我有多喜欢你，”也许是因为难过，也许是因为不被理解，邓佳鑫像是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浇灭了他生气的情绪，也浇灭了他对见面的期待，“我就是想见你，我顾不得别的，我的伤口还在流血，可我就是特别想见你，我有错吗？”

“我依赖你，我就是想每分每秒都跟你在一起，左航，我们是在谈恋爱，我有错吗？”

“再退一步，左航，我从小跟你长大，我现在离不开你，我有错吗？”

“我当然有错，因为你只把我当成小孩，我们根本就不像在谈恋爱，像是你在养小孩，”邓佳鑫自问自答，听得左航心口发疼，“费劲养小孩，养大了，劝他好好学习，劝他看世界，劝他往外走。”

“左航，你怎么不劝劝你自己，好好想想这段恋爱该怎么谈。”

邓佳鑫一边掉眼泪一边指责他的画面印在了左航脑子里。他烦躁地吸了口烟，这些画面挥之不去。

后来邓佳鑫也没有吃饭就走了，左航没去追。他的脑子当然聪明，知道邓佳鑫为什么难过，可他总是自虐般地告诉自己，你不如他，他成绩好，他必须有更好的未来。

这是第一次左航没有接邓佳鑫放学。邓佳鑫到家后摔上了门，眼神发狠地盯着沙发上正在看手机的左航，声音也是从未有过的冷漠。

“你挺行，现在就开始培养我该怎么离开你独立生活了，”邓佳鑫一边换拖鞋一边说，“左航，你最好不后悔。”

“我后悔了，”左航的声音哑哑的，空气中似乎存留着烟味，“邓佳鑫，我想了好久。”

“我应该好好学习，争取和你考到同一座城市我，我也不应该凶你，你没错，是我太着急了，话说重了，邓佳鑫，你不要生气，不要影响心情去，好不好？哥哥也很喜欢你。”

邓佳鑫一下子泄了气，呆呆地躺在沙发上，任由左航给他包扎伤口，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左航看着他破皮的小腿掉了眼泪，邓佳鑫才任命地抱了抱他。

“我不疼了，左航，”他把脸埋在左航颈窝，看着对方小狗一样依赖自己，“别哭了，我真的很难过。”

打记事起左航就没哭过，第一次掉眼泪是因为邓佳鑫。

当天晚上邓佳鑫就给左航补起了英语。

左航都不知道该怎么定义他自己。爱抽烟喝酒打架，除了计算机专业课和数学成绩还算说得过去，其他两主科烂得不沾边，他不爱学也不想学。他当然知道自己职中出去学历就比别人低一截，就业机会少得可怜，所以他拼了命想要邓佳鑫好好学，职中早就见识了太多人情世故。他不爱笑，看神不顺眼就骂脏话，可偏偏看向邓佳鑫时满眼柔情。

左航这样的男生是很招女孩子喜欢的，朱志鑫曾经打趣地和邓佳鑫说，你得好好看着点。邓佳鑫咬了一口糯米糍，满不在乎地说，没事，他不敢。

语气没有波澜，似乎是在叙述家喻户晓的道理，朱志鑫才明白左航到底给了邓佳鑫多少爱。

“语法应该补不回来，咱们先不看语法，把这些单词背下来应该就差不多，”邓佳鑫把自己手写的几篇单词递给左航，七八张A4纸，正反面密密麻麻的是邓佳鑫秀气的字迹，“这个背下来就来找我，我找卷子给你翻译，先不要做题，翻译过来再说。”

“你的专业课也要好好上，没事练练字，卷面分很重要的，也不要忘记多听听英文歌练练听力，”邓佳鑫低着头不想看左航，收拾着书桌上的东西往外走，“你在这学习吧，我去隔壁睡。”

凌晨一点，左航房间门缝里的灯光消失，邓佳鑫揉了揉眼，把一些基础的英文短文提前做好标记，也打算睡了。

左航，你不要放弃，我们一起去更远的地方。

职中的考试不算多，邓佳鑫有时候把学校的题拿来给左航做，有时候自己去买一点课外书给左航翻译，硬生生把左航逼到了英语及格。

进了十二月气温下降得厉害，小区也生了地暖，左航搬着小凳子坐在邓佳鑫床边，看他给自己改英语作文。

“续写要人称一致和时态一致听到没？不能一会儿一般现在时一会儿过去式的，很容易让老师挑毛病，”邓佳鑫一边念念叨叨地说着一边给左航批在了试卷上，一边去摸他的头发。

左航困极了，迷迷糊糊地蹭着邓佳鑫手心。

他英语基础不好，每天都要背到凌晨才能背完一天的任务量，他也知道在这方面自己不算聪明，学多努力都只能堪堪保持在及格分，所以他想放弃了。

离期末考试还有一周的时候，左航说，算了吧宝贝，我不想学英语了。

邓佳鑫拿着刚买到的资料愣在门口，有些不可置信地张口：“为什么？你这不有很大提升了吗？为什么又要放弃？”

太累了。阳台的窗户没关，冷风吹进来让人发抖，左航却像感觉不到似的，叹了口气说，太累了宝贝，我太累了，我再学我也这样，不是谁都和你一样，天生就是学习的料子的，我真的不适合。

“可是左航，我跟你说过很多遍，努力一定是有结果的，”邓佳鑫试图循循善诱，哄好男朋友不知道由何而来的颓废情绪，“你也要走出去，我们一起好好学习，好不好？”

左航曾经一字一句说给邓佳鑫的话，被他一字一句抛回来，说得他哑口无言。

他只能一遍一遍去击垮邓佳鑫的同情心，他说，我真的真的很累，学习很累，被你逼也很累。

“邓佳鑫，人的能力就是有限的，我跟你不一样，我从小就是在这种没什么学习气氛的环境里生活，你呢，你身边都是乖乖的小孩，我身边除了你，再也没有乖小孩了。我也学不到你那么好，我没那个天赋，我也有我自己的专业课，咱们互相理解，好不好？”

邓佳鑫说，算了，我不想理解了。

这是第一个没有和邓佳鑫一起过的新年。

左航坐在卧室的窗边，默默点了支烟，看着对面开着暖黄色灯光的房间。他刚刚听妈妈说，学校那边的出租屋主人回来了准备退租，邓佳鑫下学期也要住宿准备冲刺高考了，就不太回家了。

左航说，行，我自己回家，离得又不算太远。

从上次吵完架，两个人就没再说话，邓佳鑫没想服软，左航也没想哄。或许是他生来就自由洒脱，从来不摘自己够不到的月亮，所以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

回过去想想邓佳鑫，好像也没什么错。不过是能力不同，目标也不同罢了。

除夕夜的鞭炮声早就被政策压了下去，偶尔有约着跨年的同学，在楼下嚷嚷着新年快乐。左航想起来去年的这一天，他和邓佳鑫窝在家里的沙发上吃烤红薯，妈妈一边骂他俩个性不吃饺子，一边烤着问够吃吗不够还有。

“邓佳鑫！下来放烟花！”

楼下有人叫邓佳鑫，打断了左航的回忆。对面单元楼的小门很快打开，邓佳鑫穿着纯白色的羊羔绒外套，围着深灰色围巾，跑向站在楼下的朱志鑫和苏新皓。

小心摔倒，左航悄悄说。

他就躲在窗帘后面，就那么看着邓佳鑫和朋友们点燃仙女棒，在寒风中挥舞出一片金黄，打闹着要去吹灭对方的火花，又在零点整时，认真地许愿。

左航心里想，平平安安，邓佳鑫。

邓佳鑫许愿，左航，一定要快乐。

不知道是不是左航的错觉，邓佳鑫似乎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要说什么是爱呢，大概就是你不经意的一眼，我品出了万千柔肠，满腔遗憾。

邓佳鑫回到家就卸了力，洗完澡趴在床上不肯动弹，关了灯拉开窗帘看月亮。今天的月亮不算太亮，却正好照亮他的侧脸。

左航，你在做什么，你有没有想我，你的新年有没有爱吃的炸鱿鱼，你穿得厚不厚会不会着凉，你还喜不喜欢我，我们还能不能去更远更美的未来，你的规划里还有没有我。

邓佳鑫拉上窗帘，挡住了最后一缕月光。

高三下学期的第一次考试邓佳鑫考出了自己的最高水平，年级前十的奖状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是幸福也是压力。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左航分享这件事，却又想起来他俩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不分享了，没劲。邓佳鑫把奖状塞在抽屉最里面的角落里，打算继续写刚刚发的一套冲刺题。冲刺题是很有水平的，邓佳鑫一边写一边揉眼睛，开始眼圈泛红，莫名其妙的委屈涌上心头。

难死了，一道题都不会写。

“邓佳鑫，陪我去买水，”朱志鑫不知道犯了什么病，执意拉着邓佳鑫出教室走一圈，“想喝什么，爸爸请你喝。”

“喝个屁啊我有水，”邓佳鑫有些烦躁地爆了粗口，打算往回走，“回去写题了。”

“你还知道得写题啊，你这个死样子怎么写题啊，”朱志鑫顿了顿，怕自己吓到邓佳鑫似的，声音缓了一点，“失恋归失恋，邓佳鑫，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很重要很关键的时期，你能不能分清轻重缓急。”

“你看看你的状态，奖状是拿了，可你的小测呢？你的作业呢？你自己都知道不该错，老师们都开始讨论你到底怎么了。邓佳鑫，你底子这么好，有些事往后放放行不行？你俩要是真的相爱，早晚都会找到对方的，听话，行不行？”

邓佳鑫说，我没事，谢谢你。

第二次考试在三月底，春天来得早，有些人换下了厚外套，套上了单衣。邓佳鑫穿着不薄不厚的牛仔褂，坐在考场里一片混沌。

明明都是见过的题型，可他就是写不出来。笔尖划在答题纸上声音沙沙的，可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写了些什么。

不用成绩出来，他下了考场就知道自己完了。

大概是怕学生们压力太大，考完最后一科学校给留了两个小时的空白时间。邓佳鑫没打算打扰朱志鑫和苏新皓的约会时间，就一个人溜出来坐在操场上发呆。

各种意义上的累，身体上的，精神上的，感情上的，几乎要将他压垮。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学习瓶颈期到这个时候才来，他不知道为什么每天都有那么多题要做，他不知道为什么永远都会碰见自己不会的题，他不知道他现在努力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他特别想哭，想毫无顾忌地哭，最好能一边喝啤酒一边抱着左航哭，告诉他自己有多么难过。

一个月后的一模考试又砸了。

邓佳鑫麻木地看着摆在桌子上的成绩单，朝担忧地看向他的朋友挥了挥手表示没事。他似乎是已经习惯这种不上不下的名次和逐渐下滑的成绩，依旧在吃午饭时风轻云淡地和朋友聊着以后还考不考得上一本。

“考得上一本就上一本，考不上就上二本呗，”邓佳鑫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吃下最后一口麻辣拌，“拜拜，去操场坐一会儿。”

“邓佳鑫，”朱志鑫突然叫住他，顿了顿才开口，“别难过，你一定可以的。”

邓佳鑫没说话，头也不回地往操场走。

四月底的阳光是恰到好处的温暖，邓佳鑫有些迷茫地看着操场上的小草，麻木地思考着自己的下一步该怎么走，他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可就是突破不了这该死的瓶颈期。老师也找过他，告诉他要放松，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他的实力一定可以。

邓佳鑫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但他现在很叛逆地想翻个墙。

于是他照做了，并且很快后悔了自己的做法。

左航蹲在小路的另一边抽烟。

邓佳鑫闭了闭眼，看左航错愕的眼神变得明朗，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他本来可以转身就走的，他也确定左航不会逼迫自己什么，可那是左航，单单站在那，就让他移不开脚步了。

“邓佳鑫，过来抱抱。”

大力撞进左航的怀里，手臂环绕的真真实实的触感让邓佳鑫积攒了很久的情绪爆发。他用力环着左航，崩溃地诉说着自己有多么多么差劲，自己的成绩和情绪有多么多么糟糕，自己有多么多么想念他，眼泪开了闸一样止不住。

“不哭了宝贝，不哭了好不好？”左航的心疼得喘不上气来，一刻也舍不得松开邓佳鑫，“哥哥知道你很难，你已经超级棒了你知不知道？”

“哥哥最近也在好好学习，英语有在背，专业课也很努力很努力在学，”左航安抚似的给邓佳鑫顺背，亲吻他眼角的泪痕，“宝贝，你真的超级棒，你考多少都很棒很棒，你一定不要难过。”

“你难过我也会难过。”

其实到最后邓佳鑫也没怎么说话，只是最后他不得不回去上课的时候和左航挥了挥手。左航靠在电线杆上，认认真真地祝福着。

“邓佳鑫，好好上学，不要跟别人好，不要拿我教你的去爱别人。等考完，考完哥哥就带你回家。”

邓佳鑫点了点头说，好。

到高考那天两个人都没再见面。

邓佳鑫的成绩有所上升，回到了最初的中等靠上水平。最后几天他也没再死揪着自己不放，相反给自己放了个假，睡了一节自习课。

天道酬勤就是最好的答案。

朱志鑫和苏新皓依旧过着热恋期，一有空就黏黏糊糊地贴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讲题，看得邓佳鑫不断吐槽杀狗的恶臭小情侣。朱志鑫“嘿嘿”地笑着，说快要到头啦佳鑫，快点和你的左航见面去吧。

高考那几天学校为了让同学养精蓄锐，允许早睡晚起。邓佳鑫生物钟改不过来，早上五点半偷偷下床溜出宿舍，折了个纸飞机顺着学校后墙扔了出去。

飞机上写着，高考加油，我最爱的哥哥。

他不确定左航会不会来这条街，也不确定左航会不会捡到他的飞机，但就是莫名松了口气，他相信左航，更相信左航对他的爱。

考完语文就下起了雨，邓佳鑫和朱志鑫躲在一把伞下等其他的朋友，却被满头大汗跑来的苏新皓塞了杯热奶茶。

“学校食堂给提供免费奶茶，我去拿的时候碰见了左航，”苏新皓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说话都磕磕巴巴的，“他们的考点也在这，他说祝你高考顺利。”

后来的两天算是顺利，高考的题出得不算太难，邓佳鑫找回了当初做题的感觉，恍恍惚惚做梦一般，结束了自己的高考。

职中的同学不用考三小科只用考专业课，早早就回家开始了假期。邓佳鑫一出考点的大门，就看见左航抱着一束向日葵朝他微笑，似乎在说，欢迎回家。

左航怀里的向日葵上，稳稳地落着一只纸飞机。那只飞机是干净的白色，工工整整地写着“高考加油，我最爱的宝贝”。

邓佳鑫说，左航，我好爱你。

两个人的大学离得不远，公交车两站地就可以到达。他们依旧在外面租了一间小屋，黏在一起，像是怎么都过不完热恋期。

你救我于自我颓废的认知，我救你于自我否定的绝望，你就是我的单侧光，我永远向你生长。

这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这个主题的文章是我从寒假就开始构思的，但当时确实没有太多关于压力的痛感，就打算切身体会一下再来写这篇文章。

我的高三下学期，绝对说不上是顺风顺水，甚至可以说是我高中最难过的半年。比三年来考过的最差的成绩还低的分数出现在我的二模，当时距离高考还剩不到二十天，我当时持续崩溃，不敢相信现在这么差劲的分数是我自己考出来的。我高一高二的时候不说在年级排上名，但在班里绝对是稳稳的前十，语文第一几乎回回在手。后来因为牙齿有问题开始不断请假，不断落课，成绩慢慢往下滑。我脾气不好，是真的很容易暴躁发烦的那一种，就开始着急，但是这不太是短短几天就能补回来的，就特别想哭。后来高三上学期到最后成绩回来了，然后放假，上网课，补课写作业。寒假我的假期就剩下了三四天，过完除夕新年就从老家回去补课，补完课就写学校的作业，还算是很充实。

高三我有一次考得特别好，当时是真的很懵，没想到自己能考这么多分。但是也就那么一次，后来的考试就是一模，成绩下滑，一模后二模前的几次小测都在滑，到二模直接到了最低点。我当时哭着和我妈妈说我不学了，我学不会，我就这样了我真的学不会，虽然大家都说没事不在乎成绩，但就是很难过。

就是因为成绩波动太大，从能够上211的分数掉到强基线以下，我的压力特别特别大。我每天都在想我不行我学不会我做不到我写不出来，我的身体也特别难受，我不想吃饭却总是反胃，失眠，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

后来我莫名其妙地好起来了，我身边有一群特别好的朋友，想方设法地逗乐，我突然开始释怀。在班上我们每个人都会励志演讲，我当时说的是“没有人说你一定要有钱一定要漂亮一定要人缘好一定要考麻省理工，因为我们每个人都不应该被定义，我们也一定是不被定义的，是虎虎生风的。大家仅愿万里繁花开无尽，一生行路终不悔，非常开心能够相遇。”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反正我最后想开了。

其实按我妈妈的话说，那段时间她都害怕，怕我真的想不开，上了个学人就没了。高考我也没抱太大希望，本着能有个学上就行，最后的成绩肯定说不上是我的最高水平甚至平常水平都够不上，我却特别特别知足。我对自己没什么太高的要求，能上完这三年高中，我觉得就已经很厉害了，反正我本身就不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好学生，骂街打架偷偷带手机之类的事我都喜欢干。

最后还是那句话送给大家，仅愿万里繁花开无尽，一生行路终不悔，不需要太优秀，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重要。